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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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是守孝,國事是國事,守孝期間,國事決策還是要正常進行的。
或許是借鑒了先王柱上位三天就暴斃的經驗,新王子楚對自己守孝、處理國事、保養身體這方麵尋找到了新的平衡,就是將大部分國事都交托與呂不韋,自己則是專注於守孝和保養身體。
如今秦國內憂外患皆無,蔡澤又非常的有君子風度,麻利的將相印上交,得了個綱成君的封號,就成功隱退了。
秦國國政難得的平穩,需要秦王子楚憂慮的國事幾乎沒有,所以,他可以安心的修養。
這是對外的說法,也是外人看到的。
實際上,秦王子楚和呂不韋一直想從趙燕之戰中謀劃些好處出來,作為他繼任君王的功績。
但這打仗,是需要時機的。
秦國很快就等來了這個時機。
燕國和趙國國土相鄰,燕趙之戰陸陸續續打了兩三年,起源是燕王喜想從趙國這裏占便宜。
因為這些年來,趙國與秦國開戰,前有長平之戰,後有河內之戰,趙國接連戰敗,不僅虛耗國力,還喪失了大量的人口和土地,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燕王喜想擴大自己的統治範圍,便發兵六十萬,兵分兩路攻打趙國,企圖以幾倍的兵力趁趙國虛弱的時候兼並趙國的領土。
開戰之後燕國發現,趙國看起來弱,那得看是跟誰比,跟秦國比,趙國是挺弱的,這十多年裏,隻要是跟秦國較勁,趙國就沒贏過。
但若是跟燕國相比,趙國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燕王令燕相栗腹率兵四十萬南下攻打趙國的鄗hao)邑,結果被廉頗用八萬兵就給打散了,不僅打散了燕兵,還進而去圍困了燕都薊。
燕將慶秦率領的另外二十萬燕兵去攻打代地也沒得到什麽好處,趙將樂乘隻用了五萬趙兵就將慶秦大敗,守住了代地。
國都都被圍困了,燕王無法,隻好割地求和。
經此一戰,趙國好似嚐過了肉味的狼,胃口大開,磨刀霍霍向燕國。
誰讓燕國這麽好打呢?
燕國六十萬大軍,趙國隻用了十來萬的兵力就給打退了,燕國這麽不堪一擊,不去攻打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正所謂先撩者賤,燕王喜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開始占便宜的行為,會為自己和自己的國家招致如此禍端。
三年間,燕國的國都,被趙國圍了三次,每一次解圍,燕國都要割地求和。
今天割一城,明天割兩城,燕國就這麽些土地,這麽個割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
所以,燕國在割地給趙求和的同時,也開始尋找外援,以救自身。
燕齊有滅國之仇,況且齊國的君王後出了名的不喜戰事,燕國去齊國求助,隻能自取其辱。
要找幫手,就找能壓製趙國的那個,要結盟,也要跟最強大的那個結盟。
燕國就這麽盯上了秦國。
秦
國這兩年接連更換國君,燕國還以為秦國指不定要亂上一陣子,結果人秦國安穩的很,王權交接很是順暢。
燕王喜特地讓使臣蔡鳥帶著重金去秦國找秦國的丞相蔡澤求助,蔡澤為燕人,蔡鳥重金相求,不怕蔡澤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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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蔡鳥剛到秦國,就聽說秦國換相了,現在的丞相是呂不韋,秦王子楚托之以國事,自己萬事不問,隻顧著為先王守孝去了。
消息有延誤,蔡鳥也沒繼續打聽蔡澤現在還在不在鹹陽,他換了個方向,去秦國的安平侯府上拜訪,畢竟,就連他這個燕人都知道,秦國有安平侯,便有如定海神針。
安平侯的權勢,是毋庸置疑的,若是能說動他,不比找蔡相差。
結果,讓人奇怪的是,他一連去了三日,安平侯府都大門緊閉,門可羅雀,與一街之隔的呂不韋相府上相比,不是一般的蕭條淒涼。
蔡鳥無法,隻能搖頭歎息一聲“世態炎涼”,便收拾包裹,去呂不韋府上拜訪。
相較於蔡澤交還相印得封剛成君,呂不韋在為相之前,就得封文信侯,爵位比蔡澤的剛成君還要高一層,隻比秦魚的安平侯低些許,和白起的武安侯同級,當然,食邑要少上許多。
這也怪不得呂不韋相府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不是一般的熱鬧。
蔡鳥經曆一番波折之後才見到呂不韋本人的麵,他按照來之前燕王的吩咐,以燕國河間十城封給呂不韋,換取秦國出兵攻打趙國,以解燕圍。
河間就如南陽、河內、上黨等地名一樣,不是特指某一個城,而是特指某一個區域。
河間,河間,顧名思義,它是處在兩條河流之間的土地。
相比於後世黃河向南改道,現在的黃河,還是安穩的在古河道上流淌著,同時,在宿胥口,向北向南各有了一個分叉,分別在海河口,後世的天津注入渤海。
這兩個分叉支流之間的土地,就是河間地,屬於燕國。
眾所周知,有河流的地方,就會有人口聚集,河間雖然偶爾有水患之憂,但在諸國大興水利修渠鑄造堤防的情況下,河間地,就成了一塊產糧寶地。
麵對這樣的膏腴之地,呂不韋是心動的,但是,他甫為相,說實話,秦國的兵,他不大能指揮得動。
呂不韋去找秦王子楚,將燕國的條件和請求說給秦王子楚聽。
這樣既能從燕國不費一兵一卒的獲取城池,也能師出有名的攻打趙國獲取趙國的土地的好事,秦王子楚沒道理拒絕。
而且,秦王子楚想要立君威,本來就已經開始打算去獵取土地了,現在燕國送上門來,去攻打趙國,還是去攻打韓國、魏國,有什麽差別嗎?
但是有一點,秦王子楚和呂不韋一樣,他發現自己這個新任秦王,對自己國家的軍隊,好似用不順手。
指揮軍隊的虎符是在他手上沒錯,但他召見將軍的時候,這些實實在在領兵打仗的將軍們,總是要問上一句:“大王可問過武安侯了?”
