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寒煮玉 昆侖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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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昏,長庚星乍現,眾掌門集中於密室。
戈雲止:“就在今日。提前熔劍,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撲個空。”左觀止笑道:“嘿嘿,小看老頭子,在丹爐前混了這麽多年。先在熔爐裏把劍烤個半熟,咣唧丟進硝水裏一泡,再咣唧丟進地火裏,哪怕是真金也不剩渣渣了!”喬老酒:“早上已叫他們十人齋戒準備了。”
寒風如刀,泛黃混著冰碴的草原一眼望不到邊,一小隊人馬如獵鷹的陰影拂過將暮的大地,遠處是一簇簇的經幡與白塔,像是叢叢墳墓與墓碑。刀目白翳的靳孝海低聲吼道:“成敗在此一舉,務必在申正三刻到達柴家集,不然小心腦袋!”後麵一個天然卷,拳毛獅趙忠全,再看,跟上來的是二檔頭、三擋頭,東廠高手盡數出動!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
施七:原計初三大潮黃昏,日月星三光俱在。今月黑熔劍,大不利象。換陣,生門主命,南代北鬥!
第二次陣位(南鬥):天府星(袁培)天梁星(聞人憫人)天機星(喬老酒)天同星(風成寰)天相星(左觀止)七殺星(戈雲止)
叢陣:令(閔少悛傷)蔭(楊昶)善(晁醒傷)福(袁彪)印(沈芸傷)將(喬安貧缺)
火舞燃煙,寶相莊嚴。戈雲止、聞人憫人、喬老酒、袁培與嚴從慎各自站位,看祭陣中昆侖弟子繁複的祈求上天保佑的儀式。嚴從慎附耳道:“華山弟子審問,那喬安貧仍不可信,封劍室那夜他說是聽到妖劍異響才去查看,晁少主的事,他不認,今日牢房門閂盡斷,他卻不承認逃跑。”沈芸整整衣衫入陣;戈吟霜抻頭:“咦,姊姊與表姐怎麽還沒來?”
左觀止一聲悠長的喉息:“芸芸俱在,三光同矅。萬化合一,百川歸冥——開爐!”
紫銅八卦爐已被熊熊地火燒得紅燙,仿佛一塊麥飴糖,馬上就流淌熔化了一般。昆侖台弟子站好八卦位,左觀止將封匣豎直插入爐中。紫檀木下立馬變色、裂縫、紅熱、燃燒成白灰,裏麵絹本的《華嚴經》呲啦地卷曲起來,冒出大火苗,舔著妖劍的劍鞘,劈啪幾聲,劍鞘也冒出一股燃燒皮革的焦味,火舌直接舔在了白刃上。嗞呀——一陣淒厲的金屬刮擦的聲音從那劍中釋放出來!眾人一陣心神錯亂,紛紛出現幻象!在火的炙烤中,妖劍周圍突然出現成篇蠅頭光楷,如彩帶符紙,繞劍中軸呈筒形與球形轉動!混亂中凝目定睛:《寒玉經》《天摩錄》!
“穩住!結陣內息回環,靜心頌咒,不要去辨認那邪法,不要聽那妖劍惑人之音!”
“報——盟主,山下有人馬衝陣!霜眼兒,靳孝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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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晨,寒夜料峭,東方將明,燔火未熄。
“喬姑娘,大小姐可安?”“沈公子,小夜無事,隻是盟主令她不得出陣。”“如此一來,卻邪陣該當如何?”“安真次來正是要通知公子,左掌門命各位少俠,請回房齋戒不得出門,今日恐有大事。”“原來如此,多謝喬小姐提醒。其餘人呢?”“對了,聽謝先生說,晁公子已經恢複意識了,雖一時間沒法恢複功力,但站陣點位之力尚可,卻邪陣如此便補齊了!”“如此甚好。”“沈公子還不回寰?”“哦,喬姑娘,雖然經你通知。盟令之事當然要等待左老前輩在鬆露台下達,我前去確認一下是否有遺漏。告辭。”
安養室一少年背如白板,身披單羅外褂,倚在床上,手中瓜片翠湯蕩漾,麵前燒著一盆安息香。“晁六弟,綠茶性寒,剛剛恢複,不宜多飲。”“沈五哥,你害我匪淺。”“不,我是救你。”
“沈芸!舒夜被禁足那日,我在鴿棚找到你,你在幹什麽?”喬安真猛地推開門,“還是我們打開看看,一切就分明了!”
