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收複(霸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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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歸趙是去尋找我們的親人,而不是為了燒殺搶掠的……”
    趙人俘虜們這些“義”氣反應,著實讓背湯榆派去做間的人驚訝,而且,這樣的義事不僅僅隻發生在一個鄉裏之間,而是幾乎九成九的趙人俘虜都選擇偷偷逃走,而不是製造混亂燒殺報複秦人之後搶了兵械再趁亂逃走。
    這些能混入到趙人俘虜之間做間的人都是經過湯榆精心挑選出來的,不僅武力過得去,就連頭腦都是一等一的機靈。
    頭腦機靈的人就容易想的多,頭腦一想的多,就會影響人的行動。
    他們這些人得到的命令是,將被他們說服的“願意”跟他們一起歸趙的人都帶出來,路線都已經規劃好了,等走到合適地方的時候,會有提前埋伏在那裏的秦軍卒出來攔截,將趙軍俘虜夜裏逃跑的罪證給抓個現行,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射殺他們了。
    這計劃挺簡單,除了做間的人要有一副好口才之外,幾乎不含任何技術含量,但卻非常歹毒,跟故意殺人隻多了一個製造借口的先機。
    但變故也就發生在這個故意製造先機上。
    等將這些叛逃的趙人帶到埋伏點之後,秦軍卒跳出來逮人,確定罪證,如果趙人反應過來,拚死抵抗,那沒什麽說的,直接用準備好的□□—波射殺了就好,有的埋伏點,甚至在等人的時候,連埋屍體的坑都挖好了。
    但是,所有出逃的趙人,有將近七八成的趙人都沒有抵抗,而是垂頭喪氣情緒低落的任由秦軍卒們處置。
    啊這,跟他們之前預想的不一樣啊?
    趙人不抵抗,他們再殺人,那可就是赤裸裸的故意屠殺了,就是在戰場上,也沒有這樣的?
    當年武安君俘虜這些趙軍卒的時候,趙軍卒喊出投降這句話之後,武安君都沒有當做戰場聲音太嘈雜沒聽見趙軍投降的話故意殺人呢。
    間人們也很為難,他們不約而同的與領導埋伏的領頭商議,先不要殺人,先將情況報上去,聽聽主君們怎麽說。
    於是正在等消息的湯榆和王陵、從甲他們,等來的就是趙軍有叛逃的,但這些叛逃的趙軍太乖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麽做,請主君示下。
    湯榆和王陵、從甲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各自的眼中發現了不信。
    等湯榆問清楚了前後發生的具體情況好趙人
    們對秦人的態度之後,他捋捋胡須,突然就想通了一個關鍵點:
    真正惹是生非有二心總想著挑事叛逃的趙人,在趙軍投降的這兩年多裏,幾乎都快被他們給殺光了。
    剩下來的這些趙人,要麽被管服帖了,要麽就是老實的庶人百姓,他們沒有理想,沒有雄心壯誌,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能與父母親人一起,過安定的生活。
    他們被俘虜的這兩年,在秦國的土地上,過的就是安定的生活,唯一的不滿足,就是與父母親人分離。
    如果沒有他們還可以與親人團圓的念想在,這些趙軍俘虜,恐怕早就起亂子了。
    安平君為什麽要白白送給趙國三萬石糧食,還說通趙王不要阻攔趙離人選擇到河內討生活?還時不時的就給趙王寫信,問趙國到底要什麽時候才交付答應給秦國的趙軍俘虜的家眷?
