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077(二更+9w營養液加更) 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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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龍聽令”這擲地有聲的四字足以讓人在第一時間判斷出, 喬琰已經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是將白波賊盡數鏟除還是將其收為己用?
若是和平時期,或者說,如若她所在的地方不是並州, 選擇前者也未嚐不可。
要知道這於白波穀興起的賊寇,與同處太行山脈的黑山賊之間, 多少在行事方式上有些差異。
無論是其聯手匈奴, 一並侵略並州與河東的行為,還是混跡在李傕和郭汜的軍閥爭端之間動輒反複, 都充滿了一種短視且趨於賊黨的做派。1
殺之不可惜!
但如今的情形不同, 喬琰不僅缺一個能讓她徹底在並州地界立足, 甚至在朝堂之上謀求實權的軍功, 也缺身處亂世之中不可或缺的勞動力。
既然如此, 不如試試如同接納黑山賊一般,將白波賊一樣收歸己用。
就算要殺,也不能殺全。
更何況, 雖說不能完全按照曆史記憶來評判,但不可否認的是, 褚燕和白波賊的數次追擊戰交手, 也已經足夠讓喬琰判斷出,如今還效力於楊奉麾下的徐晃, 的確是個潛在的將才。
在她蟄伏二載,終究準備朝著樂平之外邁出腳步的時候,若能將這樣的人才收歸己用, 無疑是一件尤其必要的事情。
所以要打!但要好好打!
聽到喬琰的指令, 趙雲當即起身出列。
喬琰繼續說道:“著你為正,元直為副,領千人進攻韓暹及其部從, 務必放走韓暹,擊殺或俘獲半數以上的白波賊,可能做到?”
她這話說得同樣果決。
程立雖沒跟戲誌才一般在此時發表建議,目光卻並未從喬琰的臉上挪開。
他負責樂平庶務,比誰都要看的明白喬琰此時缺人的需求,那麽她會選擇後者便並不奇怪。
但這種已知的選擇,在她語氣堅決、眸光如電的發號施令之中,卻依然有著讓人心血沸騰的力量。
連他這種已經年過四十的老謀深算之人,尚且難以免除影響,更何況是趙雲。
他當即應聲回道:“趙雲領命!”
至於到底是為何要放走韓暹——
親眼見到喬琰將那枚五銖錢壓到另外的錢幣之上,他多少能猜出幾分來。
而隨即聽到的安排更是讓他確定了這個判斷。
喬琰道:“稚叔聽令!”
張楊當即就跳了起來。
陡然意識到這種表現有點不合適,他又當即立定站直。
他原本還以為昨日跟張牛角弄出來的這個丟人現眼,會讓喬琰暫時放棄對他的安排,但現在看起來,喬侯還是挺不記仇的。
“著你領五百人與褚燕會合,奇襲胡才,務必殺胡才,令其半數以上同黨逃脫。可能做到?”
張楊剛想回一句“領命”,卻忽然意識到——
這條命令好像和她給趙雲和徐福的安排並不相同?
趙雲的任務是放走韓暹,可他的任務卻是擊殺胡才,這其中的區別讓他稍有些不解。
他忍不住問道:“為何是殺胡才而不是放胡才?”
喬琰回道:“此番奇襲目的不是為了除掉白波賊,而是為了讓他們匯集到一處。”
張楊更聽不明白了,若是如此,豈不是更應該讓胡才去找他們的老大哥楊奉尋求庇護?
可他旋即又聽喬琰問道:“三路奇襲,每一路都將白波賊主帥給放跑,你覺得這是我方失手,還是故意布置下的陷阱?”
說的是啊!
張楊恍然,但他看了看左右,又問道:“這麽說來,這第三路人馬是將那李樂給放走?”
這敢情好,隻有他這一路的目標是成功殺退敵方主帥,除了要留意到別將人給殺過頭了之外,完全不必擔心出現什麽失誤。
對他這種直來直往的人,這就是最合適的任務,除了要跟褚燕這個心思極多的小子聯手之外,其他都很合他的口味。
他也不免在此時又在心中感慨了一句,他此前決定跟著喬琰混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雖然說在地位上他跟張遼那武猛從事沒法比,但他也沒少摻和進邊關戰事裏,卻還同時享受這樂平與別地不同的優越條件。
更何況現在他不是也有領軍差事可做了嗎!
