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酌情判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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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寺內,走進靠最西邊的小院裏,馮萬裏對著一人規規矩矩地走了過去。
那人坐北朝南,身穿一襲白黃色的綢緞袍子,發如墨,麵如玉,臉相清瘦,五官清朗,要不是歲月留痕,硬塞給他些許皺紋,且脖頸上的肌膚略顯衰老,定能在女人堆裏大受歡迎。隨著東西兩麵的人從看似戰戰兢兢,他威儀四溢,凸顯神聖不可侵犯,名副其實的尊者模樣。
馮萬裏背南朝北一把拜倒在地,朗聲說道:“弟子馮萬裏,拜見師父。恭祝師父仙福有享,壽與天齊。預祝碧落湖千秋萬代,傲立武林。”
師父?自是趙明秀了。
趙明秀金光滿眼,厲色一臉,輕聲說道:“馮萬裏,你可完成了為師交給你的任務?”
馮萬裏再次拜倒,答話道:“回稟師父,弟子無能,辜負了師命。”
趙明秀冷言道:“無能?從何說起啊?”
靠西邊坐著的一五十來歲的男子嗤嗤一笑,插話道:“二師兄,範仲淹自跨馬北上,執掌麟延路以來,延州府從未出現過行刺之事,府衙戒備定是鬆懈不堪。你身為碧落湖的二弟子,武藝早已超凡入聖,當視府衙守衛如草芥。今日辜負師命,空手而回,卻以無能為借口,難道要欺師滅祖不成?”
馮萬裏看了趙明秀一眼,立馬伏拜在地,道:“師父明鑒,弟子豈敢做那欺師滅祖之事。”
趙明秀這才朝馮萬裏好好打量了一眼,道:“馮萬裏,你那隨身佩劍呢?不會是因為無能而弄丟了吧?”
坐靠東邊的楊如日朝趙明秀躬身說道:“師父,二師兄的大弟子石清華沒有回來。”
剛才那坐靠西邊的漢子說道:“二師兄,你不會是將寶劍留給了石清華,盼著日後好自立門戶吧?”
坐於楊如日下位的董曉婉插話道:“四師兄,二師兄忠於師門,天可憐見,你豈可隨意說出這種話來。”
趙明秀冷冷一聲:“董曉婉,你這是在為馮萬裏求情嗎?”
董曉婉俯首躬身道:“弟子不敢。”
趙明秀哼聲道:“有什麽不敢的!師兄妹間感情深厚,說句話幫襯一下,不是什麽壞事。”
董曉婉隨地拜倒,道:“弟子不敢。”
趙明秀難得現出半絲笑意,輕言說道:“既是不敢,那就起來吧。”
董曉婉說道:“謝師父。”起身坐好。
趙明秀看了伏拜在地的馮萬裏一眼,說道:“馮萬裏,你辜負師命,是迫於無奈啊?還是有意為之?”說後半句話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馮萬裏答道:“弟子無能,請師父責罰。”
四師弟冷笑道:“二師兄,以師弟看,你該不是無能,而是無心吧!”
馮萬裏偏頭看了四師弟一眼,微微怒喝道:“柳中天,師父問話,豈容你隨意插嘴。”
“你...!”柳中天看了趙明秀一眼,立馬安靜了下來。
趙明秀說道:“馮萬裏,瞧你這訓斥師弟的神氣,定不是無能,而是無心了。”
馮萬裏抬起頭來,好好地看著趙明秀,說道:“師父,那範仲淹身為朝廷命官,與我們碧落湖可謂是井水不犯河水,更無恩怨情仇可言,我們為什麽非要置人於死地,行刺於他啊!弟子實在不明就裏,請師父明示。”
趙明秀看了楊如日一眼,楊如日說道:“二師兄,好水川之戰,宋軍傷亡一萬多人,主要將校幾乎全部戰死,可說是我們大宋的奇恥大辱。”
馮萬裏悲戚道:“軍隊撤退途中,陣亡將士的父兄妻子幾千人餘人,沿途一邊痛苦流涕,一邊拋撒紙錢為烈士招魂,其狀至慘,不忍目睹。”
楊如日說道:“二師兄,好水川之敗,誰人之過?”
馮萬裏答道:“三師弟,大宋自立國以來,從未聽說過有朝廷官員行過那越俎代庖之事,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各司其職。好水川之戰,發生在韓琦大人所經略的環慶路,就算要追究過失與責任,也該由環慶路的將帥們來負責,怪不到經略麟延路的範仲淹身上啊!”
楊如日說道:“二師兄,你錯了。”
馮萬裏不解,說道:“三師弟,為兄錯在了那裏?不妨直言。”
楊如日看了趙明秀一眼,轉頭朝馮萬裏說道:“二師兄,先前三川口一戰,宋軍大敗,死傷一萬多將士,朝廷震驚,邊塞士氣低落,怯戰的情緒在軍中肆意蔓延......”
馮萬裏聽不下去,打斷其話來:“誰都知道,大宋自檀淵之盟起,三十多年來無戰事,士卒未經戰場,邊城未修,防務鬆懈。突然遇到強敵,一時緩不過神來,滋生怯戰情緒,實屬正常。”
楊如日道:“師兄,就算這正常,後邊的就不正常了。”
馮萬裏問道:“後邊什麽不正常了?”
