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離開(霸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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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魚在鹹陽宮醒來之後,就回自己在鹹陽的府邸“養病”去了,聽聞安平君回鹹陽病重的消息之後,每日上門慰問的人絡繹不絕,最多的一天,甚至將出入車馬的大道都給堵塞了。
    這些來拜訪他的人,秦魚一個都沒見,更是連帖子都不收。
    有些人秦魚可以將之拒之門外,但有些人,來府上拜訪,秦魚是拒絕不了的。蘿穀來報,太子來府上拜訪。
    秦魚正在查驗各種紙張的質量。
    秦魚從很早的時候就想要造紙了,他造紙最強烈的意願,不是書寫,而是…放茅廁裏。
    人一輩子都可以不書寫,但一定不能不如廁。
    所以,秦魚對紙張的質量一直都沒有太多的要求,隻要能用就行了。
    至於用來書寫訂冊成書的紙張,可以繼續改進嘛。
    但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要求,他造紙十幾年,直到現在都才出來一些成果。
    造紙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一環,就是造紙漿,現在秦魚已經知道了,但在工匠們摸索到紙漿這一重要環節的時候,秦魚壓根就不知道紙到底是怎麽造的。
    紙的原料是草木,如何將草木變成紙,這中間隔了十萬八千裏。
    好在,秦魚這些年重點發展的諸如堿、石灰、鹽、氨氣、苯等工業產物一直都不缺,負責將草木變成諸如布帛之類的大匠們——試過來,總算摸出了一些門道。
    秦魚眼前的一遝子紙,是用蘆葦、茅草、樺樹皮、鬆樹皮、竹子等各種草木材料做出來的紙,有的泛黃,有的粗糙,有的薄,有的厚,有的硬,有的軟……
    秦魚——書寫甄別過後,挑出了蘆葦和竹子製成的略略泛黃的紙張,這兩種紙洇墨最不明顯,可以定為書寫的紙張。又挑出了一種軟綿非常的紙,這是用棉花做成的,與後世用的原漿衛生紙,幾乎差不了多少了。
    秦魚摸著這軟紙,愛不釋手,他問大匠:這是用哪種棉花做成的?
    大匠略得意,道:“這是用從西域來的短絨棉做成的。”長絨棉是優等棉,可紡布,他們選材的時候沒舍得用,便用粗短不易紡織的短絨棉做了這紙,看主君的神色,應該是很滿意的。
    秦魚自是很滿意的,他道: “短絨棉相比於長絨棉,劣勢太過,既然短絨棉不易紡織,便用來做這軟紙吧
    。
    大匠應下,隻是,他有一點不懂:這軟紙,做了來,要做什麽呢?
    秦魚微微一笑,將半杯水倒在案幾上,用這軟紙一抹,案幾上的水瞬間被吸幹,大匠並不意外,
    這紙在第一次製作出來之後,他就發現了,這種軟紙吸水性極好,但若費勁巴拉用料講究的做出這樣珍貴的紙來,隻是為了吸水,那可就太大材小用了。
    所以,大匠繼續看著秦魚,等著他的主君給他說出這種軟紙的真實用法。
    秦魚在大匠等待的目光中慢悠悠道: “將它們裁成半尺見方大小,放在廁房裏代替布帛使用。”大匠楞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
    貴人們如廁潔淨都是用布,有人嫌棄粗麻刺人,還有用緞錦的,既浪費又奢侈,是個人看了都要大搖其頭,斥責暴殄天物。
    主君果然是主君,等這軟紙一問世,不得被各家府邸搶瘋了?
    秦魚道: “這種紙,還有改進的餘地,添加的洗滌漿棉的堿和灰一定要慎重,如何將其做的更軟更韌不易撕裂,你們要多費心。
    對了,將這些先送去給鹹陽貴女們送去試用,要是有誰能提出可采納的意見,可享有優先購買權。
    都是用棉花做成的,衛生紙有了,衛生巾還遠嗎?如果天下女子都能用上衛生紙和衛生巾,困擾女性的婦科病一定能少很多。
    大匠很想問問為什麽一定要讓貴女們試用,而不是讓君子們試,但在旁等的著急的另一位大匠趁他猶豫的間隙將他擠開,問秦魚道: “主君,這竹紙,您要如何安排呢?”
