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醫學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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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
一名下身著黑色馬麵裙、上身穿青色襯衫的少女,從側門露出一張秀麗的麵龐,待看到一臉驚愕表情的曹舸和李延良,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快步來到桌案旁,試圖要將上麵擺的兩副人體骨架拿走。但手忙腳亂之下,一個頭骨卻被她碰落在地,在光滑的地板上骨碌碌地滾動著。
李延良走上前去,伸手撿起了那個頭骨,便想要遞給那少女。
可是,那少女卻已是抱著一副人體骨架,再無多餘的手來接,略顯羞赧地望了望李延良,隨即轉頭求助地看著曹舸。
“三叔在這裏?”曹舸雖然已入海軍數年,但尚未直麵過血淋淋的戰場,對那桌案上及少女抱著的人體骨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
“嗯,我和父親上個月便來了建業。”那少女雙手抱著一副人體骨架,清麗的麵龐卻顯得異常平靜,仿佛抱著的不過是件普通的少女玩偶。
“你將那……那玩意放下吧。”曹舸皺了皺眉,苦笑著說道:“你一個女娃娃家,怎生……怎生操弄這些東西?”
“九哥,我十八歲了。”那少女朝曹舸白了一眼,卻並未將手中的人體骨架放下,反而歪著頭,上下打量著對麵的李延良。
“你拿著頭骨不害怕?”
“不害怕。”
“伱殺過人?”
“在戰場上殺過人。”
“哦,怪不得,你比我九哥膽子要大得多。”
“其實……”李延良看了看手中的頭骨,輕聲說道:“其實吧,這死人的頭骨,還真的有點瘮人。”
“那你到底還是沒有將他丟下。”那少女抿嘴笑了笑,“看你的軍裝服飾,你是陸軍的吧?怎麽跟我九哥混在一起了?”
“可能是臭味相同吧。”李延良看了看一臉無奈的曹舸,自嘲地說道。
“咯咯……”那少女聽了,不由笑出聲來,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嬌俏可愛,“我九哥可不怎麽臭!要不然,也不會為了避免在泥水中摸爬滾打,就去加入海軍了。你們既然混在一起,就沒覺得他特別講究嗎?……數年前還在家中時,幾乎每天下來,都要換幾套衣服。這讓我一一介女子,都自弗不如。”
“曹曦!……”曹舸聞言,立時就有些掛不住了。
“哦,對不住,九哥。”那少女見曹舸有些急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微微一笑,然後招手將門外的侍從喚了進來,一起幫她收拾那兩副人體骨架。
“三叔何在?”那少女就要離開時,曹舸在後麵問了一句。
“父親在東側偏院與人討論醫理。……哦,你就不要過去問安了,那裏……有些亂。你看了,怕是會有些不適。”說完,朝他眨了眨眼,隨即便轉身離去。
“讓延良見笑了。”曹舸攤了攤手,赧然地說道。
“令妹,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嗬,我三叔膝下有三子四女,唯有她一人對醫學抱有極大興致。猶記得,在少時便跟著她父親將府邸中的貓狗雞鴨給大卸八塊,弄得一身血腥無比。”曹舸搖頭說道:“想不到幾年未見,她竟然仍未有任何改變。你說說,哪個婦人家會經常擺弄一副副死人骸骨?”
“嗯,話不能這麽說。我齊國於外科創傷方麵的醫學造詣,獨步天下,就是有令叔和令妹這樣的人孜孜不懈的研究和實驗,方能取得。半年前,我於印度拉其普特受創甚重,幾欲傷及內腹髒器,這要擱著四五十年前,怕是會直接丟了小命。然而,經我齊國數名妙手醫生救治,才有我現在的康複如初。其實,這要是論社會價值程度的高低,我覺得咱們兩個人都不及令叔一人。……恩,說不定,連令妹都不如。畢竟,咱們身為軍人,是要去殺人的,而他們卻是在救千千萬萬的人。”
“……”曹舸聽罷,不由深深地看了李延良一眼,“延良,你該不會是想打我妹子的主意吧?”
“咳咳……”李延良愕然地看著對方,苦笑連連,“曹兄,你魯王府的台麵如此之高,我何敢高攀?”