    在此之前,湯榆隻當是主君仁慈,看不得百姓家人離散之苦,這非常符合主君一向表現出來的寬和對待百姓的政策,但現在,湯榆對主君這個做法,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
    這是一個陽謀,是一個安定幾十萬青壯人心的陽謀。
    從秦軍圍攻邯鄲城,主君要求一定要將邯鄲城裏的趙軍俘虜家眷接出來,才能真正的退兵開始,這個陽謀就已經開始了。
    那個時候,趙軍俘虜將近有四十萬。從邯鄲城裏帶來的那些俘虜家眷們到達河內的時候,安平君為此特地舉辦了一個認親大會,他讓所有的四十萬趙軍俘虜,全部列隊在荒野上,將這些家眷圍成一個圈,然後秦軍卒分批按照戶籍冊上記載的人名和住家地址給這些家眷尋找親人。
    每一個點名出來認親的趙軍俘虜與親人們相擁哭泣的時候,那些圍在一起的趙軍俘虜都清楚的將之看在眼中,那個時候,他們的心裏都在想什麽?
    是衝出去跟這些秦人拚了,若是僥幸留得一命逃跑出去,就能自己回家見親人了,還是等待安平君將他們自己的家眷從趙國要過來,然後在河內與家人一起團聚?
    湯榆忍不住在想有前者想法的,忍耐不住一定要挑事離開的,是不是已經在這兩年多裏,都被他們因為違反各種軍律都給殺光了?剩下的,就都是有後者想法的人?
    幾乎所有趙國和河內的百姓都知道,主君無償送給趙國三萬石糧食,這個大手筆的舉動,吸引了許多趙國的離人來河內討生活,主君要他給這些趙
    離人編纂戶籍,然後將那些編纂好的戶籍冊抄錄好多份,都送去趙軍俘虜聚居的地方,要他們自己在各自裏典的帶領下認親。那個時候,他隻將這些當做一個任務來做,現在看來,這是“安定陽謀”的延續啊。
    湯榆重點關注這些俘虜,所以湯榆自己非常清楚,這些趙軍俘虜每旬最高興的日子,就是去他們居住的鄉裏裏典那裏去查閱新到河內來定居的趙離人薄冊,看看這些簿冊裏,有沒有記錄著他們的親人。
    如果有表現突出的,還會被選出來去安陽公幹,近距離的去與趙離人們接觸一番,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熟悉的鄉人..
    原本這樣的日子,這些趙軍俘虜可以繼續帶著期盼過下去,期待著總有一天,安平君會讓他們與自己的家人團聚了,安平君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每天沒荀每月也總是能聽說同袍們有誰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然後一起搬離俘虜鄉,去重新劃分給他們土地耕作的鄉裏去生活了。
    因為這些找到家人的俘虜安新家的地方離俘虜鄉並不遠,有相處好的,也會尋著各種時機帶上一鬥粟米、半條臘肉的去這些人家家裏去做客,這些人找到親人之後過的是什麽樣的安定日子,趙軍俘虜們都實實在在的看在眼裏。
    所以,雖然已經在河內住了兩年了,但幾十萬的趙軍俘虜們,卻是一天比一天的安分,以前幾乎每天都要殺幾個不服管教的俘虜,現在一月都尋不出幾個犯事的了。
    但是,秦趙開戰了。
    趙軍打進河內了,原本安分下來的趙軍俘虜們開始心思浮動,有的受了間人的幾句話挑撥,就要冒險歸趙,但也有的覺著事情蹊蹺,選擇留下來觀望,沒有跟隨冒險出逃。
    出逃的那些,自然一個都沒跑的全被抓到了。
    湯榆看著被重新聚集在一起夯頭搭腦的趙軍俘虜們,心想,主君就是主君,他是不是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了?
    有人跟湯榆回稟,說在這裏的這些都是不反抗主動認罰的,那些反抗突圍的,都已經按叛逃罪給射殺掉了。
    湯榆頭疼不已,射殺掉的是絕小數,以趙軍俘虜幾十萬的基數來看,射殺的那十來個人,幾乎可以不算數。
    這可怎麽辦?
    正在湯榆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來報,荀子來訪。
    湯榆心下一跳,大儒荀子怎麽來了?他這個時候來找他做什麽?會不會
    是為了這些俘虜來的?
    還有,雞才打鳴呢,今夜發生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荀子:老夫在河內這大半年,可不是白待的,收幾個弟子伺候他這個老師不是尋常嗎?
