帝皇的子嗣·刀鋒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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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珀知道自己不是當憶錄使的料子——即使他的父親、他的母親,和他們家隨身攜帶的攝像機仆都文采斐然,兢兢業業地替人類帝皇完成著記敘大遠征故事的光榮任務,看起來他家的文字基因理應不差。
    但說真的,他看見羽毛筆就頭暈,一聞到墨水味就舌頭發苦。
    也許某種意義上,他這才是涅克洛蒙達人該有的正常狀態。字不一定要認識,但架一定得會打。
    從白蟻窩一樣支棱進天上的頂巣,到無數公裏之下底部幾乎要紮根進星球深處的散熱管道邊緣,所有小孩最好都得學著加入對應層級的幫派——除非家裏突然撞了大運,那時候就能加入更高居住層的幫派。
    然後,你紋了幫派的標記,多發幾個誓言,上供一筆金錢或者去搞幾個人頭來,你就能在這第二家庭的羞辱和庇護下,度過一段寢食可安的消停日子。也許五年,也許五十年,直到你死了,或者幫派覆滅。
    如果情況是後者,你最好再找到一個本層級的全新大家庭,並祈禱他們的入會儀式不會消耗你身上過多的零件。
    在涅克洛蒙達,幾千年裏的日子都是這麽過的。就算從上層跌落下去幾個貴族,也最好別癡心妄想能有辦法向上爬——你想,事情是這麽一回事,上麵少了一個姓氏,不是剛剛好能給某個缺少姓氏的私生子騰位置嗎?
    這人事工作的循環是人類走過黑暗年代的智慧結晶,除非有外來的光照把這個黑暗的蛋殼照亮,祖宗的鐵律可不太能更改。
    “沒有外來的光照,”庫珀的父親說,邊嘟囔邊研究他咖啡裏的拉花,思考著要不要督促家裏的機仆去咖啡協會考個頂級咖啡師證書,“涅克洛蒙達沒有外來的光照,隻有外來的拳頭——砰,第七軍團,帝國的鐵拳,一巴掌就把我們的天頂砸出個窟窿。”
    “這是件好事,”他母親抱著數據板飄過去,探出窗戶,俯瞰頂巢的無限風光。混亂的鋼鐵在下方如同一層厚厚的汙垢,堆積在灰燼荒原上,塞滿了涅克洛蒙達的居住區。
    “對我們家是好事,帝皇的差事把我們從中層提升到了王巢裏頭。”父親終於喝了他的咖啡,“為了讓泰拉來的船更方便把我們接走。”
    涅克洛蒙達唯一的太空港就懸掛在他們頭頂上,“月神之眼”空間站,隻有它能夠容納軌道上的運輸船。
    一切運輸和貿易都與它緊密相關,至於涅克洛蒙達是先有如今整顆星球最繁華的王巢,再有頂上的月神之眼,還是兩者反過來——誰都說不清。
    它們就有這麽個親密無間的關係,和巢都星球上中下巢的分級一樣亙古不變。
    “我不是在聊這個,”母親翻了個白眼,捋了捋機械改造後還剩下的半頭金發,“我是說,自從人類帝國給我們提供了一條官方的擢升途徑後,下巢打算通過胡鬧一通上來的人一下子就少了。”
    “你說得對,雖然行星防衛軍和帝國之拳每年征招的人屈指可數。”父親故作優雅地點了點頭。
    庫珀不想聽這個,說不準為什麽,他不喜歡父母談論涅克洛蒙達上下巢關係時的腔調,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父母總是有道理,他不確定地想,也許——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會聽他們這麽講話,承襲他們的意誌。
    但不是今天。
    他跳下餐桌邊的高腳凳,打算出門打架來釋放他莫名不太舒爽的心情。