“大王可問過
安平侯了?”
“蔡相呢?蔡相謀國多年,大王應多向蔡相問計......”
能混軍隊的人身上都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勁,秦國以武功治國,隻要秦國還打仗,就得用這些將軍,隻要身上有軍功,這些將軍就都不怕死。所以,秦國的這些領兵將軍們,有些話,在秦王子楚麵前都很敢說。
君王麵前廣開言路,這可是秦國多少年定下的老規矩了,大家有話說話,就事論事,都不用憋著。
其實就是一個意思,他們日子過的好好的,他們不想換上司,覺著不習慣。
老秦王死了,那是沒辦法,隻能換新秦王,但武安侯、安平侯和蔡相還活的好好的呢,尤其是安平侯,曆經三朝,秦國在他喝先王們的治理下更加強大,且從未打過敗仗,人也年輕著呢,突然間來個呂不韋對他們指手畫腳,這算個啥?
嘖,他們真的是太不習慣了!
送走領兵大將們,秦王子楚臉色陰寒的能滴出水來,呂不韋則是低眉著順眼,端著茶盞不吭聲。
秦王子楚率先開口:“丞相有何教寡人?”
呂不韋先是覷了一下如今已經即位為王的主上,沉吟了又沉吟,就是不說一句話。
秦王子楚揮揮手,讓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關上殿門之後,起身在大殿裏不住的來回踱步,壓抑著怒火,道:“丞相有話直說就是,在寡人麵前,何必吞吞吐吐的。”
相比於在眾人麵前要維護一國丞相的威儀和肅容,在隻有兩個人在的時候,呂不韋姿態放低了許多,也隨意了許多。
他起身彎腰走到子楚身邊,躬著身獻計道:“如今先王喪事已畢,留滯在鹹陽的諸侯,可以回歸封地了。”
如今,留滯在鹹陽的諸侯有楚國的春申君,趙國的太子春平侯,楚國的板上釘釘的太子昌平君,以及武安侯白起和安平侯趙魚。
呂不韋口裏說的諸侯具體是指誰,秦王子楚心知肚明。
秦王子楚麵現猶豫之色:“寡人盡孝於先王榻前時,曾許諾,要重用......如今卻要令其回封地,有違先王之托。”
呂不韋卻是直接道:“安平侯此人,並不戀眷權勢,若是使人去透露一二要他離去之意,無需大王親自下令,他自己就會離開。”
秦王子楚雖然不做應允,但他的臉色,卻是舒緩了許多。
顯然,他是認同呂不韋的話的。
以秦魚的驕傲和自負,恐怕連和他起爭執都不屑,王位他都不要,更何況他這個新王交付的權勢呢?
至於武安侯白起,秦王子楚反倒是最上心的那一個。
白起雖然已經老了,身體也每況愈下,每日隻呆在府中一心著兵書,偶爾去渭水學宮的兵院講講課,帶帶學生和孫子,領兵作戰幾乎是不可能了。
但白起的號召力,實在是太大了,現在秦中有大半的將領,都曾跟隨白起打過仗,甚至還有一些非常有才華的將領,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有白起一句話
,秦王子楚都不敢說自己能反駁。
秦王子楚或許敢對秦魚叫囂,但絕對不敢去白起麵前說一句重話。
呂不韋進而道:“其實安平侯和武安侯那邊都不足為慮,艱難者,是軍中有些將領桀驁不馴,難以駕馭,偏又擁兵自重,一時間並不好調度。”
呂不韋這話又說在點子上了,有白起在,這些將領,怎麽會聽的到他的話呢?
秦王子楚眉頭複而皺起,發愁道:ap;do;這些將領都是我秦國的根基,輕易動不得,這可如何是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呂不韋輕笑道:“兵將者,攻伐也。如今,不就有一個用兵良機擺在麵前?”
不聽話,換上能聽話的不就行了嗎。
秦王子楚眼睛倏地睜到最大,驚駭的看著呂不韋。
呂不韋被他的眼神給嚇了一跳,但他仍舊堅持的看著秦王子楚。
怪就怪秦國的權利交接實在是太平順了,都沒給他這個丞相利用動亂施展手段震懾收買眾臣攫取權利的機會。
良機難尋,此次他必須把握住。
是做權相還是做個隻能幫助君王處理政務的半相,就看他這次,能不能將秦國的兵權,收攏在自己手中了。
良久,秦王子楚緩緩合上眼睛,道:“此次援燕攻趙,盡數交予丞相。”
呂不韋深深拜倒:“多謝大王。”
秦王子楚道:“你不必謝寡人,成了,功勞是你的,敗了,後果也由你自己承受,寡人看在你相助寡人多年的份上,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呂不韋明白子楚話裏的意思,他重重跪下,叩首在地,仍舊道:“多謝大王。”
秦魚遞上去的在涇水開鑿水渠引水灌溉關中平原的建議給擱淺了,原因是,秦國在燕國的求助下,要出兵,去攻打趙國。
既然要開戰,就不能修渠,因為征發來的勞役是有限的,要優先供應大軍的開拔和作戰。
呂不韋親自上門,給秦魚解釋這其中的原因,他在秦魚麵前非常謙卑,姿態放的比在秦王子楚麵前還要低。
他這樣低聲下氣唯恐秦魚發怒的態度惹得公子政冷笑連連。
呂不韋被公子政的目光盯的些許不自在,對這位被遺棄過的政公子,呂不韋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雖然有趙姬那一層關係在,但呂不韋對公子政,仍舊是不以為然。
前有雲夢公主,後有韓國公主,這兩位公主身份尊貴,將來誕下的子嗣身份地位都會比政公子要高,政公子不過是勝在年長。
但如今秦王子楚正在壯年,無論是從秦王稷的長壽上論還是從先王子嗣眾多上論,政公子的年長反倒是劣勢了。
這世間,更愛少子的父母還少嗎?