    荀子是被一個青年攙扶進來的,湯榆打眼一看,不由特別想翻一個白眼,以表示自己的無奈。那個扶著荀子以弟子自居的青年,赫然就是被他選出來做間去挑動趙軍俘虜出逃的人。
    青年見湯榆盯著他不放,便鬆開荀子的胳膊,對著湯榆深深一拜,道: “屬下失職,請湯公責罰。”
    湯榆不說話,他也不起身,就保持九十度大拜的姿勢。
    荀子道: “這孩子將昨晚發生的事說給老夫聽,也是不忍心看到心已歸秦的趙人們慘死,來向老夫問計的。他雖是好心,但畢竟違背了湯公的命令,所以老夫便帶他來給湯公認錯,請湯公按照秦律處罰他。
    湯榆歎道: “荀子言重了,您是秦國的上卿,對秦國的政事本就有知情權,他昨夜發生的事告訴您,也屬應當。”
    不過,他既然在在下這裏做事,不處罰他,在下無法服眾,便行笞刑五吧,算是以儆效尤。笞刑五,就是脫光了上衣,用棍子抽打五下的意思。這刑罰,說重也不重,說輕,因為行刑的是軍中武士,所以,這五下答打,也不算輕鬆。
    果然隻是起到以儆效尤,做給旁人看的,以表示湯榆這個郡丞有錯必罰的態度,並不是真的處罰荀子的弟子。
    湯榆請荀子上座,詢問他現在要如何處置這些趙軍俘虜。荀子問道: 湯公以為,安平君當年為什麽一定要從武安君手中留下這些俘虜?
    湯榆看著手裏的茶杯,淡淡道: “自是因為主君仁慈。”
    荀子搖頭,道: “固然是因為安平君仁慈,但他真正的意圖,是在可惜這幾十萬民力罷了。”
    湯愉看著荀子,笑道: “荀子似乎以為,安平君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雖然臉皮在笑,但那笑並不達眼底,充分給荀子表演了一個什麽叫做皮笑肉不笑。
    荀子卻是真切的笑道: “安平君此人,雖然的確有天生的生財謀利的手段,但老夫認為,他亦是一位天生的仁者。
    “仁者愛人,他收下這些俘虜,不僅沒有給他們很多的財貨,反而讓他們每日勞作,做很多苦累
    的活,他們不僅沒有反抗,反而安守本分,聽從安排,湯君以為這是為何?
    湯榆: 是因為安平君許諾,要讓他們與自己的家人團聚。
    荀子歎道: “是啊,人生而有父母,長大有配偶,然後生下後代,傳承自己的意誌,這些都是天地間最樸素的情誼,是誰都割舍不了的最大財富,安平君收下這些俘虜,沒有許諾以重利,而是許諾讓他們闔家團聚,正是安平君施行仁政的體現啊。
    湯榆: 所以呢?
    荀子: 所以,老夫請勸湯公,放歸願意歸趙的趙軍俘虜歸趙,讓父母得其子,妻子得其夫,孩子得其父。
    湯榆沉下臉色,忍怒道: “不可能!若是將這些俘虜放歸,那我秦國攻打趙國的意義何在?我秦國戰死在上黨的軍卒英靈將如何安息?
    荀子: 公當真以為,現在放歸這些俘虜,他們在經曆了秦國的仁政之後,還會在為趙王征戰,舉著戈矛來攻打秦國嗎?
    湯榆想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他們為什麽認為這幾十萬趙人會是一個大隱患,不就是怕這些趙人反過來攻打秦國嗎?
    但他轉瞬又想到了那些被抓到不反抗乖乖認罰的出逃俘虜,這些趙人,難道真的,會調轉矛頭,來攻打他們嗎?
