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陰謀(霸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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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蔡澤看來,如果範雎趁鄭安平之事退去相位,是他平安身退最合適的時候。
他在權勢最鼎盛的時候退出,不僅能消除因為安平君出走鹹陽所帶來的王室宗親們的憤怒,還能獲得秦王的憐惜和慷慨,急流勇退,保全家人和自身,帶著聲名和財富回自己的封地安樂過活,此生無憾矣。
但範雎沒有。
所以,蔡澤打算尋個機會提醒他一下,君王的慷慨和忍耐,是可以被逐漸消耗光的。蔡澤修的是黃道之學,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天生帶著股與人為善的寬和。他沒打算讓範雎難堪,更沒想要自己利用激烈的手段將範雎從相位上擊敗,然後自己取勝上位。
他想的是讓範雎自己心甘情願的從相位上退下來,然後再向秦王舉薦自己去做相國,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是前相國,我是繼相國,您是前輩,若有我解決不了的事,還得要您出馬,幫我這個相國、幫秦國渡過難關呢..
這才是蔡澤最終想要的結果。
曆史上蔡澤就是這麽做的,不過,曆史上蔡澤之所以要來秦國找出路,是在聽說了範雎經曆了鄭安平和王稽這兩個大恩人的變故之後,覺著機會來了,他才來秦國,以“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來勸範雎舉薦自己做他的接班人的。
也就是說,機會送上門,蔡澤隻是那個抓住機會的人罷了。
現在蔡澤入秦的時間提前了,範雎隻經曆了鄭安平這個變故,雖然看著亂子很大,野非常驚險,但最後彌補後的結果讓大家都很滿意,所以,說到底,鄭安平與範雎,在秦王偏愛的情況下,影響並不大。
蔡澤想取範雎而代之,不過心情並不急切。曆史上他在短時間內取範雎而代之,是因為他走投無路,隻有這麽一個大機會擺在他麵前,他自然好牢牢的抓住了。
現在,蔡澤入了太子府。
他走太子的路入朝做官,不僅沒有將路走窄,相反,他將路走的更寬了,而且是一條寬闊的通天路。
在蔡澤看來,如果安平君都不能取太子而代之,那麽,秦國的這位太子,地位將無法撼動,妥妥繼任下一任秦王。
如果他在潛邸的時候就讓太子看重,等太子做了秦王,他同樣會是下一任相國,沒差的。
不過,現在的秦王還活的好好的呢,隻要現在的秦王還在,範雎這相國的
位子就是穩的,正所謂居安思危,他不能因為自己前路光明,就不為這光明的前路繼續掃清障礙了。
總歸是,路上的障礙越少,將來的路才會走的吏順暢的。
鄭安平的事給了蔡澤啟發,據他所知,範相還舉薦了一位恩人做官呢,鄭安平是將軍,這個王
稽,就是郡守,一武一文,正湊了一個“好”字。
蔡澤如今是太子最看重的一位謀臣,手下也增添了些人手,但因為他入秦時間太短,要是了解一些表麵上的事,他可以詢問手底下的人,但若是要做一些心腹之事,這些人就不夠用了。
蔡澤腦子一轉,就計上心頭。
這日,他趁著夏至將到,秦王與太子去郊外祭祀大地之神宗室皆來參禮的時機,找上來了櫟陽商會的會長,公孫雙。
公孫雙,從他的名字上就能知道,這家夥是公侯之後,與其他公侯之後所不同的是,公孫雙是孝公之後,與秦王、秦魚同一個源頭祖宗,所以,由他來擔任了商會會長。
要說如今的櫟陽商會這龐然大物,已經秦國宗室的私人財產,一點都不為過。
從秦魚六歲開始組建櫟陽商會開始,第一任會長,自然是秦魚,不過,秦魚以自己年弱,每日要忙著上課學習、工作治理櫟陽、與秦王聯絡感情(這一條可以隱藏)為由,推辭了會長之責,不過為了防止商會的大商賈們瞎搞,好經給壞和尚念歪了,秦魚讓素憐代表自己出任第一任商會會長,他自己則是隱在幕後做大佬,行監督之責。
後來素憐去了趙國發展,也是為了能洗脫他在秦國的身份,櫟陽商會重新精選會長,當時櫟陽進入了飛速發展期,秦魚想要將櫟陽的政策輻射到諸如頻陽、重泉、高陵等附近的大縣,就得拉攏當地的地頭蛇,不要給他在政令的推行過程中找麻煩。
為了一勞永逸,秦魚將那一屆廝殺的特別血腥厲害的會長選票,最關鍵的一票投給了宗室。
為什麽要投給習慣用鼻孔看人的宗室,而不是其他更好駕馭的世家大族呢?