    他不是能和其他小混球們搞起來的兒童幫派混得來的人。他就是不想陪他們吸歡樂水,還有不覺得欺負下層的小流氓有多大樂趣。
    不,他就要按自己的心意,和同他在地位上勢均力敵的人狠狠來一架,不論對麵是誰,有多少把短管槍。
    他就是無所畏懼,喜歡戰鬥,熱愛單槍匹馬地把對方身上那一襲香噴噴的絲綢袍子扯下來,順著風扔到下巢裏頭去。某種意義上,他覺得這是他的榮耀——盡管他還摸不準榮耀到底是什麽。
    一言以蔽之,庫珀是個獨行俠。
    出了門之後,庫珀發現外頭今天空得驚人,大街上沒有乘著飛行滑板四處亂竄的混球,也沒有一騎絕塵的雙輪車隊。
    他想了想,眯著眼睛抬起頭。果不其然,天空上飄著一圈懸浮的飛行器,一堆亮堂堂的明黃色小點。帝國之拳從太空中班師回朝,派出一支艦隊回了他們的一大征兵地。
    自從第七軍團把涅克洛蒙達從獸人的威脅裏拯救出來後,偉大的人類帝皇就特批允許他們在此征兵。
    每當他們的遠征艦隊懸在空中,整個涅克洛蒙達——能夠看見他們的那一部分,縮在中下層不見天日的居民不算——都傾巢而出,跑去圍在帝國之拳的堡壘外頭,祈禱著自己能在任何層麵上時來運轉。
    庫珀搭上軌道車,好奇心讓他也決心去一探究竟。他在外圍兜了幾個圈子,無法突破眼前的人群,而他的身高也不足以讓他看清這出乎意料的擁堵到底源自何方。
    他隨波逐流,跟著人潮前進,漸漸混進一群和他同齡的男孩隊伍裏,並靠著紋身辨別出那個和他有點舊仇的中流崽子小幫派。
    他上次撞上他們抓著從下層帶上來的男孩,要從塔尖上推下去,以便測一測涅克洛蒙達地心引力的常量。他們過度的得意洋洋給庫珀提供過一個完美的突襲契機。
    他沒看見那些頂級大家族的上流公子哥,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不在。
    那幫混球明顯看見了他,庫珀等著他們動手。
    但奇怪的是,那些裹在華麗綢緞裏的混蛋今天格外安靜,隻是齊刷刷朝他投來鄙視的目光,或者把大拇指頂在鼻子尖,毫無攻擊力地扇動剩下的四根手指。
    庫珀衝他們齜牙咧嘴,用哥特語暢快地罵起來。這就是擁有一對有文化的父母給他帶來的好處,他罵人的詞匯量遠勝一般的涅巢混混。
    “等著吧,”對麵的人對他嗤之以鼻,“你的好日子遲早到頭!”
    庫珀聳了聳肩,“伱們才要完蛋!總有一天,混蛋們!”
    他順著隊伍繼續往前走,尋找著把混球們從隊伍裏拖出來,摁在街道的分叉裏頭揍的機會。可是一直到那群混球進了前麵那個看起來像是臨時搭建的小帳篷裏,他都沒找到機會。
    不久之後,小幫派成員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出來——這不是個絕對的比喻。他們之中有一半人一瘸一拐,一頭冷汗,就像是剛剛被鞭子狠狠地從頭到腳抽了一通。庫珀看得心曠神怡。
    在輪到庫珀進帳篷之前,他衝他們哈哈大笑。
    然後,他就被裏頭穿著茶色內襯,肩上繡著金色三角環繞嵌套於鎖鏈內的一隻緊握拳頭的士官抓著肩膀轉到正麵,從頭到腳地無情審視。
    “條件不錯。”士官說,似乎是庫珀不知不覺地通過了某種初級篩選。當他大膽地瞪了士官一眼後,他得到了第二個評價:“眼神不錯。”
    然後,這家夥就不容抗拒地攬著他的肩膀,把他帶到室內一簾之隔的帳篷內側。
    帳篷裏麵東西不多:一張擺放申請表的書桌,一個正在抄寫的文員,一麵單向的銀鏡,還有一把明顯是某種改裝電刑椅的東西,堂而皇之地杵在帳篷中間,加裝了一堆全是刺針和線纜的儀器,皮帶扣一個一個地鬆著,顯然是等著讓下一個小孩坐上去。
    “不是,長官!”庫珀嘶了一聲,怕到是不怕,但吃驚是真的吃驚,“這是什麽啊?”
