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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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乾元四十六年1728年)四月起,數月不雨,山東大旱,穀價倍漲,避難民流洶湧,瘴癘彌作。”
“大秦乾元四十六年1728年)五月,河北、河南旱症隨即四起,人畜死亡極多;糧價騰漲,蕎穀一兩八錢一石,又蕎麥餅大凡數錢一兩,赤身穿紙衣,以機鎖裹住而避凍蝕。人多越境南逃,或往奔沿海,渡海外走,以乞活命。……凡旱年飛蝗而變其災劫,此次則漸發瘟疫,累死著盈萬。”
“大秦乾元四十六年八月,北京澱湖、蘇州河等水源和水塘皆幹涸,數十萬民唯望寥寥百十枯井以為止渴,牲畜倒斃無數。凡城內及周邊商事、交通大受影響。城中、道路賣水者哄升其價,桶水高及數兩白銀。……地區盜賊橫生,秩序崩壞在即。”
……
1729年5月10日,德州以北一條坑窪不平的官道上,一列長長的隊伍正頂著烈日,緩緩地向北開進,他們穿著稍顯破舊而淩亂的秦軍舊式軍服,扛著沉重的武器和行囊,臉上汗水淋漓。
一輛又一輛沉重的輜重糧車碾過虛浮的塵土,帶起陣陣煙塵,士兵們麵色疲憊,瞅著道路旁被饑民剝了樹皮的幹枯樹林,感受不到任何綠意和涼爽,嘴裏發出幾聲咒罵。
放眼望去,無盡的曠野皆是灰蒙蒙一片,顯得一切都是那麽的毫無生機。
在道路的兩側,無數南下逃難的百姓漠然地看著軍隊行進。他們衣衫襤褸,皆有饑色,顯得麵容極為枯槁。地上更有不少饑民倒伏在地,了無生息,也不知是死了,還是餓得昏厥過去。
“軍爺,賞口吃的吧!”許是餓極了,一名瘦弱的中年男子大著膽子,發出低低地哀求聲。
“行行好吧,軍爺,給點吃的……”
“求求軍爺了,賞點吃的吧……”
“……”
更多的饑民開始紛紛哭求哀告,希望這支運糧車隊能發下點糧食,墊些肚子,讓眾人稍稍果腹後,能行至登萊,或者奔至海邊。
很多人已經餓了數日,早已虛脫,完全是憑著一股求生的欲望,強撐一口氣,不斷南下,以求找到一口吃的,從而得以活命。
而眼前這支軍隊押送的糧隊,粗略數一數就有兩百餘車,起碼三四千石糧食。若是軍爺好心,施舍幾十石,讓大家墊墊肚子,也好多走一些路不是。
整個河北從去歲六月開始,便斷了雨水,以至於糧食減產大半。即使到了凜冬時節,也無幾場雪落下,待今年開春,土地幹裂,根本無法耕作下種,人畜飲水更為艱難。
到了五月,氣溫日漸升高,旱情愈發嚴峻,數十州府縣鎮,皆無所耕,可謂赤地千裏。
囿於遼東和朝鮮戰事,各地官庫存糧均需優先供應前方軍隊,使得官府手中幾無糧可賑,唯有不斷請奏南京,希望朝廷派款放糧加以賑濟。
可問題是,以我大秦糟糕的交通條件,待湖廣和江西的糧食運來,不知道還要有幾多餓殍產生!
最先熬不住的當屬那些無任何存糧的佃戶和小農,在官府未能救濟的情況下,隻能往南方而避,或者逃至山東、登萊,想是那裏總有一口吃的,讓一家老小得以活命。
看著道路兩旁的饑民不斷朝糧車逼近,眼中的神情也是愈發熾熱,帶隊的一名千總駭得立即拔出腰刀,大聲命令軍士們將饑民迫退,勿使其靠近車隊。
奶奶的,這批糧食可是要運到北京城,然後再接力輸往遼東,支應大軍所用。這要是在路上被一群饑民給搶了,自己的腦袋肯定保不住!
在官兵們操刀持槍的威逼下,饑民又畏懼地向後退去,但眼巴巴的神情,依舊盯著糧車上一包包鼓實的麻袋。
那是活命的糧食!
