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秦國一戰成名天下知，鹹陽如何秦魚不知道，但現在河內，每天都有無數的人群湧入，有貧寒無依舉薦無門的士子，有車馬跟隨遊曆天下的貴子，有流離失所來求活路的他國庶人，也有聽說遷到河內定居就有爵有錢拿的投機百姓。
    但更多的是車馬簇簇的商人大賈，和聽說他在河內，自薦、他薦做他的門客舍人求官的士子。
    河內之所以會來這麽多商人大賈，秦魚猜，他想要在蕩陰建造一座大城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一年多過去，蕩陰城…呃.建造城池的地基……已經挖好了哈哈。
    所謂的地基，就是一個巨大的坑!
    一開始是遷來河內定居的百姓要蓋房子，建廠子，搞生產，需要大量的泥土，為了能取材方便，就建議先用建城挖地基挖出來的土，等到建城需要用土的時候，再從其他地方繼續挖，反正在安平君的規劃裏，這城池大的很，打地基挖出來的土，正好用做其他民生建設。
    秦魚批了。
    所以，一年之後秦魚設想中的蕩陰城，成了一個方圓千米深足有三米的大坑。離施工建城，遙遙無期。
    因為百姓才遷來一年，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要想讓百姓生活步入正軌，至少還需要再夯實兩年打基礎，讓百姓生活富足，看得到希望，河內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下來。
    加之，秦魚定下的遷徙政策就是五年遞增交稅，第一年幾乎全部免稅，所以，這一年多的河內，是隻出不進，要不是他從齊國談下的大筆糧草買賣，隻供養白起的三十萬大軍將會是一個碩大的難題。
    更別提要建城了。
    至少三年之內，這個坑隻會繼續擴大，不會填入半塊基石。
    所以，想趁安平君要大興土木大賺一筆的商賈們，是一定要失望了。不過，秦魚也不會讓這些商賈白來，因為秦魚有其他生意要跟他們做。
    大河衝刷出來的黃土地上，生長有一種紅穀米，口感酸澀，百姓食之腸胃不克，五穀輪回艱難，在有粟米和小麥、菽麻克代替的情況下，這種紅穀米就被舍棄了。
    但因為是本土生物，加之有醫家發現，此穀之紅殼糠皮有收斂止血之效，可製成膏泥，用作金創之藥，所以在無人涉足的山間野地和一些穀地裏，還大量生長著這種作物品種。
    紅穀米，紅高粱!
    這是釀造汾酒
    的主要原料啊。
    後世家喻戶曉的女兒紅，就是用紅高粱的紅色皮殼加色釀造成的。
    能吃的糧食不能釀酒，這不能飽腹的紅高粱，正好用來釀造高純度的糧食酒。初夏的時候，湯榆就按照去年秦魚列出的種植計劃，在上黨穀地、盆地中種了許多的紅高粱，因
    為沒有精耕細作，收上來的高梁米不過，米粒也偏小，不過，釀酒足夠了。
    新的高粱酒才剛放入窖藏，至少還需要三個月才能釀好，不過，秦魚手裏有樣品啊，他隻是請幾個競爭上來的大商賈品了一次女兒紅和竹葉青，就得到了海量的訂單，基本上上秦魚什麽都要，上到鹽鐵堿礦石，下到燕國的牛馬羊，楚國的茅草，齊國的草鞋..
    隻要是能送來河內的，秦魚這邊都要。
    雖然隔著一條大河還有幾十萬大軍對峙，但河內卻一時間熱鬧的不像話。
    秦魚每日都很忙，忙著見很多的人，說很多的話，做很多的決定，好在，他的身邊班底夠強，而且基本上都是跟隨他一起學習成長起來的小夥伴，他們之間有著足夠的默契，又足夠信任，可以讓秦魚每天做很多事同時，也能有時間喘口氣，吃口飯放鬆一下。
    這日，秦魚正難得的抽出空來享受飯後甜點，蘿穀帶著一卷竹簡進來，例行跟他念今日向他這裏自薦的人名和來曆。
    秦魚歎道：“真是不讓人安生一會，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
    蘿穀笑道：“如今公子名滿天下，就連魏國的信陵君都被您拒之大河之外，來投奔公子為公子效力的人自然就多了。34;
    秦魚抱怨：34;都是些誇誇其談投機取巧之輩，居然還有專門殺人的殺手，我又沒有想要殺的人，他來了能做什麽?34;
    蘿穀道： 34;混口飯吃唄，咱們這裏的飯凡是吃過的都不想走了呢。34;
    秦魚看著眼前戰國版的…燒仙草，深深的歎了口氣： “煙還在廚房呢?我覺著她已經做的夠好吃了，芋圓硬點就硬點吧，一樣很好吃的。”
    河內，也就是後世的山西、河南之地，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啊，基本上種什麽活什麽，還都長的很好。隨著可種植的作物種類豐富起來之後，秦魚的嘴也刁了起來，看到紅豆就想吃紅豆沙，看到魔芋就想吃魔芋粉，看到芋頭，就想吃芋圓，看著龜殼就想吃龜苓膏...
