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歸家(霸王+5)
字數:16861 加入書籤
巍巍而立者,安平君也!
範睢這是,要把他往死裏逼啊,就是秦王將這夢話當做笑話聽,太子柱呢?太子柱要是聽到這話,怕不是日夜想著怎麽弄死他吧?
秦魚幾乎可以肯定,範睢這話,前頭跟秦王說完,後頭就會讓人給太子那裏去傳一份,要是秦魚,秦魚就這麽幹。
秦魚狠狠將席子踢飛出去,發泄心中的怒火之後,就開始思考接下來他要如何解決這次突發危機。
但他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君王的猜疑。
秦魚很少有這種茫無頭緒的時候,此時他才恍然發覺,他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功高震主受君王猜疑的這一天。
他不止一次的替商鞅、白起和魏無忌等這樣的人可惜過,但就像一個精通遊泳的人,從來不會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會有被水溺死的一天一樣,秦魚總是冷眼旁觀的去審視別人,卻從未想過,他被審視的人和事,其實也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這又何嚐不是他自身的傲慢和自大導致了今天的危機?!
什麽情誼、托付、信任、坦誠、毫不設防,在君王一旦起疑的那一刻,就都將全部化為灰燼。
秦魚心中也升起一種蔡澤來晚了的感覺,若是蔡澤能早點到河內,他舉薦蔡澤入朝,讓蔡澤去與範雎鬥法,是不是範雎就沒精力逮著他向秦王進讒言了?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秦魚叫來虺伏,將他收到的絹書給他看。
虺伏是一個沉默寡言非常內向的少年,並不比他大幾歲,也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侍從之一。
虺伏長得非常普通,扔到人群堆裏都找不到的那種,他各項才能都不顯,也不愛交際,更愛拔尖爭強,除了對秦魚忠心,好像世上就沒有他關心的人和事。
秦魚將絹書給他看過之後,問道: “都記下來了?”
虺伏點頭:“都記下來了。”
秦魚: 你去追蔡澤,去將這上麵記載的內容都去說給蔡澤聽,你認識蔡澤吧?
虺伏點頭,頓了下,似是覺著他這樣與主君說話不恭敬,就又加了句: “醜成他那樣的挺好記的。
秦魚:……這話很不錯,以後不要說了。虺伏點頭,果然不
說話了。
秦魚: 說完之後,你仔細觀察他的反應,然後問他,可有話要帶給我。去吧。
虺伏這回連頭不點了,直接閃身離開,秦魚看他三兩下就消失在自己眼前,心道這小子潛伏的本領又提高了。
他讓虺伏去給蔡澤傳遞消息,就是為了能不引人注意,秦魚倒是不是為了特意防著誰,就是下意識就這麽做了。
他身邊秦王派來的人,從伺候他起居的小侍人,到替他掌內政的官員,麵麵俱到,處處都有,實在是太多了。
派走虺伏,秦魚又讓人去叫湯榆,想找他問計。誰知,他話都還沒吩咐完,湯榆就帶著一個人進來了。不等湯榆介紹,來人見到秦魚的第一眼,納頭便拜:小人李堅,見過安平君。
李堅,官拜尚書令,是秦內廷中管文書發啟和呈送的官員,屬王權中樞,官職不大,位置卻是十分緊要。
秦魚跟李堅是十來年的老交情了,從他給秦王的第一封奏疏起,除了秦魚親自交給秦王的,其他的十有八九都是經了李堅的手。
秦魚將他扶起來,疑惑問道: “你怎麽來河內了?”