沈芸竟然誠懇地說:“喬姑娘,全是誤會,不信請自檢看。”竟將作勢將那束好信的鴿子捧與喬安真。
“師姐小心!”床上戈舒夜假扮的晁醒突然翻身而起,一鏢將企圖脫逃的鴿子釘落地麵。
“偷學出雲十九劍,能為男子聲,錚錚然有金石音,大小姐,你果然堪為陣眼。”
“我一直不肯相信,嗬,我竟一直不肯相信。——楊昶那日質問你,如何能在莫家村便得知慈恩寺之變?我也一直不明白蓮花王女所講的故事有什麽深意,直到晁醒受傷,服下藥師三櫻桃的人能感應到寒玉內力,他能見你內力光華逼人——換作是我,也感到憂懼擔心。”
沈芸仍表情平靜:“大小姐,你們幾人縱然疑我,不過因為我遠道而來,也沒有什麽證據。既然晁六弟還未醒轉,今日熔劍完成,也就了了我的嫌疑——”
戈舒夜突然一招朝沈芸直襲而去!
沈芸受驚一退,眼中平靜的水波片片碎裂。仿佛那是一汪冰封的寒潭,安靜的冰麵終於被深藏的暗湧衝破,露出瘋狂而猙獰的笑意:“——大小姐好膽色!”
卻道郎心如春水,半似乍暖半尤寒!
喬安真也驚得目瞪口呆:“小夜——”戈舒夜竟直接朝沈芸腰帶掏去!
沈芸退了——
戈舒夜慘笑:“沒有人問心無愧的——(她突然怒吼)你這條閹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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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起,你被選作藥師。人類加給男人與女人的所有苦,都將加諸你身,直到神叫你拿起刀劍,向他們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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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泛濫,東廠衝陣先鋒部隊幾十人衝進陣中,靳孝海挺刀當先,昆侖弟子紛紛不敵:“搶奪春水!今日殺一個,賞黃金十兩!”楊昶閔少悛等人奮不顧身,提劍抵擋,鬥在一起。
“靳當頭,你們行程如此倉促,不知來不來得及回去複命啊!”此時妖劍鳴聲已大大減弱,外圍文字開始模糊,這是妖力崩潰之象!左觀止雀躍如孩童,內力如棉抽卷,將那紅熱的大銅爐向地火的裂縫處推去;戈雲止一掌平推而出,勁力千鈞,爐蓋咣當一聲落入紅水,轉眼熔融如蜜糖!喬老酒運起四十年梳山內力,緩緩將大爐掰傾,爐膛中丹藥零碎誇啦啦落入岩漿,春水顫動了兩下,不可抗拒地,被重力拖延著向下墜落!
“不——”靳孝海寒玉內力全出,刀如北風,竟要一躍撲向銅爐,但他太晚了,劍已脫離了爐身,自由下落。
火光映照著左、戈眾人汗津津的臉與急迫的眼神,與東廠眾人驚慌的眼!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坑沿兒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裏,隻是前一刻別人看不見他,這一刻突然能被看見了一樣。
但是所有人都沒顧得上吃驚,僵持住的人仿佛過了一刻才明白過來要吃驚——他太應該出現在這戰場上,卻不是現在,不是在那沿口。
一道人影弧線躍過地火的裂縫,身軀舒展如猿猱度江、驚鴻照影,這樣平靜而美妙,如果這水麵不是熔金。此時劍已被燒得紅熱,眾人想如若白手上去,必然皮焦肉爛。白得如同透明的長指爪抓住了春水,接觸的一刹,突然鳴聲大作,一陣清寒之氣四溢掃蕩,地火也被這冷氣吹得黯淡了一下。
少年逆著光,姿玉樹而貌絕美,豔光超越了他應有的性別,如同朝日之上的一隻蜻蜓,又如立於紅蓮之火上迷狂的神子。攜著內力的歎息猶似一聲悠長的唱腔。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他修長、白皙、指甲幹淨的手指,緩慢、仔細、微微顫抖著拂過劍身。
“不可碰那妖劍!”戈雲止大聲警告。
“哼,你們以為我是誰?”
