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得寸進尺,假道伐虢
字數:10383 加入書籤
慶城之中,黑甲鐵騎有如潮水一般肆掠、傾瀉。
刀下是高高在上貴種們的驚惶哭嚎,以及臨死前的短暫慘呼。
沒有任何存在能夠擋住這一股股死亡黑潮的蔓延、席卷。
占據城中核心所在的中軍所在,巋然不動。
在雙方達成了一筆交易後,李靖並沒有就此停下,緊接著便道。
“除此之外,為防範黃天賊道卷土重來,我鎮遼軍會在這裏留下一些人,你們有沒有意見?”
遷徙慶城百姓北行這純屬於摟草打兔子,順手的事。
後麵這句話才是李靖真正的目的。
想要保證南方避難之人一路順利北上,打通一條由南向北的通道勢在必行。
至於州牧府有沒有意見?
毫無疑問,意見大了去了!
誰能讓放任別人在自己家門口插上這麽一根釘子?
所以在李靖這話出口之後,隱匿在虛空中的州牧府那人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便斷然道。
“這不可能!李中郎莫要強人所難!”
相較於對方言語的激烈反應,李靖卻表現得很平靜。
“既然如此……”
這話說著,李靖話音稍稍一頓,隨後便對身邊的早已蠢蠢欲動的小將,示意道。
“傳本將令,讓兒郎們暫緩進軍,務必留下活口。”
“回頭交給六扇門,讓他們審上一審,看看此次黃天賊道北上我幽州,有沒有什麽更深的內情,又是否還有人與之勾連。”
一眾小將沒聽懂李靖這話的意思,正要領命而去。
可隱匿於虛空的州牧府那人卻是臉色一變。
威脅!
赤果果的威脅!
雖說誰都知道事不密則泄,可有誰能真正將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那些親自做事的慶城掌權者死了,但誰又能保證他們的核心族人跟親眷不知情?
但凡有一人張了嘴,將事情攀扯了州牧大人身上,那事情的結果……
念頭轉到這裏,州牧府那人心中一慌,再看那些鎮遼小將撥馬就要去傳令,趕忙斷喝一聲。
“且慢!”
以李神通為首的一眾小將又豈會搭理?
州牧府那人見狀,麵色難看,轉而便對李靖道。
“李中郎稍待,此事重大,我等無法做主,還需奏報一番。”
李靖神色不變,這才擺了擺手,示意李神通等人暫緩傳令。
“去吧。”
說著,又當著州牧府那來人的麵,讓人收殮起那些慶城掌權者的屍體。
並以秘法截留了一縷殘存的神魂氣息。
州牧府來人見狀,臉色再次一變。
“李中郎這……這是何意?”
神魂鎮殺看似無痕無跡,堪稱詭譎,實則最是醒目。
畢竟每個人生來神魂各異,有如指紋。
有這道截留的神魂氣息,便能精準追溯到動手的人身上。
屆時,擅殺勾結黃天賊道的罪官、證人,同樣也是一個送上門的把柄。
李靖聞言,隻淡淡瞥了眼虛空。
“本將隻是想提醒閣下一句,我等軍中武人素來性急,凡事等不了太久。”
“還請快去快回。”
隱匿於虛空的州牧府來人臉色鐵青,卻又忙不迭應了一聲,速速離去。
……
做事臨時起意,固然會因為事起倉促準備不足,從導致生出變故。
可臨時起意也有臨時起意的好處。
那就是對手同樣會因為事起突然,而被打個措手不及。
韓紹此次遣李靖率萬騎南下便是如此。
交縣周氏的一句隨口感慨,讓他動了心思,而後便是當機立斷。
可這卻直接將幽州牧袁奉多年的苦心布局,瞬間攪得一團糟。
那萬騎黑甲來得太快了!
並且在這之前,毫無任何征兆!
完全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想幹什麽!想幹什麽!”
聽到來人的稟告,袁奉臉色變幻,最後怒極漲紅。
攪了自己的局,在自己麵前肆虐也就算了。
現在竟然還打上了在自己眼皮子插釘子的主意!
“如此蹬鼻子上臉!真當本州牧怕了他不成?”
匆匆從慶城趕回的來人,見袁奉暴怒至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那……那咱選擇拒絕?”