    荀子: “他們既心已歸秦,放他們回歸趙國,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湯榆還是道: “趙人反複無常,經常不遵守信義,荀子可不能保證,這些趙人歸國後,不會來繼續攻打我秦國。
    對秦趙之間那些關於你騙我我騙你的信義間的陳年舊事,荀子也很無奈,但他繼續道: 安平君的本意,是留下這些俘虜的性命,安平君的承諾,是讓他們與家人團聚。難道湯公以為,安平君不在鹹陽了,你們就可以篡改他的仁政了嗎?
    湯榆急道: 荀子勿要亂說,在下忠於主君,天地可鑒,他定下的政令,在下絕對不會更改半分!
    荀子看著湯榆,意有所指道: “那就放歸趙人,不要讓安平君失信於趙人,失信於天下人。”湯榆額頭都要冒汗了,荀子這老狐狸,怎麽說著說著就將主君的信義和天下人扯上了?
    荀子似是看出了湯榆的
    不以為意,他肅正了臉色,鄭重道: “安平君留下這些俘虜,意在天下人。他如今是如何對待與秦國有死仇的趙軍俘虜的,將來秦國就會如何對待天下百姓。天下百姓看到
    這些趙軍俘虜在秦國的治理下是如何安居樂業的,他們就會向往秦國的王治,若有一天,秦國去攻打他們的國家,他們也不會懼怕秦國,就是因為有趙國的這些俘虜在前為例啊。
    “湯公,你以為安平君的眼睛,隻看到了一個趙國嗎?當明日六國歸於秦的時候,他們要帶著什麽樣的心態做新秦人,安平君已經謀劃好了,湯公以為老夫說的對不對?
    在這個秦趙交戰之際,放歸趙國的俘虜,不僅是對趙國的蔑視,更是在向天下百姓送出去一個信號,統領你們的王室雖然敗給了秦國,但你們這些平民百姓並不會被殺死,相反,你們會得到優待,你們仍舊可以和自己的親人一起過著比之前更安定的生活,你們是有看得見的光明的未來的。
    湯榆就要被說服了。
    荀子繼續道: “老夫會與這些俘虜一起歸趙,勸說趙王收兵,不要再與秦國攻戰。”
    湯榆心下突的一跳,道: “我秦國並不怕趙國的攻打,荀子還不是不要去趙國冒險了。”荀子可是主君看中的秦國文教領頭,禮學大家,他要是跑去了趙國,湯榆沒法跟主君交代。
    荀子笑道: “既然是老夫主張將趙人放歸,老夫理應止戈秦趙之爭,湯公盡可放心,若是不能說服趙王……
    荀子想說,若是不能說服趙王退兵,那老夫就死諫,但他還沒說完,已經聽出他話裏意思的湯榆那是真的被嚇住了,若荀子真的死在了趙國,不說趙國會不會遺臭萬年,就是他秦國,失去了這樣一位大儒,那可是無可比擬的損失。
    畢竟,幾百年了,才隻有這麽一位大儒來秦,無論是秦王還是主君,對荀子的到來都是驚喜非常的,不能讓他離開秦國,更不能讓他死在趙國。
    他忙道: 不不不,荀子,在下答應放歸趙軍俘虜就是了,您可千萬不能去趙國,您年紀大了,經不住來回奔波折騰,您放心,趙人我會放回去,趙國的十萬大軍,我也會打回去的。來人,送荀子回府……
    荀子被人頗有些送“瘟神”的味道給送回自己目前居住的府邸,心下嘀咕,這個湯榆真不講禮數,然後他就聽到了“凡願意回歸趙國的
    趙人,可帶著自己的應得財產,歸趙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明告。
    荀子歎息一聲,看向趙國邯鄲的方向,心道,趙國,他的母國,此戰之後,將再無力與秦國爭霸了。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尤其是有秦王命鄭安平為將這個失誤在前,如今河內的征戰,完全就是由王陵和湯榆說了算。
    所以,湯榆決定放歸趙人,可以不先報告給秦王,自己和王陵這個將軍商議之後,就直接出明告了。
    王陵站在蕩陰城牆上,看著背著包裹,散著及肩發,陸續走向趙國軍營方向的俘虜。王陵問道: 歸趙的俘虜有多少?