    “用來測試你的身體條件。”士官說,示意文員從桌上抽一張登記表,“年齡。”
    “十四……等會兒,我為什麽要測試身體條件?”
    “為了初步篩選適格者。身高。”
    “五點七英尺,什麽適格者?行星防衛軍?”
    士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藥物濫用史嗎?”
    “我不磕,一點兒不磕——天啊,不會是星際戰士吧?”
    “當然。精神疾病水平?”
    “沒測試過!”
    “沒事,我們會幫你測試。姓氏。你有一個,對嗎?”
    “赫爾瑪爾!我不要測——”
    文員正在登記的手停下了,而士官匪夷所思地看著眼前的男孩:“涅克洛蒙達的憶錄使赫爾瑪爾?年紀這麽小?我聽說過你們為了打入軍團獲得一手資料無所不用其極……”
    庫珀·赫爾瑪爾腦子一轉,如今承認自己是誤入帝國之拳征兵帳篷的事實似乎為時已晚,且事關他的顏麵。他咳嗽一聲,含糊其辭地認領了他爹的身份,祈禱著士官秉公執法,把他踢出征兵帳篷。
    “而我聽說,偉大的第七軍團最近將在涅克洛蒙達的要塞中展開活動,我希望能從更加貼近現實的視角,來觀察這件有助於加深對帝國之拳認知的事件……”他胡亂地說。
    下一刻,一道低沉雷鳴般的聲音從單麵鏡後方響起。一名巨人推開一扇隱藏在牆壁之內的門扉,在進入室內時因其身高而不得不稍稍俯身。這使得他的陰影更加地籠罩在庫珀身上。
    庫珀望著那名巨人,幾乎有些著迷。
    他的父母那故作姿態的華麗文字根本無法描繪出眼前巨人全部的超凡之處——無論是那象征無窮力量、被明黃色服裝緊緊包裹的肌肉,還是那副堅定得仿佛磐石般輪廓深刻的麵龐,都令他在刹那間充滿向往。那種無窮的光輝……真正的、他聞所未聞的榮譽……
    某種意義上,他開始後悔自己沒有隨便報一個不知名的姓氏,然後坐到那把椅子上,等待著成為一個適格者。是的,他有這份通過測試的信心。
    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和星際戰士們一樣偉大的人。他很樂意往上攀登。
    “你的消息很靈通,憶錄使赫爾瑪爾。”星際戰士說,“我會向原體請示。在此之前,不要走動。”
    ——
    “起初,那隻是一場友誼賽,起源是五十年前第四軍團在奧林匹亞舉辦的大型運動會。”
    星際戰士向他介紹,同時翻閱著他的數據板。庫珀一下子就猜出,帝國之拳恐怕把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都寫在了那塊數據板裏。
    “當時,基因原體們在探討中,由第八原體首次提出了‘刀鋒盛宴’的名字……但這場比鬥的真正起源,還是開始於第八軍團和我們在切勞特的爭端。
    “為確認發動進攻的最終方案,我們的聖堂武士首席西吉斯蒙德再次主動請纓,與第八軍團的負責人展開劍鬥。”
    “再次?”庫珀說,盡量保持穩重,以便讓自己更像一個帝皇的憶錄使。
    他並不害怕被戳穿,他的確是赫爾瑪爾,隻不過不是老的那個。
    他隻是不希望錯過這些珍貴的信息,以及回家挨老赫爾瑪爾的痛揍。
    “這是我們的習慣,通過決鬥來決定僵持不下的抉擇。而西吉斯蒙德幾乎戰無不勝。隻不過那一天,他與雅戈·賽維塔裏昂打成了平手。”
    “那個賽維塔裏昂是誰?”庫珀問。“這是否是我有權得知的?”
