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為王(霸王加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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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魚被他嚇了一跳,忙坐正了身體,身體前傾,表示自己的急切和重視,問道: “先生何出此言?
    秦魚是真的被嚇住了,可不是在做戲,蔡澤是誰?他可是在史書上留下姓名的能人啊,他要是說自己大禍臨頭,肯定是從其他地方看出了不同尋常的地方,這是在給他獻計來了。
    不過,辨士說話,大多都帶著誇張的成分,因此,秦魚雖然驚詫,很想知道蔡澤會怎麽說,但他心裏,已經設下了警戒閥,頭腦清醒的很。
    蔡澤站起身,直視秦魚,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真摯,他道: “在下從趙國的邯鄲,來到河內的這一路上,隻見沃野千裏,百姓耕種有時,牛羊遍地都是,店鋪車馬井然有序,沒有爭搶,沒有惡事,半點沒有戰亂之後該有的荒蕪野蠻的樣子。在下行走在河內城池大街小巷中,隻見家家和樂,人人滿足,一點都沒有離人愁苦的樣子。
    “昨日,在下在路邊小攤用食,耳朵裏聽到的,全部都是對安平君的信任和仰慕,若是安平君今日說:我們去把趙國的邯鄲攻打下來吧。恐怕河內的所有壯士都會磨好刀戈,所有的女人都會做好飯食,送自己的丈夫、兒子去邯鄲城下,為安平君將邯鄲攻打下來。
    秦魚的眼睛睜大,唇瓣也微微張合,明顯是被蔡澤的言語給鎮住了。
    他咽了口口水,結巴道: 這,這不是、不是真的吧?
    蔡澤非常肯定的對秦魚道: 這就是真的!
    安平君,您不知道,在河內百姓心中,您可比肩天神,這就是在下來河內的一路上所看所思所想。
    “安平君,昔日天下隻知穰侯,而不知秦王,穰侯最後結果如何,您定是知曉的。現在的河內,已經不是隻知安平君,而不知秦王了,而是河內的百姓,隻奉您為主,不願意侍奉秦王了!
    秦魚跌坐在席子上,他抹抹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 “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功高震主的不應該是白起嗎?怎麽成了他了?
    他不想的啊,他從來沒想著要讓秦王忌憚啊,但白起為秦國攻下七十多座城池,開疆拓土,也沒想著要讓秦王忌憚啊?
    到最後,還不是被秦王給賜死了?
    秦魚摸著自己細弱的小脖子,嚇的打了個冷顫,秦
    王,可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們感情深厚,他一定不會賜死自己吧?
    蔡澤見自己將秦魚給嚇成這個樣子,心有不忍,他不由上前一步,勸慰道: “安平君莫慌,在下有一計,可解安平君今日之憂。
    秦魚忙道: “先生快說。”
    蔡澤道:“您乃是秦公子,不如由在下去替安平君遊說秦宗室和大臣,支持由您來做秦太子,您若是成了秦國的儲君,是秦國未來的王,河內的百姓效忠與您,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秦魚震驚的眼睛又睜大了一圈:...
    你這不是幫我解決難題,你這是將我朝火坑裏推吧?
    秦魚拒絕的斬釘截鐵: “不行!”
    蔡澤: 為什麽不行?據在下所知,您是被秦王親定的大宗之子,所以能與秦王的兒子比肩,被叫一聲公子。秦太子柱未立寸功而成為太子,秦宗室大臣必定不會服他做秦王。您既有才能,又有賢名,百姓們都愛戴您,您若是即位為秦王,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可維持即位新君時國家平穩過渡,這無論是對秦宗室貴族,還是秦庶人百姓,都是一件非常有好處的事。
    在下不明白,您為什麽要拒絕。
    秦魚苦笑:你說的看似很有道理,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呢?蔡澤不解: “何為以後?”
    秦魚:“我隻是獻公之後,祖上早就脫離了秦宗室大宗已久,是大王憐我愛我,力排眾議,告祭天地祖宗,將我納入大宗,他信我重我,我不能負他,此為其一。
    “其二,秦國宗法繼承,有兄終弟及,有父死子繼,有嫡長繼承,有庶子奪位繼承,但這些都是秦國弱小的時候的事情。如今秦國眼見有問鼎天下之勢,我不能起旁支奪誌的頭,這與以後秦王位傳遞無益。
    這下,輪到蔡澤驚訝了,他是真的沒想過自此之後的王位傳遞的事情,大家都隻管眼前的事,誰管死後濁浪滔天的事呢?
