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隻是姓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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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書記載中,陛下對王謝動手,是因為王謝暗中勾連敵國,密謀造反。
證明雙方勾連的密信、人證和諸多物證都被朝廷給找了出來。
食君祿,報君恩。
謀反無疑是第一大罪。
所以王謝被釘死在了恥辱柱上,今後百年千年都會被世人唾棄。
而在王侯講的故事中,直接給“王謝謀反”這件永儀年間的第一大事給蓋棺定論,定義成了“陛下對王謝不滿,從而以莫須有的謀反罪毀滅了王謝兩家”。
謝周對此半信半疑。
畢竟一件事在不同的當事人口中就有不同的表達方式,王侯身為王家人,自然會站在王家的角度說話。
所以王侯看到的東西無疑是片麵的,他的話不可不信,更不能全信。
至於王謝兩家是否謀反……有待考證。
就算沒有謀反,如果以臣子之身,過度的僭越陛下做事,也難免會被陛下記恨。
王侯微眯著眼,說道:“皇帝對王謝兩家動手的那一年,我十二歲。”
“父親和大兄都死在了長安。”
“如果不是有貴人相助,我們這些人也絕對逃不出金陵。”
王侯忽然看向謝周,對他說道:“當然,你也一樣。”
謝周微微點頭,不能否認。
如果不是謝家老仆和諸葛長安的恩情,那一晚他必然會死在謝府之中。
聽完這些話,謝周也猜到了
王侯的身份。
看來王侯是王家嫡子,在父親和大兄死去後,他成了王家嫡長子,也成了王家家主。
同時,謝周也明白了一部分黑衣樓人為什麽要將王侯稱為“侯爺”。
前朝末年,分封的爵位和貴族太多,以至於朝中財政入不敷出,部分地區的稅收甚至連當地的貴族都供養不起。
所以大夏建國以後,對爵位極其吝嗇,甚至廢除了世襲罔替製。
所有的爵位都變成了終身爵。
人死爵廢。
陛下是出於王謝兩家的幫住才得以登上帝位,所以在永儀年初,陛下對王謝兩家,可謂是恩寵至極。
兩家家主得封國公。
就連嫡係後代都被封了爵位。
如果王侯真的是王家第二子的話,他的爵位應該是“南城侯”。
“你是南城侯?”謝周試探著求證。
“是我。”王侯肯定了他的猜測。
“所以你為什麽要幫我?”
謝周幽幽地問道。
王侯笑了笑,理所當然地說道:“咱們是一個地方走出來的人,自然要互相幫住,不是有句話,叫什麽老鄉見老鄉嗎?”
謝周撇了撇嘴,心想你當我傻啊?
王侯看他的眼神明顯帶著審視的味道,就像當初薑禦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一樣。
謝周當然不會明說,繼續問道:“那黑衣樓是要報仇嗎?”
“有些仇自然是要報的。”
王侯
說道:“但最重要的,是洗掉王謝兩家背負的罪名,你應該能明白這一點。”
謝周點了點頭。
世家大族各有衰變消亡,縱觀史書,不知有多少世家湮沒在了曆史的塵埃中。
可世家無疑是驕傲的,每當家族沒落,所有子嗣都必須肩負起重振家族榮光的使命。
謝周平靜說道:“除非你們謀反,推翻陛下的統治,否則不可能做到。”
頓了頓,謝周補充說道:“可如果你們謀反,罪名就是確鑿的罪名了。”
不謀反,就無法洗脫罪名。
謀反,就坐實了罪名。
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對此,王侯一笑置之,沒有解釋什麽。
“再給你說一些事吧。”
“洛陽魚龍幫的褚半城,當年接受朝廷懸賞,帶人滅了謝家在豫州的一個支係。”
“廣盛鏢局那家夥,參與了對長安城王家的陰謀,殺了王家數十族人。”
“那個叫裴成文的戶部侍郎,曾是謝府門生,卻背信棄義反咬了謝家一口。”
說到這,王侯停頓下來,看著山下繁華的齊郡城,笑著說道:
“至於孟君集,他曾是皇帝老兒手下的第一走狗,當年就是他帶頭,也是他手下的折威軍布下重重防線……他用王謝兩家上百族人的頭顱,換來了升官加爵的機會。”
……
……
孟冬十月,山頂的風極冷。
謝周
沉默著,低頭看著腳下的深淵。
耳邊是王侯的說話聲。
“永儀五年,王謝兩家的直係族人加起來有一百多個,算上旁係攏共七百多人。”
王侯斜了他一眼,隨口問道:“但你知道那一場圍剿,死了多少人嗎?”
“多少?”謝周道。
“三萬多人。”王侯對他說道:“陛下一句謀反,死了三萬多人。”
三萬多……謝周倒吸一口冷氣。
王侯回想著記憶中那烈火燃燒、血流成河的恐怖場景,繼續說道:“按大夏律法所述,大夏朝沒有株連。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王謝真的謀反……那些支係外族、府裏的下人和幫工、曾與王謝兩家共事的友人、不經世事的孩子們也都是無罪之人。”
“但他們都死了。”
“為絕後患,斬草除根。皇帝老兒真是把這句話貫了個徹底。”
王侯拍了拍謝周的肩膀,問道:“現在,你還覺得黑衣樓做錯了嗎?”
謝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事實上,這個問題本身也不需要回答。
王謝勢大。
如果把大夏朝比作叢林,那麽在永儀六年之前,王謝兩家就是紮根叢林的兩顆參天巨樹,頭上枝繁葉茂,底下盤根錯節。
即使這一把火燒了三年,依然沒能將這兩顆巨樹燒的幹淨。
兩家殘存下來的人成立黑衣樓,自然而然地要向當初的敵人複
仇,也肩負起了為兩家洗脫罪名、重振家族榮光的責任。
從這個角度上看,他們當然沒有錯。
可在這個過程中,折威軍的人難道就不無辜了?孟原就不無辜了?
對錯因人而異。
謝周雖然親眼見過那場大火,看到了謝家族人被屠殺的場景,但他當時還太小,加上他並非謝府族人,對謝府沒有太多的情感,所以很難生出和王侯一樣的想法。
“走了。”
王侯起身說道,似乎他來找謝周,就是為了和他講這段故事一樣。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用了。”謝周搖了搖頭。
“也是。”
王侯看著他滿身鮮血的狼狽模樣,笑著說道:“道門的療傷丹確實不錯,藥效發揮,你現在最好睡上一覺。”
謝周沒有反駁,他傷得實在太重,盡管服了藥,王侯也幫他調理了一番,但他現在依然是強弩之末,強撐著才保持清醒。
王侯一步踏出,淩空而立,背著雙手,黑發垂到腰際,黑衣踩在白雲之上,衣袂和發絲在寒風中飛舞,就像一位履塵的仙人。
“其實,你應該和我一起走的。”
他忽然又對謝周說了一句話。
謝周對他說道:“我隻是姓謝。”
王侯笑了,轉身離開。
寒風中傳來他的一聲歎息,以及最後一句值得深思的話。
“隻是姓謝……”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