因為秦魚是宗室,宗室勢力龐大,就當前而言,投給宗室,利益不僅能做到最大化,還能利用宗室不可撼動的優勢,順利推廣他想要推廣的任何政策。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一下這些宗室們所涵蓋的範圍是有多麽廣博了,據秦魚所知,秦國王室宗廟裏,就存著至少五本用
絲帛定製的宗譜,五本不是宗室子人數數量,而是種類數量。
也就是說,這五本宗譜,根據關係遠近,血緣濃淡,分成了五種不同的宗室。秦王這一脈是大宗,其他的都是小宗。小宗也是分大小的,你要是以為最遠最小的那種小宗好欺負,那你可就想錯了。
秦國存續幾百年以來,一些年代久遠的嬴姓子孫,早就融化在秦國各地,形成了一股不可撼動的地頭蛇了。
都說老舊貴族,老舊貴族,這些老舊貴族都是哪裏來的?就是從這些宗室裏一代代的分化而來的。
舉幾個例子,白起是贏姓白氏,廉頗是贏姓廉氏,李牧是贏姓李氏,他們都是嬴姓後人,尋根溯源,他們也都是宗室後代,隻不過年代實在久遠,不記錄在王室宗譜以內罷了。但你能說,他們沒有影響力嗎?
每一任秦王上位之前和上位之後,一定要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拉攏這些宗室大貴們支持自己,不支持自己的,一定都要毫不猶豫的殺死,斬草除根。第二件事,就是要攻打其他國家,攻城略地,以彰顯自己的武功,讓國民們和滿朝文武們看看,寡人,秦國的新王,是能做穩王位,讓國家安定團結的。
為了做好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就至關重要,因為隻有安內,將王位先坐穩了,掌握權力,才有餘力攘外。當然,如果情況棘手,完全可以通過第二件事,來將第一件事放在戰場上搞定。當年的惠文王就是這麽做的,秦魚的大父那一輩九兄弟,就是被惠文王這樣全部耗死在戰場上,然後隻剩下秦魚的大父這一根獨苗,夾著尾巴遠走櫟陽了。
這些老舊貴族雖然可能有的窮的住茅草屋,吃糠麥飯,但若是在後頭猛不楞登的給你來這麽一下子,秦王都受不了,更何況本來就誰都不服誰的同等地位的宗室?
所以,對秦魚這個小小孩童來說,這些老貴們不僅不能忽略,還得特別重視,認真對待,將他們摸楞順溜了,他再去做事,就會事半功倍了。比如在各地建立初學,讓女孩子也能進學室學習的政策。如果有各地的宗室出麵配合推廣,秦魚相信,這種初學模式,不僅能很快的在最基層推廣開來,宗室還會自發的去維護這種製度的實施,從根本上解決監管困難的問題。因為商會會長評選的其中一個標準,就是看文教的推廣和維護情況。
為了拉攏這些看著好像不重要其實特別重要的宗室們,秦魚將那關鍵的一票,投給了宗室,但自此以後,秦魚的這一票,
就好像按下了一道至關重要的開關鍵一樣,隨著櫟陽商會日漸壯大,商會會長幾經易主,都是在宗室手裏轉悠,再沒讓其他外姓大族染指半分。
秦魚自己當然已經預想到了以後一家獨大的隱患了,但商會才建立了幾年?
