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新任務;延攬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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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戈姑娘去吧。”顧沉星道。
車軸轉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緩慢而重複。兩個人的心緒也像這碌碌旋轉的車輪、轉了千百回,都沒有說話。顧沉星很想開口問,她以後會去哪裏,她會留在周敏靜身邊嗎,他們會不會再見麵?她看著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涯;她是如此的真實,又虛幻好像一場美夢,好像天上下沙的那一夜,也好像徐山日夜顛倒的世界。但他終究沒有開口,兩個人並排坐著,對方的體溫和少女茭白一樣柔軟的身體觸感隔著布料,在馬車的晃動導致的偶然貼近中傳過來,他像是一隻僵直的鹿,一動也不敢動,曖昧的氣息就像空氣裏粘滯的濕氣一樣滋生,他好像站在夏日雷雨前悶熱的空氣裏。
舒夜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不想下車,這小小的、臨時的空間,居然讓她產生了強烈的依戀。兩個人並排坐著,隻是腿隔著袍子,在顛簸中偶爾發生碰撞,對方的體溫透過布料隱隱約約地傳遞過來——她不確定對方感覺到了沒有,但是他眼睛緊緊盯著車窗外的街景,透明的眼珠裏反射著各色的行人、店鋪招子和五彩繽紛的水果挑子,好像沒有任何反應。她好像麵對著一堵透明的牆,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摸不到,隻有她麵對它感到一種寸步難行。
這是不對的。
既然我已經下決定遠航永不歸還,又為何要對岸線產生留戀?
他們好像都在等待一場瓢潑大雨,一場電閃雷鳴,衝刷、顛覆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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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真,女人的確最擅長自己騙自己,可是,他到底愛不愛你,你難道自己心裏沒數嗎?你告訴我,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回想著戈舒夜對楊夫人的一番話,惹月突然打了個寒戰。不,不,沉星是喜歡我的,他那麽重視天海豊的一切、徐山幻境之中,為了救我他下到血池、我屢次遇到危難,他也會奮不顧身地相救,因此我才視他是我的信賴、倚靠。
可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時不時的走神,眼神放空、若有所思地望著大海,聽不到自己的講話?一定是他前段時間太忙碌了。是呀,徐山那樣的詭譎經曆,無論換做是誰,都會恍惚失神的吧。
一聲叫喚將她從冥想中喚醒:“蘇大小姐。”
“周侯爺。”她連忙回禮。
周敏靜靜靜地打量了她一會兒,道:“蘇大小姐,本侯再拜感激開解之恩。看蘇大小姐麵色憂慮,是否有難處,說出來說不定有本侯幫得上之處?”
惹月笑著搖搖頭,轉移話題:“侯爺,侯府山水池塘開闊大氣,但怎麽看上去很久無人打理,有荒蕪之色?明薇夫人不是出身京師,此次上京怎不見她跟侯爺回還?”
敏靜舉目,望著園中。昔日山水精致、造景華麗的穎國公府,雖然橋景依然,但草木叢生。正是夏意濃時,野草橫生野花齊放,竟將原有的造景、植物全部壓下去,別有一番鬱鬱蔥蔥的滋味。敏靜道:“這侯府我曾經許過別人。”
惹月吃驚:“真是戈姑娘?”
敏靜歎息,苦笑道:“那幾年我毫無她的消息,以為她已經亡身,明薇是長輩所賜又無所依靠……舒夜性格剛烈,她絕對不會接受。所以,蘇大小姐,本侯誠摯建議,你和顧大少的婚事不要再拖了,在京城無論有誰找你們托鏢,都不要接受,趕回太倉之後,趕緊把婚事做定。”
“為什麽?”
“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敏靜歎氣,“你不知道命運之手的玩弄,況且……如果我猜得不錯,蘇大小姐可能已經身處危險之中,還是盡快離京為好。蘇小姐閨中淑女,不好意思開口,本侯可以替你說,也算是對蘇大小姐的報答。”
惹月低頭,真誠地道:“……多謝周侯爺。那我也祝願侯爺和意中人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蘇姑娘,將心比心,如果換做你,真的接受不了明薇嗎?”
蘇惹月沉默半晌,然後道:“我想,如果是我真心愛的人,我不願意看到他為難,我會接受的。”
二人正說話間,一輛馬車從土路轉彎處出現,到達侯府門口。顧沉星率先跳下來,朝車中伸出手。隻見車中先露出一隻白如柔荑的手,那女孩掀開簾子,“不用”,自己跳了下來。沒踩腳凳,那馬車還是有點高,她落地沒站穩,晃了兩下。顧沉星抓住她的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惹月忍不住上前一步。
周敏靜眯著眼睛,上前抱拳:“顧大少。”顧沉星抬頭看見惹月,迅速把手鬆開了,眼睛中流露出詫異的神色:“惹月,你怎麽在這裏?”