他並不認為,政公子會是特殊的那一個。
秦王子楚少說也要活上個二三十年,二三十年後,這位政公子還在不在都還要兩說呢。
如今秦王子楚身體康健,未來有無限的可能,即便他要選擇一位公子扶植,也會選一
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政公子,明顯已經心有所屬,跟他呂不韋走不到一起去。
呂不韋跟秦魚解釋道:“......若能凱旋,從趙國獲取更多的土地和隸臣妾,修渠之事也能更從容,望安平侯海涵。”
這是說要借從趙國獲得的財貨和人口來修渠,好過從秦國本地征發勞役勞民傷財的意思。
秦魚笑問道:“大約需要多少時日呢?丞相可有估算?”
呂不韋訕訕笑道:“征戰之事,瞬息萬變,不韋不知兵,實在是不敢妄言。”
就是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的意思。
秦魚上下打量呂不韋,心道,這是將修渠之事給無限期的擱置了啊。
不過,這隻是他的猜測,話要問出口,得到對方明確的答複才算是明確態度。
隻是猜測有什麽用。
還容易引發誤會。
說實話,他對呂不韋是很佩服的,他能在微末時就有‘奇貨可居’的眼光,最後還真被他給做成了,在秦魚眼中,呂不韋的才能,可比那什麽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的高明多了。
秦魚道:“修渠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丞相以為呢?”
呂不韋毫不猶豫的接口道:“安平侯說的是。”
他這話接的太麻利了,更像是套話。
秦魚哂笑,說實話,這麽多年了,他從六歲開始在秦王稷的教導下參與政事,十六年過去,他所作的任何決策,還是第一次被這樣敷衍的駁回呢。
公子政這時突然插口道:“呂相接任丞相已有三月,還未聽過呂相的為政論述呢,政十分好奇,呂相可願意教政一二?”
“這......”呂不韋有些為難,他此次前來,是要兵要糧的,不是來長篇論述如何治理秦國的,難道他要說,我打算執政的第一個計劃,就是讓眼前之人滾回封地去嗎?
他怕他這樣說了,他今天就走不出這座府邸了。
公子政不依不撓:“怎麽,呂相是有何為難之處嗎?還是說,呂相覺著小子頑劣,不堪教導?”
呂不韋忙躬身回道:“公子何出此言?隻是這裏是侯府,臣不敢大言放肆。”
秦魚笑道:“無妨,孤也想聽聽呂相的大論。”
呂不韋還能怎麽辦?
他咬咬牙,看了眼笑眯眯的秦魚,心道這是個脾氣好的,縱使心中生氣,應該也不會拿他怎麽樣,又去看公子政,不過是個黃口小兒,無足掛齒,今日且鬥膽一言,將這位神人送走,也是他的功勞。
呂不韋開口道:“臣以為,治國理政之事,兩位先王已經為秦國選擇好道路,無需不韋置喙,照做即可。唯有一難,是大王,也是秦國憂患之所在。”
公子政好奇問道:“呂相所謂何事?”
呂不韋咽了口唾沫,繼續道:“諸侯並立,國事難循,眾大臣茫茫然不知向誰奏事......”
“放肆!”
一樽茶盞碎裂在呂不韋腳下,是公
子政扔下來的。
呂不韋雖然被嚇了一跳,話也被公子政打斷了,但他並不惶恐,甚至腳步都沒挪動一下,隻是垂眼看著腳下的碎瓷,挺直著脊背交手站立。
看似任君處置,實則有恃無恐。
公子政被氣的身體發抖,他站起身來朝呂不韋快步走去,繞過案幾的時候,還順手抽出了擺設在廊道裏武器架上的長劍,一副殺氣騰騰要當場斬殺呂不韋的架勢。
秦魚皺眉,喚道:“政兒,回來。”
公子政通紅著眼,怒道:“叔祖,這小人當麵驅逐您,您能忍下這口氣,政兒忍不下!”
呂不韋輕聲道:“公子息怒,不韋並未有此言。在秦國,沒有任何人敢驅逐安平侯。”
公子政冷聲道:“這話,你去地下跟曾大父說去吧。”說罷,就一劍刺向呂不韋。
呂不韋都沒躲,公子政的劍就被秦魚叫進來的護衛給攔下了。
秦魚冷眼橫了一下呂不韋,如果今天政兒當真刺傷了呂不韋,眾人並不會認為這是政兒的錯,隻要呂不韋帶傷從他的府邸出去,世人隻會認為他安平侯嫉賢妒能,傷害秦國的新任丞相。
呂不韋低垂著眼,沒有看到秦魚眼中的冷意,他恭敬的躬身行禮,道謝道:“多謝安平侯不殺之恩。”
聽了這引言怪氣的話,公子政雙手雙腳撲騰的更厲害了,勢必要給這虛偽小人一劍,放放血才能讓他知道得罪他的厲害!
秦魚讓人送呂不韋離開,等看不到呂不韋的身影了,侍衛們這才放開公子政。
公子政氣咻咻的扔下長劍,就地坐下生悶氣。
秦魚道:“呂不韋話雖說的不好聽,但他說的很有道理,我是時候離開了。”
公子政一驚,也不顧著生氣的事了,連忙爬起身來,來到秦魚身邊,拉著他的袖子問道:“你在說什麽?什麽離開?”
秦魚笑道:“回洞庭啊......”
公子政喊道:“為什麽回洞庭?你的家就在櫟陽和鹹陽,為什麽要回洞庭?”
秦魚:“你忘了,我已封侯,要回洞庭督建祖廟,祭祀天地祖宗的。這事可馬虎不得,必須得我親自回去主持才行。”
公子政委屈:“可是,你之前都還好好的,如果一定要走,為什麽等到現在才走?為什麽呂不韋說了剛才的話之後,你才決定要走?”
秦魚:“......我原本是想等新王即位禮之後再提出離開的,但現在看來,我越早離開越好。”
說到秦王子楚,公子政更委屈了,他開口道:“明明大父走的時候......”
秦魚捂住他的嘴,不要他繼續說。
這個時代,百家爭鳴,儒家的三綱五常要等到百多年後的董仲舒才會被提出來,但即便如此,子女妄議君父之言,仍舊是罪過,秦魚不想從公子政嘴裏聽到他關於不滿父親子楚的任何言語。
一個態度也不行。
公子政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邊哭邊道:“你走了
,我怎麽辦?要不,你帶我走吧?”