十年都不到。
商會發展壯大遠沒有到達頂峰,現在就處理這些,委實為時過早。而且,你要以為宗室都是閑吃飯的草包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人家享有最好的教育資源,子孫眾多,在秦國的這個法治大環境下競爭力也大,培養出來的子孫自然也都是在人才選拔的平均水平以上的,選幾個才能卓著的出來做商會會長,簡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雖然商會被宗室給獨占了,但目前來說,好處是大於弊端的。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對宗室來說,簡直就是宗室們投資少風險低的聚寶盆,隻要在商會裏掛一個職,維護商會的運行就能獲得養活一家老小過滋潤生活的小日子,誰人不會真心的愛商會呢?
誰人不會真心的愛安平君呢?
宗室們對安平君,簡直要愛死了好嗎,安平君直接憑一己之力,養活了秦國的整個宗室啊。
範雎跟秦王說………宗室與其經濟槃根錯節,如果安平君有奪誌之心,宗室必以其馬首是瞻就是再說安平君有以經濟之利挾宗室之威的意思。
這絕對不是範雎在危言聳聽,而是在平敘事實。
而這一點,也已經被秦王給意識到了,如果秦魚一言不合跟秦王對著幹,那就是整個嬴姓宗室在跟秦王對著幹,秦王能把自己的親戚們一起打包都給殺死嗎?
不能!
所以,午夜夢回之時,秦王在心裏,不是不害怕的,他吏為太子柱擔心。蔡澤找到公孫雙,公孫雙連個正眼都沒給蔡澤一個。
宗室原本就看這些外國來的占據秦國朝堂高位的臣子們不順眼,認為是這些外國人擠壓了他們做官掌權的空間,自從他們的宗室好親戚安平君出走鹹陽之後,他們就對這些外國人更看不順眼了。
公孫雙沒有繞過蔡澤直接走開,就是看在他是太子門客的份上,太子是下一任秦王,公孫雙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
不過,他對蔡澤,仍舊很不屑就是了。
蔡澤並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摩挲著指尖的一個隻有半個
拇指大小的一個小吊墜,問公孫雙:公孫以為,在下手裏的這個吊墜,好看嗎?
公孫雙意思意思的瞟了一眼就就將視線移開了,但視線移開到半途,又倏地回轉回來,眼睛差點給他轉抽筋了,他卻是豪無所覺,緊緊的盯著蔡澤手指間夾著的那個吊墜。
吊墜是一個銅製小圓環,圓環直徑比秦半兩大不了多少,圓環裏麵鑲嵌著的是一搖頭擺尾的小魚,魚頭和魚尾嵌在圓環的直徑兩頭,可以旋轉,也可以從魚身中間掰開。
平日裏,這樣一個小魚吊墜,就是一個尋常的配飾,但如果掰開魚身,露出橫截麵的印章,就可以作為信物使用。
是安平君公子魚在櫟陽商會的信物。
見此信物,如會長親臨,這是第一任宗室會長(商會的第二任會長,第一任是秦魚,素憐為代理)定下的規矩,這個信物,也是這位宗室前輩設計的。
據公孫雙所知,這種信物一共有五枚,其中兩枚送給了安平君,他自己手裏有一枚,秦王手中有一枚,剩下的一枚,放在商會裏做鎮會之寶使用,一般隻有非常大的交易才會加蓋這個印章,作為一個附加的標記,以表示商會的重視和承諾。
這樣特殊的印章,更多的是作為信物使用的。
這個蔡澤手裏竟然會有一枚,隻能是從安平君那裏得來的。
公孫雙的臉色從散漫到凝重到重新變得散漫,也就隻是一瞬間的事。他問蔡澤: 先生有何指教?蔡澤拱手客氣道: “有一事相托,公孫君可願一敘?”
