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153章 教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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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教亂
    哈密,古稱昆莫、昆吾、伊州,是西域通往內地的門戶,曾是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也是進入西域的“東大門”,西域和中亞各國派往中原王朝的貢使及往來內地商旅必經之路,戰略位置極為重要,素有“西域咽喉,東西孔道”之稱。
    昔日的哈密王國,其興衰亦為哈密王室統治家族由信奉佛教到改信真神教的曆史。至永樂年間,前明還在其地建哈密衛,任命指揮、千戶、百戶等鎮守官員。彼時,哈密王室及居民還大多信仰佛教,治下居民有回回信奉真神教者)、畏兀兒、哈刺灰蒙即古韃靼人),各部族均有首領、頭目,不相統屬。
    然而,在前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吐魯番汗國素丹滿速兒弟馬黑麻攻占哈密,遂自立,亦稱素丹,至此哈密王室開始實現了綠化,並向民間擴展,而哈密王國亦從此終結。
    在1680年,準噶爾汗國滅亡葉爾羌後,憑借強悍的武力,曾一度壓製了真神教在哈密地區的擴展,大興黃教,提升哈刺灰蒙古人)的政治地位,將那些信奉真神教的回回和畏兀兒驅為炮灰,貶斥為奴,極盡壓榨。
    當大秦展開對準噶爾的戰爭時,這些被壓製和奴役的綠教徒著實發揮了不小的作用,臨陣倒戈、拒絕向準噶爾人繳納賦稅和提供糧食,甚至還集結成伍襲擊落單的準噶爾騎兵。
    在當地畏兀兒人裏應外合之下,乾元十七年1699年),秦軍順利攻克哈密。乾元十九年1701年),移漢民六百戶,修哈密衛城,名伊州城。乾元二十二年1704年),朝廷設安西州同知,駐伊州城,自此該地始有大秦正式地方行政機關,安西同知隸屬甘肅行省管轄。
    經過二十餘年發展,整個哈密地區一共建成兩座衛城,屯殖堡寨三十餘個,轄下居民四萬七千,其中內地漢人移民五千六百餘。
    有鑒於哈密的重要地理位置,大秦軍方特意在此駐紮了三千餘士兵,在整個西域地區,軍隊規模數量僅次於北庭都督府駐地輪台。按理說,這麽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存在,足以震懾周邊一切宵小,讓任何潛在的反抗勢力都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就在二月的最後一天,距離伊州城一百餘公裏的鎮西堡今巴裏坤縣)傳來警訊,附近數千名畏兀兒、回回發動暴亂,襲擊了蒲類海今巴裏坤湖)的製鹽工場,將裏麵的一百餘管事、匠作及鹽工悉數殺死,搶奪了他們的火器,然後又開始圍攻鎮西堡。
    安西州同知駱良榮聞報後,勃然大怒,遂命伊州鎮副將楊永林立即帶兵前去鎮壓。
    要知道,鎮西堡那裏不僅有製鹽工場,在它東邊四十多公裏的山穀地帶,還有一處軍方的馬場,放養了四千餘匹戰馬。若是讓那些暴亂的畏兀兒人將其攻占,搶走了戰馬,不僅會讓他們獲得強大的機動性,更加難製,而且還使得北庭和甘肅兩地的騎兵包括龍騎兵)部隊的戰馬需求可能會出現巨大缺口。
    這要是朝廷怪罪下來,除了治你一個地方不靖、戡亂地方的重罪外,說不定還要再給你按一個貽誤軍機的殺頭之罪。
    “此行平叛,當行霹靂手段,以懾暴民。”駱良榮在部隊即將出發之時,對副將楊永林鄭重囑咐道:“當年,我大秦收取伊州之地,僅驅逐了準噶爾蒙韃勢力,對當地畏兀兒、回回等部族行懷柔之策,更是對其聚居部落維持原樣,未曾拆分散居。近年來,這些部族因教派不同,信仰有別,而紛爭不斷,彼此攻殺,甚至屢次波及地方漢人移民屯殖堡寨,已然成為對我伊州安定局勢影響的最大因素。故而,將軍此去,需讓彼輩知道,我大秦之威不容輕釁,朝廷法製律令不可輕慢。”
    “大郡丞,且放寬心,末將省的。”楊永林抱拳應諾道:“此次平定地方暴民,自當要以雷霆手段予以強力鎮壓。這些地方部族,若不殺得他們心服,打掉彼輩殘忍嗜殺的性子,怕是將來要貽害無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趁此次暴亂,正好將他們都弄死,騰出地給內地移來的漢民。”
    “呃……”
    駱良榮看著麵前這個丘八殺氣騰騰的模樣,又突然間猶豫起來,這殺戮太重,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官聲和前途?
