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王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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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師爺說得好:豪紳先捐,百姓後捐。事成之後,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現在吏治清明,肯定到不了這種程度,但每一場交易背後也肯定都有價碼,尤其是利益分配的時候,肯定有人受益,同樣有人受損。
    作為受益群體中的一份子,唐植桐是不能將這種事情說破的,否則以後就沒法在單位混了。
    唐植桐上班的同時,王波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從北醫第一附屬醫院“畢業”。
    在這邊學習了個把月,王波醫術進步很大,說是質的飛躍也不為過,做的最好的是清創、縫合,其次像什麽闌尾炎、疝氣、痔瘡、環切、接生、側切、上環等等都有涉獵。
    所有手術他都是先觀摩,然後在動物上練手,最後在老師的指導下做上一兩例就算做過了。
    然而北醫第一附屬醫院的小動物是有數的,肯定不能由著他用,所以他咬咬牙花錢買了點膠皮做了副彈弓。
    從此,王波開啟了在北醫打鳥的征程,喜鵲、鴿子、烏鴉、斑鳩,什麽都不嫌棄,有啥打啥,打到後就拿著練手。
    有時候打不到鳥,王波甚至找老鼠洞,兩桶水下去,老鼠就出來了。
    本來正規的醫學生是看不上王波這個半路插班的土包子的,但他這種勁頭最後還是贏得了不少學生的尊重。
    尤其是王波不藏私,打到的鳥不僅自己用,其他同學隻要張口,也能拿著練練手。
    練完手,這鳥就都進了同學們的肚子。
    至於老鼠嘛,北醫的同學們謝敬不敏,成了王波的實驗專屬對象,每當此時,老鼠身上的縫合針數比刀疤娃娃都多。
    一來二去,王波跟這些半路同學關係也越來越融洽。
    除此之外,王波還著重學了一下骨折脫位複位、牽引,這一類在農村是最常見的,尤其是男孩子,調皮的很,時不時就有那麽一個斷胳膊斷腿的。
    鄉裏治不了,家裏又沒錢去大醫院,就隻能落下殘疾。
    王波村裏就有這樣的,所以他在學習這方麵知識的時候格外用心。
    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王波跟舍友告別。
    “王波,回去好好幹,以後說不定咱們有一天還能在這裏會師呢。”同學們撿著漂亮話鼓勵道。
    “好,真有那麽一天,我請大家喝酒。大家多保重。”王波雖說不是正規學校畢業,但也盼著有這麽一天,說完他背著被褥,跟舍友揮揮手,去了辦公室。
    代課老師雖然嘴毒了些,但上手術都帶著王波,一場都沒落下。
    王波在這裏一個多月,從同學嘴裏得知了這種情況的難得,雖然不知道小姑和小姑父為此付出了什麽代價,自己也沒有什麽能留給老師作為答謝,但他依然想去鞠個躬。
    “回去好好為人民服務,就算我沒白教你一場。”代課老師接受了王波的鞠躬,把他扶起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裹,塞到了王波手裏:“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師生一場,我也沒什麽好給你的,這副手術器械你拿著吧。”
    “老師,您把醫術教給我,我就很感激了,這些我不能要。”王波手捧著包裹,視若珍寶,他可太知道手術器械有多貴了,說著就要再放在桌子上。
    “咱們當醫生的要以解除病患的痛苦、挽救患者的生命為己任。手術器械對醫生來說,就相當於農民手裏的鐮刀,沒有鐮刀怎麽收獲?沒有手術器械你怎麽做手術?聽我的,拿著。”代課老師不容分說,將包裹又推了回來。
    “老師……我……”王波此刻熱淚盈眶,滴滴淚水落在包裹上,洇出一個個圓暈。
    “行了,快走吧,我一會還有課。”代課老師拍拍王波的肩膀,將他送到門口。
    王波邁出兩步後,又轉身給代課老師鞠了一躬,才下樓朝著鴉兒胡同走去。