嘴裏說著,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那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女子身影。
這個時候,她該嫁入我齊國皇室了吧!——
“人體,就像一部最為精密的工業儀器,在我們思想的指令下,一刻不停地運轉著,直到生命的終結。”曹承愨手中拿著一根教鞭,指著牆上一副人體結構圖向在座的幾名建業醫學界的同行介紹道:“大腦,就是我們的指揮係統,心髒就像個抽水泵,肌肉、軟骨、纖維、血管就像杠杆、彈簧、滑輪和輸送管道。當這台機器正常運轉的時候,我們就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身體處於健康之中。”
“然而,當機器出現故障的時候,比如機器停止作業、缺乏燃料以及機械摩擦過大之類的問題,就意味著我們的身體某項機能出現重大的病變,影響我們的正常運轉。我們曾解刨過許多病例,都知道很多病痛都是由於身體內部器官感染、血管阻塞、寄生蟲入侵等原因,我們可以通過手術開刀或藥物來緩解、治愈這些病痛,這就像某台蒸汽機那樣,加入鯨油,或者清理部件,最終修複損壞的機器。不過呢,目前出於各種技術手段的缺失,我們還無法能夠更換損壞的零部件,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但這,這也是我們醫學界未來最大的一個挑戰和機會。”
早在七八十年前,齊國的一些半吊子郎中就通過大量“實體”研究,開始對人體器官、骨骼,以及血液有了初步的了解,並奠定了齊國早期的外科醫學事業。
後來,隨著各種先進儀器的出現,尤其是高倍顯微鏡的問世,齊國醫學研究者對病理的探索和研究進入更深層次領域。他們以無數的屍體解刨為世人告知了一個最為淺顯的醫學理論,那就是疾病是位於特定器官上的,且疾病的症狀基本與解剖後發現的器官損害相一致,因此是人體器官的病理改變產生了疾病的外在表現。
這個結論不僅震動整個齊國,而且隨著信息的傳播,也引起了全世界的劇烈震動。那些傳統中醫郎中雖然到了齊國後,接受了一些現代的醫學知識,但很多人都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尤其是一些內科疾病就更是如此了。
但研究者卻通過屍體解刨說明和相應的配套圖畫對疾病的產生和病變進行了非常詳實地介紹,使得所有人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麵前,不得不相信這個結論。這對所有人的觀念的革新及現代醫學的推廣,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而說到人體解刨,就不得不提因為此種情況,不論是那些施行者本人,還是整個齊國,都承受了巨大的風評和惡嘲。
盡管,齊國的風氣已經算是極為開明,更有近乎全民教育般的廣開民智,但人們對於解剖屍體的接受程度卻仍然不怎麽高,這或許是因為傳統思想仍有殘留的緣故。畢竟,自古以來,就有“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的說法。更別提大陸的秦國和歐洲了,解剖屍體在那時要麽是大逆不道的、要麽就是下賤人幹的活計。
因此,包括秦國在內的其他國家,對齊國醫學研究者竟然頻頻將死人的屍體開膛破肚,琢磨人家的各種內髒器官、血液及骨骼組織,可謂是“邪惡至極”,“殘暴至極”,為世人所不齒。
更有甚者,還有人說,齊國並非像表明上宣傳那般文明,謠傳齊國的暴力機關和醫學研究者對無數的漢洲土著和南洋土人進行活體研究和各種藥物人體試驗,這種不道德的行為更是讓“某些國家和勢力”鄙視不已,認為這就是一種比“巫術”更為邪惡的行為,是離經叛道的。
但不管何種風評,何種惡嘲,醫學這門新科學如今在齊國卻是發展的方向愈發寬廣和深遠,並且越來越深入人心。但凡受過八年完整義務教育的人,不論其父輩如何評說,他們內心中對這門相對嚴謹、注重實證的科學卻持較為積極和正向的態度。畢竟這符合他們上學時所受到的係統教育理念,陳舊的、不合時宜的思想積弊終究要被擯除。
說來也可笑,那些歐洲國家一麵大肆抨擊齊國使用某種“邪惡”而“陰晦”的手段研究醫學,一麵還不斷花重金在齊國購買和偷竊醫學手段和技術,就如同他們從來沒停止過竊取齊國工業技術那般。他們甚至還偷偷摸摸買了一些齊國初級中學和小學課本,以及防疫衛生手冊之類,拿回去做一番認真的研究和複製。