    畢竟,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矣。
    “楊將軍此次平叛,對首惡倡聯之人,可痛下殺手。但那些被裹挾和蠱惑的無知亂民,還是留些餘地,勿要趕盡殺絕。彼輩教民,也皆為我大秦治下子民。”
    “嗯?”楊永林愣了一下,嘴角不由抽了抽,隨即拱手應道:“……哦,末將記下了。”
    娘的,這些文官滿腦子仁義道德,卻不知在這西域雜民混居之地,若不展現我大秦赫赫威勢,如何能震懾暴民,從而讓那些念經拜佛的真神教信徒老老實實當個順民,為我官府種地產糧飼養牲口,繳納賦稅。
    尼瑪的,這些信教的亂民,仗著曾經臂助大秦攻占哈密,以為有天大的功勞,又兼有地方盤根錯節的勢力,向來都擺出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更是對官府的征繳賦稅、收取捐派,屢屢反對。
    而且,這些畏兀兒、回回部族,當年趁著準噶爾蒙古勢力敗退之際,將哈密最為肥沃的耕地和草場全部占據,讓後麵來的漢人移民根本分不到什麽像樣的好地,隻能在一些綠洲邊緣建立一些屯殖點,不論是開墾荒地,還是建設相應的水利設施,都花費了巨大代價。
    這些信教的部族,雖然在近二十多年來,深受漢化影響,也逐步接受一些漢人的文化,甚至還有少部分人冠以漢姓,講漢話,穿漢人衣裝,但他們卻不願與漢人混居,堅持住在分開的村莊和社區,有自己同族的鄰裏,他們追隨自己的宗教領袖,祈禱念經,不吃豬肉。
    這些教民因有自己專門的職業而更顯得特立獨行,他們主要從事牲畜養殖,在駱駝、驢馬運輸行業中占有主導地位,並在與中亞的商隊貿易中很活躍。但他們卻抗拒安西州地方政府的征稅,不履行一個順民應盡的義務,著實讓官府有些頭疼。
    更讓地方政府忌憚的是,部分擁有強大影響力的宗教領袖竟然要求獲得地方自治權力,由他們管理所在的部落、村鎮和社區,並允許獲得一定的武裝自衛力量。
    難道他們不知道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
    你們這些真神教民敢這麽想,還敢這麽做,是幾個意思?
    我大秦攻略西域二十餘載,雖然各地有了很大發展,但與內地不斷發展的其他邊疆地區相比,它所登記的納稅民戶數量依舊很少。這導致朝廷在西域,尤其是北庭都督府的開支一直是超過收入的——其實也沒多少收入,主要是一點可憐的往來商稅和地方軍屯糧食產出收入,這就需要朝廷每年都要給予大量財政補助。而供應這一地區軍隊的重擔,就落到了同樣財政極為困難的甘肅和陝西兩個西北行省的頭上,讓兩省一千餘萬百姓背上了沉重的經濟負擔。
    因而,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內閣政府,每年都要強調包括伊州在內的西域地區要加大地方開發力度,加強自身造血功能,減輕中央和陝甘兩地的財政壓力。
    說白了,就是希望西域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自給,曆數十年的準噶爾戰爭,還有數千裏長的物資補給線,朝廷委實撐不起了。
    而包括伊州在內的西域地區,軍事開支、行政開支、糧食供應、戰馬牲畜供應,以及其他各類物資供應,若是全都依賴那十幾萬漢人移民,無異於杯水車薪。
    再說了,為了穩定移居漢人的民心,政府也不能壓榨太甚,要不然,人家直接提桶跑路,逃回內地,豈不是荒廢了朝廷移民實邊的舉措,政治上和經濟上損失更大。
    既然如此,西域那些被納入治下的各族之民,就必須要承擔一定的賦稅和捐派義務。
    我大秦護衛伱們的安全,將你們從準噶爾蒙古人的殘暴統治下拯救出來,繳點稅不過分吧?