    這個點,王慧茹家裏是沒人的。
    王波也不嫌棄,將手術器械藏在被褥裏,托鄰裏給照看,自己則揣著彈弓又出了門。
    來小姑家幾次,王波都是空著手過來的,他想趁這會有空,打點鳥,給小姑家加個菜。
    王波雖然是農村孩子,但也有雞賊的一麵,為了打鳥,愣是跑出去了好幾條街。
    彈弓這玩意落下來無論是砸到瓦片還是陶盆亦或者小朋友的腦袋,都免不了一頓吵吵,他打算一旦碰到這種情況就跑,反正誰也不認識他,隻要跑得夠快,就能將身後的罵聲留在風中……
    顏家最早回家的是顏寧,一到家就看到了抱著被褥蹲坐在自己家門口的王波。
    “哥,你啥時候來的?”顏寧有些意外,從胸前掏出猶如項鏈一般掛在脖子裏的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問道。
    “剛到沒一會,你這是放學了?”王波起身,彎著腰,拎著包裹,等著顏寧開門。
    “嗯,進來坐吧。”顏寧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進門先給王波倒水:“哥,喝水。”
    “來,燒壺熱水,咱今天吃肉。”王波先將自己的被褥放在凳子上,然後從衣服裏麵掏出一隻斑鳩。
    為了防止被鄰居看到,他故意藏在了衣服裏麵。
    “呀!斑鳩!”顏寧看到斑鳩仿佛看到了肉,比見王波都親。
    小哥倆正對著斑鳩起勁的時候,王慧茹從幼兒園接上小兒子進了家門。
    “媽,小波哥打了個斑鳩!”顏寧一見親媽,立馬報喜道。
    “小波來了?你這是結業了?”王波這次學習的機會是顏雄飛托人給找的,說了訴求,當時人家隻給了大概的學習時長,並沒有說哪天能夠結業。
    “嗯,老師今天上午說能出師了,我下午就收拾了一下。”王波停下手裏的活,笑著回複道。
    “你姑父前陣子還打聽了一下,醫院那邊說你學的不錯,很努力。好啊,很好,這下回去更有信心了吧?”王慧茹將小兒子的手一撒,把自己的包放下,問道。
    “嗯,普通的小手術應該都能做了,就是隊上的衛生條件有些跟不上。”王波回想著自己這陣子的學習曆程,那是相當不容易。
    見血的場麵倒是其次,自己一個黃花大小夥子竟然不光觀摩接生,還得上手學,當時心裏確實有道坎,不過在被老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後,這坎也就沒了。
    “盡量往醫院這邊靠,實在不行也不能強求。你姑父有時候說起以前的事情,戰地醫院很多情況下都是在老百姓家裏進行手術、搶救的,那時候條件更差,不也一樣過來了?”王慧茹不讚成侄子有這樣的顧慮,北醫的條件好,但也不能因為公社沒有這樣的條件就耽誤手術。
    “我知道了,小姑。”王波點點頭,他自己也知道硬件條件沒法滿足,就隻能自己碰到手術的時候多注意,盡量不要引發感染。
    “嗯,你這次學習不屬於公派,也沒個證書啥的,碰到手術一定要多留心,仔細一點。手術有風險,手術之前一定要跟家屬溝通好。”王慧茹自己本身就是大夫,見了不少不通人氣的家屬,遂囑咐道。
    “好的,小姑。”王波早已不是剛走出培訓班的毛頭小子,在隊上幹了兩個月,再回頭望就有些不認可小姑的話,但還是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聽著。
    真正深入到農村給農民看病,王波才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小病靠扛,大病靠躺。
    由於沒有醫生,也沒錢去看病,小病靠土辦法治,大病活動不了隻能躺在床上,能恢複就起來,恢複不了就入土。
    在給鄉親們看病的這些日子裏,甚至有人喊自己“活菩薩”。
    一開始給鄉親們看病的時候,自己會按照小姑說的,給病患詳細說說各種可能出現的惡化情況,病人非但不理解,反而覺得自己這病沒得醫,得回去準備後事了。
    這種事經曆過三五回,王波也就不再吭聲,反而輕描淡寫跟病人說:不是大病,三五天就能好。
    這樣一來,病人信心足了,效果反倒更好了。
    偶爾也會遇到病入膏肓,實在治不了的,每當此時,病人的家屬都會幫著王波說話:這是菩薩跟閻王搶人哩,搶不過閻王,沒辦法,這都是命。
    村裏就這麽個認知,怎麽跟家屬說風險?