    湯榆: 不到十萬。
    王陵詫異: “隻有不到十萬?”趙軍俘虜可是有不下於三十萬,怎麽隻有不到十萬選擇離開?湯榆笑道: “是,是不是很出乎意料之外,說實話,我在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呢。
    他還以為所有的趙人,包括哪些已經尋找到家人,在河內定居下來的趙人,也會一起離開呢。畢竟,他給的明告,是所有的趙人,不隻是沒有尋找到家人的趙軍俘虜。
    王陵卻是不大樂觀: 留下的那些人,不會是故意留下來被刺的吧?他修兵,是兵甲,對儒家的那些仁啊義啊,不感興趣。
    湯榆苦笑: “那就隻能賭一把了,你也看到了,這些趙人,其實與我們秦人百姓,並沒有什麽不同。”
    那天晚上,被抓到的趙人不反抗的姿態,已經在無意間占據了大義,就像荀子說的,如今的秦國已經是最強大的國家。
    強國,就要有強國的姿態,大國,就要有大國的信義。就算這十萬趙人歸趙後繼續攻打秦國又能怎麽樣呢?如今的秦國,誰也不會懼怕,更不會懼怕這區區十萬人。湯榆問道: 將軍打算什麽時候收複安陽?王陵笑道: “春耕之前,定能收複。”湯榆笑道: “那麽安陽的春耕種子,我可就先留出來了。”
    王陵看向安陽的方向,豪氣幹雲,仰天大笑道: “盡管留出來……”
    趙王聽說有十萬趙人居然歸趙,大喜,以為是之前他派出去的間諜起了作用,策反了這十萬趙人,殺出秦地歸趙的。
    趙國間諜:大王,我們想方設法的進入了俘虜鄉,還沒尋找到利用
    三寸不爛之舌的機會呢,就被釣魚一鍋端了.....
    趙王當即下令,要這十萬趙軍卒迅速歸隊,反攻秦國。但是,他的王令被駁回了。
    他的王令,被一群庶民,給駁回了!趙王一開始疑惑,後來是憤怒,再後來,就是恐懼。
    那些歸趙的俘虜回複他們的王,道: “秦人明知道放他們回歸趙國,一定會去攻打秦國,還能讓他們帶著財產歸趙回家尋找失散的親人,他們雖然是庶民,但也願意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們可以聽從王令去征戰,去攻打燕國,攻打齊國,攻打魏國和韓國,但他們此生,不會再去攻打秦國。
    這些被放歸的趙人,繞過了趙國攻秦的大軍,繞過了邯鄲,有的結伴而行,有的獨自行走,朝自己的家鄉而去。
    在王陵發動反攻,收複安陽的時候,魏國又增兵五萬,徹底將王翦的軍隊趕至了大河岸邊。王翦與信陵君的對戰激烈也不激烈。
    王翦隻有十萬大軍,信陵君卻有十七萬大軍,他之前帶領的五萬軍隊並沒有調到主戰場來,而是退至陶郡境內,防止魏軍分兵去攻打陶郡。
    他們作戰,畢竟是在魏國境內,魏國可以隨時征兵,補充兵員,秦國卻不能,而且,兩軍交戰,糧草消耗是一個大頭,另一個大頭,就是武器的消耗,如今王翦手裏隻有十萬軍卒,光與魏軍周旋防禦就已經很吃力了,根本勻不出人手和時間去修補破掉的鎧甲和戈矛。
    所以,王翦並不與魏軍硬碰硬,而是打迂回戰,盡量保存己方的實力,他是在等王陵解決了趙國之後,再回兵來攻打魏國。
    當然,這期間,能等到秦國國內的援軍最好。
    信陵君進攻,王翦就防禦,信陵君若是進攻的太猛烈了,王翦就主動迎敵,與魏軍硬碰硬的衝殺一回,雙方各有損傷。
    魏王焦急,繼續向戰場增兵五萬,有了這五萬兵力的加入,原本秦魏漸漸互為平衡的戰局迅速崩塌,一舉將王翦推至大河沿岸。
    秦魏兩軍正在鏖戰的時候,由蒙嫣和率領的十萬援軍終於到了,與王翦一起,重新守住了最後一道大河防線
    此時,河內有了王陵的十萬大軍做支援,一路將剩下的趙軍驅趕到了洹水以北,收複安陽。是驅趕,而不是砍殺,就是為了做給留在秦國的趙人們看的。
    而且,這些攻秦的趙人,實在是,太不像一個
    強國能組建出來的軍隊了。王陵實在想不明白,趙王為什麽,要組建這樣一支由老人和女人組成的軍隊?趙國,難道真的已經沒有男人了嗎?
