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讓三娃子別走的那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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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洲和雲中洲接壤之處的驛站前,行進一天,總算是在天黑之前趕到歇腳處,方陶氏剛喊醒幾個小娃娃,抱著三丫一下馬車,就聽到了另一架馬車前傳來的噴嚏聲。
    定睛一看,是何翠枝,嚇得她連忙把三丫放到地上,從行禮中找出厚衣物,匆匆裹在何翠枝身上。
    隻覺眼前一花,視線恢複後,發現自己被裹成蠶蛹的何翠枝:“……”
    她稍微使了點勁兒,掙開纏裹,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
    一抬頭就對上方陶氏試圖給她重新裹上厚衣,卻又有些無措,擔憂的目光。
    何翠枝頓了頓,隻好放下手,安撫她:“我沒事兒,不是受涼了,應該是誰念叨我。”
    方陶氏一臉迷糊。
    何翠枝隻好給她解釋“一想二罵三風寒”。
    方陶氏眨了眨眼:“原來如此。”仙人所在的地方好生奇特啊,都能把一個簡簡單單的噴嚏說得如此清麗脫俗。
    不過確定何翠枝身體沒問題,她就放下了心,留下一句:“我和奶她們一起收拾今天晚上要住的房間。”
    燕王已經和驛官交涉好,此時正帶著滿臉笑容,眼睛中卻沒有掩藏好好奇的驛官過來呢。
    何翠枝應了一聲,見方陶氏他們都跟著方老爺子先一步走到驛官跟前,把他引走,鬆了一大口氣。
    她這些天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實在是累,沒有精力去應對旁人了。
    而這般心疼、體貼自己的家人,何翠枝怎麽舍得讓他們擔心呢?
    她緊了緊被方陶氏忘記,虛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厚衣,想:明明隻是靠近北地,還沒徹底進入,天氣就已經讓人冷得有些受不了,好似提前進入了冬季。
    何翠枝歎了口氣,卻瞥見這口氣息,在微弱燈火映射下,凝成白霧。
    她:???
    時間才剛步入十月啊。
    不行,今天晚上一定要裹緊被子。
    她跺跺腳,驅散因為黑夜濃鬱而冷冽的觸感,小跑著進了驛站。
    正好碰到收拾好房屋來喊自己的方陶氏。
    何翠枝詫異:“這麽快?”
    方陶氏笑了笑:“哪能啊,是驛官大人提前讓人都準備好了。”
    何翠枝順著她的話往旁邊看了看,就看到笑得極為燦爛的驛官。
    “有些簡陋,還望國師大人諒解。”
    似乎是提前被叮囑了,這位驛官回答完後,便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和之前想和何翠枝殷勤交談的模樣千差萬別。
    不得不說何翠枝看到這一幕後,很是放鬆。
    朝驛官點了點頭,便跟著方陶氏往安排好的房間走去。
    見離驛官有一定距離,方陶氏這才開口,道:“娘,我看過了,那床榻很軟綿,一定夠暖和。”
    要不然她也不會見屋裏的布置後,直接就喊娘來休息。
    事實也的確如方陶氏說的那樣,何翠枝推門一進去,看起來就蓬鬆軟綿的被子闖入視野,她還沒躺下來,就好似感覺到了溫暖。
    迫不及待催促方陶氏也先去睡覺,關上門就往床榻上撲去,卻沒有注意到方陶氏最後一句話裏的含義。
    ——一定夠暖和。
    足以說明何翠枝試圖遮掩的已經暴露了。
    可此時她全然不知。
    陷入蓬蓬鬆鬆的床榻中,兩眼無措。
    是的,兩眼無措又茫然。
    這麽蓬鬆的床榻不應該很暖和,很柔軟,一觸鬆開就會有回彈嗎?
    可是現在——
    何翠枝望著被她一撲就徹底塌陷,還伴隨著“哢嚓哢嚓”細微斷裂聲的被褥,不知所措。
    直到鼻翼間幹冽卻暖暖,頗為熟悉的氣味濃鬱,何翠枝才猛地回神。
    幹草?
    被曬幹的草?!
    這被褥中填充的不是棉花,是幹草……和柳絮。
    何翠枝嗅著另外一種因為被她擠壓而浮現的氣味,眼睛愕然瞪得極大。
    怎麽會?
    妙娘方陶氏)不是說這屋子是極為用心布置的嗎?
    幹草、柳絮,且不說它們是否簡陋,單單是禦寒功能便弱不可覺,這驛站的人竟如此敷衍……
    等等!
    何翠枝腦海中的怒火還沒徹底滋生出來,就被角落裏衝出來的記憶給擊得支零破碎。
    這個時代沒有棉花,她怎麽把這件事給忘的這麽徹底?
    何翠枝狠狠拍了一下腦袋。
    之前在雲中洲的時候,她每天都是晝出夜伏,在家的時候和家裏人細細交談的時刻極少,因此龐沂知道棉花的存在,反而是作為她家人的方陶氏沒有見過棉花的模樣,更別說對棉花的感觸了。
    所以,在這個時人以一身正氣禦寒的朝代,被褥中填充物是幹草、柳絮便已經是上上等禦寒品了。
    不是敷衍,是最誠摯的招待。
    何翠枝腦海中回想起那位驛官的笑容,心中浮現絲絲縷縷的愧疚,即使造成愧疚的原因並未影響到任何人,可她心中還是過意不去。
    她揉了揉臉,驅散困意,猛地站起身,快步往門口走去,然而手指剛觸碰到門,還沒有打開,嗓子裏的喊聲也沒有從嘴巴裏出來。
    “三娃子,三娃子,你醒醒啊,別嚇娘……”
    “把他挪到灶房,再裹上幾層厚厚的褥子,發發汗還有可能緩過來,否則就、準備後事吧!”
    被壓得極低的哭泣聲混著歎息聲混雜在一起,被五感極為靈敏的何翠枝捕捉到。
    格外嘈雜。
    驛站馬廄旁,身形佝僂,麵容老邁的婦人摟著一個半大的娃子,壓下撕心裂肺的哭聲,連跪帶爬的哀求著眼前的人:“大人,求求您,救救三娃子吧,我求求您了……”
    被婦人拉著哀求的人赫然是驛官,他眼裏閃過掙紮,最後還是閉上眼睛:“有大人物來,此時不同以往,三娃子不能進灶房。”
    “大人物……大人物,可三娃子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婦人失神的呢喃著,說到最後,聲音逐漸高昂起來,正要再哀求。
    低吼聲乍響:“是國師大人,是讓整個雲中洲百姓能活下來的國師大人、治粟令奶奶!我不會,也不能讓三娃子髒汙了灶台。”
    “治粟令奶奶……”婦人拚進所有聚攏的勇氣驟然散去,攏著懷中半大娃子的手腕無力墜落,整個人木楞失了精氣神。
    治粟令奶奶的名聲早已傳遍整個雲中洲,即使驛站是雲中洲最邊緣處。
    如若今天來到驛站的是任何一個大人物,婦人都敢拚了一條命為自己孩子博一個生機,可治粟令奶奶……
    是救了整個雲中洲命的治粟令奶奶啊。
    婦人想著灶房裏讓他們娘倆活下來的紅薯,紅了眼眶。
    她怎麽能,怎麽敢去驚擾?
    驛官歎了口氣,轉身,仿佛看不到婦人一瞬間更老邁的臉就不會心軟。
    “我那裏還有一床五年前的褥子,你拿去,讓三娃子別走的那麽苦。”
    “你們這是?”
    驛官的聲音和一道陌生的聲音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