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來到客棧外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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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戌時,宣陽坊,一輛馬車停在了盛捷客棧的門口。
車廂裏坐著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年。
老人年過半百,頭發和胡須都白了一半,卻梳理得整整齊齊,兩隻深陷的眼睛深邃且明亮,看上去很有精神。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端坐在車廂中,寬厚的手掌搭在膝蓋上,就連指縫裏都幹淨得看不到半分泥垢。
老人的氣質也很好,溫和而不失莊重,嚴肅卻不嚴厲,給人一種值得信任的感覺。
這個時間點,來到盛捷客棧門外的老人自然便是烏朋。
跟在他身邊的少年郎便是兩年前收來的藥童,名叫姚浩能,來自涇陽姚家。
藥童姚浩能掀開車簾看了看盛捷客棧的招牌,問道:“老爺,要下去嗎?”
烏朋微微搖頭。
他們此行,是為張季舟。
如果按照師徒情分來講,師父張季舟久違的進京,烏朋作為徒弟,當然要登門拜訪,而且要攜重禮登門。
但今時不同往日。
烏朋和張季舟的師徒情誼,早就隨著二十三年前的爭鬥化為了煙塵。
如今他們一個位居太醫令,一個淪為江湖遊醫,前者是官,後者是民。
烏朋當然要拿捏住自己的姿態,怎麽能輕易便登門拜訪?
把馬車停在樓下,而不是直接讓人把張季舟“請”回烏家大院,已經是顧及師徒一場,給張季舟
留麵子了。
烏朋這樣想著,對坐在前麵趕車的車夫說道:“你進去吧,請他出來見我。”
車夫點了點頭:“好。”
“把這個帶上,方便行事。”
烏朋一邊說著一邊遞給他一張腰牌,上麵篆刻有‘大理寺’字樣。
“記住,是請出來,不要跟他動手。”烏朋加重了“請”字強調說道。
車夫把馬車停在路邊,接過腰牌,準備進去的時候又心生遲疑。
畢竟客棧裏住著的可是老爺的師父,江湖人稱“鬼醫”的醫道聖手,他卻隻是個烏府護衛,雖然也見過些場麵,但麵對張季舟這種大人物,難免會有些緊張。
“如果他不出來怎麽辦?”車夫不禁有些擔憂地問道。
烏朋神情不變,篤定說道:“你放心,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會跟著你出來的。”
車夫“嗯”了一聲。
烏朋想了想,交待說道:“但如果他真的不願意,你也不用強求,自己出來便是。”
“多謝老爺。”車夫這才鬆了口氣,不再那麽為難。
車夫就怕老爺來上一句——倘若他不願意,那你就把他強行帶出來。
如果是普通的八旬老人倒也罷了,車夫正值壯年,表示自己能打十個老頭兒。
可如果是跟張季舟動粗,車夫估摸著自己今天就凶多吉少了。
雖然車夫沒見過張季舟,但他深知自家老
爺的手段有多麽凶狠。
前幾年,他們曾去北方的一個小鎮行醫,途徑某處峽穀時,有一窩山賊攔路,索要買路錢。老爺隻是幾個擺手,山賊們就一個個跟中邪似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後來那窩山賊死了十之八.九,剩下幾個餘孽也都變成了白癡,難行人事。
張季舟作為老爺的師父,又有“鬼醫”之稱,手段隻怕比老爺更加恐怖,萬一惹火了他,自己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關鍵是毒這種東西,死都死不明白。
車夫晃了晃腦袋,摒棄掉腦海中的胡思亂想,跨步越過了客棧的門檻。
立刻便有眼尖的小二迎到身前:“這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車夫不理,徑直走到櫃前,把老爺給的腰牌往櫃台上一拍,壓低聲音對著夥計說道:“大理寺辦案,把你們的入住名冊拿出來。”
夥計被這突然的陣勢嚇了一跳,看了眼腰牌又看了看來人,把車夫當成了大理寺的便衣緝捕,自然不敢耽擱,動作飛快地把入住名冊取了出來,名冊
銀子不多,卻很清晰地展露出了百姓們對於大理寺的態度。
擔憂,害怕,以及討好。
如今擔任大理寺卿一職的正是大皇子。
此人自幼隨當朝大儒讀學,通讀四書五經,修身治學極為出
眾,所以在外麵的口碑極好。
但他在性格上卻是有些軟弱,不善社交,又太過於“關懷”人情,以至於朝中高層,不管李大總管還是燕白發等人,對這位大皇子的評價都出奇的一致——
做人合格,做事欠佳。
具體到政事上,大皇子隻能保證不出太大的問題,在一些小問題上,卻做的有失偏頗。
比如禦下不嚴、賞罰難明等等。
這樣一來的最終結果,便是大理寺從上到下都爛透了,這個大夏名義上最具權威的刑獄機構,麾下官吏常常從老百姓的碗裏搶飯吃。
相反,如果是不良人辦案,夥計便不會遞錢,還會熱心詢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沒有。
內廷司辦案也是如此。
雖然內廷司被人詬病頗多,名聲極差,但老百姓們還真不怕太監。
最怕內廷司、經常給太監們塞錢送禮的,永遠都是朝中的官員們。
車夫接過名冊,不動聲色地把銀票塞進懷裏,說道:“我要找一個名叫李一舟的人。”
“在這,在這……”夥計記得這個名字,把名冊翻到第三頁,指著上麵李一舟的名字,說道:“他就住在樓上,九號房。”
車夫微微頷首,說道:“這會兒他人還在房間裏嗎?”
“在的在的。”夥計連連點頭,說道:“那老頭從下午回來,就沒見他離開過。”
說
著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官爺,要不要我領您上去?”
車夫擺了擺手,轉身上樓,來到了九號房門外,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車夫加大力氣,繼續敲門。
咚!咚咚!
還是無人回應。
車夫皺了皺眉,湊上去對著門縫裏說道:“張老先生,我家老爺在樓下等著,想請老先生下去一敘。”
聲音落下。
半晌。
依然無人回應。
車夫彎下腰,趴在門縫上看了看,房間裏一片漆黑。
但門不是從外麵鎖著而是從裏麵拴著,證明裏麵應該是有人的才對。
難道張季舟知道是烏家來人,不願相見?
不對啊,他都沒來得及表露身份。
那又是怎麽回事?
車夫有些無法理解,再不濟你也得開門看一看才對啊,難不成指望著一扇破門,就能把所有人拒之門外了?
或者說……睡著了?
車夫不敢急闖,加大力氣繼續拍門,整個樓道裏都是他拍門的咚咚聲。
數十息過去,車夫等不見回應,終於忍不住一腳踹了上去。
點燃蠟燭照亮了房間。
桌椅整齊,床鋪整齊,茶具收拾整齊。
房間裏窗明幾淨,看不到一絲灰塵,這種讓人不忍心下腳的幹淨和自家老爺很像。
這種幹淨同時表露出一點——
屋裏沒人!
車夫愣了一息,心裏一個咯噔,趕緊跑向了樓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