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山條例——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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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自丹一身白色暗紋蝠繡錦緞長袍,內中大紅綾子中衣,露出一截通紅的領子和袖口,腰間束著羊皮編織金紐的腰帶,外麵披著一條全狐狸皮的大氅。

    他身後跟著韓偃和暗衛朔,隨行隻有八十騎。

    他們的身後是兩千年來,無數朝代漢民族在此拉鋸的河套平原。當漢王朝強盛之時,河套在手;當漢民族衰微開始,河套先失。

    他們勒馬立於黃河東岸的高高土塬之上,默默地看著冰淩交錯,如爪牙勾心鬥角,滾滾的黃水向托克托方向決口,牧場草地頓成萬裏澤國。

    沈自丹若有所思,低頭看向妖劍春水。

    他第一次遇到它和她,就是在黃河邊上。

    冥冥之中,春水仿佛和這條跨越時間,永遠出現在這個民族歌謠和詩歌中的河流,緊緊相連。

    他突然很想見到戈舒夜,他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告訴她,你看,春水就應當是我的;我費盡心機,背負罵名,違心殺人,就是為了這一刻。

    如果春水還隻是作為一把妖物被鎮壓在寺中,在一群江湖草莽手中,如何能夠發揮如此大的作用?

    我盡了我的責任,阻擋了韃子、保衛了我的家國,——你還有什麽資格怨恨我?

    我有才華,我有忠心,我比其他的人都更好。我比任何人都值得獲得榮光、值得你的青睞。

    我沒有辜負你!

    不知為何,他很想為自己爭辯。

    可這心中奔湧的呼喊,卻也隻能化作一聲無人知曉其中之意的歎息。

    “督軍大人。”韓偃提醒他。隻見東邊的土塬上起了煙塵,一匹黑馬跟著放出去的斥候而歸。

    烏雲連珠?

    沈自丹的瞳孔略微放大,馬上卻是一個穿著靛青色袍子的高個子男人。

    來人身輕如燕、跳下馬來,長身玉立,行了一禮,諸衛士驚歎,原來那馬上竟沒有鞍韉。

    “後軍都督府軍醫藍迦樓,奉宣大總督蔣侯爺令而來。參見督軍沈公公,副指揮使韓大人。蔣侯爺命我為二位帶信,宣大敵軍已退、危情已解。我軍出大同追擊百裏,斬獲頗多。”

    他伸手交出通訊兵的腰牌信物和蔣琬的手書。不用揭開信封,就能看見裏麵的信紙上一個力透紙背的巨大的“勝”字的痕跡。

    騎在馬上的衛士們爆發出歡呼。

    沈自丹雖不想喜怒形於色,但此刻內心也是喜不自勝,不禁慷慨道:“隨行軍將,馬上無好酒,此時當舉杯共飲!凡飲此杯者,皆加官一等,回京封爵賜金!”

    勇士們就地以酒水幹糧設宴,下馬歡慶勝利,幾個騎士隨行攜帶了酒囊禦寒,眾人都目睹了沈自丹的才能,連韓偃也都不得不服。眾人對他已經是欽佩之至,於是送到他手中。沈自丹拔開酒囊塞子,自己率先喝了一口,然後騎士們傳遞共飲。

    眾人歡呼的間隙,藍迦樓也上前,從隨身酒囊中為沈自丹倒了一杯:“藍某敬督軍大人。”

    沈自丹很高興,無所推辭,滿飲此杯。

    待到飲下去,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周圍的世界仿佛瞬間浸入了水下,變得模糊。

    “你是何人?蒙古的細作?——給我下毒?你不想活了嗎?”沈自丹乘著勝利之意、酒精之興,自恃武功高強、靈力無人能擋,此刻並沒有恐懼,他刷地一聲拔出春水。

    再殺一個人助助興,對他來說仿佛也不算什麽。(大哥你飄了)

    “你的這場勝利,不會留在曆史之上。”藍迦樓平靜、自如地解釋道。隨著他的話語,水幕湧動,沈自丹從水幕中看到了戈舒夜。她隔著水簾,附在自己耳邊,輕聲呼喚:“韃子來了,快醒醒!”

    少女的身影窈窕而模糊地,隔著水簾朦朧地顯現。

    這像一盆涼水澆在他頭上。

    “是你……給我托夢了麽?你在保佑我嗎?