李堅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秦魚,隻有一句話: 大王有令,令安平君回鹹陽,即刻啟程。
秦魚一愣,心中明了,對李堅笑道: “我也很久沒見到大王了,現在大王終於將我召回鹹陽了。
李堅逡巡了一眼四周,客氣的笑了笑,道: “大王也很想念安平君,請安平君不要多做耽擱,盡快啟程吧。在下還有王令給武安君,就不逗留了。
說罷再次拜倒,秦魚再次去扶。
李堅隻在府邸大門前宣布了王令就走了,連口水都沒喝。秦魚長籲歎道: 終於可以回鹹陽了啊。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滿臉都是對鹹陽親友的思念,被秦王派遣到河內幫助秦魚治理地方的官員們也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河內雖好,但不是他們的家。他們父母妻兒親友都在鹹陽,他們的家在鹹陽,現在聽說可以回家了,心下都鬆快欣喜了起來。
秦魚對聽聞有王令來給安平君聚集過來的大小官員們道: “孤明日雞鳴時分即將啟程回鹹陽,有意願回鹹陽者,與官署做好交接,即可歸。&34
;
眾官員都喜道: “諾。”
官員離任地方做交接沒有那麽快,但能盡快開始,就能早一日做好交接,早日回歸鹹陽。一時間,府裏的人散了個七七八八。
湯榆隨著秦魚進入堂室,秦魚將煙、蘿穀、強、壯、艾茅、南孫等他身邊人都召集起來,跟他們道: “明日雞鳴時分,我就要啟程回鹹陽,時間緊迫,南孫、壯你們挑好隨從侍衛與我一起走,其他的,收拾好府邸之後分批離開。
煙聽出其中不對之處,想開口說什麽,秦魚看著她道: “聽話,回去給我收拾一些隨身用的東西。
煙閉口,其他人也都麵麵相覷,聽秦魚的話自去忙自己的去了。
秦魚又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左右不過因為要緊急離開,需要叮囑要辦的事情。人一隊隊進來,又一批批離開,直到月上三更,人和事才安排的差不多了。
湯榆剛來河內的時候還是一個小縣令,經過這麽多年的曆練,他已經成為河內郡守手下第一人了,秦魚在河內的時候,也是湯榆作為郡守代表跟在秦魚身邊伺候。
可以說,河內大事小情湯榆都能一把抓,現在安平君要回鹹陽了,將他單獨留下來吩咐一些重要的事情,再正常不過了。
湯榆去將煤油燈挑的更亮一些,秦魚揉著酸疼的眉心,癱在軟榻上暫做休息。湯榆給秦魚倒了一杯清茶,緩聲問道: “主君,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史官的傳信和秦王的詔令是前後腳到的,說明範雎給秦王諫言不久之後,秦王就已經下了王令,召他和白起回鹹陽了。
史官輪值是有時間限製的,為了不使人發現,那個給他傳信的史官一定是按照正常的輪值順序換班,然後正常回家,寫下密信,然後在第二日找了個給他送新文章的由頭,才將這密信給他送過來的。
這期間,至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差,而這一天一夜裏,秦王的詔令,一定離開鹹陽很遠,根本不會和這密信前後腳、密信還在王令的前頭送到他的手中。
所以,有人在暗中幫忙。
秦魚從袖口中捏出一個用蜜蠟封著的半寸寬繡線細的絹帛,這種比紙還薄還細膩的絹布,一般用作書寫王令詔書和用來締結重要契約的,其珍貴程度,一般百姓家中都是用不起的。
這是在他扶起李堅的時候,李堅
順手塞給他的,他能一直忍到現在才打開它,秦魚都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他揉開蜜蠟,展開絹布,上麵八個字: “太白蝕昴,熒惑守心。”這是古代兩個非常著名的星象。
太白蝕昴,是為不祥,預示著將有禍事發生,熒惑守心,就更不得了了,那是君王將死的征兆。太白蝕昴在前,熒惑守心在後,意思就是秦魚會給秦王帶來不祥,然後秦魚就被秦魚給克死了。
秦魚捂著腦袋□□一聲倒在榻上,湯榆撿起這絹條,等看清楚上麵的字之後,身體也是劇烈一震,他也看懂了這八個字得意思。
湯榆氣的手臂都顫抖了,他低聲怒道: “到底是哪個奸佞,竟敢詆毀主君。”
秦魚又將史官的密信扔給湯榆,湯榆看過之後,氣笑了,嘲諷道: “不知主君何時得罪過範相,竟讓他如此嫉恨您?