    秦魚摸著粗糙的竹紙,沉吟半晌,道: “這紙,可以一層層疊加,做的更厚更易書寫才是,你們先去繼續研發,莫要宣揚。
    這位大匠明顯的有些失望。像他這樣的匠人都知道,這種能書寫的紙一經麵世,定會引起天下讀書人的追捧,可比那隻能用在廁所裏的軟紙有意義多了,主君如何看中了軟紙,推廣天下,反而將此等可以書寫的紙珍藏呢?
    秦魚自是看到了大匠臉上的失望之色,說實話,不止大匠失望,他也非常的失望。
    如果他現在還是以前的安平君,這種竹紙一做出來,他肯定第一個拿去給秦王獻寶,但現在,如果秦魚還這樣大剌剌的直接拿去給
    秦王,恐怕秦王第一個想到的是:天下讀書人將歸安平君。
    秦魚可以做出放在廁所裏的軟紙,但最好不要做出能導引天下文氣的書紙,這裏麵的差別,並不比草木與紙張之間的差別大。
    秦魚安慰大匠:“好事多磨,此時不是這種紙問世的時候,你們回去在多試驗幾種樹皮,可以加入一些防蟲防潮的藥材,也可以加入一些增白漂黃的礦材,將這紙做的更白更韌,孤有重賞。”要是能將後世價比黃金的宣紙做出來,那才是讀書人的大殺器呢。
    大匠聽見秦魚說“好事多磨”,就知道他這裏的才是重頭戲,便高興的應下來,打算回去帶著徒子徒孫們繼續去磨這竹皮紙去。
    送走了大匠們,秦魚開始繼續做絨花。
    絨花通榮華,這是他做給大母和母親的禮物,等她們到鹹陽的時候,就可以戴了。
    從秦魚開始能跑會跳開始,就對家裏的織室感興趣,他不僅會養蠶,會繅絲,會績麻,還會織布,他因為一個男孩子常年混織室,繅絲撚線比女孩子還要熟練,還被仲兄秦巒嘲笑過呢。
    好像自從他進入秦王的眼睛,開始做櫟陽令之後,就再也沒摸過蠶絲麻線了。
    如今他在府中養病,不想見人,也不想做其他事,便又開始想起了小時候的愛好,繅絲。
    不過,在他繅絲成線之後,並沒有興趣將其紡織成布,而是琢磨著用蠶絲如何做一些小東西出來。
    前世看到過的一些非遺短視頻似乎已經離他很遙遠了,但最近他夜裏熟睡的時候,倒是又開始頻頻夢起以前的生活來。
    今早一醒來,他就想就著昨晚做的還新鮮著的夢,讓仆從準備了一些紅綠黃紫褐等染料,打算用蠶絲和銅絲,扭幾朵絨花出來,送給已經啟程來鹹陽的大母和母親。
    戰國時期的貴族飾品,以金和玉為尊,其他的,就是各種式樣的銅器和木頭,花樣也是以刻畫為主,扭絲成畫的技藝還沒出現,秦魚倒是一時興起用金絲和珍珠給家中女著做過幾次步搖、簪花之類的常見飾品,如今早就在上層女性中傳播開來,為婦女增添了好些顏色。
    太子柱被引進來的時候,秦魚正用小鑷子小心的將一片片粉紅漸變的花瓣往花枝上粘,一根根顫顫巍巍的黃色花蕊已經粘完了,等粘完花瓣,收攏花枝,一朵還算能看的絨花就做成了。
    秦魚坐在席子中間全
    神貫注的粘花瓣,圍在他周圍的侍女和小侍從們也都屏息凝神的看他們的主君如何化腐朽為神奇,等主君給他她們示範完了,他她們若是能做出比主君更好的絨花來,定能得到主君的誇讚和獎賞。
    因此,他她們每一個人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主君手裏正在成型的絨花上,沒有人發現太子柱已經駐足良久了。
    太子柱今年四十五歲,所謂四十不惑,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強也是最智慧的年紀。
    他禁止侍從打擾安平君的雅興,饒有興趣的看著一枝春意在少年手中慢慢盛放,將初冬的昏黃渲染出嬌嫩的色彩。
    這就是秦國的安平君啊,總是能給人驚奇與驚喜。
    等秦魚將花瓣粘完,抬起頭歇歇眼睛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太子就站在堂室門口看他…手中的花呢。
    秦魚輕笑一聲,起身,踢踢有些酸麻的腿腳,然後徐徐走到太子麵前,撚著花枝優雅一拜: “魚見過太子。
    太子伸出一手取走他手裏栩栩如生的花朵,另一手將他托起,好奇問道: “這花好生漂亮,是插在花瓶裏冬日觀賞的嗎?