    你到底是什麽人?”沈自丹後退兩步,目中戒慎恐懼。

    “因為讓你致勝的關鍵,超越了這個時代人類可以利用能量的方式。”藍迦樓不正麵回答他,隻是展示了冰雪長城凍結的過程,“海量的負熵從虛空中憑空產生,這違反熱力學第二定律。

    對於這個宇宙來說,熱力學第二定律就是時間,就是因果律。”

    沈自丹當然完全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隱隱感覺到了來人和蓮花王女的相似之處:“你是藥師?!”

    “你可以這麽理解,冰霜之使。

    你用不屬於人類的力量切入了人類的曆史。此番你借助春水之力策動黃河,淹沒韃靼族在北的草場,奪回了河套,違反了時空不幹涉條令,此行為三山所不允,

    被判定為不合法。”

    沈自丹仿佛宿醉未醒,他搖搖頭,努力試圖理解:“你在說什麽?——為什麽藥師二女可以任用春水的力量?”

    藍迦樓皺起了眉,仿佛很為難:

    “不要遇到一個未來的人,因為在遇見他之前,你的未來是不確定的,而遇見他之後,你的未來就坍縮成了他的曆史。

    所以三山在登陸之前,我們必須剪除不符合因果律的東西,剪除所有違背因果律的枝椏。

    你不能改變已經被他人觀察過的曆史——對你來說未來還是不確定的,但對我們來說,為了回歸到正確的時間河流,我們必須做出唯一正確的抉擇。”

    “你在說什麽?”沈自丹不耐煩地搖頭嘲笑。

    “你聽不懂沒關係,這隻是一段聲明,聲明給所有可能路過的觀察者。作為懲戒,我宣布關閉你對春水的控製權,直至定判斷認為需要解開時為止。

    我也曾經為了拯救落日的帝國,而犯下大錯。

    用了很久的時間我才醒悟,國運並不係於區區的一個奇技淫巧的法術,而是所有國民共同的能力和意誌的凝聚,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藍迦樓平靜而認真地說完這句話,好像是一個幼兒園教師耐心地對著發脾氣的小朋友解釋他為什麽不能打翻餐盤。

    “嗬——你認為本座會受你一個卑賤的軍醫的威脅嗎?!”

    “人類的權柄對永生者來說毫無作用,如同蛛絲。但你必須受你的戒了。

    我,從祭司藍迦樓,援引三山條例,對白劍的分支宣布——共鳴禁止。”

    春水仿佛非常委屈地嗚咽了一聲,然後沉默了。

    沈自丹有些疑惑,看了看自身上下,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你的內力還是可以用的,春水也還是世上最鋒利的寶器,隻是禁止使用春水超越自然的大能。”

    “但你要先死了!”沈自丹的忍耐到達了極限,他內力灌注,挺劍刺出!

    他們之間突然出現一道六角形的冰盾,上麵光陣綻放如蓮花。

    啪嚓!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水幕像一個被戳破的氣泡那樣碎了,周圍將士的歡樂宴飲的聲音傳進來。

    這讓他們看到的一幕顯得非常分裂:前一秒還在眾樂樂的沈自丹,突然精神分裂似的暴怒要殺死傳來捷報的信使。

    “督軍大人!”韓偃上去掣住沈自丹衣袖:“怎麽了?!藍大夫為救助大同軍士立功頗多,這是為何?!”

    藍迦樓側身避開劍鋒(他如貼地飛行),退後兩步,然後整整衣衫,緩緩單膝跪下道:“下屬言語冒犯督軍大人,自甘領罪。”

    沈自丹看看眾將士疑惑的臉色,不好發作。他收劍入鞘,撣撣衣衫,擠出一個假笑:“大勝之喜,罷了。”

    騎士們這才臉上笑容恢複,還有人說和,遞酒囊到藍迦樓手中,讓他自罰一杯賠罪。藍迦樓也沒有推辭,舉起杯朝沈自丹致意,然後飲盡了。他目中甚至真有真誠的歉意。

    韓偃也做了個和事佬,舉起自己的酒囊到沈自丹口邊:“督軍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是刀頭上的人,知道咱們行伍中有些話忌諱,但既然勝了,還有什麽好忌諱的呢?”