聽說,在倫敦和巴黎,各自建立了一座規模不小的翻譯館,除了招募學者教授漢語外,還有就是將那些冒著各種風險重金搜羅的齊國的一些基礎課本、科學雜誌、醫學書刊乃至各地發行的普通報紙,進行翻譯和複製工作。
這使得在歐洲流行了數百年的生命力學說、體液學說被逐漸拋棄,同時,他們也學習齊國的醫學發展模式,開始培養專業的醫生和護理人員,而不是再像從前那般招募木匠、剃頭匠等人員,充任外科手術醫生,因為這顯得太不夠專業,同時也很危險。
在這個時期,要論外科手術,尤其是做截肢手術哪家技術最強,那麽齊國外科醫生稱第二的話,這個世界上就沒人敢稱第一。
要知道,在截肢時,最為危險的症狀便是肢體的嚴重損傷或者出現壞疸。而齊國醫生經過多年的“實踐”練習,在處理過程中已經學會在保存最多的軟組織時應切除更多的骨頭,使得皮膚能夠覆蓋骨頭,以便其在經過一段時間後可形成一個能附著其上的可用的傷肢的殘端。對於手術時如何止血,齊國人同樣經過無數的解剖和試驗後,學會了使用血管結紮術來處理,而不是使用傳統的沸油、烙鐵燒灼傷口以止血的方法。
所以,大量的解剖練習對於培養一名經營豐富的外科醫生將是必不可少的條件之一。也隻有通過大量的學習和練習,才能讓人充分了解到人體的構造,像歐洲大陸那樣招募“托尼老師”充當外科醫生更操蛋的是,他們還都是兼職,那簡直就是草菅人命。他們隻會簡單地剁手剁腳,至於最後能不能醫治好,全部交給上帝來決定。
“按照曹兄所言,內髒器官移植就如同機器一般更換零部件,那麽在理論上應該是可行的。”建業醫學院負責人、高級教授彭宗宇站起身來,走到那幅人體構造圖前,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可問題是,將一個新的零部件塞入機器中,該如何讓其與原有的部件細密無縫地連接,並且還要發揮出原有的功效呢?通過顯微鏡的觀察,我們都能看到人體內的血管細如發絲,哦,不對,是應該比發絲還要纖細。我們如何將這些血管連接在一起,就如同為機器鋪設一條供氣管道那般,為新的器官部件源源不斷地恢複供血。”
“彭老的質疑,也是我這些年來存有的最大困惑。”曹承愨苦笑一聲,說道:“以我們齊國目前擁有的手段和技術,我認為內髒器官的更換和移植,是根本無法實現的。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待技術和工具得到了飛躍的發展和進步,我們這些醫學設想才能變成現實。十幾年來,我曾做過無數次動物試驗,但無一例成功,最大的難點便是器官附屬的血管和神經的連接。”
“確實,現在的技術手段做不到的事,未必三五十年後,或者一百年後也做不到。”建業外科醫學研究院教授紀祖培笑著說道:“這要擱著一百年前,誰能想到陸地上會有奔馳而行的蒸汽機車,誰又會想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僅憑一根銅線便能做到千裏傳音。說不定,一兩百年後,為大活人換一顆腦袋都可以!”
“這要換了一顆腦袋,那這個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這時,曹曦正好抱著一副人體骨架走了進來,聽到這句話,不由好奇地問道。
“哦?”在座的眾人聽到曹曦所問,皆是一愣。
是呀,人要是換了一個腦袋,他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彭宗宇笑了笑,引用了一句曹丕《與朝歌令吳質書》的詩句,“此事尚為成現,我等卻操心其倫理之道,怕是有些杞人憂天了吧。”
“彭老,小女子在想,人之思維,在心,還是在腦?”曹曦卻抓著這個問題不放,繼續追問道:“若是在心,那它又是如何在不斷造血的同時,為人提供思維之念?若是在腦,那是不是頭腦在離開身體的情況下,仍然可以繼續思維?”
“……”眾人聽到此問,一時間,皆交耳相顧,沒有人給出確切應答。
盡管,在這個時候,許多學者基本上都已經相信是“腦”產生了思想,心髒不過是一塊“肌肉”。但腦如何產生思想,卻並未得到實證。如今,這個問題卻被一個少女當麵提出,倒把眾人給難倒了。
“嗬嗬……”曹承愨看著一臉嬌憨的女兒,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此問,我等尚無結論,且等以後再予實證之。……對了,前院來了何人?”
“是九哥回來了。”曹曦笑著應道:“想是軍中得到了休假,返回建業。他還帶回了一個同伴。……估計這會,他可能會邀些同僚好友聚一聚,喝酒暢談。嘻嘻,多半要鬧到半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