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無名製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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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在床鋪上坐起來,指了指對麵的床鋪。“小姑娘,你也不要站著了,坐下來,坐下來。”
老婆婆拉住了嶽漆漆的胳膊,嶽漆漆坐在了對麵的臥鋪上。
兩個老人對於公子似乎毫無尊敬,看著他們放鬆的姿態,嶽漆漆做出了一個判斷,這兩位老人並不了解公子的真實身份。雖然確實符合公子一直以來的形象,那自以為風流實際上不過普通的外在形象,瘋瘋癲癲的奇怪性格的公子,仿佛近在眼前。讓嶽漆漆恨的咬牙切齒。
不過有可能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是的,這種貌似親近的聊天,一定是那個喜歡搞怪的公子的安排。嶽漆漆心中默念,心中無雜念,出手自然快。
也有可能是公子安排的密探,舅舅質疑的那紙命令就是來自於帝都不可違抗的那群人之一寫下的。
老爺爺撓了撓頭,“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小公子’突然出現在我們村莊,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又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衣服挺精致的,緊閉著嘴巴不說話的樣子看上去挺神秘的,吸引了村裏的大姑娘小姑娘們,一開始被村裏的小夥子們揍了一頓又一頓。”
老婆婆笑了笑拍了拍老爺爺,“你年輕時不也一樣嘛。”
老爺爺不滿的說道,“開什麽玩笑,我比他強多了好吧。問題兒童,不,應該說是問題少年,可以看出是貴族出身的孩子,真想知道養出這種問題少年的家長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問題中年人或者問題老年人?”
嶽漆漆咬緊了嘴唇,渾身上下抖啊抖,怎麽辦?現在應該做什麽?她瞄了一眼周圍,豎起了耳朵。仿佛下一個瞬間,她的舅舅就會突然從哪個角落出現然後開始下達命令,漆漆,把他們兩個綁起來,發出類似的命令。
但是預想中的聲音並沒有出現,是啊,現在不會有一個“上級”不遠千裏跑過來給她下命令了。
是的,現在的她隻需遵循那條“命令”就可以了。
“誒呀,貴族嘛,多多少少這裏都有點毛病嘛。”老婆婆指了指腦袋。
好嘛,一句話得罪了君王,下一句話得罪了整個帝國貴族圈。嶽漆漆表情僵硬的幹笑,“哈哈哈哈哈,他小時候就這麽欠揍麽?”
“是啊,他無處可去,躺在了路旁。我上前一問才知道他沒有去處,於是老子我大發善心就把他撿了回來。”
“是餓的麽?”嶽漆漆眨了眨眼睛,這可真是稀奇。
“是被揍的。那些姑娘們給他帶了食物,而小夥子們就繼續瘋狂的追著揍他。這樣下去可不行,雖然不至於餓死,在這麽繼續揍下去早晚會出事的。我給了他一副差事,這樣我看著他既能解決吃飯的問題,也避免了被人追著錘了。”
老爺爺繼續說著,他帶著公子白天到田間地頭耕種,晚上回到住處在昏暗的燈光下製圖。老爺爺手舞足蹈的比劃著說著製圖的事情,老奶奶微笑著點頭附和。
東帝國人口組成部分中絕大部分成了工廠工人,為了彌補農村勞動人口不足的情況,使用了大量的農用器械來補充勞動力。而為了讓這些器械能夠得到最好的維護、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改造以期讓其發揮最大的價值,帝國在各個農村都有配置有一定製圖能力的維護人員。
而嶽漆漆一聽到製圖整個人都精神了。製圖師作為帝國機械工業寶貴的人才,素來人才輩出。不但曆史上有不少名門望族的祖上就是製圖師,即便是放到製圖師越來越多的現在,依然在各個工業城市占據著關鍵崗位。
雖然近現代沒有建立超凡卓著的功勳成功晉級為貴族的新貴製圖師,社會大眾的關注力聚焦於機械騎士駕駛員及相關輔助的職業,確實讓製圖師職業的熱度下降了,但那些製圖師貴族家族的存在,依然激勵著無數誌向於製圖事業的製圖師們前仆後繼。
“您是製圖師?該怎麽稱呼您?製圖師老先生可以麽?”