    趙王苦笑,趙國有男人,但趙國的男人,都去守北方的防線去了。
    要不是形勢實在太好——安平君和武安君紛紛離開河內,而且都被秦王冷落——趙王也不想組建這樣一支雜牌軍,徒惹人笑話。
    趙王收到趙軍兵敗的消息之後,他頹然的坐在王座上,想吩咐人去請平原君和平陽君,頓了下,下令道:“去請上卿廉頗。”
    廉頗因為之前的長平之戰隻防不攻被趙王冷落一年多,此時趙王已經吃夠了兵敗的苦頭,又終於想起了這位老將了。
    趙王: “愛卿以為,趙秦之戰該如何呢?”
    廉頗: “老臣以為,不如拒長城以守,防止秦軍繼續來圍攻邯鄲。”
    趙王不虞: 將軍就不能率領我趙軍攻打回去嗎?
    廉頗: 之前秦軍之所以兵敗,是因為鄭安平為將,如今秦軍換將,兵力又高於我軍數倍,如果要攻打秦軍,我軍至少需要與之相匹配的兵力和軍械,才能與之一戰。
    意思是秦軍之所以讓趙軍熊起了一回,都是因為秦軍那邊出了鄭安平這個蠢貨,但這樣的好事不常有,要想從秦國那邊占便宜,隻有比它拳頭更硬才行。
    但趙國現在,又如何能組建一支強軍呢?
    就是強製性的將歸趙的庶人們都征過來,他這裏也沒有足夠的糧草做支應了。趙王: 將軍以為,秦軍會再次來圍攻邯鄲嗎?
    廉頗看了趙王一眼,才道: “據臣所知,此次為將者王陵,這是一員猛將,他一定會帶領大軍來再次圍攻邯鄲的。
    趙王: “那就請將軍,將秦軍拒之長城以外吧。”
    廉頗: 諾。
    王陵的確起了去圍攻邯鄲的心思,他已經收到消息,新晉小將蒙嫣和,從南陽征集了十萬大軍去支援王翦了,王翦那邊不需要他再去回援,他便想趁機去邯鄲溜達一圈,就是攻不下來邯鄲,嚇唬趙王一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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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法,王陵隻得繼續駐紮安陽,一邊重新布守新的防線,一邊主持安陽的……春耕。主持春耕嘛,多麽正常的事情,他們秦國能做將軍的人,哪一個不是文治與武功並修的?但讓王陵撓頭皮的是,那些趙軍女娘們,咋地越過趙長城,來我洹水種油菜花了?
    安陽附近經過這幾個月的征戰,看著荒涼了不少,到處都是無人打理的雜草,但你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安陽雖然荒涼,但之前趙離人們蓋的房屋,搭的畜生圈,都沒有損毀,更沒有被燒掉,草叢中到處都是兔子雞鴨做的窩,窩裏藏著滿滿的蛋,有些院牆中,狗子們還在等待主人歸家。
    王陵就,心情挺複雜的。
    將他們秦人攻打到蕩陰的是這些趙人,沒有毀損這些民居的也是這些趙人,如今他們秦人又打回來了,來這裏種地的還是這些趙人。
    這些趙人可真讓人想不明白,衝殺秦軍的時候跟不要命一般,現在不打了,又想來占便宜了,哪有這麽好的好事?!