    沈自丹接過酒囊,也飲了一口。

    讓韓偃奇怪的卻是,沈自丹的手在輕微地抖動。

    “讓我單獨沿著河岸走走。”

    “大人不要去得遠了,韃靼雖然退卻,但這裏畢竟是兩方勢力交錯之地,又荒無人煙。”

    ————

    沈自丹(嘴唇顫抖著):無論我怎麽認為,來者是胡言亂語,還是個瘋子,都不能掩飾我自己真實的感覺——

    他說的關閉春水是真的。

    我,我聽不見從第一次見到春水時,它特有的那種妖異的鳴動了。

    我試著運用真氣,真氣還在,我的內力並沒有因此減弱。

    但——(他猛地回頭,甩開拉著他的韓偃,失魂落魄地向著河岸走了幾步。)

    我聽不見水是如何結冰的了,也聽不見近在咫尺的黃河了。

    而它曾夜夜在我夢中咆哮。

    世界好像突然變得很狹窄。

    這就是被三山拋棄的感覺嗎?這就是聞人憫人和通元國師瘋狂的原因嗎?

    ————

    “哪個不要命的,不是說了不要跟來嗎?”沈自丹在河岸上憤怒地回頭,他以為是暗衛。

    是烏雲連珠。

    它上前來,打著響鼻,熱烈地繞著他蹭。

    你能拿它怎麽辦,它又聽不懂人話。

    沈自丹無奈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長鬃:“怎麽,就你還認我嗎?那陪我走走吧。”他於是翻身上馬,單騎而行。

    初春的河曲,草芽剛剛開始返青,暗黃的土塬綿延,將石灘擠壓在黃河兩岸。

    在馬蹄踏過的地方,散布在地的、一具化作白骨的鼠屍,突然組合,直立起來,然後追上去。

    “阿彌陀佛,妖劍現在,終於落單呢。”繼曉在血紅色的曼荼羅陣中雙手合十,打開了通天靈絡。他麵前有一個像盆一樣的銀色容器,裏麵像是盛滿了水。水麵微微漣漪,但從側麵看,卻隻是一條薄薄的線。

    這是一掬無厚度之泉。

    水麵上浮現出沈自丹單騎騎馬的投影。

    但是由於靈力的封閉,沈自丹已經感受不到他的白骨傀儡們的位置了。

    ******

    烏雲連珠的雙耳突然一豎,放慢了腳步,前蹄刨土,這是它不安的表情。

    “怎麽了?”沈自丹拍了拍它的脖子,想要安撫它。卻不料烏雲連珠突然雙蹄直立起來!兩個鬥大的蹄子重重踏在什麽東西上,憤怒地踐踏著。

    沈自丹待它抬起鐵蹄,才發現,地上是一副被踏碎的黃鼠狼的骨骼。

    糟了!他抽劍出鞘,一劍斫去,擊碎一具剛剛聚集起來的野狼的屍骨。與原來春水可以輕易將繼曉的妖力凍結不同,這次他知道,他毫無勝算了。因為被他砍散的狼骨重新聚合了起來!他這會兒對於白骨鬼兵的攻擊力,甚至還不如烏雲連珠!

    “快走!”沈自丹調轉馬頭,快速奔跑起來,打算向來處折返。

    灘地周圍窸窸窣窣不祥的聲音,更多的動物的白骨鬼兵聚集起來,快速移動著擋住了他的去路;更恐怖的是,從黃河的淺灘之中,很多被淹死的屍體的白骨也從水中爬出!

    白骨越堆越多,直到形成一座白骨的大壩!將他們徹底包圍在其中!

    它們伸出皮肉襤褸的手爪,有的站著,有的缺胳膊少腿,不能直立,隻能蜘蛛似的在地上爬行。朝他們靠近而來!

    烏雲連珠暴跳著踢掉靠近的鬼手。

    一具白骨出現在圍困骨牆的最高處,漸漸長出土做的皮肉,顯示出妖僧的麵容。

    “阿彌陀佛,終於見麵了,冰霜之使。”對方行禮道,“哦,不對,是被關了禁閉的冰霜之使。”

    這具以當代僧人為容器的活死人,管他的名字是誰,如同雲岡石窟的一具跨越千年的佛像雕塑,細長優美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詭異的神情:

    “上次在紅宮攻擊我的,是你吧——隻可惜,我的身體並不是以世間常用的物理手段可以傷害的。

    哼,若不是那天殺的洛均小子坑陷於我,我才是名正言順的從祭司,輪得到他裝模作樣地做祭司自稱藍迦樓嗎?

