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的子嗣·塔羅與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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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親愛的辛迪,”醜角的麵具忽然之間貼得很近,將他鍍金的三角帽、半張雪白笑麵下的鮮紅嘴唇和帶著三角凹槽的高領口,靠到了憶錄使的耳邊。“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憶錄使感到自己的半張臉在醜角的吐息下發麻,這也許源自他們初遇時醜角用神經槍把他掀翻在地的記憶。
那時,他以為自己完蛋了,但這隻花衣異形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以一種可能唯有老泰拉貴族才能欣賞的浮誇方式,朝他花哨地鞠躬。
“人類帝皇的憶錄使,”醜角說,“光之帷幕號歡迎您大駕光臨,請問您有何貴幹呢?”
“呃……”辛迪的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喉嚨口。
他固然感謝有人——有東西——隨便吧——將他從那條不幸的小船裏救了出來,免除了因為撞上某個未出現在掃描儀感應範圍內的宇宙碎片而毀滅的命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因為突然出現的靈族而緊張。
就像多數帝國人一樣,他分不清他們,也不理解醜角半身黑白格的多米諾式服裝,更搞不懂這些生物的追求。隻有一件事令他稍稍輕鬆了一點兒,盡管那也許不過依然是一種自欺欺人。
“為什麽不回答我,人類?”醜角聳了聳肩。
“我……”辛迪確認了這家夥真的在講哥特語,而且真的沒喊他猴子。他清清嗓子,“這是帝國的機密。”
“哦,得了吧,”醜角仰起頭,辛迪懷疑他在他的白麵具底下翻白眼。
他從腰間的一個漆得墨綠的皮革包裹裏取出一套某種硬質的塔羅牌,隨便地用手指一搓,炫技一般地展開,將千篇一律的背麵呈現在辛迪麵前。
“抽一張。”醜角說。“這是你們帝國自己的塔羅牌,盡管它們在這光輝燦爛的第三十個千年末尾,理應尚未誕生。”
辛迪帶著不詳的預感,從牌庫裏捏出一張,而後在醜角的注視下,翻到流動液晶一般的正麵。
那是一個正在揮舞羽毛筆的動態角色,戴著鎏金的藍寶石鏡片,湊在羊皮卷邊奮筆疾書。簡而言之,這就是他。
“創造牌,憶錄使。”醜角甩了一下袖口,抽出第二疊塔羅牌。
第二張牌上畫著一個星際戰士,盔甲型號辛迪沒分出來,此刻正端著爆彈槍,朝遠處的目標射擊。
“精通牌,星際戰士。還有興趣抽第三張嗎,帝國朋友?”
這次,不用醜角解讀,辛迪自己就認出了牌麵上的角色。那是半張珍珠紅的高貴側臉,顏色變幻莫測的瑰麗雙眼平視前方,茂密的紅發由金白藍三色頭冠束起,垂在角色的背部。另外,這張牌被他倒著抽出。
“大阿卡納牌,魔導師。”醜角從他手中抽走塔羅牌,“也許我能陪您一塊兒去拜訪尊敬的緋紅君王馬格努斯,憶錄使辛迪。對了,您可以稱我為‘紅玉’。”
而現在,乘著醜角的小船坐立不安地飄蕩了整整十個帝國周後,看起來紅玉的好消息總算送到了辛迪耳邊。
不過,出於對這名醜角的了解,辛迪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先說壞消息。”
紅玉無趣地重新站直。他沒有比辛迪高太多,也許靈族裏也有身高不達標的人。
“壞消息是,前麵的擴區裏,我們將遇到的基因原體,恐怕不止馬格努斯一個。還有一位……嗯……在你意料之外的半神剛剛送來了他們的信號,並且我聽說你們帝國人裏,沒有任何人希望遇到他們。”
辛迪在愣了兩秒後,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漆黑的影子,準確來說,是一群。
“第……”他捋順了自己的舌頭,“第八軍團?”