    秦魚對著蔡澤驚異的表情笑笑,道: 不瞞先生,如今當世大儒荀子就在河內,我已經跟他提起過,要重新製定秦國的宗法傳承製度了,唉,我跟荀子說的是遵循周禮,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我若是聽從了先生的話,去爭奪什麽太子之位,那可就是
    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蔡澤:……看來是我來晚了。
    蔡澤是真的覺著安平君有明君之相,想要扶持他繼任國君之位的。秦魚繼續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想做秦王。蔡澤: 為什麽?
    秦魚笑道: “做王有什麽好的?你知道君王為什麽要叫自己‘寡人’嗎?孤家寡人,該有多麽寂寞啊。我是家中少子,自小享受了比家中兄姊更多的寵愛和愛護,稍微長大之後,我得大王看重,大王將我當做他自己的孩子細心嗬護,不厭其煩的教我,讓我以後都做孤家寡人,疏遠親人好友,我做不到的。
    “而且,等先生與我相處久了,您就會發現,我沒有雄主必備的素質。”蔡澤不同意: 在下會輔佐您,您可以學。
    秦魚: 我不想學。
    其實,在秦魚眼中,自家大母和太後所作所為本質是別無二致,都是獨斷專權的那一款,在家中,秦大母說什麽就是什麽,即便秦魚自己不喜歡,不認同,他都不會反抗。
    但你看秦王呢?
    太後雖然愛權,但秦國在太後的領導下,非但沒有削弱勢力,還將秦國往上推高了一大截,太後
    最後是什麽下場?
    幽禁而死!
    母子兩個活著的時候,再沒相見!
    隻從這一件事來看,秦魚就自認做不了秦王。太狠了。
    秦王對自己,實在是太狠了。
    如果可以,秦魚自認也能做到,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愛自己的親人,在親人賢德(自以為的)的情況下,他願意與之分享自己手中的權利。這是一種非常具有昏君範的潛質,秦魚自己想想都害怕。
    所以,秦魚不想做王,他也做不了王。
    蔡澤見秦魚居然不想做秦王,不由大失所望,但與此同時,他心中又升起一種,油然而生的敬佩來。
    安平君,果然賢德。
    秦魚見蔡澤失望,不由打趣道: “我還以為,您會說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勸我急流勇退呢。”怎麽反倒是勸他去與太子爭?
    蔡澤笑道:“您也知道‘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不錯,
    此道理隻適合輔佐君王的臣子,而不適合爭霸天下的君王,霸者,自然要勇於進取,遇強則要更強,才能建立別人比不了的霸業。霸業沒有高度,若隻是比別人做的好,就急流勇退了,那也算不上霸了。
    所謂的霸道,就是要有舍我其誰的氣勢,讓所有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才算是成就。
    以前的秦國就是這樣的,秦國的百姓,都被一部秦法給治的服服帖帖,平日裏百姓都老實耕種,隻有在戰場上,才能釋放他們的虎狼本性,這就是商鞅給孝公的霸道了。
    秦魚嗬嗬笑道: “聽先生如此說,那我更做不到了。”
    蔡澤也笑道: “以在下所見,您行的乃是王道,霸道與您無緣,做不到也是應該的。”秦魚隻能嗬嗬傻笑,他看出來,蔡澤還是沒有打消要扶他做王的心思。兩人說完了霸道王道,秦魚請蔡澤重新入座,繼續品嚐甜品。但這甜品,秦魚吃在嘴裏,卻是沒有了滋味起來。秦魚歎道: “先生,您說,大王真的會疑心我嗎?”
    說實話,要是之前沒有朝這方麵想還好,秦魚不自知,可以快樂學習工作生活,現在經蔡澤一說,秦魚估計以後都睡不好覺了。
    蔡澤笑道:若是有小人讒言,大王一定會疑心您的。
    秦魚不安的扭了扭身體,好一會才道: 自古以來都是人心難測,這個,唉,這個真不好說。
    秦魚見蔡澤一副神色輕鬆自在享受甜品的樣子,將自己的案幾與蔡澤拉的近了些,跪著席子趴在案幾上眼含期待的看著蔡澤:還請先生教我?