    秦魚:不,這是簪在女郎鷺間增色的。
    太子柱:....哈哈,不像,你我竟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
    太子柱最引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有二十多個兒子三十多個女兒,自從秦王不再在女色上感興趣之後,從各種渠道送上來的各國美人,就都進了兩個兒子的府邸。
    悼太子是太子,要莊重賢能,不能給人以好女色的印象,所以,其實秦王收到的大多數美人,其實都去了以前的安國君現在的太子柱的府邸。
    這就導致了,太子柱的孩子尤其的多,而且這些孩子少有同母的,可以想見,太子柱到底曾經收
    過多少美人。
    可以說,太子柱以一己之力,拉升了秦王這一支的子孫數量。不過,太子柱寵幸的美人雖多,他也有十年如一日喜歡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華陽夫人。
    太子柱聽秦魚說這支花是簪在美人暨間增色的,便不由想見,若是將這支絨花簪在華陽夫人的登間,該有多麽的美麗。
    太子將絨花還給秦魚,探頭看看用三張案幾拚接而成的工作台,問道: “孤能跟你一
    起學學如何做這花嗎?
    秦魚瞬間對太子柱的好感持續攀升。
    秦魚跟太子並不熟,秦魚是鐵杆的保王派,在秦王還在的時候,秦魚一心都撲在秦王身上,對其他人和事,主動湊上來的,他就交際一番,缺乏主動性的,秦魚從來都想不到去交往認識。
    而且,秦魚一般都待在櫟陽,也就是從秦趙上黨開始,秦魚在鹹陽才待的時間長了起來,以至於,朝中許多有名有姓的眾臣,秦魚都認不清楚誰是誰。
    秦魚倒是認識太子柱,但也隻限於認識了,秦魚不主動去結交太子,太子也沒有主動湊上來,兩人就隻維持著點頭之交的關係。
    平日裏,他們也隻有宗廟祭祀大型典禮等重要場合見上一麵,這種場合,能說的話也都是一些場麵話,所以,秦魚在此之前,對太子柱的印象就是是個笑嗬嗬的老好人,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討好,當然,他是太子,隻有別人討好他的份,沒有他去討好別人的份。
    但是,在戰國時代做太子,跟大一統的王朝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還是不一樣的。縱觀戰國諸侯國曆史,最後能是太子登基為王的並不多,就是那些成功登頂王位的,也是經過一番宮廷政變或與兄弟大臣們廝殺勝出之後,才成功登上王位的。
    所以,一國太子去放低身段結交大臣權貴,那不叫討好,那叫禮賢下士。即便如此,也沒見這位太子有對誰‘禮賢下士’過。
    以至於他給秦魚的印象就是,這位太子,看著挺好脾氣的,但實際上,他非常的傲慢。這是身為秦王獨子身為秦國太子的傲慢。
    現在嘛,太子柱又加深了秦魚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這位太子,是真的挺好脾氣的。還有一種彬彬有禮的君子風。
    君子不奪人所好。
    太子柱眼中對這花的喜愛是藏不住的,秦魚還以為他會開口向他討要,或者幹脆倨傲一點,說幾句話暗示他讓自己主動將這花送給他,不成想,這位太子竟然想跟他學習自己做上一支。
    自己將技藝學到手了,想要什麽樣的花樣,盡可隨自己的意。秦國崇尚務實,這位太子柱,真是個地地道道的老秦人啊!
