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永生者的來信;漢麗寶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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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

    “陛下今日叫停了經筵宣講?自從開始以來,陛下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從來不曾缺過課;有一日宮內失火徹夜未眠,還特意向翰林學士請假,今日宮中平安無事,也不是皇太後、太皇太後的壽辰節誕,難道真是有什麽大事?”內閣大臣劉健問道。

    內閣首輔徐溥道:“還是等等陛下和司禮監那邊的消息吧。”

    丘濬冷笑道:“我聽說是禦馬監的人漏夜為陛下送了件什麽東西進去,這幫妖人難道又要興風作浪?”

    徐溥性格謹慎,道:“司禮監懷恩、禦馬監沈自丹都有擁立的大功,丘閣老說話可要小心些。”

    丘濬為人性子冷僻乖覺,更以名士直節要求自己,不肯掩飾:“陛下勤政,朝綱這才在各位忠臣的勤勉支持下見起色,彈走了那個劉棉花,又有人坐不住了。”

    劉健道:“陛下如此重視,想來不是小事,聽之再言。”

    果不其然,內侍宣旨,請三位閣老入殿。

    殿門打開,宮中已經有了來臣跪在地上,是兵部尚書劉大夏和一位繡著白澤紋樣的年輕侯爵。眾人抬頭,看見明黃的座兒上坐著一個瘦弱的青年,須發微弱,看身子骨並不硬朗。但他的臉上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明亮、謙遜、真誠,瘦弱的臉因為這雙眼睛變得神采飛揚,叫人忍不住地想親近。他麵前的長案上攤開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帛,正是滿剌加帕杜卡王子的求救國書。

    年輕的大明皇帝朱佑樘道:“免禮,都賜座。這是浙江都司指揮使周敏靜周大人帶來的消息,朕已經差人核實過了,此事應當確定無誤。今日召喚眾卿家來,便是商議此事該如何解決。”朱佑樘將朝中四品以上官員名單都貼在宮內文華殿牆壁上,平日熟記,以做到對朝中用人動向更加明晰,不受蒙蔽。因此竟然能夠一下子說出周敏靜的全名。

    內閣三輔臣和代表兵部的劉大夏、周敏靜對麵坐下,司禮監和禦馬監的懷恩、沈自丹侍立在側。三位內閣輔政大臣相互傳閱了國書,眉頭都皺了起來。

    (是一封陳情之信。帕杜卡王子訴說母親漢麗寶公主的美麗,回想當年鄭和下西洋樓船如城的盛景,母親從高高的大船上帶領隨從女官五百人到達滿剌加城,香氣四溢的花瓣從天而降,每個女官都華衣燦爛,膚白勝雪;滿剌加城中百姓萬人空巷,紛紛到街上觀看這場美景。一個滿剌加孕婦也在人群中,人山人海,圍觀的群眾勸說她回家,免得踩踏被擠到,孕婦答道:“孩子常常有,這樣的盛景可是一輩子都看不到啊!”

    歌頌母親在宮廷政變中為了保護自己和蘇丹王挺身而出,結果不幸遇害。忠貞勇敢溢美之詞。訴說思念母親漢麗寶公主,想要尋找母親在大明的親人,和北上朝見。

    這實際上是一封求救信,親大明的帕杜卡王子如今在宮中被軟禁了,敖杜拉王爺想要竊據蘇丹之位。帕杜卡寫信給朱佑樘求出兵來救,然後說可以奉獻真正的藥師之淚,此寶物,南海上的海盜、徐山和印度人、葡萄牙人也在追求此物,若得幫助,王子願將寶物奉上給大明。)

    丘濬道:“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為之。去年黃河決了開封、南直隸河北山東水旱交替,廣西黑苗作亂,天災人禍、國庫空虛,陛下的政策是與民休息休養生息,去年才免了對安南用兵。那滿剌加不過是南方海上的蕞爾小國,去大明又路途遙遠,豈能勞民傷財,為了這點蒼蠅腿上的肉出兵遠征?”(丘濬資格比劉健老,性格促狹而且博覽群書,是個經濟學家,擅長和關注經濟民生。)