劍尖朝天一抖,一股清寒之氣直幹地火穹頂,在上麵凝出一片雪白冰晶。
躁動不安奪人心神的妖劍,混沌的異響一掃而空,靜靜拜服於謫仙般的少年手中,他這樣強大、平靜、美麗,叫人忍不住惋惜起來,他竟是個閹人——水寒煮玉,妖劍認主!
靳孝海眼中放出光來,交手而拜:“沈公公!”戈雲止目眥欲裂:“何人能勞動霜眼鷹、拳毛獅,——沈自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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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著劍走下來,依然風致從容,恭謹溫和之態卻早已一掃而光,凜冽狂飆,春風已然化為朔風!
混亂中衝上來的群雄,漸漸圍上被炸成斷壁殘垣的昆侖台,火光照映著一雙雙眼仁閃閃發光,它們有的蒼老渾濁,有的年輕犀利,有的殺心勃勃,有的明如寒星,恐懼、希望、擔憂、疑惑、震驚在那些眼仁裏一一呈現,如同月下湖麵破碎的碧波,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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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藻宮詹士領大內禦馬監太監,沈自丹,見過陝甘各位英雄。奉萬貴妃娘娘鳳台懿旨,征古劍春水為國用,內務府可作價補。餘皆良民,當體娘娘為國分憂之心,速獻不得藏私。見令如見駕,欽此。”他微微一笑,懷中掏出一個熟銅令牌,擲在地上。他念敕令之時,東廠先鋒殺手竟無一人敢動,都畢恭畢敬地麵東而立,大禮而拜。
嚴從慎吧嗒一聲撲在地上,雙手抖抖嗖嗖地捧起那“內務府敕造”令。眾人中響起一陣不安的切切私語“沈自丹?”“就是萬貴妃娘娘眼前的紅人、沈自丹?”“聽說汪直去了後皇上有意讓他執掌西廠?”
戈雲止冷笑:“沈公公,楊案曆曆在目,事到如今,你以為一塊銅牌就能忽悠住我們整個陝甘綠林麽?”沈自丹笑:“戈盟主,先禮後兵仁至義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尊王令,那可是十惡之罪的大不敬,要族誅的。戈盟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想想妻子兒女,也不問問你這幫兄弟是否同你一樣糊塗?”戈雲止義憤填膺:“沈公公難道以為陝甘會束手就擒?”一聲令下,“閹狗不可能放過我們,今日趁他們勢單力孤,殺!”戈雲止帶動雙重陣法,車輪一般向前裹去。
“既然如此,我便會以武力強搶。”
第一個接陣的是袁彪,沈芸輕蔑一笑,橫劍當胸一拍就將他擊飛出去,根本沒有使用劍鋒!袁培見兒子吃虧,飛身上去接住,展開袁門五段拳,如豺狼大蟲,向沈芸麵門撲來!隻見沈芸身子平平後撤,如紙片一般飛起、旋轉,避開袁培擊他小腹、胸口,雖然拳拳內力如風,竟都擦著沈芸外袍飄過,沒有一拳能夠近身。“袁門五段,剛猛有餘,靈巧不足,袁掌門廉頗老矣。”果然身軀高胖的袁培,幾圈下來已然氣喘籲籲,沈芸不耐煩地對他使用了和他兒子同樣的手法,擊飛出去。
閔少悛第二個接陣,破劍式從半空一衝而下!“獨孤九劍瀟灑恣意、破空無當,閔兄,你寄人籬下前途幽暗,可恣意麽?”沈芸竟不閃不避,直挺春水與獨孤九劍正麵對刃——火花四濺,一陣劍刃絞纏破碎之音,閔少悛手中劍刃竟碎作千片!春水經過火鍛,此刻竟化繞指柔鋼,閔少悛衝勢不住,隻覺耳下一涼,半片耳廓飛出。喬老酒看得急了,一躍而起,出手相助,梳山劍內力沉鬱混沌、重在防守後擊必中,他擺下姿勢,隻等沈芸來攻。沈芸卻失笑:“喬家老,喬四哥曾囑咐過我,生死之搏千萬不要用梳山,因為太慢了——”話音未落人影已碎,仿佛剛才說話的是一縷鬼魅一抹殘影!春水自胸而脅,喬老酒半邊衣袍已然被削下!再旋就是半片身軀!