    太子柱既然想學,秦魚自然要好好教的,他這裏蠶絲有的是,銅絲更不少,因此,太子柱第一次拜訪安平君,從午時進門,日落將黑才出,不知道跟安平君談了些什麽,麵上神色疲憊而放鬆
    ,非常讓人好奇又疑惑。
    秦王聽著打聽來的消息,心裏跟有幾千隻螞蟻在爬似的,抓心撓肺的驚奇,非常想知道太子去安平君府上,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兩人如何相處的?是因為什麽,才讓太子耽擱了一下午的時光,疲憊又放鬆的離開的呢?
    還有,這平白無故的,私下從不交往的兩人,怎麽太子就要親自去拜訪安平君了呢?秦王背著手轉了兩個圈,也不猜測了,他抬腳出了殿門,吩咐道: “去太子府上。”
    秦王到了太子府上的時候,太子正跟華陽夫人你儂我儂呢,華陽夫人為了能配的上太子親手做的絨花,特地換了一身與這嫩黃的顏色搭配的華裳,華陽夫人在太子眼前轉了一圈,笑問道: “好看嗎?
    太子一手叉腰一手捋胡須思考,臉上鄭重無比的神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思考什麽國家大事呢。
    華陽夫人又輕柔的旋轉了一個舞步,擺了一個春花照水的姿勢,眼波盈盈的去看太子柱。
    太子柱突地一拍手掌,興奮道: “我說哪裏覺著不對呢,原來是你這衣裳顏色太深沉了,不能顯出這花的嬌嫩來,等我明日去安平君府上尋一些嬌嫩的顏色,看看能不能染出春柳顏色的布匹,裁成衣裳給你穿在身上,就跟這絨花般配了。
    華陽夫人:...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快速恢複成嗔喜的神色: “就為了一身衣裳,就要去麻煩安平君,太子也太不見外了些。
    太子嗬嗬笑道: “你不懂,安平君不喜歡那些。”
    安平君喜歡哪些?
    太子聽聞這話,臉色一變,忙轉身低頭行禮一氣嗬成:“見過君父。”華陽夫人也臉色瞬間變的如老婦一般肅然,伏地叩首:“見過大王。”秦王揮揮手,讓眾人都起身。
    秦王站在門口,上下打量太子柱。
    太子柱訕笑: “君父怎的這個時候到兒臣府上來了?若有要事,讓宦官召兒臣進宮就是了。”
    秦王道: 也沒什麽要事。
    太子柱將秦王引到主席坐下,對華陽夫人她們揮揮手,讓她們都退下。華陽夫人正趨步退下的時候,秦王繼續道: “聽說你今日去安平君府上了?”太子柱一頓,道:“是。”
    秦王
    看著太子柱不說話了,意思是你到底去做什麽去了還不快如實招來。太子柱暗自咽了下口水,叫住已經退至門外正要轉身離開的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知趣的將暨間的簪花取下來,交給了太子柱,然後跟鬼攆似的快步離開了。太子柱:....
    真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太子柱將簪花放在了秦王麵前的案幾上,訥訥道:“今日午時,兒臣原本是帶著禮物去安平君府上探病去了,結果正遇上安平君在給長輩做絨花,兒臣一時心喜,便跟著學著做了一支。
    秦王看著眼前崎嶇枝條上細碎的嫩黃小花,拈著花枝仔細觀賞,良久才道:這是迎春花?
    太子柱:“是。在選花樣的時候,兒臣麵對眾芳華,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安平君便問兒臣:太子認為,一年中哪一個節氣是兒臣最喜歡的?
    兒臣答道:是立春。
    安平君道:立春是二十四節氣之首,亦為歲首,乃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太子既然喜歡立春,便選一支迎春花吧。
    秦王:....
    他也是頭一次才知道,他這老兒子,竟然喜歡立春,還喜歡迎春花。秦王放下花朵: 不錯。
    然後就繼續看著太子。
    太子緊張的挪動了一下腳步,今日他雖然在安平君府上待的時間長,但也統共在選擇花的種類上說了以上那些話,其他時間,他們就都是在一起集中精力做絨花,說的也都是這顏色對嗎?這枝條太短了,這花太稀疏了等等這樣的話,這讓他怎麽跟君父說?