紅玉跳躍著飛過那張擺滿東倒西歪的占卜道具的桌子,在座椅上沒精打采地盤起了腿。
“是啊,”紅玉悶悶不樂地嘟囔著,“血侯怎麽也在這兒呢?不會真有人想要遇見他吧?哦,至少緋紅君王不想,他的牌麵可不是正位。總之,祝我們好運。”
“你可以不去。”辛迪委婉地掩飾著他的緊張。“需要探尋軍團故事和真相的人是我。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勸你這麽一句……”
其實,倘若隻有向來很好對話的千塵之陽在這裏,他還不至於多麽擔心被原體當場逮到和異形同流合汙的下場。
但大名鼎鼎的夜鬼血侯的存在,則讓辛迪不禁好奇,自己會被分別掛在哪幾艘船的風帆上。
紅玉的嘴唇揚成一個纖細的微笑。“很不幸地,我必須提醒你,憶錄使朋友,剛才接了第八軍團通訊、開口說話,並被要求站到原體麵前去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伱眼前。”
——
聯絡員是個諾斯特拉莫人。那張蒼白的、營養不良的臉孔在整個帝國的行政體係中都具備代表性的識別度,就仿佛是傳說中的夜鬼血侯的一道被削弱的影子,散發著鬼魂般的、不存在的氣味。
他們的這副特征據說與第八原體歸來前的母星特色緊密相關,否則很難想象那顆異常富庶的永夜星球,竟然能養育出這麽一批渾身上下沒二兩肉的半骷髏。
當他足夠靠近時,辛迪的胃開始沒有道理地抽搐,一股冰冷的預感在他的胃裏上躥下跳,提醒他早上喝的燕麥粥正呼之欲出。他被銬在身後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扒拉自己手腕上的鐵環。
我就知道,辛迪在心裏悄悄地說,這就是和一隻異形一起被銬到原體旗艦上的後果。
“歸屬於第十五軍團的憶錄使?”聯絡員說。典型的諾斯特拉莫口音,帶著毒蛇一樣的輕嘶,和冷酷的複雜輔音。
“是的,”辛迪咽下那個隨之而來“大人”,從臉上擠出一點兒微笑。他準備給第十五軍團的友好開場白被眼前的聯絡員用一個眼神塞回了喉嚨口。
“我來自泰拉憶錄庭,我感謝您的迎接……但在前往千塵之陽軍團的路途中,我的巡禮船遇到了……”
“你呢,澤弗洛·紅玉?”聯絡員偏過頭,冷漠而精準地報出了靈族的全名。“午夜福音劇團不在訪客登記列表中。”
辛迪的胃又開始發疼,他希望聯絡員口中的登記列表隻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我這次隻是一個送信的,尊敬的帝國朋友,來為人類帝國做出一點小小的……必要幫助。”
紅玉的嘴唇在半臉麵具下方往下撇,辛迪打賭這家夥能在一瞬間解下他受到的束縛,且很有可能足以在半分鍾內解決周圍二十把指著他們的激光手槍,但這裏是夜幕號,這瘋瘋癲癲的家夥還不打算犯蠢送命。
聯絡員似乎是礙於專業素養,才沒有立刻下令掏槍擊斃可疑的異形。至少從辛迪的視角看來,事情大概是這樣。
相反地,他重新轉向辛迪,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吾主將他寬容的特權交予了你,憶錄使,但你有膽量……親眼見證夜幕的降臨嗎?”
“呃……有?”辛迪不太確定地說。
聯絡員輕輕笑了起來,向他點頭,而後倒退著向他背後的陰影中隱去。周圍的二十多個持槍凡人守衛也輕而又輕地遁入夜幕號無處不在的帷幔和暗影之中,隻留悉悉索索的鞋跟摩擦聲,和蝙蝠振翼一般的衣料摩挲。
還有站在圓廳唯一的中心光源之下,心髒跳個不停的辛迪,和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醜角——辛迪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家夥怎麽敢獨自跑來夜幕號的。
憶錄使的胳膊抖個不停,背後的手銬鐵鏈吵鬧地碰撞著。
如果——別管是為什麽了,如果夜幕的降臨包含著某種永久的午夜暗示,而第八軍團果然要如同傳言一樣,將他的皮從身上扒下來,他希望他們至少等他死了之後再剝……
而後,黑暗中漸漸浮出兩個隱約可見的輪廓。
其一是一名巨人,深黑絲綢禮儀長袍上繡著猙獰的蝠翼骷髏,偶爾會隨行動泛起午夜藍的電光。那雙似人非人的眼睛無情而不可阻擋地降下目光,一道長疤穿透了他蒼白的側臉,像蜘蛛的長腿,曲折而黑暗。