老爺子容光煥發,“嗨,說不上是製圖師,隻是從小喜歡畫畫,叫我老馬克就可以了。隻是可惜,他失敗了。”
“有什麽問題麽?他不夠聰明麽?”在嶽漆漆的印象裏,公子從小就開始接受精英教育,他的聰明才智從小就在帝都內傳揚。不,不隻是他,他的兄弟們和妹妹們在聰明才智上都遠超出普通人。
君王家族血脈中代代遺傳的天賦異稟,在公子身上出了什麽問題麽?
老馬克搖了搖頭,“不是一般的問題,他的心無法平靜下來。”
...
製圖室的牆壁上釘著厚厚的層層疊疊的設計圖,這些被釘在牆壁上的設計圖,不但可以讓製圖師翻看一二從過往的設計中獲取設計靈感,另外一方麵這些設計稿還略微提高了房子牆壁的保暖性能。在這些設計圖紙中,卻有一塊明顯的缺口,裏麵沒有釘上設計圖紙。
老馬克停下了手中的筆,少年時的公子將一張圖紙遞給他。
“你的理解能力很快、非常快,而且你也能對其中提出修改建議來看,你確實學會了製圖師的基本技能。”
“那個,我能學習更為精深的製圖技能麽?”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還不行,你缺乏關鍵性的條件。在你學習的這幾天,我看的出來你的幹勁在飛快的流失。你會為了學習一項新的技能而感到心潮澎湃,但是新鮮勁一旦過去,簡單的來說,就是學的快,水平退步的速度也很快。”
老馬克指了指圖紙上的幾個點,“確實,你隻需要花一點時間就能理解別人傳輸給你的東西,但是我能夠傳授給你的隻是入門的技能而已。剩下的是幾十年如一日對於這些基本技能的鑽研、知識體係的拓展運用。”
公子把眼睛湊到圖紙上,他剛才為了漂亮的完成老人所布置的課題,設計了一個極盡複雜之能事的機械。結構之間的傳動細節、燃料功耗、零件的磨損都考慮到了,可以代表他自己目前的最高製圖水平的傑作。
但是在老馬克麵前,他依然還是太嫩了,這個弟子每一次都把老師這幾天傳授的知識都用在課題上。他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催促老師傳授製圖師更多的知識、技能給他。
可在嚴酷的老師麵前,最嚴重的問題是,公子犯了基礎性的問題。他一門心思的把最近幾天的知識點加入在設計圖上,全然不管這些知識和技能到底適不適合放在這個課題裏。這樣的他犯了一些基礎性的錯誤,不同的知識體係被近乎於粗暴的方式融合在一副設計圖中,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基礎的根本性的矛盾和衝突。
這些錯誤,並不是那種如果能夠更加的細心和認真,就能發現和解決的錯誤、問題。青春年少的公子過早的撞在了他能力的上限之牆上,然後毫無意外的收獲了失敗。
老馬克歎了一口氣推門走出了家,他的徒弟跟著他走出了家門。他仰頭看天,與城市的天空不一樣,天空中群星閃耀。要避免在自己的作品中摻入太多的私心雜念,他不是不知道公子想要的是什麽。
可問題是,這樣下去,公子的才能強大,在工業製圖早晚也會獲得與之相配的地位吧。可在他的超凡影響力之下,他的想法不但會影響他自己,恐怕對於整個製圖師行業都是不利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到鄉村麽?”
“為了躲仇家?”