    王陵下令:想在洹水附近種地的趙人,我秦人可提供種子和農具,但等收獲的時候,必須留下一半的收成,否則,其所得全部沒收,一粒也不給!
    趙人:好的將軍,都聽將軍你的,隻要能讓我們有口飯吃就行。
    王陵:………行吧,反正安陽隻是軍事小城,隻要不鬧事,愛咋種就咋種吧,咱也不缺你們那口糧吃,更不怕你們起亂子。
    廉頗:秦人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河內重新安定的消息傳回鹹陽宮,秦王高興的當朝大喝三聲: 彩!彩!彩!
    滿朝文武大臣: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秦王高興道: “好,好,凡是參與此次征戰的將士們,全部有賞。相國,撥付三萬金送去河內犒賞將士們。
    範雎應道:“諾。”
    範雎也是真心的高興,河內有多麽的富庶,隻從上黨開戰開始算起,這幾年河內軍事征戰、民生建設幾乎能做到自給自足,不需要國內撥付糧草補給就能看出,中原河內,果然膏腴之地,富庶非凡。要是因為鄭安平就就將這樣一塊寶地給丟了,他這個相國,也隻有以死謝罪了。
    如今局麵重新挽回,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隻是,有人卻不想範雎高興的
    太早。
    太子柱此時邁出一步,諫言道: “君父,此前鄭安平降趙之事,如何處置?”範雎神情一僵,退回站列,低頭不語。
    秦王看了範雎一眼,道: “寡人說過,國中上下,再議論鄭安平之事者,斬。太子是想違逆寡人之意嗎?
    太子柱忙道: “兒臣不敢有違逆君父之心,隻是,鄭安平可以不提,他率領的一起投降的一萬多秦軍卒,可都是我老秦人,他們是軍卒,不得不聽主將的命令行事,未必是心甘情願的投降趙國。如果我們將他們從趙國贖回來,讓他們歸家與家人團聚,鄭安平投降趙國之事,才算是處理的盡善盡美,想來範相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秦王可以為了維護範睢,下令讓朝中上下都不議論鄭安平的事,但那被帶著投降的一萬老秦人,秦王可不能不管。
    之前是他沒想到,現在太子既然提起,秦王就問道: “太子以為,該如何從趙國贖回這些人呢?
    太子道: “兒臣願意出五千金與安陽君,將我老秦人贖買回來。”
    鄭安平帶著秦國十萬大軍降趙之後,被一時高興的趙王封為安陽君,封地就是現在的安陽,王陵大軍的駐紮地。當然,鄭安平代表不了秦國十萬大軍,他能代表的,也隻有當時緊緊跟隨他的秦軍卒,差不多有一萬多,這些都是鄭安平從秦國的腹地帶出去的,所以被太子柱稱作是老秦人。
    趙王既然封鄭安平為安陽君,那麽這些隨他投降的老秦人,自然也成了鄭安平的私人屬軍,所以太子柱說要跟鄭安平本人贖買。
    不過,現在安陽已經又被王陵奪回來了,太子當眾說出“安陽君”這三個字,嘲諷意味,不可謂不濃厚了。
    滿朝寂靜,尤其是秦宗室們,更是麵露嘲諷。他們雖然聽從大王的命令不議論範雎,但他們心中的憤怒和恨意早就通過眼神和表情表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最近範雎連出門都變少了,就是不想看到同僚們這樣的眼神。
    此時,範雎出列道: “稟大王,臣願意出這五千金,將老秦人們都贖買回來。”
    太子柱道: 範相不必如此,五千金不是小數目,孤是太子,可以輕鬆的掌出這五千金,您的封地應地出產並不多,五千金與您來說,有些太多了,您還有家小要養,這些錢,就由孤來出吧。
    不等範
    雎答話,少良造勝就道: “太子可是太小看範相了,昔日安平君曾將我秦國至寶精油十年如一日的交由範相經營,獲利多少,朝中上下誰人不知,五千金與他,九牛一毛耳。”
    趙勝第一次去櫟陽見秦魚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大夫爵,被叫做大夫勝,但他是當時的秦王室大宗正公子繇看好的宗室子,是下一任大宗正有力的競爭者,公子繇退下之後,趙勝有秦魚支持,一路披荊斬棘,奪得了新一任大宗正的職位,爵位也是一升再升,現在已經是少良造了。
    太子柱聽了趙勝的話,不由麵露驚色,自責道: “倒是孤孤陋寡聞了,既然範相願意出這五千金,那麽孤,就不與範相客氣了。
    範相與太子柱對行一禮,沒再說什麽,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他能說什麽呢?