他剛想到這裏,就聽到喬琰回道:“不錯,這第三路我自己帶人前去,將李樂放走。”
見程立壓了壓眉頭,閃過一絲隱憂,似要提醒她的安全問題,尤其是別因為前幾日的放風又給帶起了新的興趣,喬琰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典韋隨我同去。”
這樣一來,除卻還在被喬琰罰抄書的張牛角之外,能在此番出戰中派上用場的人,便已盡數出動了。
不,準確的說,還有一位。
在喬琰整頓黑山軍和縣中衛隊此番出行的兩千五百人妥當,自己也翻身上馬即將出發的時候,一個身影忽然衝到了她的馬前。
喬琰當即勒馬止步,這才留意到擋在前頭的人,不是傅幹又是誰。
“彥材何故在此?”
雖然明知道以這剛起步的馬匹速度,必然是撞不出什麽問題來的,但忽然殺出個人在麵前,她還是不由愣了愣。
麵前的少年緊繃著張臉,在仰頭朝著她看來的時候,目光中隱約透露出了幾分懇求之意。“君侯此戰可否將我帶上?若要殺敵我身量已夠,絕不會給君侯惹麻煩。”
話說到此,他也不由朝著這跟隨喬琰出動的人手投去了個豔羨的目光。
他自然知道按照喬琰所安排的那樣,在樂平學院內進修學識,讓自己繼續通讀兵法,也按照她所製定的訓練量來提升體能,等到十五歲之後再進入樂平的行伍之中才是更好的選擇。
這也正是為何父親早些年間並不讓他多參與戰事。
但他也知道,在與涼州叛軍對上之前,任何一場交戰都顯得彌足珍貴,若是因為年齡的問題錯過此戰,他也必定會為之後悔。
與其如此,還不如扛著冒犯的罪名跟喬琰求一求。
坐於馬上的少女背係長弓,手邊就是她那把攜帶時拆成兩截的長槍,隻見得那兩頭的槍尖反射出一抹銳利的光影。
而她同樣銳利非常的目光,隨著此刻居高臨下的視線,更比平日裏多了不少威嚴。
傅幹努力讓自己對上了她的視線,以表示出自己這個請求同去的堅持。
喬琰看了他許久,方才說道:“同去也無妨。”
傅幹剛鬆了一口氣,又聽得喬琰問道:“但我若是需要你替我輸上一場呢?”
輸上一場?
傅幹並未參與到喬琰先前與手下諸人一道舉辦的議事,並無法猜到喬琰對於白波賊的意圖。
但他長年跟隨父親置身於軍旅之中,自然知道,有些戰敗的確是必要的,何況即便是戰敗之中也未嚐沒有可學的。
更有軍令如山,喬琰就是這支隊伍的道理。
他立刻回道:“輸也無妨,傅幹願為君侯馬前卒。”
喬琰指了指身後,示意他歸隊。
當什麽馬前卒倒也不必,當個在白波賊眾人中所見的背鍋俠倒是不錯。
正如她跟張楊所說的那樣,即便她的目的是要讓白波賊齊聚一堂,也不能讓樂平一方派出的任何一方人手都麵對剿匪不成的局麵,也令三方主帥盡數逃脫。
這就不是定計,而是敗筆。
那麽這三路必定要有所區別,且各自有理由。
張楊和褚燕的這一路——
褚燕與那胡才已經在此前有過數次交手,雙方都清楚對方的實力。
若是褚燕在有外援支持直搗黃龍的作戰中,還不能取得實質性戰果,必定會引人懷疑。
所以胡才隻能死!
而一旦胡才身死,他的部下便在此時會成為一支無主的隊伍,也同樣成為一種會為人所爭奪的資源。
在同時有多個統帥聚集在一處的時候,這種兵卒資源的爭奪難免引起矛盾。
所以胡才之死不會成為資敵的手段,而隻會成為激化白波賊內部裂痕的催化劑。
至於喬琰和典韋的這一路,則必定要將李樂給放跑。
這一路若是想要找個理由也不難。
樂平侯親自出手帶兵,因到底是年少稚嫩,在包抄圍堵的時候意外將人給放走了,完全可以解釋得通。
如今再加上了個傅幹,也就更加說得通了。
主將年輕,副將也年輕,還都沒有什麽實際作戰的經驗,隻是因為占據了有利的襲擊條件,這才讓李樂不得不狼狽奔逃、損兵折將,太說得通了。
那麽趙雲這一路呢?
他也同樣需要將這白波賊寇給放跑。
喬琰將他留了留,讓張楊先前去跟褚燕會合,她自己則在請示了崔烈之後找上了王揚。
先前為了讓麋竺上鉤,她將混入了硝酸鹽的蜂窩煤作為吸引王揚找上門來的特殊籌碼,交換的條件是讓他替自己找幾個人。
以王揚對蜂窩煤迫不及待的需求,以及晉陽王氏的行動效率,在這三兩日內要達成目標,也並非做不到的事。
甚至還不等喬琰開口,他就已經先將人帶到了喬琰的麵前。
她下意識地轉著手中的玉韘,看向了麵前的人。
這家夥格外有說服力地長了一張看起來賊眉鼠眼的臉,讓喬琰都不由有些佩服王揚找人的本事。
她開口問道:“你跟韓暹部從中的人認識?”
