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重塑肉身,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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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將天下比喻成一場賭局。
那每一個坐上賭桌的賭客押上的籌碼,便是身家性命。
這個時候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會被對手看出破綻,並且加以利用,最後讓你一把輸光所有!
太康帝身上的很多標簽都不算差。
可唯獨有一點,卻是致命的。
他會猶豫,會徘徊。
就像該衝刺之時,突然一個急刹,要麽會因此失了平衡而栽倒在地。
要麽會猶豫和徘徊中,最後反而走到錯誤的道路上去。
姬九的事情如此。
此次十萬禁軍全軍覆沒一事,則表現得更加明顯。
他可以對公冶縉這個敗軍之將以及那五百殘軍,施之以仁。
也可以施加雷霆之怒。
卻唯獨不能像現在這樣,任由某些人將那五百殘軍斬殺於玄武門,而他一道聖旨將公冶縉打入天牢後,便隱沒在南宮之中,默不作聲。
人君,天下之表率!
每逢大事,世人盡皆側目!
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眼下的無聲沉默,隻會讓人覺得他軟弱,看出大雍的虛弱,從而讓有野心的,野心壯大。
心懷叵測者,則會越發肆無忌憚!
再這樣繼續下去,局勢隻會越來越壞,越來越無法收拾。
隻可惜韓紹不是那種願意直麵天威的忠直之臣,他隻是一個打著大雍忠良名號作為幌子招搖過市的亂臣賊子。
直言不諱,冒死進諫,這種事情韓紹做不來,也懶得去做。
畢竟說句難聽的,大雍越是腐朽、破敗,對他這樣的人越是有利。
真要是如日中天,難不成真讓他有朝一日蒙天子詔,與帝闕屈膝叩見?
但他也不會就這麽坐視局勢迅速糜爛。
因為他還需要時間。
如何將大雍衰敗、最終走向破碎的時間,拿捏到一個恰到好處的程度,才是韓紹應該考慮的事情。
“看來孤得給陛下……稍稍提個醒了。”
被從懷中推開的共顏神色稍顯訝異,可眉宇間卻絲毫沒有對韓紹口中的‘陛下’報以任何多餘的情緒。
有的隻有仿佛陌生人般的淡漠。
‘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麽?真是個無情的女人啊……’
對於韓紹心中的腹誹,共顏隱隱察覺,卻沒有替自己辯解。
當年入宮一事,一直被她當成了一趟差事,隻是多了一道身份的負累罷了。
太康帝於她而言,也隻不過是實現自身目的的工具罷了。
反倒是與她一起進宮的那位鮫族皇女,或許剛開始替代自己與那人行那交媾之事時,還抱著為大事犧牲而忍辱負重的心思。
可後來共顏卻是看得出來,她動心了。
否則也不會甘願替那人生下胤兒,並且在那人最後行那絕情之事時,沒有任何怨恚憤恨之心。
這種女兒家心態上的轉變,過去的共顏不懂,也不想懂。
‘可現在……’
心中浮現出這樣一道念頭,共顏在抬眼看到男子的一瞬,趕忙斬斷。
“君上準備如何行事?”
韓紹聞言,淡淡一笑。
“讓趙牧他們準備準備吧,孤要最後做一把真正的大雍忠良。”
人的想法總是會隨著局勢的變化,不斷更易。
剛開始他確實隻是想南下劫掠一些人口……呸!是為一些人提供一些亂世之中的庇護。
可眼看著濟水慘敗後太康帝一直都沒個動靜,韓紹便決定幫他鬧出點動靜來。
或許是感覺到韓紹口中‘忠良’二字,實在是有些違和。
共顏眼中閃過一抹古怪與不解。
韓紹見狀,頓時有些羞惱道。
“如今天下皆黯,所有人都躲在暗中看他這個陛下的笑話,揣度他的態度!”
“這個時候唯有孤主動站了出來,用手中刀兵替他發聲!替他說話!替他辯解!”
“讓世人知道,他這個陛下從來不止是他一個人,他還有孤!還有孤麾下這十數萬幽州兒郎願意為他浴血!”
“孤不是忠良,誰敢自稱忠良?”
話雖如此,道理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若不是共顏算是對眼前這人了解頗多,怕是也會被糊弄過去。
隻是看著韓紹這副怒而反駁的模樣,她還是下意識上前輕撫著他的胸口,替他順氣,權當安撫。
如此動作做完,不止韓紹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沒想到,你倒有幾分賢良淑德……”
聽到韓紹這聲逗趣,共顏有些慌亂地收回手。
低垂螓首間,似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尷尬,隨後便有些憂慮道。
“君上現在就對黃天道出手,會不會太過急切了些?”