    太子想了想,問秦王: “君父喜歡什麽樣的花?兒臣為您做來孝敬您。”
    秦王嗤笑:“你是我秦國的太子,真是出息了,不想著去幫為父去治理國家百姓,謀劃社稷未來,竟然想著替為父做花簪?為父缺花簪戴嗎?
    太子不服:“這可是安平君特地做來孝敬他大母和母親的,兒子做來孝敬君父,有何不可?”
    秦王扶額,心裏湧起一陣陣的無力感。
    秦王: 你與趙魚,感情倒是挺好?怎麽不見你以前去找他?
    安平君臉色倏地變了一瞬
    ,雖然很快就調整過來了,但秦王何等老辣,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太子的臉上呢,太子任何神色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秦王:“你老實說來。”
    太子柱踟躕,不知道該怎麽說。
    難道他要跟他的君父說,我是因為收到安平君欲取我而代之做太子的信息心裏不安才一聽說他回來了就沒忍住跑去他府上看個究竟的嗎?
    他不敢說,他怕君父罵他沒出息。
    殊不知,他這踟躕沒出息的樣子,徹底點燃了秦王的怒火,他順手將迎春花撿起摔到太子柱的胸口,罵道: 豎子,安敢欺瞞你君父?!
    太子柱砰的跪下,害怕顫抖道: “不敢欺瞞君父,實在是…實在是因為兒臣.兒臣聽信讒言,以為君父要立安平君為太子,一時惴惴不安才妄自去他府上拜訪的。
    秦王氣笑了: “你說寡人要立趙魚為太子?”
    太子柱頓了一下,才點點頭,表示他就是這樣認為的。秦王沉沉盯著太子柱:你以為,寡人為什麽要立趙魚為太子?
    太子柱: “安平君比兒臣賢名,比兒臣更得民心臣心,比兒臣更會治理國家,他若是做了太子,就是民心所向,也是……
    秦王:也是什麽?
    太子柱: ……也是對秦國有好處的。
    秦王: 那你覺著,寡人應該立安平君為太子嗎?
    太子柱激動道: “當然不應該!”
    秦王眼睛定定的看著太子柱,問道: 哦?為什麽?
    太子柱也就雄起了這一刹那,在麵對秦王銳利的視線的時候,他又慫了:“因為…因為,兒臣才是您的兒子,兒臣才是秦國的太子,安平君就是再賢德,他也是臣子,他若是做了太子,以後做了秦王,他就是篡位,讓世人不恥。”
    明明說著大義凜然占理的話,但從太子柱嘴裏說出來,就有一種底氣特別不足的味道,聽的秦王內心一陣煩躁。
    不一樣,簡直太不一樣了。
    養了秦魚這麽多年,見識過秦魚在他麵前的自在飛揚和機靈百變神異莫測之後,再來看他立的這位太子,這其中的落差,不要
    太窒息。
    或許是這些年太忽視這個兒子了,秦王整理好心情,對太子柱道: “從明日起,你就到寡人身邊
    來,寡人親自教你主政。
    太子柱呆呆的: 啊?
    秦王又想打孩子了,左右環顧沒找到順手的,就將手指上的扳指擼下來,投擲到太子柱的腦門上: 啊什麽啊?等你老子死了,你就是秦王,你是要讓秦國多一個不知如何治國理政的秦王嗎?!
    太子摘下投擲進他發髻被卡住的扳指,看了一下,戴在自己手指上,嘿嘿傻樂道: “諾。兒臣定不負君父栽培。
    秦王扭過頭去,不看這傻兒子的傻臉,他起身朝外頭走,太子柱送他出去,等路過那隻被他扔出去的迎春花的時候,駐足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將它撿起,吹了吹沾上的灰塵,袖在了手中。
    太子柱: “君父喜歡什麽樣的花,兒臣再給您做一支新的?”這支他寵妾已經戴過了,再送給君父,是為不敬。秦王沒說什麽,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就踱步離開了。太子柱摸不準君父的心思,也不再多說,隻想著,等有空閑了,再給愛妾做一支新的吧。
    等回了自己的寢宮,秦王將這支迎春花放在自己的案幾上,燈火如豆,幌的這樣嬌嫩的顏色更晃眼了。
    奪目燦爛的就跟那個少年一樣。
    良久,他歎了口氣,將這花珍藏起來,心想,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收到這樣的花了?