    劉健皺眉,他和性子孤高怪異的丘濬不和,曾經兩人意見不合,不顧斯文臉貼臉地當麵罵戰,丘濬甚至摘下帽子摔在地上。劉健道:“丘閣老此言差矣。滿剌加雖小,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從天方、暹羅、大食、印度來大明朝貢的商船,全數都要經過滿剌加,若是滿剌加失陷,永樂大帝建立的朝貢體係就像被掐住了咽喉。此之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錢是要省,但刀刃上的錢不能省。”(劉健就是後世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的劉公斷,所以他的戰略眼光更遠。)

    首輔徐溥非常謹慎,看朱佑樘麵色:“請陛下的意思呢?”

    朱佑樘想了想,道:“去年安南(今越南)攻擾邊境時,朕欲遣大臣前去處理。首輔勸諫:外邦相侵,有關衙門發令處理足夠了,不需要陛下親自派使臣去。如安南萬一不予理睬,為了維護天子的尊嚴,我朝勢必要征調大軍遠途去征討,這不僅勞民傷財,而且事情會鬧大。朕從之如流,免了一場兵禍。

    朕從中受益良多。

    但此次卻是滿剌加王子親筆寫信給朕,朕認為,如果不救,會讓天子之威受損,外邦會認為大明軟弱可欺,永樂間建立起的朝貢體係也會失去信用,以後外邦間攻訐、乃至騷擾大明的事件甚至會變多。

    但如果救,滿剌加遠在千裏之外,即使調遣最南端的廣東水師、從廣州出發,沿鄭和下西洋的航路也要數月才能到達,船隊花費甚巨。朕剛登位不久,內外都不安定,朕也擔憂,會將事情鬧大。”

    徐溥道:“陛下說得極是,正好綜合了丘大人和劉大人的意見,這實在是個兩難:不救有損國威和長期利益,而若救,怕是勞民傷財激起巨變。”

    朱佑樘道:“若是朕一定要救,眾卿可有舉重若輕之法?”

    劉大夏道:“臣不才,有一言進。既然滿剌加局勢不明,遠水救不了近火,那何不就近取材?昔日鄭和下西洋,太宗敕封施氏舊港宣慰司。後因繼承權爭端,太宗誤以為父位子繼,錯封施濟孫,後鄭和再下西洋時,親自拜訪施二姐,才改弦更張、撥亂反正,將大明舊港宣慰司總督封給施家實際繼承人施二姐。因此在此事之上,鄭和與施二姐有不錯的交情。不如我們先去尋訪施家勢力,若能得到他們援手帶路,對於控製滿剌加的局勢想是有幫助。”

    周敏靜道:“可這施二姐統治舊港,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現在舊港可說一句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劉大夏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貿然以大明水師的名義官方而下。這幾年,雖然有海禁,但浙閩粵一直有生民向南洋偷渡遷徙,不如在閩粵招募水手,以民間商船的名義先去偵察。南下滿剌加的東北季風要冬日才有,如今五六月份隻有北上的西南季風,我們的人也要喬裝改扮白衣渡海,待到情勢明朗之後再做打算。”

    朱佑樘道:“好,劉尚書可有有用之人推薦?”

    劉大夏道:“鄭和下西洋時通事馬歡,會稽人、通曉多國番人語言;費信,昆山人,顧璟,太倉人。費信後人費大通正在周侯爺麾下。”

    朱佑樘道:“既然如此,一事不煩二主,朕讓禦馬監沈自丹牽頭,請綏遠侯協助。劉尚書請總係浙閩粵水師,留出機動力量,如果需要火力支援,隨時待命。自丹,記住了,這事兒一要辦得隱秘、不許鬧大,二要辦得漂亮,要揚大明之威懷大明之仁德,三要辦得巧,要省錢。”

    眾臣都領旨稱是。

    出門。丘濬一甩手:“徐首輔,怎麽能容陛下如此胡鬧?滿剌加海上之國,千裏之遙,靡費財力,陛下剛剛登基,一切都未穩。我看他這樣大舉動兵,是想重蹈土木堡之覆轍!”