    好在，他的身邊有一個非常擅長廚藝的煙，別看煙從小就大大咧咧脾氣火爆，她做事細心，玲瓏心腸，富有巧思，秦魚想要吃什麽了，隻要跟她一說，她都能做個七七八八出來。
    前幾日，秦魚有些上火，吃膩了諸如蜂蜜這樣的飲品，又想吃甜口的，他就想起了後世的燒仙草，興致勃勃的跟煙描述了一番，想讓她做出來給他吃。
    煙聽完秦魚這樣那樣的描述之後，笑話道： 34;不就是大雜燴嗎?至於讓你想成這樣，等著，明後天你就能吃上了。34;
    今天秦魚就吃上了一份用牛奶澆泡的燒仙草，裏麵居然還泡了炒熟磨碎的燕麥片，就是芋圓有點硬。
    秦魚不過隨口說了一句： 34;芋圓要是再軟彈一點就更好吃了。34;煙當即就回轉廚房，發誓一定要做出更q彈的芋圓出來。
    蘿穀看著秦魚已經吃完的一大碗甜品，為煙說話：34;公子難得有想吃的東西，別說煙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要是奴能有她精妙的手藝，也要待在廚房不出來的。34;
    秦魚： 34;行吧，待會你去看看她，要她休息休息，好歹也嚐嚐自己的有多好吃吧?34;
    蘿穀微微一禮： 34;奴先替她謝過公子。34;
    秦魚不以為意，揭過這茬，道： 34;念來聽聽，今日又有誰來投門了?34;蘿穀展開竹簡，開始念名字和出身來曆擅長什麽。
    蘿穀：34;………蔡澤，燕國人，修黃道之學……34;
    秦魚倏地半起身，道：34;等一下，這個人叫什麽?34;
    蘿穀又重複了一遍： 34;姓蔡名澤，從燕國來的。34;
    蔡澤?
    曆經秦昭襄王、孝文王、莊襄王、秦王政四朝，接任範雎為相的蔡澤啊，是他嗎?他來河內了?
    聽說此人形貌極醜，是不是他，叫來見見就知道了。秦魚道： 34;明日就見此人了。34;
    蘿穀見秦魚對蔡澤明顯是知道的樣子，她也不問秦魚以前是不是聽說過、或者見過此人，答應下來，就退下了。
    蔡澤是燕國人，修習黃道之學，自認才華橫溢，有輔佐人主之能，所以他周遊列國到各國的
    朝堂上推銷自己，可以，因為他形貌醜陋，士大夫們隻要看他一眼，就都不願意再聽他說話。
    他已經傷害到他們的眼睛了，就不要再傷害他們的耳朵了吧。
    如此以貌取人，蔡澤懷才不遇半生，有一次忍不住去找術士唐舉相麵，結果唐舉說他： “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意思是聖人不在相貌，大概說的就是先生這樣的罷。
    蔡澤雖然麵上隻是當做戲言，但他心中，卻是稍稍化解了他因為麵貌醜陋而遇門不得入的心結，此後他繼續遊曆大小諸侯國，前些日子，他到了趙國，結果連邯鄲城門都沒有進去，就被趕了出來。
    蔡澤窮困潦倒之際，聽說了秦國大敗魏楚聯軍，將信陵君魏無忌拒之大河之南的消息，就來到了河內尋求機會。
    走在河內大小城池的街道上，雖然回頭率再刷新高，因為河內街道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但他沒有被趕出去，相反，他還因為會寫秦字，靠給店鋪、人家寫字換取了一身體麵的衣裳布鞋，吃上了麥米粥，身上也有了餘錢。
    他在自覺已經賺足了路費之後，就搭乘了據說能通行整個東西河內的直道公共馬車(河內公交)直達蕩陰。
    他要去拜訪安平君，看看安平君能不能賞識他的才華。
    他剛到蕩陰就按照慣例去安平君的府上投遞了拜帖，結果還沒找到住宿，正在路邊攤快樂嗦粉的時候，就有安平君府上侍從來客氣的告知他，安平君約他明日一早府邸會晤。
    蔡澤手裏還捏著箸，箸上還挑著芋頭粉，一副傻愣愣的表情看著侍從，明顯是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蔡澤自己沒有反應過來，路邊攤的主人可早就一副欣喜若狂的反應了。
    他對著侍從連連作揖，道： 34;您放心，明早，這位先生一定會準時出現在安平君的府邸上的。34;侍從客氣的嗬嗬一笑，道： “那感情好，咱們主君可就恭候大駕了。”說罷，對著蔡澤和路邊攤主人團團一揖，打馬離開了。