“狗日的,這秦國軍隊該不會要動手殺散這些饑民吧?”齊國駐大秦軍事參謀團三等參謀、仁勇校尉中尉)甘長勝一骨碌從大車上坐了起來,撩開遮塵的紗布,右手不由緊緊地握住肋下的一把短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瞅著那邊眾多群情洶洶的饑民。
他是齊國第四代移民,香江府曹縣人今澳洲班德堡市),祖籍為大秦嶺南人,身形高大,一米八二的個頭,在一群大秦官兵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右臉有一道細長的刀疤,乃是兩年前在婆羅洲叢林中追捕剿殺土人時,不慎被尖刺劃傷,使其長相俊朗的麵孔多了幾分男人的粗獷和豪氣。
去年三月,被調至秦國,任駐秦軍事參謀團三等參謀。此次隨同幾個同伴,從南京出發,先至徐州,再到濟南,然後便跟隨一隊又一隊絡繹不絕的物資補給車隊前往北京,最後趕赴朝鮮,監督秦明兩國之間在該地區實現停火止戰。
是的,在齊國的調停下,秦國決定與北明結束在朝鮮地區的“武裝衝突”。
該死的北明,在朝鮮東南幾道,動用無數朝鮮苦力修築了大量永固堡壘和堅固城池,然後於其中布設數量眾多的火炮,給予來攻的秦軍大量殺傷。
囿於朝鮮狹窄而又割裂的地形,秦軍空有數量優勢,卻無法消滅北明有生力量,更因為自己缺乏海上優勢,也不能通過長期的圍困,以達到將北明軍隊趕出朝鮮的目的。
甚至,稍有不慎,缺乏後路維護的秦軍就會被明軍通過海路方式,發起一場登陸戰,從而掐斷前方大軍的補給線,讓對方完美地打個殲滅戰。
至於山勢崎嶇、森林密布的朝鮮西北的鹹鏡道,那就更加奈何不了明軍。數十年的經營,明軍幾乎占據鹹鏡道所有戰略要地,並輔以若幹堅城固壘。這可不是後勤不暢的秦軍所能輕易啃得動的。
而且,明軍中還有大量藩兵,跟數十年前的那些魚皮韃子一般,極其擅長叢林山區戰鬥,而且還悍不畏死,操著幾把刀,背著幾張弓,就敢以數人向秦軍發起突襲。
可以說,秦軍在朝鮮境內打得極為被動,很多時候不得不冒著巨大傷亡,向明軍據守的堡壘發起集群進攻,以至於戰場交換比非常難看。
原本以為,秦軍可以憑借國內源源不斷的軍力補充優勢,跟明軍拚消耗。就算兩三個換你一個,你們北明人口不過一百多萬加上歸化的藩人和日本人,其實北明人口已經達到兩百萬),軍隊人數想來也是不多,拚到最後,讓你們實在無法承受的地步,我看你還能硬頂到什麽時候。
卻未料到,明軍似乎根本不怕。
明軍先是從日本弄來了大量的炮灰,稍加武裝,再粗粗訓練一番,便一船一船地運到朝鮮。每座堡壘和據點,往往隻有十數名北明軍官和士兵,卻驅使著數百上千的日本炮灰跟秦軍拚消耗。
戰爭打了一年多,炮灰也消耗了八九千,可能是覺得太過麻煩,北明政府索性直接將朝鮮人給推到了前麵。
那個權知東南大總管李麟佐在去年自封為新羅郡王,並很快獲得北明、東丹和渤海國的一致承認。
既然要割據自立,那還不得集結兵馬給我頂到前頭去!
數萬朝鮮士兵在北明軍隊的威逼下,被推到了秦軍的麵前。他們雖然戰力孱弱,根本不敢與秦軍野戰交鋒,但駐守城池和堅壘,在火炮和火槍的掩護下,跟秦軍打打攻防消耗戰,也能勉強勝任。
未及,麵對軍隊損失過大,秦軍也漸感吃不住勁,遂將朝鮮王國各部兵馬拉了上來,混合部分秦軍主力,與明軍在朝鮮東南地區反複爭奪。
雙方互相裹挾著朝鮮人在半島廝殺了一年多,損耗蘼重,再加上北明、東丹和渤海三國在兩江流域黑龍江和烏蘇裏江)又開了一局,使得秦軍後勤補給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去年十一月,齊國介入調停,希望幾方停止戰爭,恢複東北亞地區的和平,以免影響整個地區的商業活動和人員往來。
盡管以北明為首的東北三國借著地理之便,給予秦軍大量殺傷,還趁機襲入遼東腹地,掠回無數資財和大量人口,整個形勢上看著極其有利。但其畢竟體量太小,未能持久,要不是靠著齊國提供的數百萬元財政貸款和眾多物資支持,怕是根本無法做到兩線開戰朝鮮戰場和烏蘇裏江戰場)。
既然齊國介入調停,那自然是樂得收場。反正,整個朝鮮地區都被打爛了,東南三道也在事實上獨立了,遼東的諸多堡寨移民點也被三國給拔除了,短期之內,秦國是無法恢複上述地區的經濟和民生,那就各自罷兵止戰吧。
秦國為了應對遼東和朝鮮兩個戰場,不得不將原先供應西北和漠北的物資停了下來,轉至東北地區,使得後者地區局勢出現反複。