    交出白劍的殘片,讓我獲得完整的《天摩錄》,我饒你不死——也許大發慈悲交給你三山之術!”

    沈自丹勒住暴躁的烏雲連珠。他知道目前自己失了靈力,毫無勝算,於是打定主意談判,打算從繼曉嘴中多套出些信息。

    如果繼曉也是三山之人,那隻要他的法術超過一定限度,也是違反條例的。我須得想辦法拖延,讓他露出破綻。

    於是沈自丹問道:“你是三山之人?通元國師,我也隻是奉貴妃娘娘的旨意去取得此妖劍,並不懂得其中關竅。雖然我皇命在身,劍的實物並不能給你,但你所說的什麽《天摩錄》,我要了也沒用。都是為皇上效力,隻要能得到國師解惑,我願雙手奉上。

    雖然現在我靈力不濟,但上麵文字圖樣我萬華川穀皆有抄錄。

    國師倒是請提點在下,這天摩錄是什麽東西?”

    妖僧一向冷淡,但此時他陰騭長目中不由露出貪婪渴望的光芒,道:“你真肯將白劍交給我?——也是,對於讀不懂群星的凡塵之人來說,三山隻不過是腐朽的書卷,比不過黃金、寶石和冠帶。

    但對我們修行之人來說,三山的寶貴如同星星和光錐。”

    沈自丹笑道:“我現在能力在國師之下,自然隻能唯國師之要求是從。況且那藍某人封住我靈力,我仇恨甚之,恨不能殺之。”他看出繼曉對藍迦樓憎恨忌憚,想要因此結成聯盟。

    “隻要國師能助我教我,沈某願雙手奉上妖劍。如果半句虛言,願受五雷轟頂。”

    沈自丹收轉春水,雙手捧之,示意可以奉上。

    ******

    那妖僧一揮袈裟,踩著白骨鬼兵搭起的白骨高牆,一步步來到地上。

    他屏風而立,若有所思,道:

    “我原是三山白土之使。

    (隨著他的解說,無厚度之泉的影像顯現出桂林山水的喀斯特地貌溶洞,那裏白色的鍾乳石、石柱在積累,生長;又顯示出如被大地切斷的山峰,露出白森森的石灰石礦脈。

    礦脈在他靈力的驅動下,大地像流水那樣湧動!)

    盛唐之時,三山在五位大祭司的守護下落於大唐西陲與吐蕃交界的地上,繁盛無比,而我,出身皇族、精研佛法,更成為白先生座下第一弟子。

    對了,我……是一個散失多年的一片鬼魂,憑附在他人身體上苟延殘喘了八百年。

    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唐皇血脈,是天可汗之子,我姓李……

    但是我的名字,我已經想不起來我的名字了。”

    沈自丹心下震驚,因為他口中所述與蓮花王女之夢有所對照,莫波貝瑪曾說,是天可汗的第九個兒子困住了白無常。

    於是他開口道:“你母親是誰的妃嬪?”

    妖僧目中竟然露出遲疑:“我不太記得我母親了,隻知道她華服麗妝,實力煊赫,統管六宮;連皇後也恐懼她。父皇因我是母親頭子,又生下來就極其清秀,愛我甚重。

    我兩歲之時,大病高熱驚厥,全宮都認為我死了,父皇母親極其哀慟,將我放入棺中。時我父在東都,於是棺槨在洛陽伽藍寺超度,就放在玄奘親手帶回樹種的婆娑羅樹下。

    此時恰逢五大祭司之一的希曼沙長老在伽藍寺學習梵語,翻譯經文。他辨認出我沒有死,發大菩提心,於是用‘替換兒’的幌子,用一座石頭童子置換了我,將我舍在寺中,救我一命。

    我從此在伽藍寺和三山的庇佑下長大,成為準備離開時間的白童生。

    希曼沙長老認為我有覺醒的慧根,可以得到冥冥的點化,我也正如他所想,不僅學識優秀,更展露出絕高的天賦,取得了可以操縱四元素的白土之使的崇高地位。希曼沙長老於是推薦我在修習天摩錄的同時,也適當學習寒玉經——而兩經共通,是高級職階者的必由之路。

    我知道,我一定會成為三山的祭司,和三山一起走上超越時間的永生之路。

    但由於我距離我親屬的血脈非常近,我還有回到地上的機會——或者說,那時候大唐盛勢,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直至蔥嶺、北海,帝國的輝煌和我尊崇的地位如同熊熊火炬,我為什麽要放棄這種榮耀?