袁奉聞言,緊握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最後卻是吐出一口陰鬱悶氣,瞪著老眼恨聲道。
“先答應他!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若是……”
袁奉說到這裏,眼中泛起一抹殺意。
“那就隻能撕破臉皮了。”
這也是最後的無奈之舉,畢竟真要是撕破臉皮,就不隻是撕破他與鎮遼軍的臉皮,還有……朝廷和陛下。
此事一做,就回不了頭了。
“可惜,可惜老夫還沒準備妥當,否則——”
袁奉冷哼一聲。
……
天下之亂,非一日之功。
很多人其實早就在暗中籌謀,隻是一番折騰下來,誰都覺得自己尚未準備好。
可最後卻發現自己總是被局勢推動著不斷向前。
至於前方到底是坦途,還是懸崖之下的無盡深淵,在最終結果沒有揭示前,誰也無法知曉。
所以除非麵對退無可退的局麵,誰也不會莽撞地選擇孤注一擲。
“咱們那位幽州牧還是退讓了……”
法域秘境中,韓紹哂笑。
咄咄逼人雖然很不討人喜歡,卻能占盡便宜。
不過也不能太過得寸進尺,否則隻會讓狗急了跳牆。
所以接下來他安排的人數不會太多,隻會維持在一個讓人如鯁在喉,卻又能夠保持理智,選擇忍耐的程度。
隻是這樣一來,慶城乃至後續諸多地方的世族高門就倒了大黴。
從袁奉選擇捏著鼻子跟韓紹媾和開始,他們的命運其實已經注定。
曾經世代傳承的一切,也將徹底在鎮遼軍的鐵蹄和長刀下畫上句號。
這也不能怪他們個個膿包,不堪一擊。
實在是那些鎮遼軍的黑甲鐵騎來得太快,根本無法讓他們做出任何有些的反應和抵抗。
除此之外,這裏麵還有六扇門很大功勞。
不但成功阻隔了鎮遼軍南下進軍的消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們也早就將幽州各地的世族高門滲透成了篩子。
看似不起眼、實則掌握了不少關鍵節點的旁支庶出,遭遇打壓、鬱鬱不得誌的家族、宗門鬥爭失敗者,很多都已經成了六扇門的暗子,暗中領著六扇門的一份俸祿。
這也是六扇門的開支,若是真的公開出來,必然會驚掉不少人眼球的根源之一。
若不是有了烏丸部的多年積累,韓紹還真無法持續支撐六扇門的維持與擴張。
當然,這裏也要順帶提一提神都李赫那邊了。
如今的神都望北樓,已經不需要家裏繼續輸送錢財了,甚至能給家中一定的反哺。
也算是一個意外之喜。
這一切雖然跟李赫等人的努力跟能力脫不開關係,但真正根源卻在於姬瞾這個大雍帝姬的支持。
想到那一襲大紅鳳袍的絕色,韓紹心中忽然有些悵然。
自從草原南下歸途間的一夕之歡後,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對方了,就連消息也是一點也無。
為此,韓紹甚至讓李赫去過公主府拜謁過幾次,卻全都吃了閉門羹。
韓紹知道,對方應該是在躲著他。
可他不明白的是明明雙方都已經那樣坦誠相見了,還有什麽好躲的?
‘真是提起褲子不認人的渣女啊!’
韓紹心中吐槽一聲,轉而對著身邊的共顏有些好奇地問道。
“姬瞾這人……你可了解?”
從姬胤的年歲推算,共顏生前肯定是見過姬瞾的。
隻是帝闕遼闊,禁中樓閣殿宇更是重重,雙方產生過多少交集,就無從得知了。
而聽到韓紹突然提到姬瞾,共顏的神色明顯愣了下。
隨後在點頭之後,露出幾分追憶。
事實上以太康帝對姬瞾的寵溺,再加上她的女兒身,禁中各處也唯獨她能夠百無禁忌。
共顏在宮中的時候,很少跟人接觸,窮極無聊之下,總喜歡穿著一身耀眼大紅的姬瞾,卻算是那座宛如牢籠的宮中唯一一抹亮色。
“她從小就喜歡著赤?”
共顏點頭,麵色溫和。
“那孩子以前性子活潑得很,也很調皮。”
這話說到這裏,不出意外就要拐個彎。
果然,話音微頓的共顏,眼中浮現出一抹悵然。
“可後來也不知怎的,就有些變了。”
看著曾經一個活潑靈動的可愛女童,漸漸長成沉默寡言的少女。
這種感覺並不美妙。
等到再後來,再也見不到那一抹耀眼的大紅,那座看似威嚴實則有如牢籠的帝闕禁中,也仿佛漸漸褪去了所有的顏色,恢複了原本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模樣。
共顏一番娓娓道來,一麵觀察著韓紹的神色變化,最後終是沒忍住問道。
“君上怎麽忽然關心起她了?”