秦魚哭笑不得,話說回來,這小子,是不是被養的太嬌氣了?怎麽動不動的就哭鼻子。
秦魚一邊拿帕子給他擦眼淚,一邊笑道:“那可不行,你是秦國的大公子,你得留在鹹陽,留在大王身邊,才是應有之義。”
公子政抽抽噎噎道:“可是,君父根本不喜歡我,宮裏也換了許多人,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歡我,我,我無處可去......”
秦魚皺眉:“我怎麽從未聽你提起過?”
最近政兒是挺喜歡住在他這裏的,但他言笑如常,他隻以為宮裏孩子少,政兒無人陪伴,才頻頻出宮來找他家中幾個孩子玩耍的。
公子政扭頭不語,秦魚將他的小腦袋掰回來,嚴肅問道:“你說清楚,你不說清楚,我要如何幫你?”
公子政在秦魚逼迫的目光下哼哼了好一會,才小聲道:“曾大父和大父在的時候,我常伴左右,宮中都是討好奉承之人,現在,君父即位,宮中許多奴婢良家子都被厚賞放出宮歸家,君父也不再過問......我的學業,新換的奴婢見我不受君父重視,便有些慢待了。”
宮中放歸奴婢和良家子的事秦魚是知道的,實際上,在秦王稷的時候,宮中就已經有規定,凡在宮中服役五年者,皆可帶著錢財放歸家鄉。
這是一項良政。
秦王稷崩逝的時候,秦魚就曾以為秦王稷祈福為由放歸了一批宮人,現在秦王柱崩逝,秦王子楚有樣學樣,又放歸了一批宮人。
兩年放歸了兩批老宮人,宮中執事自然缺少,卻正好是秦王子楚安派自己人手,掌握宮闈的大好時機。
雖說宮人都是擅於察言觀色之輩,但捧高踩低這種事,倒還不至於。
除非有人暗示或者允許。
秦魚問道:“你沒去兩位太後和王後那裏去說嗎?”
公子政訥訥:“華陽太後有成蛟要照顧,夏太後身體不好,我不想去打擾她,王後曾遣人來關懷了幾句,讓我給打發了。”
秦魚:......
秦魚看了眼公子政,覺著這孩子,真的是,有些太過可憐了。
看似親人很多,但真正願意為他著想且能為他著想打算的,數來數去,竟隻有他這個外八路的叔祖一個。
秦魚知道秦王子楚為什麽要“疏遠”公子政,無非是覺著這孩子跟他走的近,跟他親,讓子楚不喜。
華陽太後將公子成蛟養在身邊,未必是有多喜歡他,隻是深宮寂寞,權作消遣罷了。
至於夏太後,她的心係在兒子身上,子楚不喜歡政兒,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不好太過親近這個長孫,隻得以病推脫。
王後雲夢公主是唯一一個願意向公子政伸出援手的人,但聰敏如公子政,自然知道雲夢公主所付出的每一分,都是有價值的,是需要回報的。
唯一能護住他的母親趙姬,看公子政連提都不提她,可見,這位母親做的也並不稱職。
放眼鹹陽宮,公子政,竟沒有一處安樂處可去,可不就隻能跑來他的府上了嗎?
秦魚將還不到十歲的孩子摟在懷裏,思考良久。
公子政趁機提出:“叔祖,我跟你回洞庭好不好?”
秦魚垂眸看了眼小孩亮晶晶帶著期待的大眼睛,一口回絕道:“不行,你必須留在鹹陽。”
公子政不解:“為什麽?”
秦魚:“因為,隻有在鹹陽宮中,你才能看到這世間的風雲,是如何變換它的形態的,有些知識,出了鹹陽宮,你是學不到的。”
公子政更加迷惑不解了:“我不明白,叔祖。”
秦魚摸摸他的小臉蛋,狠心道:“你以後會明白的。”
這孩子,看著經曆豐富,實則從出生起,就在他的羽翼下成長,並沒有經曆過風雨,更不知道宮廷生活的險峻,他要想成長,就必須要自己去經曆,去體會,這是誰都教不了他的。
還有,那所謂的帝王心術,秦魚自認更是教不了他,隻能讓他自己去闖,去悟。
公子政必須待在鹹陽宮中生活和學習,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家。
秦魚自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今日呂不韋當麵挑釁他,讓他覺著,自己的耐心也就那樣。
順風順水被人捧在手心裏十幾年,乍然被人冒犯,秦魚心裏是憤怒的,呂不韋敢這樣說,這樣做,子楚能不知道?
曆史上秦莊襄王隻做了三年的王,就病體不支離世,究其原因,無非是他在趙國做質子的時候虛耗太過,回國繼承王位之後又內憂外患被以魏無忌為首的五國聯軍打到家門口,日夜憂心恐懼,才不治身亡的。
但現在的子楚,在趙國為質的時候並沒有受到磋磨,在經曆了秦王柱因為守孝太過,越病越厲害最後隻能去死之後,他現在是守孝有度,從不虧待自己。
子楚身體好的很,說不定還真的能活到五六十歲,難道他要一聲不語的忍受個二三十年?
秦魚自己都覺著挺無語的,他就好似一個通關boss,不論誰想上位做君王,都要過來刷一下他,難道刷一下他,就能掉落獎品不成?
既然子楚以為他執政的最大障礙是秦魚,那秦魚就離開這裏,看看等他離開之後,子楚是不是能真正掌權。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離開,很多事情就可以提前準備起來了。
首要的就是帶著公子政到處見人,包括且不限於現任宗正大夫勝,一些在宮中任職的郎官,打理工室的宮人,渭水學宮的學子和先生等秦魚看好且有交情的人。
說實話,挺多的,秦魚在帶著公子政見人的過程中,也不無在想,像他這樣掌握了一個國家方方麵麵甚至是命脈的人,坐在王位上的人不忌憚才怪吧?