    “夜鬼王庭近年的新晉一連長,深受第八軍團之主器重。他的武藝由他的原體親自輔導。”帝國之拳的戰士說,“這不是秘密。”
    “那麽,我們的西吉斯蒙德和他打平……”庫珀若有所思。
    “這無損於帝國之拳的榮耀,但西吉斯蒙德大人為此展開了深刻的反思。
    “切勞特一戰過後,他邀請帝皇之子的阿庫爾杜納、吞世者的卡恩、暗黑天使的考斯韋恩和影月蒼狼的伊澤凱爾·阿巴頓一同進入鋼鐵勇士的納爾尼之庭,展開連續數日的武藝磨練。”
    庫珀把這些名字記在心中,盡管他對他們一無所知,但光是這些名字的存在,和其後的無限遐想空間,就足以讓他心潮澎湃。
    這才是真正的榮譽……一個人能得到的最高讚譽。他模模糊糊地想。
    “此後,聖堂武士內部,舉辦了我們的首次內部比武,每一個戰士都必須參與這場競技大會,在實戰中檢驗他們的武技水準。羅格·多恩大人和佩圖拉博大人聽說此事後,同意將比武正式定名為刀鋒盛宴,並將賽事規範化。”
    “每一輪刀鋒盛宴,首先開始於持續時間不定的常規競賽組成,具體用時取決於大遠征的戰爭狀況。在競賽過程裏,選手將得到勝場積分。每支艦隊中進行積分排名,直到盛宴之年……你需要記錄嗎,赫爾瑪爾?”
    庫珀自信地點了點自己的頭:“我能記住,大人。”
    星際戰士繼續說:“在盛宴之年,所有選手都將在一次戰敗後淘汰。艦隊內部的前二至七名戰士將再次兩兩比鬥,勝者和第一名將獲得前往主辦基地的資格,進行第二輪比鬥。
    “在這一輪次中,哈斯卡爾衛隊將同步進行入隊篩查。另外,其他軍團的戰士也可以參與比試,與他們的戰鬥不計入勝負,但獲勝者的榮譽有目共睹。
    “最後,在原體的注目下,八名戰士將展開對決,直到勝者的誕生——他將是當年的聖堂武士新兵。”
    庫珀點點頭,小跑兩步,跟上星際戰士的腳步。他們正在順著一條庫珀從未走過的路前進,庫珀猜測這一定是通往星際戰士口中刀鋒盛宴的舉辦地的道路——至少是分區舉辦地。
    僅僅是想象那副對決的盛景,庫珀就激動不已,他自己過去人生中的鬥毆,都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小打小鬧,沒有目標的愚蠢爭端。為榮耀而戰,若是他也有能參與進星際戰士們的偉大戰鬥中的一日……
    “那……我們這一輪打到哪兒了?”
    “今年是盛宴之年,”星際戰士說,證明了這些巨人也有語調漸漸高昂的時刻,“我們正在舉行第一輪試煉,隨後,勝者將登上山陣,親見基因原體,乃至得到多恩大人的讚許……”
    “我能——”庫珀咽下幾個詞,很顯然他不能親自上場去打,“我能記錄這一切嗎?”
    “如果你懂得如何寫字,”星際戰士說,“你獲得了多恩大人的特別批準,祝你好運,小赫爾瑪爾。”
    庫珀在吃驚之餘,臉色因激動而漲紅。他握緊拳頭:“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的,星際戰士大人。我……我向帝皇起誓,一定會加入帝國之拳!”
    星際戰士頷首。“為了羅格·多恩,和人類之主。帝國之拳歡迎真正的戰士。”
    “為了羅格·多恩,和人類之主!”
    ——
    “如今,帝國學者往往認為,眾生戍衛、巢塔之主、帝國之拳下轄的涅克洛蒙達統治家族,赫瑪爾家族由曆代家族領袖主導,在治理整個巢都涅克洛蒙達、維護行星內部運行的同時,為帝國之拳源源不絕地輸送兵源,向第七軍團永久效忠的光輝曆史,便是始於庫珀·赫爾瑪爾特別獲批觀看刀鋒盛宴的那一日。
    “即使庫珀·赫爾瑪爾終其一生都未曾加入光榮的第七軍團,他的家族為人類帝國所做的偉大而無私的貢獻,仍將獲得永遠的銘記。”——《涅克洛蒙達之主:忠誓赫瑪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