    “今天你在這跟寧寧擠一擠,住一宿,明天跟我去趟醫院。你這學成歸來,我給你拿上一套手術器械。”王慧茹想著侄子學有所成,早就打算給他置辦一套,此前已經跟自己單位的同事談妥、買出來了,隻不過怕買回來孩子亂碰,就一直沒往家拿。
    “小姑,不用了。今天下午臨走的時候,老師送了我一套。”王波聽後接連擺手,生怕小姑再破費。
    “哦?老師給你了?”王慧茹非常意外,市麵上有賣刀的,也有賣槍的,卻沒有賣手術器械的。
    “嗯。在被褥裏包著呢,我拿給您看看。”王波洗把手,在衣襟上胡亂擦了兩把,從自己被褥裏小心翼翼的拿出包著手術刀的包裹。
    “不錯,挺全的,你這老師是個有心的。那我就不再給你拿了,等你這套有丟失或者損壞,再來找我要。”王慧茹看了一遍手術器械,又包起來,塞了回去。
    王慧茹覺得自己買了也就買了,總不能再還回去,倒是侄子這位老師,回頭得感謝一下人家。
    不過這都是王慧茹自己的盤算,並沒有跟侄子說。
    顏雄飛回來的時候,菜還沒有做好,他拿出來一瓶酒,跟王波聊天:“今天別走了,咱爺倆喝點。”
    “嗯,謝謝姑父。”這種進修的機會很難得,王波聽小姑那意思,這事肯定是姑父給問的,於是上來就真心誠意的道謝。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顏雄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嘿嘿。”王波靦腆的笑笑,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這下子更不知道開口說什麽好了。
    “你這陣子沒回家吧?”顏雄飛卻不會讓場麵冷卻下來,主動開口問道。
    “嗯,老師安排的手術挺緊湊,我怕耽誤學習,一直在醫院。”
    “不錯,我都聽說了,學習就該有個學習的態度。你這次回去,除了給鄉親們看病,也得留意一下飲食。
    春天了,地裏的野菜也都長出來了,平時以菜代糧,能多攢點糧就多攢點糧。”
    顏雄飛由於工作性質的緣故,跟外地同行打交道比較多,自打去年下半年,物資調配越來越難。
    四九城這邊想多要,產地那邊一個勁的說拿不出來,至於為什麽拿不出來呢,那肯定是由於饑餓導致的生產積極性下降。
    眼瞅著喊餓的地方越來越多,而四九城也有日子沒下雨了,顏雄飛不認為這邊能挨過這一遭。
    “嗯,我回去後得空就挖野菜。”王波點頭應下,一旦回到老家,天天麵對的就是隊裏發的那點口糧,吃是肯定不夠吃的,隻能想方設法節省著過日子。
    “如果公社查得嚴,家裏不方便存糧,就拿到這邊來存著,我跟你姑肯定是不會動的,等冬天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再一點點往回拿。”顏雄飛打開天窗說亮話,就差把窗戶給砸了。
    外地同行賣慘的同時也說了不少當地的情況,定量減少是最輕的,不少農村甚至征收過頭糧,農民沒辦法,有的連種子都吃了,這也是顏雄飛判斷今年四九城挺不過這一遭的原因之一。
    “行,我們全家都信得過姑父和小姑。”王波一點都沒有往顏雄飛貪圖自家那點糧食方麵去想,心裏甚至琢摸著姑父這是聽到了什麽消息嗎?
    “回到隊上好好幹,我打聽了一下,你們這一批能獨立手術的隻有你一個。你出頭是早晚的事,到時候進公社醫院當個大夫應該不成問題,那可就吃上定量嘍。”
    顏雄飛很欣慰,感覺給王波選的這條路選對了,大夫這個行當在當地絕對不會受到什麽人情關係的打壓,因為公社的醫療水平欠缺的很,隔上一陣子就會嗷嗷叫著呼叫醫療支援。
    “嘿嘿。”麵對姑父的展望,王波也很憧憬,才結業半天,他就懷念起北醫進修的日子來,在那雖說也吃不飽,但頓頓都是糧食,比家裏可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