即使他並未穿甲,憶錄使也知道,這一定就是某一位可怕的夜鬼。俗稱第八軍團阿斯塔特……
至於旁邊那位,渾身遮蓋在長袍、尖刺和裝飾性的鎖鏈之中,臉上戴著鐵質麵具的怪人,大概就是夜鬼王庭的奇異輔助軍“繆斯之子”。
縱然夜幕號的穹頂高不可及,但濃重的黑暗卻將空間無限壓縮,並進一步被阿斯塔特擠占。他們僅僅隻是站在憶錄使麵前,辛迪心中的恐懼就開始不斷提升,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嚨。每一次,夜鬼的衣服皺褶發生最細微的顫動,辛迪都覺得自己的胸膛狠狠挨了一拳。
“你,跟他走。”夜鬼瞥了醜角一眼,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聲興致寥寥的殺戮預告。
紅玉不知怎地已將他的手銬主動從背後移到了身體正麵,繆斯之子抓住他雙腕間的鎖鏈,粗暴地將他牽走。辛迪簡直不敢想象接下來那邊會發生什麽。
現在,隻剩下阿斯塔特與憶錄使了。
“你好,”夜鬼將聲音放得稍輕,即使這根本無法緩解辛迪快要溢出的恐懼,“我是雅戈·賽維塔裏昂。既然你有膽量親眼麵對夜幕……我將為你引路,帝皇的使者。”
“我……”辛迪的牙齒咯咯作響。他後悔了,他隻是來找千塵之陽的,他根本不想見證第八軍團的午夜。就算他是秉著追尋更多塵埃中的真相的目的,加入了泰拉憶錄庭,他對自己的小命還是很有些留戀……大概。
“嗯?”賽維塔裏昂輕輕地哼了一聲,繞到他背後。
“我……讚美……夜之主……”辛迪絕望地擠出了剩下的話。
哢噠。
他的手銬被解下。
——
除了解除他的手銬,賽維塔裏昂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給他來了一針。
起初辛迪以為這象征著折磨的開始,隨後,他感恩戴德地默默稱讚起星際戰士出乎意料的仁慈——因為正是這一針化學藥劑,止住了憶錄使翻江倒海的胃囊。
“不要說感謝,憶錄使,”星際戰士以荒誕的冷靜開口,緩步行走。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嵌在牆壁中的一顆雪白顱骨,那副姿態幾乎算得上憐愛。
“是,大人……”辛迪硬著頭皮說。
“為何不直呼我為‘賽維塔’呢?”賽維塔裏昂偏過臉,盯著他的麵孔。“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主君。”
“是……”辛迪發現自己必須在直視前方的黑暗,和直視賽維塔蒼白的麵部輪廓之間做出抉擇。
他既不想被迫猜測那黑暗帷幕之中還藏著多少將要突然垂落到他頭頂的柔軟皮革,也不想因為盯著星際戰士而最終將他激怒。
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來洗清自己關於和異形同舟共濟的任何嫌疑,但賽維塔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件事,以至於連一個問題都吝於提出。
“請問,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裏?”辛迪小跑著跟上星際戰士,腳下的某種東西像破碎的石子一樣滾動著,接著很快過渡到某種具有彈性的物質表麵,就像一張拉開的布……他一點不想知道那是什麽,更不想加入其中。
“帶你完成你的工作,憶錄使。”星際戰士輕聲說,他的聲音輕輕撥動著這條狹長隧道中的寂靜,“不然呢?”
“可……”辛迪咽了一口發苦的口水,“我是來見第十五原體的,賽維塔……”
他成功說出對方名字的時候,辛迪不確定賽維塔是否果真笑出了聲音,但那種若有若無的緊迫氣息忽而鬆了一線,給了辛迪喘息的機會。
“這正是我要帶你去的地方,辛迪。”賽維塔說。
“那這兒是什麽……”辛迪忍住一聲尖叫,一根斷骨粗糙的截麵刮過了他的手臂。
“你敢於直麵夜幕的獎賞。”賽維塔微微地聳肩,停下步伐,用一把小刀挑了挑旁邊通道上的蠟燭芯。“夜幕號不對凡人開放,但今日,血侯心情很差。”
康拉德·科茲心情差,為什麽就允許凡人直視這些第八軍團的獨特藝術!