    徐溥連忙:“噓噓噓,陛下不是聽了你的,怕花錢、怕鬧大、不敢大舉興兵嗎?我看陛下心意已決,人選心中早有數了。”“先帝時西廠的那個太監?汪直都去南京掃地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混到今天的!”徐溥示意他不要再說。

    劉健卻道:“丘閣老,我看陛下謀略深遠、小試牛刀,倒比某些塚中枯骨有太祖太宗的氣魄。陛下登基以來,仁政可比文景,因此民生逐漸繁榮。你卻不知,若通往南洋、印度、天方的航路中斷荒廢,經濟衰退,這茶絲瓷器如何換來真金白銀?江浙絲賣不上價,雲南茶賣不上價,絲農茶農拿什麽交稅拿什麽賺錢?何談藏富於民呢?”

    殿中,內閣退去,隻剩下朱佑樘和沈自丹。

    朱佑樘道:“自丹,朕登基以來,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厲行勤儉、不置後宮,朕因為經曆過苦難,所以知道生民之難。要救帕杜卡王子,除了政治上的考慮,我還有一點私心,就是看在他對母親的純孝。

    漢麗寶公主和朕的母親一樣,都是為了兩個民族的團結、為了讓兩個山海相隔的陌生人變成一家人,遠遠離開家鄉,去到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的地方,也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失去生命。芸哥兒,我會成為一個最好的皇帝,當史書提起我的時候,他們不會說,一個苗瑤的蠻夷女子生下一個沒有用的人,他們會說,她生下了一個偉大的君王。”

    沈自丹道:“孝穆皇太後一定會以陛下為榮,她的名字將因為陛下的緣故,永留史冊,人人稱頌。”

    朱佑樘抬頭,眼中已有了淚光:“芸哥兒,我好想再見她一麵。我一定要藥師之淚。”

    沈自丹俯首貼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陛下是大明的帝王,奴婢萬死不辭,一定為陛下尋得藥師之法!”

    (勇士變惡龍,沈自丹你看看你現在這個對孩子保護過度的樣子不就是萬貴妃二號嗎)

    ******

    “戈大姑娘,綏遠侯府有請。”幾年不見,破敵像是雨後拔節的竹子,已經由一個總角孩童長成了比戈舒夜高一個頭的少年。穿著水師的皮甲,威風凜凜、禮節俱全,隻有眼睛裏冒出活潑的光還能顯示出他的少年之心。破敵一見了舒夜,仿佛是委屈壞的小孩見了親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地開始絮絮叨叨地說:

    “戈大姑娘,你什麽時候回侯府啊?我告訴你,那個黃明薇可壞了,在寧波的時候,丫鬟婆子買了一大堆,說什麽要立侯府的氣派,結果仆婢們拉幫結派立山頭,弄得烏煙瘴氣。她這人呢,好大喜功,想一出是一出,今天要修花園,明天要清理荷塘、結果把修了一半的花園拋在腦後了。錢都浪費了,到了年末虧空補不上,就克扣下人們的月錢,還欺負我人小,扭我的胳膊;有一次差點挪了水師的軍用!侯爺後麵就不讓她管家了,把領頭的婆子打了一頓,遣散了她招來的仆婢,讓她置於小園,每個月發她月錢。這才消停。

    這黃明薇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聽說都是按照三從四德的些針黹紡績的女工活計,繡花繡得很好,伺候侯爺也很用心。但是驟得了權力,就好像不知道該怎麽用似的,瞎折騰一通……”

    戈舒夜看著已經長大的破敵,突然明白了“逝者如斯夫”的感覺,不禁一笑:“行啦,黃明薇這尊佛你們侯爺是送不走啦,再讓她聽到,小心扒你的皮。”

    破敵突然想起:“對了,侯爺請天海豊的蘇大小姐同你一起過府相敘。”

    “沒有邀請天海豊的顧大少,單是我和蘇大小姐?”“舒夜站起來,周敏靜邀請兩位女子單獨入府,這很奇怪;敏靜不是登徒子,這麽做一定有緣故。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