老人把小公子抓了過來臂彎抱著他,粗糙的手掌用力的摩擦他的腦袋。“瞧你那點出息,這是內心的需要,我在這裏才能獲得了內心的安定和平靜。小子,你的內心太亂了,你的才能乍一聽上去好像確實挺厲害的,但是在我看來也不過那麽回事。”
“我不知道你的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你身上的不安定感是你才能的最大威脅。我不知道你在擔心和害怕什麽,這種感覺如果繼續存在的話,會侵蝕掉你的神智、你的才能。”
老人用力的擁抱著懷裏的少年,明明是很強大的才能,為什麽會這樣呢?明明克服了這一點就能為國家做出優秀的貢獻了啊。是被才能所詛咒了麽?確實啊,曆史上確實有類似的傳說,天賦異稟的新人仿佛是被英烈們祝福一般,卻如同流星一般燦爛之後就流逝在星空中。
近在咫尺的老人臉孔扭曲著,仿佛是想要把自身全部的智慧、力量和勇敢通過這種方式讓渡給自己。公子很清楚,老夫妻這些天一直和他形影不離、粗茶淡飯,白天下田幹活,晚上製圖。
他清楚地記起這些天的點點滴滴,他被老人牽著走進了他們的家裏,牆壁上層層疊疊的釘著設計稿,設計稿之中的缺口。
製圖的教學方式隻能稱得上簡單粗暴,但是他們用了自己的全力幫助他!
即便他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了他!
公子身上最為深重的問題恰恰是他的血緣帶給他的。
明明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卻會為他的才能感到由衷的高興和惋惜;明明是組成了身體的血緣,這份血緣給予了他超凡的天賦和才能,可由這份血緣連接組成的家庭,卻又是那麽一副彼此之間互相利用的樣子。
人和人之間的差異,家庭和家庭的差距,可真大啊!
“師傅,您的教誨我終生不忘。很抱歉,我失敗了。”現在的他製圖的成功率依然稱不上高,隻能稱得上是有製圖師的天賦,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製圖師。公子擦了擦眼睛,露出了笑容。
這一點在老師傅眼中看來有了別的意味,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放棄製圖師的偉大事業。“失敗?如果你這樣的可以稱之為失敗,那徘徊在製圖師入門門檻的那些人又該稱為什麽呢?你就是太著急了,隻要幾個月,你一定能夠成為優秀的製圖師。”
“不,師傅,我已經在您這獲得了遠遠超出預估的東西了。”少年拽著老人的手向屋裏走去,光線照不到公子的臉上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是啊,太多的東西了。
雖然他這次出來純屬於“意外”,但是他由衷的感謝這場“意外”的贈予,他不但從更為深入的角度理解了帝國基層運作的原理,獲得了製圖師的基礎技能,還知道了這身血脈的“弱點”。
兩人走回到室內,老婆婆剛剛給油燈添上了油。
“二老,我雖然是一個失敗的弟子,但我依然希望我能夠有,為您二老做一件事情的榮幸。”
...
嶽漆漆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公子就離開了?”
老馬克微笑著說道,“是啊,那個混蛋公子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來聯係我們,估計早就把我傳授給他的製圖技術都忘了。要是,他的製圖水平真的退步了,我就要往死裏揍他一頓。”
老婆婆連連勸阻道,“不行,老頭子,他剛剛摔斷了腿。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聯係我們,你忘了嘛?還有那副畫?”
老馬克擺了擺手嘟起了嘴巴,“還不是你把那幅畫的故事說給他聽,要不是這樣,說不定他還可以多呆一些天,我還可以繼續勸勸他。”
“什麽畫?”嶽漆漆被勾起了好奇心,公子這麽多年來隻送出了一副畫,這幅畫裏麵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
老婆婆很開心的說,“那幅畫啊,是馬克他年輕的時候給我畫的,當時確實讓我很開心。結果他畫完了那幅畫後創作的熱情仿佛是被水澆滅了一樣,於是我就把那幅畫賣給了路過的商人。”
老馬克震驚了,手指頭顫抖著指著老婆婆,“啊,你還騙我說,是旁門左道撈偏門的高手偷走了那副畫!我這麽多年還想著找回那副畫呢!你說說你當時賣了多少錢?”
老婆婆強硬的態度寸步不讓,“我最愛的男人,怎麽可以靠在那一副畫作上不思進取呢!我說當初的你和公子一個樣,年輕時的你啊,簡直是沒眼看了。再說了,現在那幅畫不是被公子給找回來了嘛!”
“這是找回來就可以的事麽?”
看著對罵的老夫妻,嶽漆漆捂住了額頭,搖了搖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