秦國商會的現任會長是公子繒,秦魚作為商會的創建者和首任實際會長,已經有好幾年不過問商會的事了,現在,這個商會,已經完全成為了秦國嬴姓宗室共同的錢袋子,誰是會長,誰就是這個錢袋子的擁有者。
秦魚不認為自己的私人印章是不是對商會還有作用力,但他還是把自己手中僅剩的一枚環魚印給了公子政,這個環魚印章或許不再有執此印如見會長的權限,但憑此從商會中取些許錢財來花用還是可以的。
走之前,秦魚去見白起。
白起頭發已經全部蒼白了,他跟秦王稷的年紀差不多大,秦王稷都已經作古,但他還活著。
麵上看著,精神還不錯。
白起日常不住在自己在鹹陽的府邸中,他常駐在渭水學宮裏。
渭水學宮裏,兵學院隔壁就是醫學院,秦魚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白起能越活越精神,跟他就住在醫學院隔壁有著莫大的關係。
當年給秦王稷看病的老扁鵲已經退休,新任扁鵲炮附子並不是他的徒弟,而是從楚國慕名渭水學宮醫學院而來的遊醫,精通內科和身體調養之術,正和現任秦王的需求,老扁鵲二話不說,將扁鵲之位傳給他,讓他去鹹陽宮裏當差去了。
老扁鵲年紀也不小了,他平日裏除了在醫學院裏帶帶徒弟,上上課,就是去隔壁找白起下棋喝茶,日子過的別提有多快活。
秦魚來的時候,老扁鵲和白起正在喝茶觀賞......大熊貓崽崽玩耍。
這個時代,大熊貓作為有名的珍奇凶獸,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食鐵獸,形容這種熊驚人的咬合力和鋒利的牙口。
大熊貓們成群結隊的生活在秦嶺和巴蜀之地的山林中,野外生存能力十分強大,想要捕捉它們,往往需要專門組織一個十幾人或者幾十人的隊伍,進山尋找、埋伏好幾天才能幸運的有所收獲。
而更多的情況是,每次進山捕捉食鐵獸死上好幾個人都沒有半點收獲。
鹹陽宮中有一個專門的大熊貓園區,都是巴蜀之地的郡守進獻上來的。
對成年大熊貓秦魚都是敬而遠之,生怕這傳說中蚩尤的坐騎冷不丁的給他一熊掌,讓他不送掉半條命也要骨折躺床上三個月,但對崽崽熊貓,每次見了,秦魚都要上手擼個夠的。
秦魚將熊貓崽崽擼的唧唧直叫,過足了手癮之後才笑問白起:“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渭水學宮裏可沒有獸園。
白起笑而不語,去看老扁鵲。
老扁鵲笑道:“是醫學院的弟子去宮中獸園看診,恰逢這隻幼崽難產,順手救了下來,園中小吏見這幼崽病懨懨的,怕難養活,便送給了醫學院養育。這幼崽在院中用藥養了幾個月,倒是真給養活了。”
醫學院雖然分了獸醫和人醫,但基本情況下,獸醫和人醫是不分家的,大多數的醫學院弟子都能人、獸同醫,很是博學。
秦魚:“原來如此。”他將熊貓崽崽交給公子政,讓他自己去找兵家或者醫學院的弟子們去玩。
一般這種將公子政支開不要他參與的行為,就代表著秦魚有不宜讓他人聽見的話要說。
老扁鵲人老成精,他起身道:“老朽帶公子政去醫學院看看吧,少府新燒製了一批提純器皿送過來,看著很
是不錯,公子政隨老夫去看看稀奇?”
公子政聽話的抱著熊貓崽崽跟著老扁鵲走了。
過了好一會,秦魚才落寞的道:“我要回洞庭了。”
白起卻是笑道:“你總是要離開的,也不在這一早一晚。”
秦魚苦笑:“原本還挺舍不得離開的,但如今已經今非昔比,再留下去,就是自討沒趣了。”
白起歎道:“你這一去,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秦魚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兩人又說了一些話,傍晚十分,秦魚帶著公子政離開,公子政懷裏抱著那隻熊貓崽崽。
坐在馬車裏,秦魚對公子政道:“既然打算養著她,就給她起個名字吧。”
公子政道:“她既來自荊蜀,生的又如此奇異,不如就叫魘鬼吧,希望她能震懾邪祟,百病不侵。”
魘鬼?
居然給軟萌的大熊貓起這麽恐怖的名字,這孩子,起名字還不如他呢。
秦魚建議道:“這崽崽獸長的圓滾滾的這麽可愛,不如就叫滾滾,或者毛毛吧?”
公子政一言難盡的看了眼秦魚,道:“這可是食鐵凶獸,一掌能拍死一頭虎,你管這叫可愛?”
秦魚伸手薅了把熊貓崽崽的毛毛,道:“現在難道不可愛嗎?換個名字吧。”嘖,這手感真不錯,再薅一把。
公子政打開秦魚沒輕沒重的手,安撫了下懷裏哼唧的崽崽,堅持道:“就叫魘鬼,名字越凶越能鎮宅,不改。”
秦魚見沒能給崽崽爭取一個可愛的名字,略略有些失望,靠在車壁上不再言語。
正當公子政自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分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是宗正大夫勝攔下了馬車。
大夫勝是秦魚的老相識了,他是秦魚見到的第一個嬴姓宗親。
大夫勝這麽多年爵位仍舊隻是一個大夫,沒有再升,跟當年長平之戰前夕,他與公子池一起去上黨與上黨郡守做交接的事情有關。
當年公子池因為醉酒放掉上黨郡守馮亭,當時的秦王稷大怒,不僅將當時的主官公子池一擼到底,隨行之人也受到牽連,大夫勝同樣沒有逃脫被牽連的命運,以爵位抵罪。
但如今十多年過去,他不僅爵位重新升至大夫,還接任了宗正之職,其中悲歡與艱辛,實在讓人唏噓。
宗正勝頭發胡子花白,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秦魚請他上車,宗正勝上車之後,笑道:“公子政也在呢?”
公子政依禮叫人:“見過叔祖。”
論輩分,宗正勝和秦魚是一輩的。
宗正勝摸摸公子政的小發髻,誇道:“乖!”
秦魚低頭,斂下眸中的笑意。
宗正勝輕咳一聲,看了眼公子政,道:“今日我來找你,是有些話想問你。”
秦魚笑道:“請講。”
宗正勝又看了眼公子政,明顯是不想他聽到的樣子。
秦魚
見小孩兒不快的撅起了嘴,便道:“宗正可是想說我回封地的事?”