秦魚有氣無力道:“看過就燒了吧,不要留下痕跡。”
湯榆聽話將這一大一小兩封信就著煤油燈點燃,直到化成灰燼,他吹口氣,將灰燼吹散到空氣中,才幽幽道: 大王讓您盡快回鹹陽,說不定大王並沒有受到奸佞的蠱惑。
秦魚:這可說不準。
湯榆擰眉: 這可如何是好?連為秦王堅持一下都沒有,可見,他方才說的沒有受到蠱惑的話自己也不信。
秦魚壓低聲音道: 等蔡澤傳信回來。
湯榆眉頭皺的更緊了: “這個蔡澤,主君如何就這樣相信他?怎的如何這樣巧,他前腳說主君大禍臨頭,後腳主君果然就……
秦魚短促的笑了一聲,道: 這才是人家的才能高明之處,連老天爺都在幫他呢。
前腳蔡澤說秦魚要被君王猜忌,後腳秦魚果然就收到了他被猜忌的密信,秦魚自然知道這是巧合,但這巧合,也著實太巧了些。
要說蔡澤跟秦國有什麽交集,那是半點可能都沒有的,隻能將這歸結於蔡澤此人果然神異。人長的神異,說話做事也神異,準的嚇人。
秦魚並沒有等多久,虺伏就一身露水的回來了。
虺伏趴伏在地上,飲下秦魚給他的水順了下幹渴的喉嚨,才聲音沙啞道:“主君
小心,回鹹陽的路上恐怕會遇到刺客。
湯榆臉色大變,抓住虺伏的肩膀,喝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秦魚卻是將湯榆的手移開,自己盤腿坐在虺伏旁邊,對虺伏道: “別急,慢慢說,你是在哪裏見到蔡澤的?
虺伏稍稍將氣喘勻,道: “奴是在寧縣找到暫停休息的蔡先生的……”秦魚暗道:好快!
蔡澤才出發了不到三天,就能從蕩陰走到寧縣,可見他在路上是沒有半點耽擱,一心想要盡快趕到鹹陽的。
這也難怪虺伏累成這個樣子,恐怕他也是一路疾馳,一口食水都沒用,領了蔡澤的話之後就往回趕了。
虺伏: 奴講信轉達之後,蔡先生神色非常凝重,他說:大王的王令不久將要到達河內,請安平君歸家心切,不要耽擱,帶足人手,以防刺殺,在下在鹹陽等候安平君。
料敵先機!
湯榆也盤腿坐在秦魚身邊,對秦魚讚歎道: “這位蔡先生,果然有才。”
秦魚讓虺伏去給蔡澤送信的時候,秦魚還不知道王令已經快送到他的家門口了,結果,蔡澤但憑虺伏口述的密信,就能猜到,秦王一定會召秦魚回鹹陽。
事實已經驗證了他猜測的準確性,那麽,他說秦魚會在回鹹陽的路上遇到刺殺,這準確性所帶來的後果,就有些讓人膽寒了。
湯榆嗤笑道: “敢派刺客來河內刺殺主君,那背後主使,可就太小看主君了。”他敢保證,河內雖然麵上看著雜亂,但論穩定性,並不比秦國經營多年的河東差多少。想趁河內人員複雜派遣刺客刺殺主君,那背後之人可就要失算了。
秦魚沉思道: “除了河內,還有一個地方容易下手。”
湯榆: 哪裏?
秦魚:“河東郡。”
湯榆:“河東郡乃是長女君(白露)的父親治地,咱們請他幫忙,也能遇到刺殺?”湯榆的意思是提前讓姚郡守規劃好秦魚歸鹹陽的路線,然後清場,隻要不泄露秦魚行走路線信息,就可以避免刺客的出現。
秦魚搖頭道: 你忘了,河東除了姚郡守,還有一群櫟陽老舊貴族勢力。湯榆的心沉了下去。
當年,因為大木被
盜案,也是為了能讓秦魚順利掌握櫟陽,可是清理了不少老舊貴族。這些老舊貴族,除了被砍頭死的,剩下的幾乎全部都發配到河東為隸臣妾。
如今近十年過去,這些隸臣妾們,能活下來的,不僅已經憑借軍功擺脫奴籍,更是在河東郡的大小官職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如果背後之人秘密聯絡這些舊貴族,在河東伏殺秦魚,簡直防不勝防。就算姚郡守親自護送也不行。
秦魚讓虺伏下去好好休息,他自己起身,找出輿圖,仔細規劃可行的路線,湯榆也在旁寫寫畫畫,挑選可靠的可以帶在身邊的好手。
君臣兩人都圍著同一盞油燈各忙自己的,一時間,堂室內落針可聞。良久,煙來報: 公子,武安君到了。
秦魚倏地抬頭,驚詫的看著披著漆黑鬥篷入內的黑影。秦魚要起身迎接,誰知腿早就跪麻了,一個翅趄摔在席榻上,差點將案幾上的油燈給帶倒。
白起幾步上前,站在摔的四仰八叉的秦魚麵前,居高臨下皺眉俯視他,不滿道: “你這樣不穩重,怪不得是個人就拿你當軟柿子捏。
秦魚:....