    從櫟陽到鹹陽的路,早就修的又寬又平坦了,因此,秦大母和秦母在收到王令要她們來鹹陽之後,即刻出發,也就一兩天的功夫就到了。
    秦大母見到秦魚之後,摟著他哭的泣不成聲: 大母的白魚兒如何就瘦成這樣了?跟著你的人都是怎麽伺候的……
    秦大母此話一出,廳堂裏院子裏立馬跪了一地的奴仆侍從。
    秦魚哭笑不得: “大母,孫兒這是在長個子,怎麽吃都不會胖的,他們伺候的很好,並沒有不盡
    秦大母還是哭道: “怎麽會盡心?怎麽會盡心?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養的多好,你看看你現在,瘦成這樣,還跟黑的跟野人似的,渾身是骨頭,摸著都硫人。
    秦魚:....
    這個
    時代以肌膚膩白為美。據說張倉因為觸犯了刑律要被拉出去腰斬,退下衣服的時候,監刑官見他渾身肌膚雪白細膩,甚為美麗,不忍心將他處死,便替他說情,免了他的死罪。
    與他相反的一個例子,就是蔡澤因為容貌醜陋雖然有滿身的才華,卻處處遭人拒。可見,這人若是長的美,不僅能受人賞識成為人生贏家,關鍵時候,還能救命呢。
    也就由此可見,秦大母見到自己珍愛的孫子又瘦又黑的樣子,是有多麽的痛心了。
    秦大母摟著他哭夠了之後,秦魚又落入了秦母的懷抱,同樣承受了一番愛的洗禮,秦魚才從兩位最愛他的長輩懷裏脫身,然後送上了自己的手工大作,一支枝頭綻放的雪中寒梅絨花,一支盛開到極致的大紅牡丹絨花。
    說實話,秦魚這手工做的實在不怎麽樣,但誰讓這是時間獨一份的呢?還是秦魚親手做的,其意義就更不一樣了。
    秦大母和秦母相互欣賞了一番各自的絨花之後,又對鏡簪到自己的發髻裏,秦母讚歎道: 你說你這腦子都是怎麽長的?這樣的巧思難為你能想出來。
    秦魚在旁端茶笑道: “我這不是養病呢嗎?整日裏閑著沒事做,就琢磨這些了。”
    整日裏琢磨女人頭上戴的東西可是小道中的小道,秦大母原本以為這是秦魚一時興起做的,現在聽來,竟然是他整日裏閑著沒事特地做出來的嗎?
    秦魚現在是什麽身份?說他他手裏掌握著秦國的整個錢糧命脈都不為過,理應整日裏忙的不可開交,怎的就整日閑的沒事做了?
    還有,說是養病,但看秦魚雖然又黑又瘦,精神頭卻及足,一點都不像是得病的樣子,此時,秦大母和秦母對視一眼,都有些驚疑不定。
    說起來,秦王召她們來的王令就有些奇怪,說是要她們來鹹陽照顧秦魚,她們一開始以為這隻是一個說法,現在看來,秦王應該是真的讓她們來“照顧”自家孩子的。
    秦母移到秦魚身邊,拉著他的手,溫柔問道:“白魚兒,你跟阿母說,你這是怎麽了?”