周敏靜非常得體地微微笑道:“路上相逢,本侯有針路上的事請教蘇大小姐。既然有緣相逢,恰好,本侯就將蘇姑娘還給顧大少。此趟護送帕特帕拉二位功高卓著,本侯又從天海豊眾人那裏聽說二位佳期將近,還請顧兄千萬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婚宴之時,本侯會籌備厚禮、定當赴宴,也請顧兄不要忘了在太倉座上給我留一盞喜酒。”
顧沉星也還禮,道:“謝侯爺抬愛。”
周敏靜看了一眼惹月,道:“也請顧大少沿途好好照顧蘇大小姐,咱們一路不平靜,怕有亂匪餘黨還是想要對她不利。”顧沉星道:“謝侯爺提醒,這個天海豊自然會防備。”
周敏靜點點頭,然後轉頭對舒夜:“戈姑娘,請吧。”戈舒夜看了顧沉星和惹月一眼,熟門熟路,徑自走進了侯府。
比起劃一肅整的山水,我更喜歡恣意荒蕪的野花野草呢。舒夜開門見山:“侯爺,找我什麽事?”
“帕杜卡王子的國書……提到了永生者。帕杜卡王子說,如果大明相救,願意將有永生之力的藥師之淚雙手奉上。信中說,他的敵人們,連海盜、印度、天方商人和佛郎機人也在尋找這東西。信聖母和天主的弗朗機人叫她們‘聖少女’。據說,如果將聖少女的血盛在聖杯中飲下,就能永遠青春。”敏靜道,戈舒夜的瞳孔放大,這是她感興趣、緊張的意思。“蘇惹月的傷口會很快愈合,你知道她的來曆嗎?”
戈舒夜眼睛一轉:“你是懷疑——蘇惹月是藥師?!怪不得你催他們早回太倉。那豈不是……”戈舒夜心中感到壓力,若惹月真是藥師族,那就是她能否進入永生的考題。
周敏靜問:“不是有人托你去保護蘇惹月嗎?難道此中關竅,你不知道?”戈舒夜搖搖頭,道:“那隻是神衛和神侍的分野測試。可能我要去見一眼施七先生才能確定。”
周敏靜點頭:“重點是,陛下,似乎很想要得到藥師之淚。還有——陛下將此事交給了沈自丹。”戈舒夜抬起神色驚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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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馬車之上,惹月道:“沉星,侯爺叮囑我們,快回太倉,任何鏢都不要接。”
沉星從沉思中驚醒,道:“可是……一般從鏢局的角度,單程走空不利於控製成本,咱們這次高手盡在,押鏢南下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侯爺可說了是為何?”
惹月搖搖頭:“我推測和帕特帕拉中信息有關,但他又不便向我們透露。”
沉星道:“既如此,玄清塵的施七師叔正在京中,他正要順道去探望,不如我們也隨之,請他指點迷津。”
惹月道:“對了,今日,侯爺無意中說起,曾將京城中這侯府許給過戈姑娘,但卻由於命數多舛波折,最終沒有兌現。侯爺因此愧疚至今,由此看來,周侯爺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文武雙全、才情蓋世。我真心希望戈姑娘能和侯爺重修舊好,如此終身有靠、下半輩子可以享福了。”
沉星沉吟了一會兒,道:“惹月,若是一個女子有綏遠侯這樣的人可以依靠,她為什麽會武功如此高強,學習雀殺這樣狠辣無比、死生相搏的招式呢?我覺得她很沒有安全感。惹月,你行走江湖,遇險經曆也不少,可有恐懼過嗎?”
惹月搖搖頭道:“怎麽會?其一,我相信我對危險的判斷;其二,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情,你……和天海豊的諸位都一定會來救我的呀!”(目上線。)
顧沉星摸了摸香囊中銅鏡。馬車吱呀停下,前麵到客棧了,二人掀起簾子,卻見他們落腳的客棧裏裏外外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錦衣衛,看到他們的馬車,立馬圍了上來。
“我們家主人有請天海豊顧大少。”一個高個寬肩的暗衛上前道。(望)“你們家主人是誰?”“顧大少進去便知。”
“看來船上那位大人要強買強賣,待我進去後,你去綏遠侯府報個信。”顧沉星低聲對惹月道,順從地下車,拔腿邁步進了客廳的正堂。大堂之中,陸劍羽、馬四爺臉色青黑地坐在一張八仙桌周圍,而正對著大門,孤零零地擺了一張幹幹淨淨的圈椅,椅側茶幾上半透明的汝窯茶盞還冒熱氣。
一隻白到透明的長指抓端起那藍盞,竹青色的外袍,衣扣、帽冠上皆是祖母綠,用蓋子撇撇茶沫,輕呷一口:“顧少東還真是貴人事忙,竟要讓本督親自等待許久,我都快不耐煩了。”
“參見沈公公。不知沈公公有何見教,可否放了我這些朋友?”
