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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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魚一直在想如何讓尋常百姓接受教育的問題。
    秦魚自己辦個學堂容易,無論是物資還是師資,他都能在櫟陽開辦一個乃至幾個十幾個義務小學,但是,讓尋常百姓的孩子進學堂,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無他,孩子們也是勞力資源,一個家庭裏,大人下地幹活,家中的簡單家務活,都是幾歲能跑能跳的孩子們在幹的。
    尤其是現在的櫟陽鄉裏百姓們家家都養家禽,有的還有牛羊豕等家畜,給這些家畜喂草喂水甚至清潔畜欄就都落在了半大孩子身上,可以說,這些孩子們,是一個家庭中,不可缺少的家務勞動組成部分。
    他們在生產勞動中起到的作用,比人們想象中還要大。
    秦魚把他們都拉起來,每天什麽都不幹,就去學那幾個字學算數,不說有沒有用,隻這其中耗費的時間成本,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而且,學習這東西,真是見仁見智。有的人,天生就不適應文字學習,讓他在學堂裏坐一天,比讓他去戰場上走一圈還要難。但也有的天分奇高的孩子,經過短暫的培訓和學習,就能很快的派上用場了。
    秦魚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有“天分”的孩子提前篩選出來,經過學室的秦吏係統培養之後,盡可能快的讓他們投入到秦國的官僚係統中,填補鄉官裏吏的空缺。等到秦國攻占下六國的土地之後,這些經過秦吏官場係統培養的“青年幹部”,就可以到這些地方去放光發熱了。
    至於全日製教育,等到哪天秦國、乃至大秦百姓們,不再餓肚子的時候再提吧。
    所以,如何讓百姓們主動且熱衷送自家孩子上學堂,將是一個首要的難題。
    但這個首要難題,在秦魚經過這三四年間不斷的努力下,基本已經解決了。秦魚現在可以毫不謙虛的說一句,隻要他站在田間地頭上說一句:34;你們要把自家的孩子送到櫟陽接受教育啊……34;
    凡是聽到這句話的百姓和黔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家的孩子都送到秦魚要他們送的地方去。
    至於送去之後做什麽以及會不會影響他們家,才是他們送去之後要考慮和承擔的事情。
    秦魚用自己的威望和信力做號召,第一個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商議出一個更切合現有實際的方法出來,讓全櫟陽縣的孩子們都接受最基本的教育,以及,從中選拔優秀者
    ,進行下一步的培養。
    為此,秦魚特地將櫟陽的基層官吏們都給召集起來開了一個大會,說明了自己要辦學堂招收適齡孩童讓他們接受教化的想法。
    但櫟陽的官吏們對此反應平平,認為黔首們多愚昧,從他們當中挑選可造之材,那就是對牛彈琴,白耗功夫。
    秦魚聽了如此打擊喪氣之語,很是淡定的點點頭,很有些胡攪蠻纏不講道理陰陽怪氣的跟他們道:“既然黔首們愚昧,想來女子當中應當有可造之材,那麽就將全縣的孩子,包括小男子和小女子,都讓他們接受同等的教育,這樣可挑選的基數多了,應該能多挑選出來一些能教導的吧?34;
    眾嗇夫們大驚,紛紛諫言:34;不可!34;
    34;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34;
    34;耗費糜大,勞民傷財啊……34;
    34;公子,百姓們還要耕種,您這樣做,會讓田地都荒蕪的!34;
    說會將田地都荒蕪的官是秦魚新提拔上來的田嗇夫,他當場給秦魚算了一筆賬,說明青少年在家庭勞動單位中所起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若是讓他她們都進入學室學習,櫟陽將會減少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勞動力,相反,學室這邊支出,將多出十倍乃至幾十倍的代價,而櫟陽,目前是沒有這個經濟能力支持這項政令的。