“士可殺不可辱!”楊昶飛身而救,倒背沉舸與春水攪在一起。“沉舸原是玄鐵,有磁性,故而可壓製春水。”柔軟的春水已被沉舸吸彎,“不過……”吭吭吭,寒玉真氣充盈,竟將沉舸凍得脆硬,且內部發出嗡嗡的合鳴——沉舸被春水同化了。楊昶隻有放棄對峙、奮力回撕,眼看沉舸刃口被啃得坑坑窪窪,他不拘展力,出雲十九劍奧義大展:雁字蕩、魚龍回首,鴻鵠宿雪!高低回環如行雲流水,殺氣四溢如青鷹展翼!然沈芸已通過戈舒夜的殘招看透此三式:躍出直擊、側身擊脅;乘勢環掃、擊肘;斜下橫拉、反手刺腕;踢、擊膝;直擊、側閃;旋轉回掃、翻身壓頂;回馬,沈芸拔地而起如同一隻陀螺旋轉,當地一聲震開回馬之勢;招招銳不可當!原本縱橫捭闔的出雲十九劍縮手縮腳、四處碰壁。“你完了,該我了!”妖劍如靈蛇一般飛出,纏在楊昶頸上!隻要他一收,就是身首分離!
眼看危急,喬安貧不顧一切,飛身進入戰團,他單臂摟住楊昶脖頸,一陣劍哮響過,手臂血肉模糊白骨盡露!喬安貧左臂無力下垂,站定,右手單手持八斬刀伸出,示意挾刀揉手。沈芸一笑,右手一拋,左手挽個劍花背在背後,竟空手與喬安貧揉手!
“你看看他們,棄你如敝履,喬安貧,你不是已經發誓忠於皇室,為什麽要來?”兩人揉手劍光如飛梭,沈芸卻仍有餘力侃侃而談,發覺喬安貧忍痛揉手已臻極限,他撕開喬安貧右小臂肌肉,單手捏住喬安貧咽喉,將百四十斤的喬安貧拎了起來——寒玉華爪!
“放開他!”戈雲止雙刀上前,雁翎刀!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寒玉經的內力清寒而霸道,如同一聲歎息——金、石、交、撞!不對!沈芸唇角一吊,劍側鋒與戈雲止雙刀擦出火花,輕壓腕子回手一偏,一劍貫當胸!