公孫雙帶著蔡澤去了一處僻靜之所,等無人之後,他才收斂了神色,眼神陰鷙的盯著蔡澤,問道: “你這配飾,是從何而來?”
是從安平君那裏得來的不假,但偷、搶、騙、哄都能算是得到,這個得到的途徑如果蔡澤不說清楚,且解釋合理,公孫雙現在砍了蔡澤的頭顱,太子都不會說什麽。
蔡澤心道,還好我早有準備。
蔡澤從懷裏珍重的掏出一個荷包,打開荷包之後,從裏麵掏出一個...帛書。
看到這種樣式的帛書第一眼,公孫雙凜然的氣勢就一頓,等打開蔡澤遞給他的帛書之後,公孫雙的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他將帛書重新還給蔡澤,頗有君子之風的拱手
對蔡澤致歉道: “原來是安平君舉薦的賢才,方才多有不敬之處,望先生莫怪。
蔡澤也回禮,歎道: “在下在河內與安平君一見如故,安平君不吝賜教,想將在下舉薦給大王,誰知,半途竟出現了後來的禍事,在下為了不給安平君多添麻煩,也是為了….…
他嗬嗬一笑,意有所指道: “…也是為了,能在一些時候,幫助一二,以還報其知遇之恩,便將
此薦書隱去不提。
公孫雙了然,隱於暗處,伺機而動,為安平君說好話,行間事,他懂的。這個蔡澤,還算是個有良心的,公孫雙對蔡澤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不過: “那麽,先生現在來找在下,是為了什麽呢?”
蔡澤笑道: 在下聽說,櫟陽商會遍布天下,便想請公孫君助在下,關注一個人。公孫雙: 誰?
蔡澤: “北地郡郡守王稽。”
哢嚓,公孫雙手裏把玩的一枚竹節被他掰斷了。
蔡澤瞥了那枚斷成兩節的竹節一眼,問道: “可以嗎?”公孫雙獰笑道: “先生先說來聽聽,你讓在下打聽此人,是想要做什麽?”
蔡澤: 不瞞公孫君,在下欲取範相而代之,想多了解一下範相的為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觀範相愛重之人,得其人品判之,公孫君以為是否可行?
公孫雙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甚至指著蔡澤笑的直不起腰來,他這樣拿手指頭指著人亂點,是很失禮、很蔑視對方的行為。
但蔡澤卻是表情都沒變一下,人就泰然自若的把玩著手裏精巧的茶杯,微笑的看著公孫雙笑的淚水都出來了。
公孫雙笑完了,抹抹眼角的淚水,一拍桌子,對蔡澤道: “先生好誌氣,取範雎而代之的是無論成與不成,這個忙在下都幫定了!
範雎有大王護著不好搞,但他舉薦的王稽的人頭,他公孫雙要定了!蔡澤這才喜形於色道: 多謝。
北地郡,朐()衍縣。
朐衍原本是朐衍戎的生活放牧的區域,後來臣服義渠,成為義渠的一個附屬小部落。在秦滅義渠之後,朐衍自然就成了秦國的附屬小部落,雖然後來秦國將此地設為北地
郡,但因為這裏土地鹽堿化嚴重,有零散的草場供遊牧小部落放牧,但要是想在此開墾土地耕種定居,那是千難萬難。
所以北地郡的郡治和百姓聚居所,在涇水的最上遊,六盤山腳下,空同氏(zhi)。