    他的分析,秦魚聽進去了,最終,秦魚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讓孩子們每月抽出十天的時間,強製接受最基本的識字和算數教育。
    眾官吏們見秦魚妥協,再接再厲,將孩子們受教育的時間限製在五天,若是空閑時間多或者有此意願的,也可以接受長時間的學室教育。
    為了能找回“由十天變為五天”的麵子,秦魚特地強調所有適齡孩子,不分男女,每月必須接受不少於五天的教育,若是有哪個家庭,藏匿孩子,或者禁止女孩子接受五天基本教育,那麽這個家庭就觸犯了秦律。
    每月學室會對這些孩子進行考課,以15歲年齡為限度,考課不會往下刷人頭,但是,考課連續優等的,不僅能有錢糧拿,還能晉級,接受更上一層的教育。
    而這些不斷升級的孩子們,才是秦魚真正的目標。
    秦魚的目標中,女孩子是他重點關注的目標群體。
    無他,如果
    將亂世的男女比作是物品,那麽,男人就是消耗品,女人,才是保值的財富品。
    很殘酷,很沒有人性,但目前秦國,乃至全中華大地上,這就是最真實的現狀。
    男人上了戰場,九死一生,能活著,並且是保持健康回來的,才會有很小的一部分,進入秦國的官僚係統。
    但女人就不一樣了,女人在經過教育和培訓之後,可以恒久的活躍在基層管理階層,雖然她們要承受生育的痛苦和養育的艱難,但你去到田野裏看看,佝僂著身體從土地裏刨食的,有多少都是女人?
    這還是非戰時呢,等到國家征兵的時候,田野裏一望無際將見不到幾個壯勞力,全都是青壯婦女從早到晚的張羅一家的生計。
    這些女人,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她們才是一個國家的有生力量!!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她們帶著頭腦和武器站起來了,秦國將會一下子多出來一倍的生力軍。女人組織生產和宣傳教育能力,在秦魚生活過的那個時代已經被一再的證實過了,秦魚不可能放著這些女性們自由而無望的獨自在田野遊蕩。
    他要將她們組織起來,利用起來,一起加入建設秦國,統一六國的大業中。
    秦魚還沒天真到直接將他的看法和想法到處說,但他一直就是這麽做的。
    現在,他正在踏出最微小也是最基本的一步,希望,櫟陽的女孩子們能夠給力,將男孩子們給比下去,至少勢均力敵,這樣,他就能更加理直氣壯的為女子進入秦國的官場鋪路。
    為了能從法律上保障女孩子受基礎教育的權利,接下來,秦魚又開啟下一個議題,讓眾官吏們,尤其是以縣尉為首的尉吏們討論,藏匿孩子不接受教育的家庭將會受到什麽樣的處罰。
    必須討論出一個讓你們的縣令滿意的結果哦,如果半天討論不出來,那就一天,一天討論不出來,那就兩天..
    官署大食堂已經準備好飯菜了,不會餓著你們的!
    秦魚半強製半誘哄的讓縣尉拿出一個可行的處罰辦法,隻要他一時掌不出來,那麽,全部的櫟陽官吏就要被迫同他們關禁閉。
    這幾年,縣尉早就被秦魚給坐冷板凳坐的惶恐了,縣尉掌管縣裏的大大小小的行政、刑事案件以及治安等政務,是縣令不可或缺的實權二把手,但櫟陽縣的縣尉,卻是非常神奇的
    把自己混成了一個邊緣人物,他現在的重要性,甚至都不如一個養牛的牛官,最奇怪的是,秦魚這個縣令兼封君,竟也沒換下他,就讓他一直在縣尉的位置上坐著。
    有的猜是秦魚一直沒找到接任縣尉的人手,所以才會讓他一直占位子,也有的說是秦魚在鈍刀子割肉,就是不想讓這個縣尉好過.…
    總之就是說什麽的都有。
    但秦魚,實際上,真的隻是將他忘記了而已。
    向圭是秦魚的老師,更是他政務上的左膀右臂,越過他之後,才輪到縣丞縣尉和眾位嗇夫們,如果向圭在將關於縣尉的工作送到秦魚麵前之前,就給提前處理好了,秦魚隻要知道有這麽個案子,以及這個案件是這麽處理的,然後在弄明白為什麽是這樣處理的就可以了。
    說到底,關於秦律這塊,秦魚一直是在學習的狀態,每天的日常學習和工作就已經占據了秦魚幾乎所有的時間,剩下的一點點,也都分給了家人和秦王,至於那個最開始給他使絆子的縣尉是誰?