秦魚半撐起身,讓湯榆給他揉酸麻如白蟻啃噬的雙腿,哼哼唧唧道: 你都知道了?
白起: 李堅都跟我說了。
秦魚:他倒是什麽都跟你說,在我這裏就一句多的都沒有,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白起冷哼: “你這裏的人不是大王的就是宗室的,哦,還有相邦的,本君也派來很不少呢。你這裏看著花團錦簇,實際就是個馬蜂窩,到處都是孔,誰都能從你這裏插一腳,李堅不要命了,敢跟你多說。”他那裏就不一樣了,李堅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保證傳不到第三個人耳中,趙魚這裏,哼!
秦魚無言以對。
他雙眼無神的看著屋頂,道:“你大半夜不睡覺趕來我這裏,不會就是來奚落我的吧?”
白起坐下,將秦魚在輿圖上描畫的路線圖拿過來細看,良久,他道: “你不要走河北。”
秦魚一骨碌爬起來,湊到白起身邊,問道: “那走哪裏?”
白起手指點在一個地方,道:“你從宿胥口渡河,走桓雍、滎(xg)陽鞏、
洛陽,然後在洛陽乘船走洛水,直達藍田大營,到了藍田大營,再無人敢傷你分毫。
秦魚和湯榆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白起皺眉: “怎麽,你不信我?”秦魚忙道: 當然不是,我隻是…沒想到,路還能這麽走。
白起給他規劃的路線,除了洛水到藍田大營的後半段,其他先期路線,都不在秦國境內,甚至宿胥口,都還是秦魏兩軍對峙的戰場,魏無忌就在那裏。
秦魚不由的想,如果他被魏無忌給抓到了,那是不是,秦王就可以順水推舟,將他假借魏無忌的手給滅了?
不行,不能多想,多想心口疼。
白起見秦魚半邊臉是佩服,另一半邊臉是鬱猝,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好。想了想,白起道: 截殺你的人,未必是大王派來的。
秦魚:“真希望不是他。”
白起:大王愛重你這麽多年,情分不是假的,即便他疑你,也不會一下子就將你打死,昔年穰侯在的時候,他犯下了諸多大罪,大王仍舊允許他帶著自己的家財回自己的封地,可見他是個非常重情義的人。你什麽都沒做,大王把你叫回鹹陽,不過是警告你一二,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你放心。”
或許秦王連提都不提這茬,還如以往對他,隻是恐怕,以後趙魚未必會像以前那麽恣意了。
秦魚: “相處這麽多年,我也覺著大王不會輕易把我怎麽樣的,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若是如此,會是誰在路上截殺我呢?
白起冷笑: “自然是進讒言的奸佞了。估計他自己也知道隻要你回了鹹陽,就不能奈你何,幹脆在半路截殺你,若是你死了,正好中他下懷,如果你僥幸逃脫,也能加深你與大王之間的芥蒂,豈不是一舉兩得?
秦魚驚疑不定的看著白起。
白起皺眉: “做什麽這樣看著我?”
秦魚驚訝非常道:“原先我以為,您是個直腸子的武將,原來您也懂謀臣心計嗎……”
湯榆在旁重重的咳了一聲,秦魚去看他,湯榆笑道: “武安君用兵天下無雙,如此陰謀詭計,在
武安君眼中,自然無所遁形。
主君啊,武安君若
是連這點都看不透,還如何領軍作戰呢?都說戰場詭譎,敵人的心思可一點都不少啊,武安君還不是將他們都拿下了?