空同氏如大月氏一樣,原本也是一個比較大的遊牧部落,在寧夏平原南部活動,但自從義渠統領秦國以西的土地和草場之後,各遊牧部落便以自己的部落所屬為名字,建城定居。
空同氏部落建的城池,自然就叫空同氏了。
北地郡設空同氏為郡治,就是因為這裏北接如今還是山清水秀水草豐美的的寧夏平原,南接良田沃土的涇水平原,百姓安居,交通通暢,可以與秦國腹地加強聯係。
但北地郡最富庶的,並不是空同氏,而是朐衍。
朐衍富雖富,但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這裏的風沙實在大,一般從東邊內地過來的人,都適應不了這裏幹熱的天氣。
北地郡以北就是毛烏素沙地,受季風的影響,在春秋兩季,北地郡從北至南的縣鄉,遍地黃沙彌漫。朐衍是北地郡的最北邊,受風沙影響隻有更嚴重的。
上一任北地郡郡守告老還鄉,跟秦王上書戲稱自己老了,受不了北地郡的風沙了,所以想要歸家養老,請大王準許。
這是戲稱,更是他自己真情實感的寫照。
範雎給王稽謀劃的時候,不讓他去更富庶的河東、河內和南郡、漢中等地去做官,而是將其放到北地郡這個地方吃沙子,而王稽還高高興興的收拾包裹來了,可見,朐衍這個地方,有多麽的富庶。
凡是對秦國各郡縣都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朐衍這個地方,富得流油。
自從安平君公子魚發現了鹽堿礦的大用處之後,朐衍,這個有著大量鹽堿礦藏的不毛之地,就成了秦國最重要的縣之一。
在這裏,各種大型工廠和小型作坊遍地開花,家家戶戶除了養殖雞鴨放牧牛羊之外,就是洗羊毛,做肥皂,醃製肉蛋製品,內銷秦國各地,以此來換取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和供孩子們上學。
所以,朐衍這裏的百姓雖然不種地,但朐衍的百姓家家有餘糧,家家有衣穿,家裏的孩子,不論男女,全部都送去學室上學,富裕且安逸。
而北地郡的郡守,除了按照秦朝廷的要求上交稅收和定量額外的需求之外,剩下的
多餘產量,可以任由自己支取和規劃。
這樣一個郡自產的財富,一般都是用於自己郡的本地建設的,當然,這是對有事業心且一心為公的上官而言。
上一任郡守就是這樣做的,北地郡出產的所有財富,被他全部都用於北地郡本地的民生建設,他用朐衍賣至秦國各地的羊毛和肥皂獲得的錢財建長城,造民房,修道路,補城牆,開學室,讓朐衍的百姓不缺糧吃,讓平原地區的百姓們不缺鹽吃,不缺肥皂使用,讓郡內所有的孩子都有學上。
他自己做到了北地郡的收支基本平衡,不夠的地方也如實向鹹陽打申請,秦王也會酌情給他批糧批錢,地方和中央,雙方合作的非常融洽且順暢。
堪稱一段君臣佳話,能臣之楷模。
或許是上一任北地郡的郡守做的太好太省心了,讓秦王以為,北地郡的郡守就應該是這樣的,所以,他對北地郡的關注,並不多。
有上一任那樣有事業心的郡守,自然也也有王稽這樣“有事業心”的郡守。王稽來北地郡吃沙子的目的是什麽?
斂財啊!