    如果有了呼應天地、萬化合鳴之力,為何我不能為我本來就屬於的帝國征戰疆域、建功立業?為什麽我不能憑借力量奪回本屬於我的帝王之尊?

    但我仍然擔憂,我怕如果用白土之力直接介入戰爭,違反三山條例,會受到封禁的懲罰。

    這時候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醫藥白童生出現,告訴我一條三山智識:白土與人骨中的一種成分是相同的。我日夜鑽研,終於開發出我自以為的不會違反三山條例的新法術,鬼兵之術。就是控製死人的屍骨作戰,讓他們組成一支不死不滅的軍隊!

    此時大唐與阿拉伯帝國邊境摩擦甚多,雙方將士死傷不少,我的鬼兵部隊得以迅速膨脹。而作戰之行又甚是隱秘,表麵看去都是人力而為,也不會露出什麽破綻。

    鬼兵所向披靡,卻頂不住自然之力——死去的屍體開始腐爛,屍臭之氣遠隔數裏之距便可以聞到,鬼兵聚集之地成為腐海、瘴氣、瘟疫聚集之鬼域。疫病傳給兔鼠,又回傳給人類,成為大瘟疫。靈力之海聚集不能成佛的怨氣甚大,直至三山派下使者冬林調查此事。

    五祭司對我極其失望,將我貶斥出三山,不能再得歸還。

    我這才發現,我被那個醫藥童生騙了!

    ——就是他,他想李代桃僵,偷偷奪取我的地位!

    他取代我成為了三山的祭司!

    而我,最終被三山拋棄了。

    前一秒,我既是擁有驚天靈力的三山使者、從祭司的首席弟子;又是先任天可汗最愛的兒子,現任皇帝的祖叔父,我靈力強大、為國盡忠;後一秒,我失去了一切,連靈力也被封存。

    從前因為擁有鬼眾而超脫出一切人類政治鬥爭的我,瞬間被現任皇帝所忌憚,我受盡了人類最黑暗的妒忌和折磨,這是人類最為親近的血親之間的互相殘殺。

    我被重新關回伽藍寺,在狹小不見天日、連門窗都用鉛水築牢的廢棄的山房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在漫長的等待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活著或是死了,我的白土之力也漸漸消減。我忘記了山川合一的感覺,隻記得人類和動物的屍骨,我隻能辨認散碎的骨頭,而忘記了我曾經擁有整個山脈……

    直到有一天,被鉛水封閉的山寺也被大火燒成灰燼——我親眼見證了大唐的滅亡。

    那一天,從大火的灰燼中攀爬出來,在眾人恐懼驚異的眼光中,我才發現,我身軀的一半也成了白骨。我的肉身已經被烈火燒灼而半毀,隻有不能散去的執念附著在這具白骨之上。

    此時一個來收殮死者的僧人恰好路過。

    我隻能使用封山之術,將自己不滅的執念封入這具身體。”

    沈芸突然抓住了這個間隙,問道:“你為什麽需要白劍?修煉天摩錄能讓你恢複軀體的完整嗎?”

    妖僧道:“經曆八百年的等待,這已經成為一種執念。我不記得了,但我一定要得到白劍,我相信得白劍的那一瞬間,就會明白。”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果然隨著繼曉傀儡靠近春水的聖光,他的身軀開始顯示出他真身真正的模樣——他的右半邊身子幾乎隻剩下焦黑的幹屍與暴露的白骨。

    “叮!”一聲清脆的響聲。

    繼曉的傀儡大驚失色,隨即麵露出極度猙獰的仇恨之意:“洛均!是你陷害於我,你是我的大仇敵!”

    春水發出一聲清越的激鳴,落於地上。繼曉白骨傀儡的心髒處突出一柄烏色的劍刃。

    “塵歸塵,土歸土;黃泉來,黃泉去!霞霧之使,亡靈超度!你成佛吧!”偈語。繼曉的白骨鬼兵隨即化為齏粉。

    “楊昶!?”

    “沈自丹,來接受你自己該受的審判吧!”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