秦魚羞愧的低下頭顱,道歉道: 對不住武安君,是小的小看您了。
白起:.…
還能說笑話,看來你一點都不著急。
秦魚將頭抬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 “原本是很忐忑的,但您來了,我突然就不害怕了。
白起扭頭不理他,繼續看著輿圖,道:“我會派遣軍中好手保護你,你路上不要耽擱,盡快回到鹹陽。
秦魚答應的非常痛快: 是。
白起: “我知道你身邊有跟你身形相像之人,讓他坐著你的軺車,帶著你身邊顯眼之人一路沿著大河走河內、河東,進函穀關回鹹陽,
這是要用障眼法迷惑敵人的意思。
秦魚有些猶豫,他身邊的人,不管誰出事,他都舍不得。
白起隨意道: “我同樣會派遣軍卒跟著你的軺車,如果這都不能留得一條性命,隻能說明他們學藝不精,命該如此,辜負了你的重托和栽培。
秦魚仍舊不說話。
湯榆忙道:多謝武安君護佑,請您放心,主君身邊的事,小臣會安排妥當的。白起頷首。
此時月亮已經西斜,正是一天中最黑暗對困乏的時候,湯榆下去安排秦魚啟程的事,屋裏隻剩下秦魚和白起兩個人。
秦魚問道: “我一會就走,你什麽時候走?”
白起並不意外秦魚會猜出秦王給他的王令同樣是召他回鹹陽。
有著秦魚被君王猜忌在前,對秦王將自己召回,白起居然有一種莫名的輕鬆感。
白起道: “我會比你晚些天回鹹陽,畢竟秦魏正在交戰,我得先把軍務交接妥當,才能回去。”秦魚感歎: 咱們今日分別,不知道下次相見,是在何時何地?白起: 回到鹹陽,自然就能見到了。
秦魚搖頭,他有感覺,他此次回鹹陽,前途莫定,不敢輕許以後。秦魚問白起: “君以後,有何打算?”
白起詫異的看了眼秦
魚,道:自然是繼續為秦國征戰。
秦魚笑道:“武安君,聽我的,你回鹹陽之後,就上交虎符,跟大王說你身體病痛難忍,要回郿縣養老。
白起笑道:“可是,我能吃能喝,身強體壯,沒有傷痛,為什麽要放著好好的封君不做,要回老家養老呢?
秦魚拉著白起的袖子,不去看他,隻盯著如豆燈火,道: “鹹陽有什麽好待的?你玩不過他們
的,小心引火燒身。
“我前幾日見到了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跟我說: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合該急流勇退,帶著榮華和財富遠去。武安君,人生在世,不是隻有征戰和榮譽的,我聽說,您隻有一個兒子?您為秦國征戰一輩子,打下無數座城池,都沒想過,等您時過境遷,名氣散去,您的子孫要如何過日子嗎?
還有您的妻子,我聽給她看病回來的醫者說,她是因為聽說你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夜裏驚懼睡不著覺才得病的,後來聽說您在上黨攻趙,不僅沒多殺一個不該殺的人,還接受了大筆的俘虜,她覺著這都是您的福報,病情不僅沒有加重,如今都能起床了。
“武安君,您前半生在外征戰無數,現在,也該到了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了。”白起:……你對我的妻子,到是知道的挺清楚的。秦魚說的這些,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
秦魚低眉淺笑: “我知道很多事,很多你們都不知道的事。武安君,聽我的,您回老家,要對大王恭順,不要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白起深深的皺起眉頭,盯著秦魚半邊露在燈光外,半邊隱在燈光裏晦暗不明的臉,道: “你…可是知道了什麽?
秦魚深深歎息,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道: 不好說,不能說,不敢說。
白起:……好。
秦魚猛然抬眼去看他,問道: “您這是…答應了?”
白起慢慢點頭,仔細分辨著秦魚這一瞬間驚喜的表情,心道,這小子,定是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連他都不能說。
秦魚真心喜悅道:“太好了。我說,您即便回了老家,也別閑著哈,多著幾本兵書,流傳後世,讓子孫知道,老祖宗們不僅有《太公兵法》、《孫子
兵法》……還有《白子兵法》..呃,不如叫《武安兵法》?但總之,您一定要給您的兵書起一個威風又霸氣的名字,讓後世人都知道您是我們的戰神,多威風,多榮耀,是吧?