剛剛衝開穴道的戈舒夜打開安養室的門,此幕遠遠映入眼瞳。
地火神潭邊上的沈芸淡然悠閑,撩起袍子一角擦拭春水:“反賊戈雲止已然伏誅。下麵各人聽著:凡放下武器順王令者,一律不追究;主動投誠交待密謀過程者,賞白銀十兩、領食邑五十戶、造冊入官籍為西寧衛鐵杆府吏!昆侖台弟子,有願從及獻春水文案者,可移籍進京領欽天監職務!”他站在權力的裙帶上,然而這已經足夠,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群在陝甘大地上艱苦刨食的草莽。
嚴從慎雙膝一軟:“皇上萬歲萬萬歲!”眾華山弟子見領頭大師兄跪下了,雖然詫異不禁紛紛跟著跪下。袁門與梳山掌門已然被放倒,弟子懵懂地左右看看,三三兩兩也屈了膝。人群的憤怒像海潮一樣退卻成恐懼,一時間都是兵刃落地之聲。
“各位都是深明大義的,既然如此,請趙檔頭將諸人造冊、發放賞金,昆侖台由東廠征用!聽令,來將分為兩隊,一隊收了他們兵器,收押死硬分子!靳當頭帶另一隊,即刻隨我回西寧衛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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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
災難發生的那一刻如此平靜,波瀾不驚又無可挽回。沒有,我沒有像人想象的那樣,會有愧疚感、或者覺得如果我能提前一刻趕到爹爹就不會出事,因為這些都來不及,那一劍刺得如此幹淨利落,沒有炫耀、沒有仇恨,甚至給人一種“這就完了?”的詫異,仿佛他們理應大戰三百回合再力竭拚掌等等。
而沒有,隻一劍。
人的血肉是多麽脆弱的東西啊。
我隻是恰好看見了而已。
除了被擊傷的,周圍人都三三兩兩地跪下了,如同時間一到就退潮的海浪,一切的義憤填膺熱血沸騰不過被證明是逢場作戲,人像鴨子一樣被趕作一堆,期待著發放賞金。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的腦子裏隻剩下——快逃啊,趁他們還沒有注意到我,快逃快逃!後廚有條小道通往半山腰,那裏堆了許多垃圾,還有茅坑的化糞池,平常不會有人去,唯一的生路。我調頭快步離開,順手扯了塊毛巾包住頭。鬆露台與地火神潭人聲鼎沸,後廚這裏卻靜悄悄的,天色已黑,隻有一個打著瞌睡的廚娘。我翻過許多爛菜葉,腳踩著咯吱咯吱不知道什麽的堆積,推開滿是油膩的小柵欄,踏上隻有一人那麽寬的山間小路,另一側就是萬丈深淵。沒有月亮的夜裏,三星掛在天空,我手裏什麽兵刃也沒有,隻一條柴堆裏順手抽的幹樹枝子,風聲鶴唳,但什麽也顧不得了。大約走了一刻鍾,一人高的荒草中出現幾塊石頭砌邊的薄田,小路下了一個坡,同通往柴家集的大路連在一起。隻聽地麵一陣震動,一陣馬蹄潑喇喇卷過,我趕忙蹲下躲入荒草叢中,直到腳麻身冷。
靳孝海及東廠眾殺手護衛著——沈芸!
等火光消失,我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柴家溝,出離絕望,蓮花王女他們走了,走了!最後的救援、唯一的希望熄滅了!環顧四周,不過三天,那破敗的穀倉還在,狼爪的痕跡還在,湟水蜿蜒的身軀還在,甚至那篝火的灰燼、刀劍的痕跡和蓋在我們身上的柴草還在,我想起那日蓮花王女告訴了我們春水的秘密,想起楊昶質問沈芸時他不慌不忙的表情,想起我是那麽憤怒而歇斯底裏。那時候沈芸是如此平靜,比起焦慮的喬安貧、激憤的楊昶、懷才不遇的閔少悛,仿佛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不在乎春水的人,
——我居然相信了他!
沈公公!——這多麽好笑!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聯盟破碎,大廈已傾,連蓮花王女都已經帶著族人遠避他鄉……在這荒莽寒冷的邊塞大地,隻剩孤零零弱小的一個我,甚至沒有一把兵刃。
“倘若有朝一日你自己作出了選擇,你就能保證自己一定會甘心麽?”
我選錯了!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寒夜的荒原突然傳來一陣馬嘶,一個黑影衝破夜幕,在我身邊打著轉。我向它伸出手,它聞了聞,把頭靠過來——烏雲連珠,馬還在,人已非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