楊如日說道:“韓大人為鼓舞士氣,上書朝廷,集中兵力對西夏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打擊,同時請求範仲淹與他共同出兵。而範仲淹呢,不僅不出兵相助,還尋找各種理由,說什麽時機不成熟,不宜主動出擊,擾亂軍心。”
馮萬裏道:“師弟,你是知道的,近幾十年來,這大宋邊塞的官員、將士,除了剝削邊疆之民,就是欺淩少數民族,早已民心盡失,民族關係不可調和。西夏黨項族人乃古羌人後裔,從唐末開始就占據著黃土高原腹地,經過數百年積累,根基深厚,力量日漸強大。且黨項人遊牧出身,善於騎兵作戰,加上幾十年來四處擴張,作戰經驗豐富,實為稱雄西北的一支勁旅。”
楊如日說道:“師弟,你說的這些,誰人不知。可為了國家民族,為了快速結束戰亂,就算不可為,也要迎難而上,想方設法而為之。”
轉而又說道:“韓琦大人可是範仲淹的摯友,若沒有韓大人的極力舉薦,他範仲淹那有機會被朝廷再次重用,來到西北戍邊。範仲淹不念及兩人之間的情意也就算了,還與西夏李元昊書信往來,勾勾搭搭,幻想著不戰而屈人之兵,達成和議,建立不世奇功。真就一個小人也!”
馮萬裏冷言道:“宋夏邊界,地廣人稀,溝壑縱橫,我大宋多為步兵。不說追擊敵人跑不過馬腿,就是一旦被西夏兵馬分割包圍,也難以及時趕去支援。如此形勢,貿然深入敵後展開決戰,若不是嫌自己活長了,就是愚蠢到家,自不量力而已。”
趙明秀冷言道:“馮萬裏,在你心中,範仲淹為了自己的功業可以做到絕情絕義、見死不救,導致我大宋兵敗於好水川,還是具有先見之明,且遠見卓識了?”
馮萬裏道:“弟子不敢。”
柳中天冷笑道:“師父,他若是不敢,為何沒提著範仲淹的人頭回來?”
馮萬裏一直跪著被問話、答話,一對膝蓋覺得有些不好受,想起男兒膝下有黃金,怦然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柳中天,你若不是惡毒到家,就是蠢得不可救藥。李元昊十萬鐵騎都拿他範仲淹沒有辦法,我馮萬裏不過一介江湖布衣,就算再厲害,難道能勝過十萬鐵騎不成?若是能,那朝廷豢養幾個江湖豪客就好了,何須養著那麽多兵馬來防守邊疆,做那勞民傷財的蠢事,而民聲載道。”
柳中天朝趙明秀說道:“師父,你看看他馮萬裏,辜負師命不說,還竟敢廉不知恥,言辭鑿鑿地極力開脫。看樣子,他馮萬裏是要跟那大宋的罪人範仲淹將心擱到一處,反過來對付師父你老人家了。”
兩旁的徒子徒孫們大喝起來:“馮萬裏,你這是要欺師滅祖不成!”
馮萬裏環顧一周,大聲回道:“我馮萬裏尊師重道唯恐不及,何來欺師滅祖之心。”
趙明秀起得身來,說道:“馮萬裏,你可知罪?”
馮萬裏躬身答道:“弟子辜負師命,自認有罪。”
趙明秀道:“既知有罪,那就去將範仲淹的人頭提來,將功折罪吧。”
馮萬裏俯首躬身,滿懷歉意地說道:“師父,你老人家若覺得範仲淹真有罪於家國,非要他的命不可,那請師父另選他人。弟子自問不是範仲淹的敵手,恐難完成任務,望你原諒。”馮萬裏本想相勸趙明秀放棄行刺範仲淹,見趙明秀與其門人是聽不進他的話了,便將本不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趙明秀手掌一伸,怒喝道:“你......”
正在這時,一個人帶著四個人走了進來,老遠地說道:“趙大俠,何必為此孽徒動氣。”
趙明秀聞聲拱手抱拳道:“見過張兄。”
碧落湖的門人連忙起身,一起躬身行禮道:“參見國師,給國師請安。”
馮萬裏聽到“國師”二字,轉身看了一眼,隻見那“姓張的”的國師長衫一身,儒生打扮,燦爛的笑容像極了綻放在春風裏的花朵,甚是得意。可細瞧過去,閃光的眼神卻怎也掩蓋不住隱藏著的空虛與孤寂,略顯病態。
張國師走近了來,朝馮萬裏看了一眼,厲聲說道:“馮萬裏,範仲淹一個該死之人,你卻同情於他,是何道理?”
馮萬裏怒喝道:“你是什麽東西,我碧落湖的家事哪用得著你來插嘴!”
張國師哼哼一笑,大氣道:“我張元是個人,不是什麽東西,也不想管你們碧落湖的家事。不過,範仲淹罪大惡極,天下正義之士都想置他於死地,你要跟他範仲淹站到一起,就是大家的敵人,有死無活。”
馮萬裏怒笑道:“張元,你一個投夏判宋的賣國賊,何必自欺欺人,在這裏妄稱正義之士,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從此遺臭萬年。”
張元覺得跟馮萬裏廢話沒什麽好,轉臉朝趙明秀拱手說道:“趙大俠,可否行個方便?”
趙明秀拱手還禮道:“國師言重了,那有什麽方便不能行的。”
張元將手掌往院外一伸,道:“請!”
趙明秀朝徒子徒孫們大喝一聲:“走。”邁步而去。
門人們見之,緊緊跟上,生怕走慢了而有辱師命。
董曉婉見之,輕歎一聲,微微搖了搖頭,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