“顧大少,你這群朋友性子太烈、功夫又高,本督若是放了他們,怕是免不了一場拳腳。刀劍無眼,若一不小心傷了性命,咱們兩家結下仇,可就不好合作了。所以必得顧大少答應了這樁差事,本督才能放人。”
“哦?天海豊大門洞開,迎四麵財源八方來客,沈公公既然是為了保鏢而來,和氣生財,何必動刀動槍呢?”
沈自丹冷笑,抬起如春水般光華流轉的長目,道:“顧大少,太倉顧璟是你什麽人?”
沉星道:“是先祖父。”沈自丹點頭道:“那令尊,天海豊第一代掌櫃顧老爺,就是十幾歲便隨鄭和三下西洋的天才少年顧恭越囉?”沉星道:“正是。”沈自丹又問:“那顧大少可有繼承家業,學習古蘭經和天方人的語言?”
沉星搖頭道:“家父的天方語,是在鄭和的船上,跟隨通事們所學。我家中並無書籍,因此也沒有作為家學傳下去。”沈自丹微微皺眉:“那馬四爺呢?”沉星看看馬四爺:“馬家先祖來源於回回,雖然一直跟隨祖先信奉真主,但傳到這裏,也沒有繼續學習天方語。沈公公,如果您是需要尋找通曉番國語言的人才,應當去市舶司或者天文台這種和番人交往更多的地方吧,而非我天海豊鏢局,請放開我的朋友吧。”
沈自丹笑道:“我來天海豊也並非緣木求魚——久聞天海豊是海上第一鏢,對海事甚為精通,又有飛廉如意帆。我看這趟鏢,顧大少是逃不掉的。”
沉星做個揖:“回沈公公,天海豊剛剛結束上一趟鏢程,對付徐山已是人困馬乏,我們正打算趕回太倉休整……”
沈自丹不耐煩地抬起一隻手,打斷他的話:“顧大少,你當是在跟誰說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是在代表陛下跟你說話,你以為是什麽你靠江湖交情隨便就能打發的草莽嗎?翻譯通事我會另找,本督明著告訴你,這趟鏢,你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
外麵車馬轔轔聲,眾人都回頭,隻見是周敏靜接到惹月的求救,前來援手。
“沈公公。”周敏靜揖道。
沈自丹饒有興味地向椅背一靠:“上弦、下弦,還不給綏遠侯看座。”兩個背負著白羽連弩的暗衛氣勢洶洶地搬上一把椅子。“天海豊還真是神通廣大,竟能請動綏遠侯這個說客。”
“謝沈公公。”敏靜滿麵春風,坐下,“俗話說,送佛送到西,天海豊是本侯請到京城的,既然他們護送帕特帕拉有功,本侯也想他們能夠平安歸去。”
沈自丹笑道:“綏遠侯,天海豊乃是懷中利刃,理當應國之召喚,侯爺得之,卻不想讓本督須臾觸之,這不太公平吧?還是侯爺想要收為己用、蓄為私兵?”
周敏靜知道沈自丹此時極受皇帝信任,煊赫無兩,隻能退讓道:“為國效力,義不容辭。隻是陛下也讓本侯協助,還望公公聽本侯一言,天海豊海戰徐山,已是疲憊之師,隻怕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不如……”
沈自丹毫不客氣地一揮袖,冷笑道:“周侯爺此話怎講,徐山海戰,難道我沈自丹不是疲憊之師?顧大少你再推辭,我可就當你是要故意與本督對著幹了。”
顧沉星見二人機鋒打進,周敏靜根本不是張揚跋扈的沈自丹的對手,隻能道:“沈公公抬愛,天海豊卻之不恭。隻希望沈公公賜解藥,放了我同伴。給他們充分的時間養傷。
此鏢內容究竟是何,還請公公賜教。”
沈自丹滿意地一挑嘴角,道:“朔,為天海豊各位英雄解毒。”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