等他在北地郡斂夠了足夠的財物,他就可以回鹹陽過富足日子養老了。
其實對王稽來說,隻要他將斂財的這個度把握在一定範圍之內,有上一任郡守打的底子在那裏,輕易不會出什麽紕漏的。
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該去和匈奴人私下裏做買賣,而且是鹽和堿的買賣,而且,他還被櫟陽商會給盯上了。
匈奴人為什麽每年都要南下搶劫?是為了糧食嗎?是為了財寶嗎?是,也不是,其實糧食和財寶,除非是□□的時候,其他時候,草原上並不缺。
但草原上沒有鹽。
所有草原生物,不論是人還是牛馬畜生虎狼等野獸生物,全部都不能缺鹽。
缺了鹽,那就等死吧。
虎狼可以通過獵殺其他野獸,從血液中獲取鹽分,人也可以,但牛羊等牲畜是有限的,並不能滿足數量龐大的人的需要。
所以,草原遊牧民族南下搶劫,第一個目標是鹽,第二個目標才是糧食和女人,最後一個目標才是財寶。
等中原民族有了鐵之後,遊牧民族要搶的目標就多了一個,現在因為秦國鐵製品的高速發展,匈奴人已經將秦國的鐵,放到與鹽同等的位置了,也被列為必
搶的目標之一。
從朐衍圍繞鹽堿礦開始建造工廠開始,上一任北地郡的郡守每年都發動北地郡的百姓們到朐衍的北麵開始修築長城,建設要塞。
目的就是為了阻攔不馴服於秦國的遊牧民族,尤其是匈奴人來朐衍搶劫。
如果匈奴人來搶,秦國的騎兵自然可以趕走他們,甚至將他們都殺死,但在趕走之前,這些匈奴人騎著馬來去一通亂搶亂踏殺人放火造成的損失,就是趕走了,也都已經形成了。
而且,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所以,為了一勞永逸,上一任郡守還是選擇從寧夏平原與大河交匯處的最西邊,到東麵的白於山,沿著草原的交界點,建造一條夯土牆長城,阻攔匈奴人的馬進入朐衍。
匈奴人要想來朐衍買鹽,必須拿著大量珍貴的皮毛和馬匹來換,而且這個鹽的出口是有定額的,賣完了今年的這個定額,就會關閉塞口,不再進行交易售賣了。
這就是對匈奴人的經濟製裁。
北地郡郡守來的這一手,讓匈奴人又愛又恨,又無可奈何。
秦騎兵太強了,他們匈奴人根本打不過,隻能遵守北地郡郡守定下的規矩,老老實實的來換。
你看,趙國同樣在北麵防線建造長城阻礙匈奴人進犯,但匈奴人就敢去騷擾屯兵幾十萬的趙國,而不敢來搶隻有一條正在修建還沒有完工的長城,沒有兵卒隻有百姓的北地郡,這就是差距了。
北地郡的長城,修了快十年了,到現在都還沒有修完,除了工程浩大之外,就是老郡守愛惜民力了。
王稽來了之後,他比老郡守更愛惜民力,他不再修長城了,自然也沒有妄自增加老郡守定下的鹽的貿易限額,而是在還沒有修完的長城豁口處,私自開了一個關口,私下裏與匈奴人以高價走私朐衍的鹽……和堿。
如果老郡守賣鹽給匈奴人,可以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讓匈奴人因為沒鹽吃而白白死掉,但堿,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堿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工業礦產,有了堿,不僅能製肥皂,還能洗羊毛,給布匹的染料固色,能鞣製皮革,製作軟紙……堿的妙用非常多,但對匈奴人而言,完全是不必要的。
你將成品賣給匈奴人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賣原材料?!
將堿賣給匈奴人,就是泄密,是讓北地郡的百姓非常憤怒的一種行
為。
北地郡一個尋常的三歲孩童,都知道怎麽用堿去洗羊毛,這或許就是他她將來一輩子吃飯的手藝,你將這門手藝給了匈奴人,這是要做什麽?
王稽或許不知道堿對北地郡的百姓們意味著什麽,但他一定知道,堿對匈奴人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匈奴人有了堿之後,他們可以自己洗羊毛,自己紡織布匹,自己鞣製漂亮的皮革,自己用鞣製好的堅韌皮革製作皮甲…..