白起輕笑一聲,用手掌蓋住他的眼睛,道:“離雞叫還有一會,你先睡片刻。”
秦魚眨眨突然黑下來的眼睛,突然覺著疲累不堪,他也不再強撐,順勢一倒,枕著白起的大腿,蜷縮著身體閨上了酸澀的眼睛睡著了。
白起伸手一揚,將自己半幅大氅都蓋在他的身上,撫摸著他的背脊,看著如墨的黑夜,心道,這孩子,也太聽話了些。
讓他睡就睡,讓他回鹹陽,他就得回鹹陽。
秦魚在雞鳴十分就起床收拾自己,用過早膳,與住在他府中的諸位官吏門客鄭重告別之後,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上了自己的軺車,迎著初升的朝陽朝鹹陽走去。
他並沒有將自己要回鹹陽的消息告知百姓們,路上的百姓們見到他的軺車,隻當安平君又要出行巡視去了,因此並不很在意。
秦魚在行使平穩的馬車上補了一覺,然後在入夜修整的時候,帶著幾人輕騎離開車隊,與已經等
待隨行的人會和,渡河朝西而去。
秦魚一路輕車簡行,不做耽擱,隻用了十多天的功夫就從遙遠的山東之地回到了鹹陽。
他路過櫟陽,但他隻是遙遙看了一眼,沒有去看自己的大母和母親,還有已經相繼出生,但他一眼也沒看過的小侄女小侄子。
他直接回鹹陽,他從外歸家之後第一個去見的,應該是自己的君王,而不是他的親人。秦魚到了鹹陽之後,也沒收拾自己,直接風塵仆仆的進宮去見秦王。
秦王正在與範雎議事呢,秦王聽說秦魚來了,吃了一驚,道:“快讓他進來。”
看到秦魚的第一眼,秦王就不由睜大了眼睛,差點沒將眼前披頭散發滿身塵土臉頰凹陷的野人給認出來。
倒是秦魚,一見到秦王就大哭著撲在秦王的身上,邊哭嚎邊往他身上蹭髒汙: 啊啊啊大王啊,我差點就見不到您了,好多刺客追殺我,我差點就回不來見您了啊啊啊啊啊……
秦王接住秦魚輕飄飄的身體,聽到他的哭訴,倏地抬頭,眼神鋒利的超範雎射去。
範睢原本就被秦魚這形容模樣
給震懾住了,這還是那個活的比公主還嬌貴的安平君嗎?等聽到他的哭訴內容的時候,心下暗叫不好,果然,不好的念頭才升起,秦王銳利的視線就射過來了。
範雎先是被秦王給驚了一下,然後一愣,再然後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將頭轉過去,似乎很受傷的樣子。
倒是將秦王給看的有些將信將疑了。
他召秦魚回鹹陽,秦魚好好的,怎麽會招致刺殺?
秦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範雎。
因為在他心中,是他在聽了範睢的“諫言”之後,才將秦魚召回鹹陽的。秦王當然沒有範雎說自己做了一個夢他就傻乎乎的堅信不疑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秦王對範雎話裏話外的意思非常明白。趙魚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在的時候,秦魚會俯首於他,等他不在了,太子柱並沒有與之相匹配甚至是高於的能力去降服趙魚,讓趙魚繼續為他賣命輔佐於他。
秦王不知道趙魚是怎麽得罪了範雎,讓範雎這樣往死裏搞他,但有一個事實秦王不得不承認,太子柱,並不是個能力突出的人。
一個能力並不突出的人,並不會因為他做了秦王,突然就聰明絕頂了起來。範雎進言的目的不在於他這個秦王,而是在太子啊。他如今就剩太子柱一個兒子了,難道他會眼看著兒子江山不穩而無動於衷嗎?
秦王將秦魚召回來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並沒有想要秦魚的命,更沒打算苛待於他,若是範雎私自半路截殺於他,那就是犯了他的忌諱了。
秦魚在秦王的懷裏大哭特哭了一番,最後沒了聲息,秦王一直在等他哭完,甚至為了不讓他哭的
不順暢噎著自己,還一直在撫著他的背脊給他順氣。
正當秦王給他順氣順的心裏發火不耐煩的時候,秦魚哭著哭著沒了聲息了,秦王納悶將他翻過來一看,秦魚已經雙頰泛紅雙眼合攏……睡著了?
秦王用手背去試探他的臉頰,臉色大變:“叫巫醫!!”
