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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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魚是秦王留在宮中居住的, 他要出宮,自是要稟報給他。
    秦王正在召見櫟陽的權貴們,沒空理秦魚, 就讓他帶足了人手,自便玩去吧。
    秦魚想著先回自家在王宮旁邊的宅子去看看, 上回他來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宅子的空房裏藏有許多的竹簡,有的完整, 有的則是失於整理散亂了。
    昨天秦王說了先祖季昌的事,秦魚心中既意外又有一種這算什麽哪個王子不想做君王的複雜想法,他想翻翻這些竹簡,看看能不能從中窺見一二當年的舊事。
    可惜, 他剛一出宮門沒走多久,就遇見了王孫圖一行人。
    相比於昨天, 圖的隊伍明顯壯大了不止一倍,都是十來歲的小少年們。
    圖見到秦魚,高興的小跑過來, 跟秦魚道:“可真是巧了,我們正想著怎麽把你從宮裏叫出來呢。”
    秦魚疑惑:“你們找我有事?”
    圖:“你還不知道吧?今日都邑中有一個大的新鮮事看。”
    秦魚更疑惑了:“是什麽?”
    圖一拉他的手,道:“等去了就知道了。”
    感情你自己也不知道, 隻是聽說是新鮮事就風風火火拉幫結夥的就要去看?
    其中一個少年開口道:“聽說是墨家做出了個稀奇器具, 能將河裏的水不費吹灰之力的舀到水桶裏呢。”
    秦魚心道,難道是墨家在河邊實驗水車的事被這群少年們給知道了,要成群結隊的去圍觀?
    秦魚好奇:“你是怎麽知道的?”
    看秦王那樣重視的樣子,即便不是讓墨家保密研究, 也不應該一點神秘感都沒有的讓一群少年都知道了吧?墨家這麽受群眾關注的嗎?
    少年笑的有些得意, 他道:“我家叔父在將作少府中做吏, 他已經好幾日未歸家了, 昨日歸家,我心中好奇去拜訪他,聽他說的。”
    秦魚心道,恐怕是你偷聽到的吧?
    秦魚憂心道:“你們沒到處宣揚吧?”
    眾少年麵麵相覷,圖猶疑道:“我們也是今早才聽祿狐說起,覺著有趣才想著一起去看看的,並未宣揚。魚,可是有何不妥嗎?”
    秦魚微微鬆了口氣,沒有大肆宣揚就好,他可是太不喜歡這種正在研發的還未公開的事物被提前泄密的感覺了,總覺著自己被“偷”了。
    但或許,這個時代的風氣就是這樣的,水車乃是民生之物,做出來就是給百姓使用的,即便被百姓提前知道了,也沒什麽吧?再者,這是墨家自己獨立研究出來的東西,他們不覺著被“盜”了,秦魚也不會多說什麽。
    不過,他也很好奇墨家做出來的水車是個什麽樣子的,就對圖道:“應該沒有什麽不妥。你不是邀我一起去嗎?在哪裏?快點走吧。”
    圖看看秦魚的身後,問他:“你的車呢?”
    秦魚也看看身後跟著他的幾個宮人,說道:“我原本是想去我家老宅看看的,路並不遠,就沒坐車。你說的地方很遠嗎?”
    圖昨天回去,已經對秦魚家的事打聽的七七八八了,他又回頭看看距離王宮不遠處的一處大宅,笑道:“的確不遠。不過,咱們去的地方離王宮還有一段距離,你跟我坐一輛車吧?”
    秦魚自是欣然應下。
    圖這個王孫的車,是一輛由兩匹駿馬拉的車,車內空間挺大,相當平穩,行駛在櫟陽平整的路麵上,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與陌生人同乘一輛車,無話可說,未免有些尷尬,秦魚從隨身口袋中掏出一塊用炒米、堅果碎、蜜餞碎混合蜂蜜攪拌壓碾而成的米餅,問圖:“要嚐一嚐嗎?”
    圖也正想著如何跟秦魚聊天呢,見到米餅,接過來,好奇問道:“這是什麽?”聞了聞,又香又甜。
    秦魚笑道:“是米餅,太後讓大母做了許多呢,我多帶了一些。”其實是秦大母做出來進獻太後的,太後覺著好吃,就命秦大母帶著宮人做了許多出來。
    聽到太後二字,圖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秦魚心想,這麽怕太後啊?說起來,這個圖,應該是太後的曾孫吧?即便隔了輩分不親近,也不應該到了聽了就害怕的程度吧?
    秦魚笑咪咪道:“吃吧,很好吃的。”
    秦魚都一再相讓了,圖也隻能將米餅塞進嘴裏,他原本想囫圇咀嚼幾下就咽下去的,但這米餅豐富的口感和香甜的味道征服了他的味蕾,讓他細嚼慢咽,一口一口吃了還想再吃,不知不覺一塊兩指寬一指厚的米餅就下腹了。
    秦魚見他吃完了,又遞給他一塊,還問他:“好吃吧?”