    蔡澤不由笑出聲來,此時,他突然將眼前的少年與自己心中的大賢剝離又糅合了,這世間所有的大賢,都是從少年長成的,隻不過他眼前的這個大賢,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功績實在太過耀眼,所以才給人現實與想象的出入感。
    但大賢就是大賢,禮賢下士的姿態都這麽自然而懇切。
    蔡澤想了想,道: 不如由您來舉薦在下為秦國的相國,有在下在秦王身邊為您張目,替您打消秦王的懷疑,如何?
    秦魚收回了自己的身體,著實有些一言難盡。
    曆史上,蔡澤就是自己想當秦國的相國,就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來勸範雎自己辭職讓出相邦之位,然後向秦王舉薦
    他自己去做相邦。
    如此看來,蔡澤做相之心不死,而且相當堅定啊。
    秦魚有些為難: 但是,範相功勞卓著,而且治理國家並無錯處,我就是舉薦您為相邦,大王也不會將範相換下來的。
    蔡澤退而求其次,道: “那就請您向大王舉薦在下,說在下有為相之才,其他的,就由在下自己來爭取吧。
    秦魚頗有些瞠目結舌,又將身子探出去,神秘兮兮小聲問道: “那先生打算,如何將範相取而代之呢?
    蔡澤微微笑: 此乃機密…
    秦魚:……
    行吧。
    曆史上蔡澤能取範雎而代之,是因為範雎的兩個大恩人犯了錯,一個救命恩人鄭安平在攻趙的時候打不過帶著兩萬秦軍投降,另一個知遇之恩王稽做了河東郡守,居然密謀謀反,被秦王知道之後處死。
    這兩人不光彩的死法,給了範雎深深的憂慮,蔡澤就是從此處看到了進取的機會,從而勸範雎急流勇退,保全自身,範雎也聽了,才主動送還相印,舉薦蔡澤為相的。
    據他所知,現在的趙安平仍舊在範雎府上白吃白喝,王稽也仍舊做著郎官,然後偶爾出使一下其他國家呢,他們都沒有受到範雎的舉薦。
    是時候不到,還是有其他原因,秦魚就不知道了。這兩人沒有犯錯,蔡澤要想換下範睢自己上位,難。反正秦魚自己是看不到機會的,不多,或許蔡澤自己已經心有計謀了?
    隻是不知道,聰明的蔡澤和心計無雙的範睢對上,會發生什麽樣的化學反應?應該不會把秦國的朝堂弄的一團遭吧?
    應該不會的,兩人都是聰明人,若是鬧的太過讓秦王不喜,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秦魚自己想了半天沒想出個什麽結果來,但他自己為了能讓自己睡個安穩覺,還是快速的給蔡澤寫了一封舉薦信,將蔡澤大誇特誇,請秦王任用蔡澤在朝為官。
    秦魚相信,如果蔡澤說自己可以在秦王身邊為自己張目,那蔡澤就一定可以做到。
    因為他如今是名滿天下的安平君,若是蔡澤對他說出來的話做不到,對他許諾過的事情做不到,那麽蔡澤此生,都不會有第二個人賞識他、信任他了。
    所以,蔡澤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用盡
    所有的才學和智慧來達到他的目的——讓秦王打消對安平君的猜疑。
    雖然這是還沒有發生的事,但君王猜疑這種事,未雨綢繆絕對是有必要的。
    至於會不會對範雎不公平?
    笑話,若是範雎真的被蔡澤給從相位上弄下來了,那隻能說範雎技不如人。朝堂爭鬥,並不比戰場廝殺更加容易,所有從政之人,都應該有這個覺悟才對!
    等到秦魚前腳車馬仆從伺候打發蔡澤去鹹陽,後腳就收到從鹹陽而來的信件的時候,他不禁想給自己一個響亮的大巴掌:
    所有從政之人,都應該有相互廝殺的覺悟!!
    顯然,沒有做到這一點的,是他自己。
    一個在君王議事的大殿裏輪值小史官給他寄來了渭水學宮裏的學子們最新寫出的文章,文章打開之後,有一張薄薄的絹書,上麵記錄了最近一次秦王與範相的奏對。
    範相夜間酣睡偶然一夢,夢見山陵崩塌,王座之上巍巍而立者,安平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