宗正勝見秦魚主動提起,就試探著問:“此次回洞庭,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秦魚笑問道:“我還能回來?”
宗正勝臉上笑容消失,認真的看著秦魚,道:“鹹陽這邊,你不打算管了?先王還在的時候......”
秦魚搶白道:“你也說了是先王了,現在先王已故,一切都不再作數,我也可以回洞庭過我的逍遙日子。”
秦魚話說的毫不客氣,宗正勝嘴唇抖了抖,咽了口唾沫,聲音幹澀道:“這些年下來,宗室並不好相與,你若是走了,大王...宗室可怎麽辦?”
其實宗正勝想說的是,你若是丟下這一攤子走了,宗室撒歡,現在的秦王子楚可不一定壓的住他的那幫子堂兄弟和親兄弟們。
秦魚諷笑道:“那你可就小看我們的大王了,就是有什麽,也跟我沒關係。”
良久,宗正勝啞聲問道:“你是不是,失望了?”
秦魚臉色很不好看,他轉開眼,無所謂道:“這個啊,我不知道。”
果然是失望了。
對秦魚和子楚兩人之間的情誼,宗正勝是知道的,秦魚一讓再讓,結果就是現在連鹹陽都待不下去,是個人都會失望吧?
更何況是極重情義的秦魚。
宗正勝還想再說些話,但他發現他已無話可說。
同情?寬慰?安撫?
這些秦魚都不需要。
如今,秦魚想做何選擇,已經沒有人可以左右他。
但宗正勝心中是憂慮的,因為,以他對秦魚的了解,秦魚誌在一統天下,完成曆代先王的遺願,如今他居然放下鹹陽,自己回封地,他可是有了什麽新的計劃和打算嗎?
宗正勝還沒傻到以為秦魚隻靠洞庭那點子百姓和兵力就能自己統一六國了,他不留在秦國執掌朝政,回到封地能做什麽?
宗正勝想不明白,也不敢問,隻能留下一句:“隻要我還是宗正,還在,就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然後就下車離開了。
秦魚揉揉眉頭,無奈深深歎口氣,說實話,他寧願這個忘年交能放過他,立場別太鮮明的支持他,他日後也能少些顧忌,下手更利落一些。
安排好一切,告別親人好友之後,秦魚上書回封地。
秦王子楚挽留一番,見安平侯去意已決,無奈隻好放行。
與秦魚一同離開的,除了已經是正妻的雲姬,還有秦公主母子以及春申君。
春申君在秦國一呆就接近兩年,早就想走,也私下逃跑了好幾次,但每一次,都偏偏正好被秦公主撞見,這裏麵要是沒有眼前人的幫忙,黃歇就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秦魚和秦公主一行在漢水之濱分開,黃歇與秦魚告別。
黃歇:“安平侯,後會無期。”
秦魚笑道:“恐怕要讓春申君失望了,說不定咱們以後要常打交道,怎麽會後會無期呢?應
該是後會有期。”
黃歇臉色僵了一下,看了眼載著秦公主和昌平君的車隊,他們正等著他登車啟程。
黃歇苦笑道:“每次安平侯找在下都沒好事,希望下次,安平侯聯係在下的時候,聽到的是好消息。”
秦魚仍舊是笑眯眯,他道:“或許吧,這並不取決於我,不是嗎?”
“哦對了,聽說貴國的景公薨逝了,孤政務纏身,不能親至悼哀,隻能勞煩春申君代為祭奠一二了。”
黃歇:“好說。”
楚國大將景陽死了,聽說是死於熱病,秦魚猜測,他應該是在前年河內之戰的時候受了刀傷,或許是身體裏有炎症,或者有膿血沒清理幹淨,一直沒好利索,挨了兩年,終於死於一場高燒。
其實在治療傷口感染和人體炎症發燒這類疾病,秦國的醫學院研究成果斐然,沒見連楚國的這一支扁鵲後人都慕名去到秦國的渭水學宮求學了嗎?
但秦魚不明白的是,秦國有神藥的事並不是秘密,庶人百姓或者不知道,景陽不會不知道,這兩三年的時間,他怎麽沒派人到秦國求藥呢?
就是不打著自己的旗號求藥,帶著重金到秦國購買消炎藥和抗生素也是可以的,秦魚可不認為景陽會缺錢。
這裏麵肯定有問題,需要再打聽一下具體消息。
秦魚將之記下來,開始乘船南下回洞庭。
在秦魚離開的這幾年,向圭擔任洞庭郡守,一直替他守著江南。
沒錯,是江水以南東至東海的所有地域,而不隻是一個洞庭。
經過近十年的發展,江水以南的土地,早就不是林木茂盛的煙瘴之地了。
秦魚以養蠶、種稻、養魚、熬糖、製紙、冶煉礦石、造船等產業源源不斷的吸引著附近的百姓和山民們聚集而來。
他們或許一開始連說話的口音都不相同,生活習慣和風俗更是大相徑庭,但這些都是可以改變融合的,隻要有一個寬鬆開放安穩的環境提供給他們,他們就能自己和光同塵尋找出路。
秦魚回到已經頗具規模的長沙城後,安排下興建祖廟的任務,就開始馬不停蹄的巡視南地。
他要將現有的所有南地都整合起來,劃分不同的郡縣,查驗戶籍,便於進一步的管理。
就在秦魚兢兢業業的巡視自己的領土的時候,秦國應燕國的請求,出兵去攻打趙國去了。
如今秦國的土地,在擁有了北麵的河套之後,西與陰山西域相連接,北與瀚海匈奴等遊牧部族相接,南麵是秦國的上郡,東南則是已經占領的趙國的半個雁門郡,再往南,是秦國在長平之戰後占領設立的太原郡,往東,就是趙國了。
此次秦國出兵,也是兵分兩路。
北路是由圖和秦巒領兵,從河套率兵出發,向北繞過青山,穿過戈壁灘和草原,向南去攻打雁門郡,目的就是要徹底占領趙國的雁門郡。
這裏對上的趙國大將是李牧,並不好打。
南路則是由蒙驁領兵,從上黨滏
口陘向趙國腹地進發,一路攻打過去,三百裏左右就是趙國的國都邯鄲了。
蒙驁直接奔著邯鄲而去,就是要在燕國境內圍困燕都薊的廉頗撤兵回防邯鄲,以解燕都之圍。
總體戰略上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讓秦魚詫異的是,秦國居然沒有在魏國和楚國用間,以此來牽製其他國家,在秦國與別國開戰的時候,別去瞎湊熱鬧,以免對秦國合成圍攻之勢。
這是多少年秦國作戰的常規風格了,這次秦國興兵四十萬同時南北作戰,居然沒有間諜活動,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或許是秦王子楚和呂不韋已經開始用間,隻是自己這裏不知道,沒有收到消息?