    圖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點頭,然後赧然道:“是很好吃,這應該是宮中新做出來的糕餅,你也吃?”
    秦魚笑著咧嘴,給他看自己豁口的小米牙,無奈道:“這米餅太粘牙了,我還吃不了。”
    圖看見秦魚的牙,了然笑道:“是還吃不了,不僅能把你已經晃動的牙給沾下來,你吃多了甜食,還會牙疼呢。”
    秦魚連連點頭,表示你說的都對。
    或許是都已經見識到了對方的窘境,一個怕太後,一個正處在掉牙的尷尬期,兩人不知不覺間熟稔起來,說的話題也變多了。
    秦魚可是太好奇了:“我觀太後慈愛的很,你怎麽會這麽怕她?”
    圖臉色掙紮半晌,最終垮下來,他陰沉道:“不關太後的事,是穰侯。他為了擴大他的封地陶,借路三晉之地出兵攻打齊國,為了安撫韓魏,就將我父送至魏國為質。秦魏若無齟齬還好,我父為秦太子,魏國自是待他為上賓,但今年王大父又派五大夫綰去攻魏。秦兵臨魏國,我父在魏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說到最後,語氣森然欲嗜人,手裏的米餅都被他捏的稀巴爛。
    秦魚默然。
    國家征戰,真不好說誰對誰錯,但有一點,若圖說的是真的,魏冉此人,當真是野心私心昭然若揭,而且已經到了將秦國利益放在他的私心之下的地步了。
    以秦太子為質與他國並沒有什麽,放眼七國,有哪國的國君沒有去到他國為質的經曆的?近的如秦王稷,還是被趙武靈王從燕國接回來繼承王位的呢,遠的如秦獻公,他可是從還是稚子的時候就逃亡魏國,在魏國生活了近三十年,才回秦國做了國君,還有未來的異人、趙政,都曾做過質子。
    王公公子們到他國做質子,是一種擺明立場的有效政治活動。對外可以作為友好的籌碼幫助本國合縱連橫,爭取利益,對內可以增加自己的政治資本,顯貴於眾公子之中,總體而言是一件雙贏的好事。
    但如果秦太子質於魏不是為秦國謀大事,而是為了丞相魏冉的一己私欲,那麽,別說太子的兒子不滿,就是秦魚這個外人聽了,都覺著丞相魏冉當真跋扈至極不將秦王和秦太子放在眼中,活該他以後被清算。
    不過,昭襄王之後的孝文王,沒有質於魏的經曆,嘶——也就是說,現在秦王的第一位太子還活著,未來的孝文王現在還是...安國君吧?
    異人的父親應該是先被封為安國君,然後才被立為太子的吧?
    太子不死,安國君沒法上位,看來,這位秦太子,好日子不長了啊。
    還有,您的太子還在魏國做質子呢,秦王您就下令去攻打魏國,您是怎麽想的?您這是看中自己的太子呢還是不看重呢?或者是您覺著太子雄才大略,能夠抗住秦魏兩方夾擊?
    哦對了,以後異人還在趙國為質的時候,您同樣下令攻打趙國,以至於讓異人拋妻棄子跟呂不韋逃回秦國,讓才幾歲的兒子趙政繼續替他在趙國做質子,然後受盡邯鄲貴族的欺辱......看來,在秦王眼中,國家大勢麵前,兒女情長個人情感根本不值一提。
    秦魚心中在想,難道就不能先把太子從魏國接回來,再攻打......
    還真不行,要是真給接回來了,人魏國也不是傻的,能不察覺到秦國有變嗎?若是魏國起了戒備,再聯合其他國家抵抗秦國,那麽,秦國攻打魏國,從戰略上可就先輸了。
    戰爭嘛,就是要出其不意,嘖,秦太子,現在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秦魚想說些什麽安慰一下圖,但他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能說什麽。
    倒是圖,發泄了一下之後,重新整理情緒,對秦魚曬然笑道:“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還小,又聽不懂這些,不過,你也知道了,我不是怕太後,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畢竟,太後跟丞相是一夥的。”說罷,就將自己手裏被捏碎的米餅一點一點的撿起來送進自己的嘴裏,秦魚看了,總覺著他吃的不是米餅,而是丞相魏冉的血肉。
    馬車內一時間充滿了難言的沉悶,好在馬車停下,秦魚掀簾子去看,遠處是一條河,河邊立著一個大大的圓輪,周圍圍滿了人。
    少年祿狐已經從車上跳了下來,跑到圖的馬車身邊,對圖雀躍道:“王孫,已經到了,您看到了嗎?”
    圖的臉上已經恢複了紈絝的神色,起身跳下馬車,道:“看到了,果然壯觀。”又轉身對秦魚伸出手,道:“來,我抱你下來。”
    秦魚看看他手上還沾著的米餅糖漬,將頭搖成撥浪鼓,從車的另一頭朝一個護衛張開了雙手,要他抱他下車。
    圖訕訕的收回手,拿出帕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手,不滿小聲嘟囔:“嘖,小屁孩真討厭!”還敢嫌棄他,都不知道要給他這個王孫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