漠北幾個地方蒙古部落竟然在表麵臣服秦國的情勢下,暗地裏還接觸北邊的渤海國,想借之為外援,以抗秦軍威壓。
而在科布多地區今唐努烏梁海地區)蟄伏的清虜餘孽,也頻頻與漠北蒙古部落勾勾搭搭,蠱惑什麽滿蒙一體,利益共享。
更讓秦國憂心的是,此前局勢大好的西北地區,恐再生變動。
那個被靖西大將軍、北庭總督嶽鍾琪給趕到哈薩克草原上的準噶爾汗王噶爾丹策零在秦軍因補給線拉長且物資供應不足而停止攻勢後,獲得了難得的喘息之機。
這廝憑借手中的萬餘軍隊,在極短時間裏壓製了大玉茲和中玉茲兩部的反抗,隨後派出心腹將領策淩敦多布即大策淩敦多克)引兵四千餘,殺入葉爾羌舊地今新疆南疆地區),先後斬殺十餘部落首領,屠回人數萬,迅速平定了當地反叛勢力,重新將該地區納入準噶爾汗國勢力範圍之內,並從南翼威脅秦軍,意圖兩路夾擊,複奪伊犁。
另外,準噶爾汗國還從葉爾羌地向烏斯藏地區滲透。據悉,噶爾丹策零派出數波信使跟雪山大和尚勾連,準備驅逐秦軍和親秦勢力,恢複佛國聖地。
麵對此番情形,嶽鍾琪數度奏報朝廷,請求給予更多的兵源和作戰物資,勿使準噶爾勢力再度複起。
這要是讓準噶爾人重奪伊犁,那麽前期所有作戰成果恐將化為烏有,整個西北局勢恐再次糜爛。
因而,當齊國提出調停朝鮮戰事後,秦國隨即也扭扭捏捏地應允下來,開始與北明展開和談。
不過,在年底時節,從漢洲本土傳來大齊皇室變故的消息後,調停便突然中止了,將幾方和談人員給晾在了當場。
需知,齊國的政局變動,不論是對秦國也好,對北明、東丹、渤海三國也罷,絕對是利益攸關,不容輕忽。
朝鮮戰場和兩江流域戰場也頓時沉寂下來,雙方都極為默契地將各自軍隊向後撤退,彼此脫離軍事接觸,以待齊國政局的明朗。
短短四個多月,先是齊國太子薨逝,接著是泰平帝重新掌權,再到確立皇太孫,新任內閣組建,最後泰平帝駕崩,太孫繼位,齊國政局保持了罕見的平穩過渡,未有任何“驚濤駭浪”。
消息傳出後,有些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也有些人則頗為失望地搖頭歎息。
至今年四月間,齊國重新主持停戰調解,僅二十餘天,都打不下去的兩方很快達成和議,朝鮮地區仍舊恢複原狀,那個勞什子的新羅郡王棄稱號,還做他曾經的權知東南大總管,繼續奉朝鮮為國主。
秦國曾提出要東北三國將擄走的遼東移民一律放回,但遭到對方的拒絕,言及,那些百姓已經自願成為各國屬民,分了田地,蓋了屋宅,安居樂業,不思秦地。
開什麽玩笑,好不容易弄來的人口,怎麽能輕易還回去!
再說了,你們秦國億萬百姓,至於缺那點人嘛?
雖然簽訂了停戰和議,但雙方並沒有第一時間將各自軍隊撤出,而是繼續保持警戒,停駐在朝鮮境內,等待齊國軍事監督人員的到來和協調,以防某一方突然變卦,占了便宜。
按理說,甘長勝等一行軍事參謀團人員理應乘坐艦船,前往朝鮮,這可比走陸路要省時省力多了。
但這些“身驕肉貴”齊國軍官們卻偏偏選擇走陸路,慢吞吞地一路搖過去。
無他,此次經陸路北上,實為參謀旅行。
除了更為細致地測繪一路上的地理山川情況,還有就是考察沿途民生風情,掌握地方實錄,以為將來計。
隨著數百名荷槍實彈的德州鎮軍的到來,喧囂躁動的饑民立時向四處散去,不敢再行至路邊,繼續圍堵運糧車隊。但他們噬人的眼睛,渴盼的神情,讓人望之,不由心生悸動。
若沒有官府賑濟,這些饑民怕是會死很多人吧!
可問題是,朝廷的糧食怎麽還未運來?
“長官,咱們救不了多少人的。”甘長勝走到李延良身後,將挎包裏的幾塊方糖遞給他,“隻要咱們剛離開,這些罐頭和方糖肯定會被其他饑民搶走的。”
李延良從甘長勝手中接過方糖,塞到幾名瘦弱的孩童手中,看著他們將其含在嘴裏,露出驚喜莫名的表情。
“快給恩公磕頭。”旁邊的幾名婦人流著淚,伸手一摁,帶著孩童,便跪了下來,朝李延良不斷地磕頭。
看著麵前磕頭的幾個婦人,李延良歎了一口氣。
“我夫人又懷孕了。……待到年底,我又要有一個孩子了。”
李延良朝甘長勝笑了笑,然後轉身朝運糧隊走去。
“你媳婦懷了孩子,跟這些饑民有啥關係?”甘長勝嘴裏嘀咕著,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饑民,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