    秦魚麵對秦母已經開始沾染風霜的麵龐,不知道要不要現在就將自己目前的處境給說出來。
    說出來,她們肯定是擔心的,說不定還會給嚇出病來,要不說吧,若是有什麽意外發生,她們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都不知道,那可就太被動了。
    殊不知,秦魚這猶猶豫豫的樣子才是真的將秦大母和秦母給嚇到了。
    秦魚平日裏是什麽樣子的,她們這些看著他長大的人可是太清楚了,秦魚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接下來要做什麽,可能會遇到的難題,該怎麽解決…
    總之,秦魚總是淡定從容的,像現在這樣茫然不知前路的樣子,從來都沒有過。麵對兩雙全然信任和擔憂的眼睛,秦魚決定還是說出來,但也不能說的太赤裸,太嚇人。
    秦魚: “我如今風頭太過,或許會影響到太子,我準備放下官職,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說起來,從小到大,都是你們遷就我,我這個做孫子,做兒子的,都沒有好好的陪陪你們,孝敬你們呢。這下好了,如今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將以前沒盡到的孝道都補回來。
    秦大母呆了良久,才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來,道: “你說的不錯,自從你做了這勞什子櫟陽令來,就是住在同一個府邸裏,也總是見不到你的人,如今你閑下來了,咱們也可以共享天倫了。要我說,不如我去回稟了大王,咱們一起回櫟陽,不比這鹹陽人生地不熟的好?
    可憐她的乖孫孫,十年如一日的為秦王賣命,如今竟然要落到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果然這些姓嬴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當年的孝公和惠文王也是,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生出來的秦王稷,更不是個東西!!
    秦母更是將兒子摟在懷裏,撫摸著他的背脊,安慰道: “你才多大,就將別人一生都做不了的功業都做完了,你把這世間走的路都走完了,可讓別人怎麽走呢?如今時機正好,交出官印,與我回家,讓我在好好疼你幾年,你就該尋淑女,成姻緣了。
    秦魚笑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等我再養兩天,就去跟大王遞辭呈。”
    秦大母應下: “是該好好養養了。”
    白起來到鹹陽交虎符的時候,秦魚正在家中接受秦大母和秦母的兩重滋補,白起沒上門來拜訪,秦魚沒出府,兩人自然是見不到了。
    秦魚聽說,白起是在秦王的再三挽留,三請三辭之後,仍舊堅持要離開,才最終離開的。
    據說,白起不僅連虎符都交了,就連他武安君的君印都曾經上交了兩次,最後為了不讓秦王臉色太難看,才帶著自己武安君的君印和新增加的食邑離開回老家。
    蔡澤也來鹹陽了,不過
    ,因為秦魚被猜忌的事,秦魚給蔡澤的舉薦信是不好再用了,也不知道是什麽緣分,蔡澤居然成了太子柱的舍人,為太子柱應對秦王的各種問題和考驗出謀劃策,很快就從太子的一眾門客舍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太子最看重的謀臣。
    範睢也沒閑著。
    如今安平君被召回鹹陽,白起也已經從河內回老家,趙國和魏國認為機不可失,沒有兩人在,秦國就沒有那麽可怕了,秦魏對峙的戰場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為此,秦王不得不繼續向河內派兵遣將。
    範雎借此時機,將自己的救命恩人鄭安平舉薦給秦王為將,率領五萬大軍去河內支援王陵。
    自從安平君識趣的不再出現在秦王身邊,範雎覺著周圍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這不,北地郡的郡守因為年老,再也經受不了北地的風沙,再三請求葉落歸根,秦王憐其苦勞,準許他歸家養老,這樣北地郡的郡守之位就空出來了。
    範雎趁此舉薦自己的第二個恩人王稽為新的北地郡的郡守,既然是範睢舉薦的,而且王稽也是秦國多年的老臣,秦王並沒有多做考慮,就任命王稽為新的北地郡郡守。
    不知不覺間,冬至將到,秦魚來與秦王辭行。
    秦王看著狐裘裹身,金雕玉琢的白皙少年,道: 可是決定了,不在鹹陽待著了?
    秦魚笑道: “我已經很久沒回櫟陽了,很想回去看看。”
    秦王捏著秦魚的櫟陽令印把玩,這塊令印,當年還是他親自交給趙魚的呢,那時候,趙魚才幾歲?
    現在,這令印居然又給他送了回來,他以為,這塊令印,會一直懸掛在少年腰間的。
    秦王道: 你不能回櫟陽,你的封地在洞庭,要回,也是回你的洞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