    啊,這個人早就消失在秦魚的記憶中了。
    這就是成為邊緣人物的悲哀,你總是不在老板麵前混臉熟,時間長了,老板就會連單位裏有你這麽個人都不記得了。
    現在,櫟陽縣的縣尉就麵臨著這樣尷尬的境地。
    好在,終於讓他等到機會了。
    這樣全員召開的大朝議機會可不多見,尤其是這種在室內開展的關於縣尉職責內的朝議,按照官位大小排位站的話,縣尉排的非常靠前,就站在縣丞身邊。
    縣尉早就打算好了,為能在欣欣向榮的櫟陽繼續混下去,不管公子魚提出什麽樣的政令,他都要
    第一個表示支持。
    所以,秦魚半強製性的讓他帶著手下的尉吏們起草一個讓小女子接受同等教育的法令的時候,縣尉用盡畢生所學,隻用了半天的功夫,就拿出了一個看上去麵麵俱到非常可行的法令草稿。
    可喜可賀,眾官吏們托福,可以不用被迫“軟禁”在此了。
    以及,他們的公子雖然平日裏看上去很寬容大度,但任性起來的時候,非常霸道且小孩子脾氣呢,這回居然還想著軟禁他們,看來他這次對他們將他的政令駁回的行為很生氣。
    但既然縣尉成了公子的出氣筒,即便將新的政令立法讓他們覺著有些小題大做且非常荒
    唐,但他們跟他們的公子對抗的心氣本就不多,經過一個上午的朝議,這為數不多的心氣,也被他們給消耗光了。
    就這樣吧,總歸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就是讓小孩子們來櫟陽上幾天學嗎?
    學室就在那裏,小孩子們簡單的學幾個字,學室裏的弟子們就能勝任,他們閑著也是閑著,正好給他們找點子事做,也對得起每月發給他們的廩食。
    就像公子說的,若是能從櫟陽萬中挑一的挑出一個能吏出來,也是他們櫟陽人傑地靈呢?
    秦魚看著手中濃縮成短短幾行字的竹簡,對向圭道:“看來,咱們官署藏龍臥虎啊,我看這個人穿著咱們官署的衣裳,怎麽我之前沒見過他呢?34;
    向圭頓了一下,仔細分辨了一下秦魚確實是在真切的好奇,而不是在跟他陰陽怪氣,才慢慢道:“他是你的縣尉,所以才穿著官署的衣裳。”
    秦魚:....