匈奴人完全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草原牛羊多的優勢,倒衝中原的羊毛市場,如果沒有國家的宏觀調控和民間市場的自我調節的話,這對底層的靠羊毛為生的百姓們來說,將是一個毀滅性的傷害。
而現在的秦國,是不具備市場的宏觀調控和微觀操控的。
如果王稽一直大量的將朐衍的堿賣給匈奴人的話,秦國將會在不知不覺間,遭受一個非常大的損失。
好在,王稽的所作所為,被及時的發現了。
公孫雙在聽了王稽走私鹽和堿給匈奴人之後,不由笑罵道: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蔡澤對經濟這方麵,略懂一些,但懂的也有限,他隻對王稽這人所犯的事發表意見: 如果王稽走私財貨給匈奴人的話,對範相來說,也算是一個汙點了。隻是這個汙點,與鄭安平之事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公孫雙看了蔡澤一眼,道: “這才哪到哪?我就不信,王稽他隻幹了這些,先生且再稍等些時日,定會給先生一個滿意的結果的。
蔡澤不知道公孫雙要做什麽,不過,他還是應了下來。
王稽的行為對國家所造成的經濟損失,公孫雙這個搞經濟的自己明白,但放在秦國朝堂上下,包括秦王在內,能明白的估計一個也沒有,真正明白這其中的危害的,已經遠走洞庭了。
所以公孫雙以為,將王稽現在的罪名報上去,恐怕連一個水花都激不起來就平息了。他要搞一個大的。
公孫雙聯係了遠在西域的秦巒。
秦巒收到公孫雙的密信的時候,他剛從塞琉古王國的內部分裂戰場上下來。
當年,白起打通河西走廊,來到西域諸國見識更廣闊的世界的時候,帶回去了一隊為數不少的俘虜,其中就有一個大奴隸主,自稱叫做阿瑞斯,
是塞琉古王國下轄一個城邦的王子,因為外族人侵犯他們家族的領地,他戰敗向東逃亡,正好被來西麵勘察地形的白起給抓了正著,作為“優質俘虜”給帶回了秦國。
後來阿瑞斯努力學習秦國的語言,與秦國人溝通,也見識到了秦國軍隊的強大和秦國的富庶與文明的深度,為了能取信於秦魚這個在他看來秦國最受寵愛也最有權勢的領主,他找了個機會,將自己的姓氏告訴了秦魚:狄奧多圖斯。
秦魚以已經忘的差不多的世界曆史知識拚湊出,狄奧多圖斯這個姓氏,應該是一個希臘大貴族的姓氏。
其他的,他就都不記得了,不過,這並不妨礙他進一步提高了阿瑞斯的待遇,讓他享受了一個國家的王子拜訪其他強大的國家時,應有的禮遇。
秦魚並不知道,狄奧多圖斯這個姓氏,可不隻是一個大貴族姓氏,而是一個王國的王族姓氏。
眾所周知,希臘是邦國製度,亞曆山大建立了龐大的馬其頓帝國,亞曆山大大帝曇花一現,沒有留下繼承人就英年早逝,他死後,幅員遼闊的龐大帝國分崩離析,史稱第一次繼承者戰爭。
後世敘利亞以及周圍東南方向的大片西亞、東亞的區域,統一被叫做塞琉古王國。
自塞琉古王國從亞曆山大帝國分離出來,一連三任國王都戰亂不斷,第一任國王塞琉古一世更是
被刺殺身亡,第二任國王安條克一世更是死在了戰場上,現任的第三任國王,安條克二世,也是個好戰分子,一直在與拜占庭、色雷斯等征戰不休。
塞琉古王國的國王們這樣好戰,對一些邊緣行省的掌控就沒有那麽強,北方的塞種人部落等就頻頻來侵犯塞琉古的邊緣行省。
比如阿瑞斯的家族所掌握的巴克特裏亞行省(阿富汗以及周圍地域),後世漢武帝時期,被張騫叫做大夏帝國的,就要負責抵禦塞種人的入侵。
這個巴克特裏亞,百多年後的大夏,現在還是塞琉古王國的一個行省,但在塞琉古王國連年征戰,對東部的行省失去控製權之後,巴克特裏亞就從塞琉古獨立了出來,成立了巴克特裏亞王國。
巴克特裏亞的總督狄奧多圖斯就是第一任國王,史稱狄奧多圖斯一世。而這個狄奧多圖斯一世,就是阿瑞斯的父親,所以,阿瑞斯現在還不是王子,但他將來如果能活著回到巴克特裏亞,那就是妥妥的王子一枚,還是享有很靠前的繼承權的那
種。
就跟秦國以軍功顯榮一樣,如果阿瑞斯想接過父親總督(以後是國王)的權柄,他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戰功,向他的家族、大臣和治下的子民們展示,他是有能力統治他們的。
然後阿瑞斯就在一次抵禦戰中兵敗被白起抓了。
阿瑞斯來到秦國之後,一直在想方設法的回到巴克特裏亞去,秦國再好,那也不是他的國家,這裏與他來說,始終都是異鄉,而他,就是流浪在外的浪子。
阿瑞斯在櫟陽的時候,秦魚一直用大餅給他吊著,去套他的希臘知識,阿瑞斯也明白秦魚的圖謀,非常配合的將自己的所學送給秦魚,但秦魚太忙了,那個時候,他的心都在即將開始的上黨之爭長平之戰上,所以,平時跟阿瑞斯交往最多的,其實是秦魚的仲兄,秦巒。
秦巒跟阿瑞斯惺惺相惜。
應該是這個詞吧?