    收你一點糧食,也是應有之許吧?
    或者,你們自帶幹糧,準備馬匹和武器,為王前驅,也是應該的吧?
    可如今,你們這些不服王化的教民信徒,不思為我大秦分憂,卻要生出叛亂之舉。那麽,就莫要怪朝廷大軍行霹靂手段了!
    西域苦寒,作為戍守伊州的鎮軍,本來就沒什麽油水,還要吹著風雪,吃著沙土,整日裏跟一些摸不到蹤跡的馬匪纏鬥,讓所有官兵早就苦不堪言。
    鎮西堡教民信徒暴亂,那還不得趁機打殺一通,以泄胸中淤積的苦悶,搜刮一番叛賊的財物。再者而言,我大秦軍功均傳承前明模式,以斬首而計,不多砍幾個腦袋,如何讓兄弟們升官發財?
    當然,這些叛亂暴民的腦袋沒有準噶爾蒙韃的腦袋值錢,但隻要數量夠多,那也能撈到可以遷轉的功勳。
    至於那些暴民當中哪些是“被裹挾和蠱惑的”,平亂過程中如何“留有餘地”,那還不是作為部隊指揮官的楊永林於戰場中臨機決斷並自由裁量。
    ——
    “老少爺們,吃飯了!……都趕緊地上來歇口氣!”
    3月18日,在黃沙堡今哈密二堡鎮)以西數百米的屯田附近,幾個壯婦放下擔子,衝著一口豎井,大聲地吆喝道。
    隨著婦人的喊聲,一個個渾身泥土的農人從豎井下攀著轆轤提籃魚貫而出,爬上地麵後,便使勁地拍打身上的泥土。
    “今天的進度如何?”一名屯長從水桶裏舀了一瓢水,遞給一名四旬上下的農人。
    “今天的進度要比昨日慢了一些。”劉二根接過水瓢,先喝了幾口,漱了漱嘴裏的沙土,然後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有幾處支撐出現垮塌鬆動,花費了不少功夫重新固定。不過,依目前的進度,當可在春耕前挖通這段引水井。”
    “哦。”屯長孫維保點了點頭,說道:“若是挖通了這段引水井,那今年又可以多開出百十畝地,多打一些糧食。到了年底,屯上的老少爺們也能鬆快一些。唉,狗日的,這戰爭打得沒完沒了,上繳的糧食也是逐年增加。這日子,跟隴西也沒好到哪裏去!”
    “已然不錯了。”劉二根從一名婦人手中接過粗麵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口,“最少,這幾年裏官府還給咱們留夠了口糧,沒餓死人。”
    “嗬嗬……”孫維保笑了笑,“是呀,沒餓死人。要是官府讓咱們這些遷來的漢民都餓死了,他們如何支應大軍的糧食供應?就憑那些念經禱告的畏兀兒、回回能收上賦稅?……天殺的,占著好地,什麽都種不出來,還要到咱們這裏買糧食!”
    “噓……”劉二根看了看遠處幾名指導鄉民挖掘坎兒井的回回,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屯長勿要多言,讓他們聽到了。
    “娘的,有啥怕的。”孫維保嘴裏說著,但聲音卻放低了不少,“他們幾人又不是免費幫咱們挖井,足足給了他們五袋小麥。哼,瞧著吧,待伊州城的大軍屠滅了鎮西堡叛亂的教民信徒,這些人一定會老老實實,不敢再來我們這裏找茬。娘的,好地給他們占了,難道地下的水也是他們的?”