辛迪聽見自己的內心正在尖叫。
然後,賽維塔恰到好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冷氣簡直凍上了辛迪的半邊肩膀。
“如果你當時選擇拒絕——”賽維塔緩緩地說,虛假的笑意攀上他稍稍卷起的嘴唇。
“我明白了,賽維塔。”辛迪頗有自知之明地點頭,放棄周圍的恐怖擺設,直接開始盯著星際戰士的深黑衣服。那他肯定就完蛋了。
“——你就會失去這個珍貴的機會,我們會蒙上你的眼睛,堵住你的耳朵,然後將你扛進血侯的會客廳,裝在袋子裏,等待基因原體們結束他們的家庭聚會。”賽維塔眨了眨眼,“之後,你將見到你夢寐以求的緋紅君王,以便完成你的工作。”
“另外,假如你現在選擇放棄手中的饋贈,也可算是為時未晚。”賽維塔說,他的手更靠近辛迪的脖子,隻需力道恰好的一次長時間按壓,辛迪就會安詳地倒下,等待夜鬼的進一步安排。
隻要憶錄使同意。
聽說在諾斯特拉莫,這種短暫的安眠被稱作“夜晚的吻”。
——這不是聽第八軍團的憶錄使說的,實際上,泰拉憶錄庭裏沒有任何人聽說過第八軍團對應憶錄使的存在,即使夜鬼王庭那份風格尤其華麗的軍團紀錄近日正在被塞進檔案館中。
也許書寫了那份紀錄的人已經變成了賽維塔裏昂或者康拉德·科茲的盤中餐,或者陰暗房間裏的最新小裝飾。
“怎樣?”賽維塔悠然地提問。
“如果……”辛迪猶豫著,“如果我現在去……我會有幸聽到基因原體們正在爭論的內容嗎?”
“爭論?”夜鬼偏了偏頭,那抹假笑從他臉上瞬間消失。
“是的,”辛迪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膽子來自何方,“那個異形的占卜裏暗示了他們的不睦……我想知道真相,賽維塔。這就是我加入憶錄庭的追求。”
他頓了頓,又自我安慰:“反正夜幕號的擺設都隻是靜態的藝術品,對嗎?”
“哦,”賽維塔重新咯咯笑了起來,盯著辛迪的眼睛,另一隻手腕一甩,一根細繩被筆直地拋出,緊緊纏繞在高空的黑暗中。
“它們是……”他說,“但我們不是。”
辛迪下意識地繼續往前方邁步,突然之間,他腳下一空,整個人立即往下掉落。
他也許發出了一聲尖叫,但賽維塔已經拽住了他的衣領,而驟起的風聲割碎了憶錄使的哀嚎。
“如果我們走得夠快,”賽維塔喃喃,“你還趕得上真相的末尾,憶錄使。而你,或許也將成為首個有幸紀錄第八軍團故事的人類。”
順著黑暗中的吊索,他們向著夜幕號的下層極速下墜。
——
“你不能用其中蘊藏的潛力來說服我,一個不準確的判斷足以帶來無窮的災難,這是我們無法承受的後果。”
“這也是帝國疆域擴展的必經之路,你應該能夠理解,我們不能裹足不前……”
“不!不必要的毀滅會降臨在我們之中……”
“風險與機會互為表裏,佳釀流淌自滴血聖杯,而我的軍團將承擔後果,我的兄弟,遠征本就是開拓邊疆的旅途,擴區將被時間轉化為星區……是的,恒星已在預兆黑暗的災難,唯有下抵哈洗錄的深淵,才能將靈魂與真相帶入塵俗……”
“聽聽你的話,什麽靈魂,什麽預兆!你已經將太多危險握在掌中,兄弟,你行走在黑暗與異端的邊緣……”
“什麽時候在我們之中,你成為了較為謹慎的那一個,馬格努斯?”
康拉德·科茲輕聲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冰冷地掃過空曠而黑暗的會客廳,在馬格努斯的耳邊靜悄悄地回響。
“什麽時候,你成為了抗拒真相的保守派,把守學識的典獄長,搶奪鑰匙的守門人?”
“始終如此,規則就是規則,”馬格努斯站在康拉德麵前,流動的靈能光輝在他憤怒的情緒下漂浮在盔甲外層,雙眼定格為比膚色更深的赤紅,緊緊盯著懶散地半躺在白骨座椅中的康拉德·科茲。
後者身披一襲潔淨的純黑絲袍,慘白的麵容上掛著譏諷的一抹微笑。
“規則就是規則,法律就是法律……”科茲咀嚼著這些單詞,就像他正用舌頭將它們翻來覆去地品嚐,“而我,我有我自己的行事準則……”
“你的準則就是用靈能占卜來說服我嗎?”
馬格努斯眯起眼睛,胸膛不住地起伏。
“父親為你大開特例,康拉德,他允許你屠戮,允許你使用你的輔助軍,允許你穿梭於網道,允許你在帝國攪亂一切,可你帶給了帝國什麽?隻有更多的危險,我的兄弟!”