謀國多年,秦魚習慣於站在高處掌控大局,不管子楚和呂不韋在搞什麽,前線作戰,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大意不得,他不能寄希望於也許,所以,秦魚讓人密切關注著魏國君臣動向,尤其是魏無忌,如果讓魏無忌看到了繼續攻打河內,奪回魏國失去的土地的可能性,或許他會想法子說服魏王,暫時放棄兄弟之間的齟齬,趁亂興兵進犯。
除了關注魏國的間諜活動之外,秦魚還給河內守將王陵下了軍令,集結軍隊,嚴陣以待,向北可以和蒙驁率領的二十萬大軍打配合戰,圍攻邯鄲,向南,可以威懾魏國,讓魏國不敢輕舉妄動。
楚國這邊,他則是親自去了楚國現在的國都巨陽,參加楚國舉行的封後和立太子大典,蒙嫣和則是陳兵淮水,名為為楚國立王後和太子運送賀禮,實則是威懾楚國,不想開戰的話就老實一些,不要趁機搞小動作。
秦魚暫時在楚國遊曆。
因為春申君黃歇棄楚王一去秦國近兩年,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帶回來一個王後一個太子添堵,為了挽回楚王的心,也是為了繼續參與楚國的政事,黃歇主動提出更換封地,獻出自己原本的淮北十二縣的封地,與齊國相鄰的土地整合在一起,共同合成一個新的郡,便於管理。
他自己則是自請封地於吳,也就是現在蒙嫣和重點掌握的夷越之地。
誰都知道,現在的夷越是秦國說了算,若是想虎口奪食,必須打敗秦軍,將蒙嫣和趕出夷越才行。
黃歇自請吳地為封地,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傻還是聰明,但他為楚王謀劃的誠意楚王是收到了,為此,君臣兩人很是推心置腹的交談了一番。
為秦國的狼子野心。
對黃歇的自請封地之事,秦魚隻是一笑置之,他四處遊曆楚地,在祭奠景陽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項燕。
如今的相燕,也隻是三十許的年紀,現在還不是領兵作戰的將領。
項氏,姬姓,原本是周王朝分封下的一個小諸侯國項國的貴族,項國被魯國滅亡之後,一些項國的貴族們便以項為氏。後來魯國的土地漸漸被楚國兼並,前兩年楚國徹底滅了魯國,魯國國君絕嗣,項氏也早就是楚臣了。
項燕這一個分支,勢力並不大,他們依附景氏而活。
如今景氏的家長景陽死了,項燕代表項氏
來祭奠,同時看看,能不能從新家主這裏,獲得一官半職的,也好為家族和子孫做長遠打算。
還真別說,項燕人長的高大威猛,排兵布陣也有自己的邏輯和思路,也能跟楚國的這些貴族玩到一起去,如今家主死了,新任家主亟需心腹將才來掌握老家主留下的軍隊,項燕便入了新家主的眼,竟能獨掌一軍了。
從頭看到尾的秦魚不由咂舌,隻要會鑽營,都不用實際的考核,隻憑借一個姓氏,項燕就能這樣輕易的就能掌握兩萬五千人的軍隊,怪不得大家都想要分封製,不想要郡縣製呢。
如果相燕不是楚國貴族,景氏新任家主恐怕正眼都不會看他一眼。
但其實,項燕也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也就是了,若景氏真的能重用與他,還是景氏賺了的。
正當秦魚帶著雲姬在海上垂釣大魚的時候,他收到了分別從櫟陽、鹹陽、洞庭、河內四地送來的八百裏加急信件,其中櫟陽和洞庭的信件,用的是飛鴿傳書,飛行速度要比馬跑的快一些,以至於秦魚幾乎是一前一後收到的消息。
四地信件,共同傳達了一個消息:秦巒和圖帶領的二十萬秦軍斷絕糧草,被困青山!
秦魚驚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這可是二十萬秦國精銳軍隊啊。
秦魚考慮過蒙驁這路帶領的秦軍攻打趙國或許會有其他因素幹擾,導致戰事不順,但他從未想過,背靠整個河套和上郡的秦軍居然會缺糧草供應!
秦國打仗,多少年沒出過糧草短缺的情況了?
秦國征戰,向來是軍隊未拔,糧草先行,最不濟的,也會就近從他國花重金購買糧草,務必要保證軍卒們征戰有飯吃,不讓他們空著肚子打仗。
這是一個絕對不同尋常的信號。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糧草為什麽會斷絕,以至於將二十萬軍隊給逼入青山躲藏?
秦魚努力穩住心神,開始從頭複盤整件事情的經過。
子楚和呂不韋想通過戰爭立威掌權,秦魚是明白的,此次攻打趙國就是呂不韋居中調度,點將任命和糧草供應,都是他負責的。
秦國糧草是充足的,別說供應四十萬大軍征戰一年了,就是供應百萬大軍征戰一年,現在的秦國也能拿的出糧草來,絕對不會出現糧草短缺的情況。
呂不韋......呂不韋......呂不韋!!
他在搞什麽?
他是想讓大軍餓死在北方草原上嗎?!
還有此次出戰的將領,秦巒、圖、王翦、嵐......