    蔡澤此時也不嗦粉了，他站起來，對著遠去的背影還了一個禮，才一臉詫異的問路邊攤主人：34;方才是安平君的侍從來邀請在下明日去見安平君嗎?34;
    路邊攤主人喜氣盈腮道： “可不是嗎?正是安平君邀請先生明日過府相見呢!哎喲，今日一早我就聽見有喜鵲在我家枝
    頭嘎嘎叫，我就覺著今日一定會有喜事，不成想竟是這樣的大喜事，安平君看中的人才居然在我這小攤上用食，這可不就是天降大喜嗎?34;
    早就有路人見到安平君府邸的侍從在一個路邊攤朝著一個長相奇醜的人作揖好言相告而駐足觀看，此時聽這攤主這樣興高采烈的告訴眾人，眾人中有那閑錢不急著趕路做事的便也在攤上坐了下來，一麵向攤主點了一碗粉，一麵跟蔡澤搭話，明顯是想結識他的樣子。
    蔡澤：....
    就，感覺挺不一樣的。
    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來自同類的這樣濃烈的善意和熱情了。
    蔡澤摸著自己凹陷略微扭曲的麵龐，好奇問道： “你們對每一個被邀請去見安平君的人都這麽熱情嗎?34;
    攤主笑道：“當然不是，您別看每天向安平君府上投拜帖的人這麽多，但能被安平君邀請進府的，據我所知，不超過這個數，”攤主伸出了幾個手指頭，得意洋洋的搖晃， “而隻要進了安平君的府門，再出來的，都能得到官身，雖然官的大小不同，負責的項目也不同，但是，能被安平君親自任官的大人，就是咱們羨慕敬服的對象哈哈。34;
    食客們也紛紛附和： 34;對，安平君看中的人，不說其他的，真才實學是有的。34;
    “我等雖然不知道先生才華如何，但隻要安平君肯見你，你就一定有其他人比不上的地方，那怎麽說的?哦，飛黃騰達就在眼前啊。34;
    “就是，就是。我大兒不是在學室裏學習律令嗎，他們學室裏新去的夫子就是安平君送來的，學問那真是…哎呦我讀書少不會說話，但反正，我是沒見過比他學問更好的啦!34;
    “噗，說的好像你見過幾個有學問的似的。”
    “我是沒見過幾個，但一個人講課如何好歹還是能聽出來的，咱們這樣的黔首都能聽明白的，就是好，要是讓孩子聽的雲裏霧裏，那就是不好……總之，安平君送來的夫子就是學問本事大，我已經打算讓我家大兒拜他為師了.……34;
    蔡澤聽著食客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安平君如何如何，他自己也隨著眾人的講述，自己在心中慢慢勾勒出了一個賢者的形象。
    除此之外，蔡澤還有一個非常好奇的地方： “你們隻因為安平君的一句邀請就與在下交好，
    難道你們不厭憎在
    一個頭上包著褐色頭巾的黔首朗聲笑道：“你看我這臉上的刀疤，嚇不嚇人?”
    蔡澤看著此人臉上從左額到右唇角的皮肉翻卷的刀疤，頷首道： “是很嚇人。”
    黔首笑道： “這是上黨長平之戰的時候，趙軍給砍的，差點沒救回來，向我等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即便後來撿回來一條命，也是避著人走，安平君聽說之後，就把我們帶著身邊，跟人說：這是我秦國勇士保家衛國的徽章，沒有什麽好嚇人的。咱們河內的百姓聽說之後，就不害怕我們這樣的人了，我們也不用避著人走了。34;
    34;先生麵貌似是天生，但先生既然能得到安平君召見，定是有大學識之人，我等佩服先生還來不及，哪裏會厭憎先生呢?34;
    34;先生放心，安平君是一個仁義的君主，他也不會因為先生的相貌就厭憎先生的。34;
    黔首說完，周圍人等也都紛紛附和，勸慰蔡澤，人生在世，長得如何是父母給的，才華如何，確實自己修煉出來的，不能一概而論。
    蔡澤感歎道： 34;嗟乎人主，就應該是這樣的啊!34;
    攤主不僅沒要蔡澤的食錢，在聽說他晚上還沒地方住宿之後，反倒資助了他五個秦半兩，要他今晚找個客棧去修整一下，準備好明天一早去安平君府上報到。
    一起用食的食客們也紛紛慷慨解囊，有的給一個秦半兩，有的給兩個，也有手頭拮據，沒有錢的，就上來作揖說好話，祝願他能得償所願….