“聽聽你說的話,馬格努斯,就算這麽生氣,你還在稱我為兄弟。”
“康拉德·科茲!”
馬格努斯揮手指向正在一張矮桌邊高舉雙手,順從地表示投降的醜角。阿紮克·阿裏曼站得筆直,法杖微微前傾,向著醜角的方向危險地傾斜。
“你就用一套占卜牌,來說服我支持你開拓聖杯擴區?”
“他用這套占卜牌找到了你我,馬格努斯,”科茲將雙手抵在麵前,輕輕地歎息,幽深的雙眼瞥向醜角的所在地,“看看他,他的存在……他證明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他能證明什麽,證明人類也能成為醜角嗎?”馬格努斯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澤弗洛·紅玉舔了舔嘴唇,“嗨,”他笑著說。
“讓你的……你的這個人閉嘴!”馬格努斯咬牙,他的聲音震動著室內的空氣,讓黑暗逐漸升溫,“我不懂你哪來的自信,康拉德,我不明白你怎麽敢這樣浪費帝皇的恩典……聖杯擴區——那裏隻有一個死去的帝國,和無數傳說中的異形、幽靈、亞空間異常……一切能夠導致靈魂異常的危險!而你甚至拿不出一塊從你口中的偉大黑暗帝國的遺骸‘聖杯擴區’中取來的stc!”
科茲偏了偏頭。
“你在聽嗎,科茲!”馬格努斯吼道。他那高貴的臉龐被陌生的怒意照亮,這讓他不再像一個寬和的學者。
“當然,”科茲回過神,“但你弄錯了許多事,馬格努斯。首先,澤弗洛·紅玉……”血侯冰冷地輕嗤一聲,“他不該在此時誕生,也並非出自我的手筆。不,不……”
他忽而抬手,從白骨王座上抽出一根斷骨,如擲出一把匕首,轉瞬紮進醜角的胸膛。
澤弗洛·紅玉笑著倒下,在地麵上喘息著抽搐。帝皇塔羅從他未封死的皮革小包中滑出,其中三張悠悠飄落在地麵上。
“剝開他,首席,”科茲說,“看看他的心髒。”
阿裏曼凝視著醜角,後退一步。“他還活著……”他不可思議地說,驚訝於科茲的殘忍。
“如果你的子嗣不敢剝別人的胸膛,就不要讓他站在這兒。”科茲對馬格努斯說。
阿裏曼不得不蹲下身,放下法杖,掰開那名人類-醜角的胸骨。他在看見內容物時驚詫地停手。
“拿出來。”馬格努斯收斂他的脾氣。
阿裏曼咬了一下嘴唇,從澤弗洛的胸膛裏,取出一顆心髒——水晶般的心髒,散發著多彩的複雜光芒,就像一件舞台上的精巧道具,而非供給人類生存的血肉器官。
側耳傾聽,他似乎能從那顆心髒中聽到一陣尖細而瘋癲的淺笑,徘徊在聽覺的邊緣,無情地摩擦著傾聽者脆弱的神經。某種極高的存在操縱著它的傀儡,將它的注視傾注至此。
“好了,放回去吧,”科茲說。
阿裏曼趕緊把水晶心髒塞回醜角胸膛裏,紅玉眨眨眼睛,像穿衣服一樣,拉上胸口的皮膚。“這可真疼。”他抱怨。
“你想說什麽?”馬格努斯問。
“我想說,有人比我們更早地下了賭注——也許,不止一個人。”
科茲站起來,他瘦削如遊魂的身軀輕易地逼近了馬格努斯。
“為什麽西高樂派出了他的演員?為什麽由人類繪製的網道地圖,會出現在異形的手裏?帝皇認識那張地圖,他對一切都盡在掌握。”
科茲接連提問,而馬格努斯在他的緊逼中步步後退。“我不相信命運的巧合,馬格努斯。”
馬格努斯蹙起眉頭,抗拒地說:“你在探求太多的秘密,康拉德·科茲,你的靈能還在殘害你,你的預言還在誤導你。你還在追尋你降生時的真相。”
“我的預言?這是我的預言嗎?不……這一次,我可不是那個預言家。”科茲冷笑,“往燦爛的光輝裏頭看一看,真正的預言者早就不再是我了。我追尋著真相的線索而來。”
“真相的線索?除了帝國邊境遊蕩著的黑暗預言傳聞,我們還有什麽?”