在跟阿瑞斯跟秦巒交往的時候,阿瑞斯非常能跟秦巒找到共鳴,然後他們之間就有說不完的話,也因此,秦巒的希臘語和波斯語,進步一日千裏,不僅會說,跟能寫會畫,他還跟阿瑞斯一起親手製造羊皮紙,將珍貴的造船圖紙一筆一劃的標明尺寸和注解一起畫在羊皮紙上。
對阿瑞斯來說這樣的行為是思鄉情切,對秦巒來說,就是提前體驗希臘生活。
在上黨秦趙之戰即將打響,秦魚要去鹹陽的時候,他問秦巒,要不要去和圖、王翦一樣,去上黨搏一份軍功。
秦魚原本以為秦巒會答應,但秦巒拒絕了。
在秦魚詫異的目光中,他說出了自己的人生計劃。
他打算去西域,幫助阿瑞斯回到他的家鄉獲得權利,然後以阿瑞斯的家鄉為跳板,開拓自己的征途。
是以阿瑞斯的家鄉為跳板,開拓自己的征途,而不是在阿瑞斯的家鄉為官做宰做將軍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秦魚被自己的二哥眼中的野心給驚的渾身發麻,他的這個二哥,不會想著去統一中亞西亞去吧?要是這樣的話,那阿瑞斯,純粹就是他含在嘴裏的一塊肥肉啊。
秦魚非常擔心,擔心自己的二哥有沒有能力去玩這麽大一個局,如果他玩脫了,一定會把自己的命給丟在異國他鄉,然後他們連救都沒得去救。
秦巒見秦魚一副神遊天外,似乎很不看好他的樣子,不由有些沮喪: “魚,你一定
是覺著我是在異想天開,白日做夢吧?
秦魚忙道: 怎麽會,你的理想很……”秦魚艱難的說出了一個詞, …很偉大,我當然是支持你的,不過,你打算是一個人跟阿瑞斯回國嗎?
秦巒立即否決了: “當然不是。”
然後又搓著手很不好意思的問道: “魚,你能借我一些軍卒嗎?隻要幾百人的親衛就行了,等到了西域,我會自己訓練一支軍隊的。
秦魚見秦巒連這個都打算好了,他壓根沒有理由阻止一個正野心勃勃意氣風發的少年去征服星辰大海,他隻能鄭重的讓秦巒起勢: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命回來,我跟大母、母親她們一起等你回來。”
秦巒發誓: “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們的。”既然阻止不了,秦魚隻能支持。
他不僅給秦巒配了一隊千人的親衛隊,這千人衛隊裏,不僅又老於經驗的兵卒,更有冶鐵燒瓷的工匠,秦魚更是將他正式介紹給了櫟陽商會的會長,讓他執掌嶽陽商會西域地域的商貿活動,他手裏有錢,才能在西域招募兵馬,組建軍隊。
就這樣,阿瑞斯流浪異國他鄉多年後,終於可以帶著他心心念念的異國援軍歸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