鹹陽宮頓時忙亂了起來,秦王將秦魚放倒在自己的軟墊上,一邊心焦的踱步,一邊等待巫醫的診斷。
侍奉秦王宮中的巫醫,實際上是扁鵲派來的弟子,很有競爭力會成為下一任扁鵲,因此,這位巫醫的醫術在本時代而言,是很高明的。
巫醫診斷之後,對秦王道: “稟大王,安平君
這是累著了,有些發熱,等臣去熬一劑湯藥,看能不能退熱吧。
秦王: 你親自去熬,務必將安平君給治好。醫者領命,離開去熬藥了。
秦王又去看了秦魚一眼,見他翻來覆去的睡不非常不安穩,就對範雎歎道: “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從小就體弱,好不容易長這麽大,三天兩頭的就遇到刺殺,說不定哪天一個沒看住就沒了。
範雎笑笑,回道:“安平君洪福齊天,定會沒事的,大王要保重自己,不要太擔心了,損傷了自己。
秦王搖搖頭,悵然道: “希望如愛卿所言吧。方才咱們說到哪裏了?”
範雎道: “如何安置投奔秦國的越人的事,方才已經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臣會按照慣例安排起來,如今安平君歸來,臣就不再打擾,這就退下了。
秦王: 如此,寡人就不留愛卿了。對了,嶺南送來許多今年新製的紅糖,愛卿走的時候去看著拿上一些吧。
範雎:臣,多謝大王賞賜。
如今紅糖可是一種比精油還要珍貴的稀罕物,秦王讓範雎自己看著拿,就是任由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的意思,其中恩寵,可見一斑。
範雎心中,卻是一陣陣的發寒,他平生第一次,好像意會錯了君王的意思。
等秦魚醒來的時候,他隻覺心口發悶,想要用力起身,卻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黑血出來。秦魚看著這口黑血,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這是怎麽了?
有各種人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又遠去,秦魚任由巫醫給他灌湯藥揉胸口的折騰,等折騰完之後,室內安靜下來,秦王坐在他的身邊,說他: “寡人讓你回鹹陽,你慢慢回就是了,做什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秦魚看著秦王越發蒼老的麵容,從他的角度望過去,記憶中他一直挺拔的背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佝僂了。
秦魚虛弱道: “我遇到了刺殺,隻想著大王這裏是安全的,就隻想著回來,沒想其他的了。”
秦王點點頭,道: 你說的對,寡人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秦魚看著秦王,秦王看著秦魚,兩人兩相對視,秦魚的眼睛澄澈無比,裏麵都是信任和眷戀,而秦王的眼睛卻是風雲
變化,波濤洶湧,帶著滿滿的審視和平叛。
兩人靜默著對視,什麽都沒說,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秦王心想,這個孩子有七巧玲瓏心,最得王宮裏的小宮侍的喜歡,範雎對他說的話,恐怕這個孩子已經知道了,所以才這樣急著趕回來見他的。
這孩子身邊也不缺能人,說不定早就做好了被刺殺的準備?這孩子該不會以為刺客是他派去的吧?
如果趙魚明知道自己派去刺客刺殺他,他還用這樣信任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他,可就太可怕了。良久,秦王問秦魚: 趙魚,你想做秦王嗎?
秦魚笑了,他笑的很平靜,回答道: 不,大王,我不想做秦王。秦王: 怎麽會沒有人想做王呢?
秦魚起身,秦王幫他倚在床脊上,還將被子給他往上拉了一拉,不讓他受涼。
秦魚握住秦王的手,道: 大王,還記得您第一次帶我去宗廟祭祖,出了宗廟後我問您的第一句話嗎?
秦王仔細回想了下,有些不確定的道:“你問寡人,你還能以秦為氏,叫自己秦魚嗎?”
秦魚笑道:“是啊,我還能叫自己秦魚嗎?”
“您跟我說,我想叫什麽就叫什麽,隻是要跟人介紹自己的時候說自己是趙魚,否則您會很沒麵子的。
這是體統。
秦王感歎道: “是啊,這是體統。”
秦魚: 大王,我是秦魚,也是趙魚,因為在我的心中,在體統那裏,無論我是小宗秦氏,還是大宗趙氏,都沒有差別,不是嗎?
秦王默然不語。
秦魚看著秦王,想要一個肯定,還有一個解釋。
肯定他秦魚沒有奪誌做王的心思,解釋他秦王心中到底在擔心什麽。但是秦王什麽也沒說。隻道:你好好修養身體,寡人召你大母和母親來鹹陽照顧你。
秦魚看著秦王離開的背影,心裏是無限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