    此時他說什麽都是錯的,趙魚被秦王流放至洞庭封地去了,就如當年穰侯、涇陽君、高陵君他們被秦王趕出鹹陽,流放至他們自己的封地去一樣。
    穰侯的封地在當時天下最富庶的陶地,涇陽君和高陵君的封地鄧地和宛地,都是洛水河畔靠近洛陽的的膏腴之地,他們即便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過的也是安樂自在的日子。
    可是趙魚的封地是在哪裏?
    瘴氣毒氣彌漫的南越之地,秦王將趙魚流放至南越封地,以趙魚年少多病的小身板,他能在洞庭活幾年?
    這也難怪這些以趙勝為首的宗室們看範雎不順眼,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了,在他們眼中,趙魚出走洞庭,不是大王的吩咐,而是範雎的主意。
    好一個吃飽了就砸飯碗的白眼狼,昔日安平君喂出去的金飯粒,全部都被辜負了。
    秦王知道範雎是在替自己背鍋,將趙魚遣回封地,的確是他自己的意思,在此之前,他並沒有與範雎商議。
    朝議之後,秦王將範雎單獨留下議事。
    秦王: “讓愛卿替寡人受累,寡人心中甚感愧疚,贖買老秦人的五千金,就由寡人代愛卿出吧。
    範雎苦笑道: “為大王分憂,本就是臣子的責任,大王何言愧疚?大宗正說的也沒錯,昔日臣從安平君那裏,確實得到了不少財富,五千金與臣來說,的確不算什麽。
    就當………就當為鄭安平投降之事買罪吧。這五千
    金,原本就應該是由臣出的。
    說起鄭安平,秦王再次安慰範雎道: “鄭安平之事,也是寡人考慮不周,輕率的就任他為將,這才遭此劫難,好在河內保住了,影響並不大,寡人與你,也可安心了。
    說真的,秦王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收到鄭安平投降的消息的時候那心驚肉跳的感覺,如果河內隻是一塊戰略之地,可有可無也就罷了,現在的河內可是有超過了百萬百姓,其中財富何止百萬,若是就這麽沒了,他覺著自己都能親自率領全國上下所有大軍親自去將河內給奪回來。
    範雎也道: “是啊,聽到河內大捷的消息,臣今晚,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君臣相視而笑,重新恢複了默契。
    但範雎放心的顯然太早了,他的相位,早在河內還未有失的時候,就已經被某人給盯上了,比如,大朝議之上,太子柱主張將投降的那一萬多老秦人給贖買回來,就是蔡澤給太子柱出的主意。
    贖買老秦人隻是第一步,目的是為了讓朝堂上下所有人,包括秦王,都不要忘記了,如今河內無恙隻能算是幸事,但到底是因為什麽才導致了河內如此禍患,大家可不要忘了啊。
    河內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有了如此遭難,其實論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了,因為秦魏趙對戰的局勢,是早就有的,並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存在離開而轉移,但鄭安平這個人本身所帶來的損失,可是有跡可循的。
    通過太子柱的訴說,蔡澤很滿意這個結果。
    接下來,他要好好考慮,如何能讓範相自己退出秦國的朝堂,舉薦自己上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