    河內百姓的開放和熱情著實讓蔡澤狠狠感動了一番，暗自下定決心，即便安平君看不上他的才華，他也會留在河內的。
    當晚住宿的時候，老板問他要住幾天，蔡澤笑道：34;在下受邀明日要去安平君府上拜訪，因此不知道要住幾天。34;
    果然，店仆在聽說他居然受邀明日要去安平君府上拜訪，立即給他開了一間最好的房間，店主人也來與他相見，幾番交談之後，不僅帶他去了澡室，修了胡須暨角，還送給他整套的洗臉、刷牙潔淨自身的用具，還傳授給他經驗： “安平君非常愛潔，你若是要去見他，一定要將自己收拾整潔了，人的麵貌如何是父母給的，自己選擇不了，也改變不了，但能不能保持自己身心明淨，卻是可以自己選擇的。ap;
    34;
    蔡澤非常感動的作揖行禮： 34;受教了。34;
    店家似乎能說教安平君看中的人才非常興奮，他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劇烈，然後飄飄然的走了。
    看著腳步輕快的店老板，蔡澤不由輕笑，河內的百姓可真有意思，不知道秦國的百姓，是不是都這麽有意思?
    第二日，蔡澤按照約定，去安平君的府上拜訪。
    蔡澤從住店裏出來，一路在眾人善意的目光中徒步走到了安平君的府邸大門之外，守門的奴仆見到他，問道： 34;可是燕人蔡澤蔡先生?34;
    蔡澤客氣道： “正是在下。”
    奴仆恭敬大片：“主君已經等候先生良久，還請先生進府相見。”
    說罷，奴仆又回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上，此時，大門打開，一個博衣戴冠的老者站在門內跟蔡澤作揖邀請： “還請先生隨老朽入內見主君。”
    蔡澤理理衣袖，從容邁步進入大門，隨著老者去見這河內的主人。
    蔡澤走在軒闊壯麗的封君府邸中步履從容，瀟灑自若，一點都看不出之前他還因為囊中羞澀隻能去吃路邊攤的落魄。
    蔡澤一路走來，見行走在這府邸中的奴仆雖多，但所有人行走舉止言語都井然有序，不見嘈雜，房屋殿宇也隻見軒闊，不見半點華美裝飾，精巧奢侈，他心中賢者的形象更加高大了幾分。
    這是一個崇尚節儉克己複禮的君子!
    等見到他心中的賢者君子的時候，蔡澤臉上的表情明顯楞了一下，好似不確定眼前的十幾歲少年，就是他腦補了一路的心中賢者一般。
    秦魚對蔡澤這樣的反應，早就見怪不怪了，他笑著起身，上下打量蔡澤，拉著他的手道： “先生果然形貌不凡，讓人大開眼界。34;
    蔡澤：…….我懷疑你在內涵我，但我沒有證據。
    蔡澤玩笑道： “安平君莫要取笑在下，在下會生氣的。”
    秦魚哈哈大笑，心道，果然是個心胸開闊的，要是個心胸狹窄，聽不得笑話的，估計早就跟他翻臉走人了。
    並不是秦魚以貌取人，而是這天下人，多是以貌取人的人，若是蔡澤與他相交，與他一起交往他人，以後受到的奚落和嘲諷肯定不會少，這若是個心眼小的，難
    道要秦魚次次都哄著他開導他不要介意不成?
    就算蔡澤是曆史上有名的大才，要是日日都要人如此哄著開解著，是個正常人都會受不了的。
    現在蔡澤直接笑言，讓秦魚不要取笑他，還說他會生氣，可見蔡澤不僅是個會自嘲化解尷尬還是個非常具有幽默感的人，這樣的人，也難怪他能在秦國曆經四朝還能平安終老了。
    秦魚請蔡澤入上座，道： “天生神異者，必有強於他人之處，在我看來，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啊。我說的是真心話，可不是在取笑先生。34;
    秦魚讓人上來昨天煙新製作出來的甜點，邀請蔡澤一起品嚐，還道： “孤可以跟先生保證，此種甜品，天下獨一份，別處都吃不到的。34;
    蔡澤看著眼前水晶小鼎裏色彩繽紛飄著誘人奶香的甜品，深深歎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對著秦魚深深拜下，沉痛道： “安平君，您都要大禍臨頭了，怎麽還在想著吃天下獨一無二的甜品呢?!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