    “哦,原來他是我的縣尉啊,真是失敬。”
    秦魚很快就略過他居然不認識自己的縣尉這種略微尷尬的故事,將這項新獲得的法令按照公文格式寫成爰書送去了鹹陽。
    其實,櫟陽作為一個大縣,秦魚還作為櫟陽西鄉的封君,他是可以在自己的封地施行他製定的法令的,但秦魚很有自知之明,櫟陽離鹹陽實在是太近了,他要是在櫟陽想幹什麽事,最好先跟秦王那邊說一聲。
    向圭看著秦魚自己封好蜜蠟,將爰書遞給專門往鹹陽送信的信使,猶豫著要不要具體問問秦魚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總覺著,此次秦魚費勁巴拉的折騰著要辦學堂又跟那群官吏演戲吃癟順勢給小女子們爭取入學的機會,背後應該是大有深意的。
    但是,一向跟他無話不談的秦魚這次確是好似心血來潮一般非常突兀的自己就將這件事給辦了下來,這讓向圭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向圭非常想問,但他又實在沒有立場去問,因為從一開始,秦魚說要拜他為師的時候,是他自己給拒絕了的,況且,秦魚實在是一個非常有主見不受人左右的孩子,他要是不想跟你說,就是秦王親自來問,他也能給糊弄過去。
    所以,向圭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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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跟這個時代的人科普掃盲教育在開啟民智上的重要性,說是說不通的,你就是再往前三百年去跟提倡有教無類的孔子說,可能也是說不清楚的。
    因為孔子雖然提倡有教無類,但他也說過這樣一句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對待百姓們,可以讓他們跟著貴族、君子、官吏們去做,但是不要告訴他們為什麽。
    孔子當然不是在愚民,他隻是認為,百姓們沒有受過文化教育,弄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既然弄不明白,那就不要去告訴他們,隻要讓他們跟著學就行了。
    百姓們弄不明白政令為什麽是這樣的,這是他們天生癡傻呆笨嗎?
    不是的,是因為天然的階層限製了他們思考的權利。
    教育成了他們認知的短板。
    而秦魚現在做的,就是盡量補足這塊短板。
    當大家都在一個差不多的起跑線上,到底誰跑在前頭,那就真的看誰自身的本事強了。
    櫟陽這邊的爰書和信件,一邊都是直達秦王的案頭的,秦王又又又一次收到秦魚的爰書的時候,就跟他以前收到的來自秦魚的每一份爰書和信件一樣,展開看過之後,說一句“異想天開”,然後在上麵蓋上王印,就丟開不管了。
    以往秦魚這樣的“異想天開”太多了,但每一次實施之後的結果,都能讓他大開眼界,久而久之,秦王對秦魚給他送來的櫟陽政令,就不再多廢心力的去理解和揣測了。
    秦王現在所有的心力和注意力,都在韓國的戰場上,隻要秦魚能為他源源不斷的提供他想要的兵器和糧草,不管秦魚要什麽,他都會心甘情願的答應的。
    秦國的君王們對他的大才們一向都是這麽慷慨的,以前的孝公是,現在的秦王稷是,以後的秦王政秦始皇同樣是。
    這封平平無奇的爰書跟其他尋常的爰書一起,被知道這封按照尋常流程送上來又送走的爰書存在的,自然也就不會想到,這封再尋常的不過的爰書,將會給秦國帶來什麽樣的改變。
    就是看到了,恐怕心在天下的範雎也不會在意的,因為,一方麵他跟秦王的想法一樣,隻要秦魚能為他征討六國提供源源不斷的助力,他就不會去幹預秦魚在做什麽。另一方麵,秦魚這邊“胡鬧”一通之後,具體施行起來的動靜非常
    小。
    秦魚隻撥出了三五間大教室,幾個學室弟子去教課就算了,這行動,跟他以前動輒千人萬人的行動力,幾乎算不上什麽了。
    就真的很雷聲大雨點小。
    櫟陽縣的孩童們來來回回強製性分批次的每月到這幾間不起眼的教室了接受最基本的識字和算數
    教育,安靜、無爭、不起眼、無爭議,就是這裏的日常了。
    就這樣平靜無波的過了一年,當所有的官吏幾乎都要忘了這裏的時候,一個人悄無聲息的來到了櫟陽。
    他一路從上郡走來,用自己的雙腳丈量了櫟陽的土地,用自己的雙眼看過櫟陽百姓們的生活,用自己的舌頭嚐過櫟陽百姓們吃過的食物喝過的水,等他終於走到櫟陽都邑之後,他沒去聲名赫赫的櫟
    陽工室,也沒有第一時間去拜訪櫟陽令,而是隨著上學的孩童們去了他們平日裏聽課上課的地方,跟著聽了一節非常具有秦國特色的課堂。
    這個人就是儒家當世大賢,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