“如果這個傳聞誕生自第二原體消失的同年,它就不止是一個傳聞……”
“你簡直著迷了!”
“那就當我……是一個純粹的駛入黑暗者吧,馬格努斯,”科茲說,笑了一聲,“就當我隻是在為帝國開疆拓土,展開遠征。這不正是他賦予我們的使命嗎?嗯?他不準我大肆屠戮,不允許我釋放我的血腥天性,我多麽聽他的話!反而是你,一直在堅持要血洗帝國邊境,馬格努斯,這真是全都顛倒了。”
“何況……”他轉過身,看向地麵上散下的塔羅牌。
“我猜——你知道該怎麽解讀它們,對嗎,憶錄使?”他對著空蕩蕩的黑暗說。
憶錄使辛迪被賽維塔拎著走出黑暗,臉色煞白一片。這也許不僅僅是夜幕號複雜內部環境的功勞。
“科茲……”辛迪說出這個詞,然後立刻住嘴,看起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這就是一路上都在直呼一連長賽維塔真名帶來的慣性思維弊端。
“大人,”他清了清嗓子,“是的,醜角教了我。”
“去做。”科茲說,馬格努斯站在他身旁。
憶錄使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首先撿起最靠近他腳邊的一張牌。
“紛爭牌,”他說,“亞空間叛徒。”
“王座在上啊……”馬格努斯歎息著,“我們竟然開始玩牌了……”
辛迪抓著塔羅牌,手上潮濕得快要滴汗。他蹲下,抓起第二張。
“大阿卡納,大祭司。”
馬格努斯的表情間忽而充滿了不確定。“最後一張呢?”他問。
辛迪撿起第三張牌,而後將它的正麵轉向基因原體。
“大阿卡納,”他顫抖著說,“帝皇。”
“不,”科茲突然打斷了任何人可能的開口:“不要解釋。”
他旋即轉身,抬頭,直視馬格努斯的臉。
“不是隻有你能與父親對話,馬格努斯,不是隻有你看透了關於亞空間的一切災難與危險,”科茲說,臉上忽而滑過一線痛苦,“你還是那麽自視甚高,不論這是出自對靈能的信任,還是現在的反對……可是,你看,王座正注視著我。”
——
“你們檢查過我要上交的記錄了。”辛迪鬱悶又委屈,“我一個字都沒提什麽串通異形、玩弄靈能、半神吵架……”
“可你的思想很吵。”賽維塔安然地坐在辛迪對麵,一個星際戰士竟然能露出如此漫不經心的表情,開這種隨口而至的玩笑,這都是辛迪曾經無法想象的。
“我……”
“黑暗的秘密還不可公之於眾。”賽維塔不容置疑地宣布。
“好吧,好吧,”憶錄使把雙手絞在一塊兒,“那你們消除我的記憶吧。真是的!”
“嗯……”賽維塔黑色的眼睛開始盯著他的頭。
“你要做什麽!”憶錄使抱住他珍貴的腦袋。
“我手上沒有合適的藥劑,隻有小刀,”賽維塔卷起嘴唇,半邊臉頰的傷疤動了動,“你可以選擇讓我摧毀你的前額葉。”
“王座在上!”
“或者……”他說,“另一條途徑,那就是確保你不會再和帝國民眾產生關聯。”
“呃……”辛迪打了個哆嗦,在自己脖子上拿手橫了一下,“你說這個?”
“差不多。”賽維塔說,手指在小刀上輕輕摩擦,“具體而言,你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有機會返回帝國。”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辛迪的眼睛有些亮了起來。
“說來聽聽。”
“和你們一塊兒去聖杯擴區,對嗎?”辛迪急匆匆地說,“然後駐守在那兒?”
“你竟然猜對了。”賽維塔收回刀片,顯然對此感到失望。“你的恐懼去哪裏了?”
“呃……因為我渴望更多的事實,更多真相……所以就忘了?”
“哪怕你獲得的真相,將永遠不會被公布,甚至,你可能什麽都不會發現?”
“我享受整個發掘的過程。”憶錄使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賽維塔低下頭,對著扣在衣襟上的通訊紐扣說了幾個含糊的詞。
然後他抬頭,“辛迪會死於長年工作辛勞導致的重度胃部疾病。給自己起一個新名字,文員。”
“辛迪……”他反複念著這個詞,“辛迪……辛……辛緹拉。辛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