    他們所談及的“挖井”,並不是內地居民那種普通的飲用水井,而是西域當地民眾於綠洲上開挖的地下水利工程——坎兒井。
    人們將春夏季節滲入地下的大量雨水、冰川及積雪融水通過利用山體的自然坡度,引出地表進行灌溉,以滿足荒漠和缺少地表徑流地區的生產生活用水需求。
    黃沙堡屯殖點附近根本沒有一條常流的地表河水,每年落下的雨水更是少得可憐。不過,屯殖區的地表之下,卻有豐富的地下水。於是,當地屯殖官員和百姓,便在冬末時節,土壤開始化凍,根據擬墾荒地位置,向上遊尋找水源並估計潛流水位的埋深,開挖坎兒井,將其引導至耕種的農田裏。
    根據可能穿過的土層性質,還要充分考慮暗渠的適宜縱坡,移民們便在幾名經驗豐富的當地人指導下,開挖暗渠。他們先是先從下遊開始,先挖明渠的首段和坎兒井的龍口,然後向上遊逐段布置豎井開挖。每挖好一個豎井,即從豎井的底部向上遊或下遊單向或雙向逐段挖通暗渠,最後再從頭至尾修正暗渠的縱坡。
    出土時,用土筐從豎井上使用轆轤起吊,一般用人力拉,在上遊較深的豎井則用牛力拉。為了防止大風沙土刮進坎兒井,並避免冬天凍壞,豎井進口處會用樹梢、禾稈及土分層封蓋。
    挖暗渠時因工作麵較窄,一處隻能容一人挖,又在黑暗中摸索進行,僅靠油燈照明,還是非常艱辛,人員需要不斷地輪換。其定向方法,主要在豎井內垂掛兩個油燈,從這兩個燈的方向和高低,可以校正暗渠的方向和縱坡。在夏季開挖時,也會有利用太陽反射鏡定向,並作照明。一般先挖暗渠的底部,後挖頂部。挖的時候,還要用兩手輪流交叉挖,以防挖偏。一處挖掘段一般需3至5人,遇到鬆散砂層時,須局部用板支撐,避免塌方,並防以後水流掏刷。
    伊州周邊就有不少以前當地畏兀兒人挖掘的坎兒井,灌溉著數十萬畝良田,除了極端惡劣天氣,總能獲得不錯的收成,讓眾多漢人移民眼熱不已,遂請來擁有豐富經驗的挖井人,指導他們在各個屯殖點開挖自己的坎兒井。
    憑著漢人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那些昔日綠洲邊緣的荒漠逐漸變成一塊塊富饒的良田,農業產出急劇增加,使得伊州地區的糧價足足比二十年前下降了四成多,有力地支撐了政府對哈密廣大地區的統治。
    有了漢人移民的基本盤,再加上逐步豐裕的物資,伊州政府才有底氣向轄下的諸多部族強硬地收取曆年“積欠”的賦稅,卻不料引發了他們的反抗,爆發了鎮西堡的民亂。
    “鎮西堡暴亂已平,官軍斬首兩千,餘者皆降!”
    正當鄉民們吃了午飯,靠坐在一起歇息聊天之際,一名屯丁興衝衝地從黃沙堡跑來,大聲地吼道。
    “哈……,殺了兩千多人,那不得讓那些教民信徒破了膽,不敢再生事端。”
    “那可不?你說那些人好好的日子不過,鬧騰個什麽勁!就是收了他們一點稅,還敢舉兵造反!”
    “他們多半想著,自個在這裏生活了幾百年,是此間的主人,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他們的,鬧騰幾下,便可以將這稅賦給免了,說不定還能將我們耕種的土地給占了,建的工場也搶了。”
    “蒙古韃子來的時候,他們怎麽不敢隨便鬧騰?”
    “那還不是因為韃子敢殺人唄。”
    “嘿嘿,咱們大秦的官軍也敢殺人。……而且呀,火槍比刀劍更厲害!”
    “……”
    兩名被請來指導開挖坎兒井的回回聽到鄉民熱切的討論,臉色變得異常慘白。
    漢人不是一向表現得溫順恭良嗎?
    怎麽,有了火器,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