亂世之中,有兵有將才有舞弄天下風雲的資本。
否則一個‘光杆司令’就算修為再是強大,也隻能坐看天下局勢變幻,以作壁上觀。
道理也很簡單。
你一人占據了王城、占據了神都又能如何?
沒有人替你貫徹意誌,權柄就得不到延伸,更談不上什麽統治。
除此之外,還讓共顏頗為憂慮的是以大賢良師張顯為首的黃天三老。
“黃天道張氏三兄弟的名頭,妾生前就有所耳聞,成道之日比之妾身還要早上數百年,底蘊、積累之深厚絕非尋常天人可比。”
“更何況如今已經問道太乙……”
一門三太乙,這樣的實力,有三大聖地壓著,肯定算不得冠絕天下,卻也是天下間屈指可數。
韓紹以八境天人的修為能夠匹敵太乙,可要是三尊太乙呢?
縱然韓紹真逆天到絲毫不講道理的程度,這事也有很大的風險。
成功了,無非隻落得個好聽的名頭。
可要是期間出了丁點差錯,一切休矣。
別忘了,黃天道的‘道’,雖然看似有些離經叛道,不合道門避世修行的經義和傳統,可終究是歸屬於道家一脈。
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白玉京金頂峰那老怪物拋出來探路的馬前卒?
而相較於共顏的繡眉微蹙,韓紹對此卻是展顏一笑。
隻是他並沒有跟共顏解釋太多,隻道了一句。
“孤心中有數。”
三尊九境太乙,韓紹應對起來,確實沒有足夠的把握。
可張顯三兄弟卻不在此列。
抬首望了一眼九重天外的無盡星空,其中位於主星之下的三顆輔弼帝星大放光明。
與周圍寂滅黯淡的諸天群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隻不過但凡韓紹想,他便能將那三顆輔弼帝星重新歸於沉寂……
至於說道家金頂峰?
韓紹莞爾一笑,更是沒放到心上。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向來都是先親自下場的,雖不至於必輸無疑,卻也肯定會失掉先手。
道統之爭的險惡、殘酷之處,不亞於天下之爭。
能以聖地之名屹立天下者,不會如此不智。
眼下唯一讓韓紹對共顏頗為認可的憂慮,反倒是他麾下的那些將士。
打仗是要死人的。
戰場的殘酷之處,也無需多言。
隻是對此韓紹也隻能漠視了。
因為李靖已經不止一次跟他提過,在徹底蕩平烏丸部這個壓在所有心頭的百年大患後,不少將士都開始變得懈怠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韓紹也能夠理解。
虎狼也隻有在最凶惡的荒野,才能磨礪出最鋒利的爪牙,一旦沒了外患,逐漸淪為平庸也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隔壁曆史上的諸多強軍如此。
就近了看,此世曾經橫壓天下的神都禁軍不也是如此?
‘五間大瓦房的理論,當真是永不過時……’
韓紹心中感歎一句。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現在迫切需要替這些即將逐漸‘退化’的虎狼,尋找到一個新的獵物。
能夠對他們造成一些威脅的獵物。
而在當前的局勢之下,還有什麽比剛剛破滅了神都禁軍不敗神話的黃天道軍更合適的嗎?
“寶劍鋒自磨礪出——”
聽到韓紹這聲感慨,共顏略微失神。
在覺察到韓紹言語、神態中透露出來的自信無匹,生前從未生出過波瀾的雙眸,竟是第一次有了幾分蕩漾。
八境天人的她,也算是見過不少人。
就比如那位與她締結了名義上姻緣的太康帝,印象中那位人間至尊看似威嚴深重,可細看感覺之下,卻總能察覺到那一抹揮散不去的陰鬱、愁苦。
或許這世間不少女子都會為此動搖,可她卻不會。
許是受骨子裏潛藏的共工氏桀驁性情影響,她喜歡的是那種昂揚向上、一往無前的不屈。
在宮中的那些日子,有時候冷眼旁觀太康帝與那位鮫族皇女纏綿,她也會想。
‘若此人能有幾分作為,就算真做了他的‘顏妃’又能如何?’
與南海龍族合作,隻是出於利益上的訴求。
也不是非祂龍族不可。
若是必要,換個合作對象也不是不行。
隻是太康帝那人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皮相上表現得再是威嚴,也掩蓋不了他內心的虛弱。
說到底,若是連居上者都沒有放手一搏的勇氣與底氣,旁人又怎麽可能因此選擇下注?