在共顏看來,一個邊軍武夫、一個金枝玉葉,二者相隔萬裏之遙,怎麽看都是八竿子打不著。
可她終究還是失算了。
與上次在法域秘境中舉行的天婚時,刻意將她隔絕在外不同,韓紹此刻倒是沒有遮掩。
“孤很想念她。”
說完,兩人就這麽目光古怪地互相對視著。
直至有一方率先有些心虛地錯開視線。
……
修行者的壽元綿長。
有時候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可這岔著輩,就多少有尷尬了。
而相較於因為韓紹一念而攪動的幽州局勢,這點男女間的尷尬就算不得什麽了。
三日下五城!
南下進軍數百裏!
鎮遼軍這一萬鐵騎以摧枯拉朽之姿做到了這一步,著實驚到不少人。
不少人都說出了那句跟幽州牧袁奉一樣的話。
“他想做什麽!”
這個‘他’自然不是指親率大軍不斷南下的李靖,說的是誰,根本無需多言。
如此肆意屠戮世族高門,縱然那些世族高門大多隻屬於中下末流,可這也是在打他們的臉!
是在肆意踐踏他們這些世族高門的尊嚴與高貴!
隻是就在不少陷入自危的世族高門怒極之下,準備給那位燕國公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卻發現真正的幽州大族全都安靜如雞。
當有人憤怒之下跑去質問之時,卻被一句‘與黃天賊道勾連,死有餘辜’給打發了回來。
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去年冠軍一戰時,幽州那些頂尖的世族高門,作為真正話事人的七境真仙大多已經投靠了那位燕國公。
是不是真正心服且不論,至少在表麵上選擇了順從。
至於所謂世族高門的團結與合作,更是可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有利,才能合。
無利,不散夥,難道等著被那些酒囊飯袋拖累?
一眾幽州頂尖世族高門的掌權者,麵對族人的困惑,不屑哂笑。
現在幽州局勢已經很明朗了。
與遼東公孫聯姻,徹底繼承了公孫度一切的那位新晉燕國公,注定一家獨大。
以那位燕國公的性子和實力,與之作對、抗衡,最後必然死路一條。
在此前提之下,又有誰會蠢當這個出頭鳥?
不過念及彼此之間多年的聯姻之誼和香火情,他們還是提醒了一句。
“那位燕國公做事情從來不會無的放矢,沒事翻翻輿圖,該安心安心,刀子落不到你們頭上。”
實際上,這五城一下,鎮遼軍的意圖就很清晰了。
那是一條近乎筆直向南的線。
由北向南,直通涿州。
這個涿州與幽北的涿郡雖然同名,卻是天下二十八州之一。
再往南,便是黃天道起兵腹心之地——冀州!
“那位燕國公莫不是真要對……對黃天道出手?”
這是一個好問題。
隻是誰也不是那位燕國公,鎮遼軍的行進路線雖然很清晰,可沒有親眼看到那最終一幕,誰也不知道那位燕國公到底是怎麽想的。
不止他們不知道,這幾日下來臉色越來越差的幽州牧袁奉同樣看不清。
該死的六扇門這幾日來,一直在截殺從州牧府出去的密使。
總不能他這個州牧親自下場吧?
那樣的話,性質可就變了。
所以麵對鎮遼軍的得寸進尺、步步緊逼,袁奉忽然發現自己除了憤怒,竟是什麽也做不了。
這種憋屈到了極點憤怒,讓他腦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幾近崩斷。
特別是在一連下了五城後,鎮遼軍突然兵鋒一轉,向著那些藏在山野各處的‘匪徒’奔襲而去。
要不是被他那位軍師幕僚道誠阻攔,他當即就要決定徹底撕破臉了。
“州牧,咱們且慢!”
“還讓本州牧等?等到什麽時候!等到那個破落戶將本州牧多年的苦心經營全都掀翻嗎?”
對於袁奉的憤怒,道誠麵色還算平靜,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遞給袁奉。
“州牧且看這個。”
袁奉惱怒之下,一把奪過。
一番查看之後,臉色幾經變幻,最後咬牙道。
“這是暗子從他將軍府弄來的?”
道誠點頭,隨後又有些惋惜道。
“將軍府防備嚴密,隻怕這一次密信送出之後,那暗子就廢了。”
既然廢了,袁奉想要追查這封密信來源,就無從查起了。
一切合乎邏輯。
“所以……那破落戶在本州牧這裏一通禍害,就是為了從南邊弄人?”
道誠點頭。
“應是如此。”
“密信中說得很清楚,如今鎮遼軍後方籌備的那些物資,皆為民用。”
“顯然是為了保證北上之人,不至於損耗太多。”
袁奉聞言,感覺到一股莫大羞辱的同時,卻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可隨後他便臉色鐵青地問道。
“那他動本州牧的人,又是什麽意思?”
道誠猶豫了一下,最後歎息一聲。
“州牧難道沒聽說過一個典故?”
袁奉一愣。
“什麽典故?”
“假道伐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