這些人不是他的兄長,就是他的好友,就連這二十萬大軍,都是就近從櫟陽和上郡、北地郡、西域郡征發的軍卒,而這些地方,都跟秦魚息息相關。
這裏是秦魚的老家,是秦魚最開始的基本盤。
這裏的人,上到治理郡縣的管理,下到種田的黔首、擺路邊攤的商販,無不是安平侯的擁躉。
在這些地方,說一句百姓隻知安平侯而不知秦王,並不為過。
而呂不韋,則是想通過這一次戰爭,將親近秦魚的將領和兵卒一網打盡,餓死在青山!
北麵這支軍隊,能否攻打下趙國的土地是次要的,借此消滅秦魚的勢力才是主要的。
如今已是秋收以後,草原上草木開始枯黃,放牧的牛羊也開始遷徙,如果呂不韋控製了河套和上郡的郡守,不再向二十萬大軍供應糧草,這支馬匹和軍備皆精良的大軍,就會失去補給,要麽撤兵,要麽攻打下雁門郡,就地從雁門郡獲取補給。
但是,李牧不是那麽好打的。
如果戰事失利,久攻不下,大軍隻能回撤。
若是回撤的過程中,有埋伏不讓大軍回撤,那麽,這支軍隊,除了就近進入青山躲避追兵,別無他法。
而這支埋伏襲擊大軍的伏兵,成分肯定不簡單,要不然也不會逼的二十萬大軍束手無策。
好歹毒的計謀!!
其實,秦魚將秦巒帶領的軍隊遭遇猜的大差不差,甚至連那支由匈奴和趙軍組成的伏兵都被他給猜了個正著,隻是,是怎麽將世仇匈奴和趙軍聯合在一起,共同攻打秦國的軍隊,就是呂不韋的本事了。
隻可惜,這個本事,他用錯的地方。
秦魚大腦急速運轉。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有兩條路。
第一條路就是立馬回鹹陽,拿下呂不韋,迅速向青山派遣援兵。
但有一點,他現在並不能肯定,鹹陽對他來說還是安全的嗎?會不會已經被呂不韋布置好圈套,就隻等著他往裏麵跳了?
第二條,他不回鹹陽,而是直接帶著援軍去青山救援大軍,然後整合救援後的軍隊,一路殺回鹹陽,清君側。
對直接去青山救援,秦魚瞬間就想到了兩個救援方案,一個就是直接去太原郡,從太原、上黨、河東三地調兵,從南麵攻克趙國的雁門郡,然後一路疾馳青山。另一個,就是率兵從齊國和燕國借道,行軍路線雖然遠了些,但不用遭遇征戰,可以直接繞路去青山救援。
相比於第一條冒險回鹹陽,秦魚內心裏,其實更傾向於自己率兵直接去救援大軍,因為,據他目前得到的消息來判斷,鹹陽現在,恐怕正亂著。
秦魚為什麽這麽幹脆的二話不說的就離開鹹陽?
就是他早就已經發現,秦國宗室這邊,正有一股勢力在暗中崛起。
這股勢力,就是以秦國商會會長公子繒為首的宗室們,他們並不滿足於現下所有,更看不上商會分潤的那“微薄”的分紅,他們想要富貴險中求,搏一個擁立之功,一飛衝天。
其實在商會越發難以掌控的時候,秦魚就已經發現這個苗頭了,隻不過,那時候還是秦王稷在位,無憑無據的,說這個隻會惹人白眼。
後來秦王柱即位,這沒法子,這是公子繒的嫡親叔叔,還是秦王稷親手立的太子,公子繒縱使心中一萬個不服氣,那也是沒法子的。
但是,子楚算個什麽東西,就因為某人擁立,他就能輕鬆的登上王位?
公子繒心中鬱憤難平,大家都是秦王稷的孫子,他還是嫡出,為什麽子楚可以即王位,他公子繒就不能呢?
趙魚你可以支持子楚為王,自然也可以支持他公子繒為王嘛,畢竟,這王位你不要,還不能讓別人來坐了?
以公子繒為首的一些宗室動作頻頻,不安於室,秦王柱其實隱隱有些察覺了,可惜他那個時候已經並入膏肓,已經無力再處理宗室之事了,他能做的,就是給秦魚舉行一個盛大的加冠禮,然後以此“恩情”拴住秦魚,讓他鎮守鹹陽,幫助子楚掌握朝政。
宗室那邊,宗正勝肯定是知道的,所以在秦魚要離開鹹陽之前,特地去找他,問他什麽時候回鹹陽。隻要秦魚還會回來,公子繒就會有所忌憚。
但秦魚給的答複是:不知道。
這是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信號。
秦魚不想在管鹹陽這攤子事,在公子繒看來,就是默然公子繒可以起事了,在宗正勝的看來,就是秦魚壓根不在乎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誰,不管是誰,他都是秦國的安平侯,他的封地在洞庭,鹹陽與他來說,可有可無。
宗正勝最後表白秦魚,說自己站在他這邊,也是一語雙關。
一來表明他堅定的跟隨秦魚的心思,二來,就是告訴公子繒,不要來找我的麻煩,我是宗正,不管你們誰最後勝出,都要通過我的筆來記錄勝利者。
宗正勝這樣狡猾,將那些沒有參與公子繒之事的宗室都塞到秦魚的羽翼之下,秦魚才那樣生氣。
呂不韋有一句話說的沒錯,那就是,秦國王位交接的太順利了,順利到,沒有給新君鏟除異己,鞏固王權的機會。
秦魚負氣出走,就是想看子楚沒有了他,能不能在即將到來的宮廷政變中取得勝利。
他也是想,借此機會,鏟除宗室中的一些不安分分子,然後裁冗宗室,製定新的宗規。
從來大悲大喜大升大落最催人心肝,秦魚也是想借此機會看看,子楚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以為的那樣,強壯到無懈可擊。
秦魚是想尋找機會再回鹹陽的,他不可能蝸居在洞庭,一輩子不回鹹陽,他還有一統天下,四海歸一的遠大理想沒有實現呢,怎麽會因為一兩個人就停止了他前進的腳步?
隻是,秦魚也是實在沒有想到,他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鹹陽。
呂不韋該死。
他不應該拿秦國的國本當做他爭權奪利的工具,去滿足自己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