可眼前這個男子不同,他眼裏有光!
不論這道光是掩飾不住的野心,還是不顧一切的瘋癲,卻總是讓人忍不住選擇順從與跟隨。
哪怕是赴湯蹈火。
這一點,單從他用極其短暫的時間,盡攬十數萬鎮遼軍的軍心、人心便可見一斑。
如此一來,在共顏眼中就算沒有她親眼見到的那片輝煌天宮,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一句當世人傑!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共顏生前才會考慮的事情。
眼下她隻關心一件事。
那就是——
待韓紹來日問鼎,掌握亙古以來的天地權柄後,能否替她重塑肉身,死而複生。
否則的話,就像剛剛二者依偎,除了心理上異樣感受,她本身是沒有任何感觸的。
想想,甚是可惜——
……
潛藏在城中的黃天亂賊衝上虛空,與鎮遼軍強者交手的驚天一幕,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如果這都不叫證據確鑿,除非指望所有人全都是眼瞎心盲。
慶城一眾掌權者瞬間麵如死灰。
死定了!
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們,就算是州牧大人親至也不行!
不但他們要死,他們的族人、親眷,甚至祖宗世代傳下來的家業,也會因此一朝喪盡!
親眼目睹著那些黑甲鐵騎如狼似虎地衝進城中,沒有絲毫踐踏那些百姓螻蟻,卻將自己視為畢生榮耀與根基的家門踏破,無數族人被屠戮斬殺。
一眾被囚禁慶城掌權者,心中早已後悔不迭。
早知今日,何必趟進這趟渾水!
或許是被族人臨死前的慘嚎觸動,此刻的他們再也顧不得其它,雙目赤紅地向著那些黑甲鐵騎哀聲告饒道。
“別殺了!求……求你們別殺了!”
那一道道黑色麵甲下的眼神,有些玩味。
你看,隻要你刀子夠利。
什麽世族驕傲、門第高聳,通通都是浮雲。
此刻,就連長街兩旁躲在門後的那些百姓見到這一幕,也猛然發現原來這些人跟自己這些螻蟻草芥也差不了多少。
一樣會卑躬屈膝,一樣會哀聲求饒。
而眼見這些食人的虎狼對自己的求饒毫無動搖,他們忽然對拉他們下水的某位生出了一股怨恨。
若不是那位!
他們依舊能夠世代顯貴,肆意踐踏那些螻蟻,驅使之有如牛馬。
若不是那位!
他們又怎麽會曆經眼下這人間慘劇?
心中怨念一生,再聽族人們越來越微弱的慘呼聲,心中急切的他們,當即有人猛地站起身,高聲呼喊道。
“若將軍能夠下令停止殺戮!罪官願意告舉!”
得罪了一尊九境太乙,可能會死。
可要是不做些什麽,他們全族上下現在就要死!
左右是死,賭上一把,這是人性。
而隨著他這話出口,一道冥冥之中遍布全身的殺意瞬間襲來。
說話那人渾身一冷,神色驚恐之下,趕忙向著為首的李靖道。
“李中郎!護我!他們要殺人滅——”
餘下的‘口’字尚未出口,聲音便戛然而止。
低頭看了一眼那雙因為神魂湮滅而死寂的眼眸,高居馬上的李靖抬首望了一眼虛空。
其實來人的修為並不算高,至少在他這個七境真仙麵前,稱不上高明。
可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眾慶城掌權者一個個死在自己的麵前。
唯有王、竇幾家的六境大能神魂強大,不是那麽好殺的。
可這終究架不住他們的修為已經被封禁,縱然神魂強大,也不過是無根之水罷了。
一番苦苦掙紮後,那王氏老祖目眥欲裂的同時,眼中盡是震驚與不解。
“你……你們是一夥兒的!”
哎,人老了,甚至忘了這世上有句話叫官官相護。
什麽?你以前也是官?
哦,抱歉,現在你們都是賊,勾結黃天亂匪的亂賊。
既然是賊,這個待遇自然是享受不到了。
李靖按了按身側的鎮遼刀柄,歎息一聲後,衝著虛空道。
“此城百姓與黃天道有染,屬戴罪之身。”
“為贖其罪,本將欲將他們遷往北地受罰,州牧府覺得此事如何?”
虛空中的聲音沉默了一陣,隨後甚至帶著幾分感激道。
“既有罪,便當有罰!”
“此事甚好!州牧府自當全力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