“正是”那男人回道:“我的同鄉中有幾人投效了韓暹而去,走之前還問我,有沒有興趣跟他們一道去謀求富貴。”
“可我想著咱們如今的日子雖然不好過,但總也還有那麽點希望,連往年必定損失慘重的蝗災,在州府,不,在君侯的指揮下都能被解決,何必讓自己丟了良民的身份成為賊寇。”
“去歲我還在王氏的店鋪內得了個穩當的活計,遲早也能多攢下些銀子,給自己再添置兩畝田地。”
他說話之時,眼中流露出的坦然且雀躍的神色,讓人很容易忽略掉他在長相上的毛病。
但他沒有從賊的想法,並不意味著他會去做喬琰所需要的更危險的事情。
喬琰便又問道:“倘若我需要你去跟你的同鄉通風報信,就說你看到了州府正在整軍朝著他們的地方進軍,你敢不敢去做這件事?”
“通風報信?為何要通風報信?”那人茫然問道。
他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希望在跟別人交戰之前,先讓人知道自己動向的。
可想想王揚在將他找來的時候說過了工錢,這誠然是一筆讓他做工十年也攢不出的錢。
就算是看在錢的份上他也沒什麽必要嫌棄雇主的要求。
何況,隻是通風報信,而不是需要他去做什麽協助作戰或者策反的事情,就並沒有那麽高的危險性。若是想要打著“話已帶到,這便離開”的旗號也未嚐不可。
這就讓這出交易越發有了可做的餘地。
故而還不等喬琰說什麽別管通風報信是為什麽,隻要這麽去做就行之類的話,他已經又飛快改口說道:“您放心,我的膽子還是很大的,要去報信也不難。”
有了個二五仔報信,趙雲這邊會將人給放走也實屬尋常。
但喬琰還是免不了得再問問趙雲和徐福的想法,看他們能不能頂著對麵已知他們會來襲的負麵狀態,照樣完成原本的任務。
不過這問題可能沒什麽必要。
這兩人的年紀都不大,此時終於有這等正式曆練的場合,又哪裏會覺得喬琰的這個考驗是在為難他們。
尤其是徐福稍一斟酌,也就品出了喬琰的用意。
若真如喬琰所計劃的那樣——
【最年輕的兩人所領的隊伍因為經驗不足將人給放跑。
稍年長一些的兩人因不慎敗露了行藏,讓人前去通風報信而將人給放跑。
最有經驗的兩人成功斬殺賊首。】
這樣的三方出於不同的理由,朝著唯一不曾遭難的楊奉一方匯聚,絕無讓人心生疑惑的把柄。
而等到三方匯聚之後,上麵還有個空頭領袖郭太,
倘若喬琰將隊伍推進的速度稍慢一些,這便正是一個能讓這些人宛如養蠱一般“龍爭虎鬥”的環境!
但能達成這個目的的前提是——
他和趙雲決不能在此番的行軍中反而落入了敵方之手。
至於如何能讓此番行動一擊即中,這便得感謝喬琰此前放下的迷霧彈了。
先前被她派出,守禦在軹關陘口,也即並州邊境上的褚燕和趙雲,從始至終都隻是針對著越雷池而過,踏足到行商要道範圍內的白波賊。
他們所展現出的狀態是,因著人手不足,所能做的也僅此而已,充其量就是進行防禦,而不是主動去朝著對方的老巢進攻。
可黑山賊在太行山中,除卻一開始被喬琰逮住的第一年完全被種植薯蕷的事情所牽絆,隨後都不乏山地訓練。
那麽要趁著和白波賊打攻守戰的時候,派出人手去山中尋覓其各部駐紮的位置,其實並非難事。
而如今,正是人手足夠,時機也恰到好處的時候!
“君侯放心,我二人必定成功破賊!”徐福和趙雲異口同聲說道。
有了這句承諾,喬琰這才放心地讓兩人領隊離去,連帶上了那位報信之人。
他們所率領的千人部從因並未身著甲胄,從背影看來還是有些雜牌軍的樣子,但因著樂平眾人多有配合,常結隊行軍,卻遠比草根隊伍要齊整太多。
樂平的糧食充足更是讓這些一度麵黃肌瘦的黑山流民,此時都已有了筋骨壯實的表現,從背影中也頗有體現。
在如今這個時代的混戰中,這種優勢格外重要。
何況這支隊伍還有著兩位足夠卓絕的統率之人。
想到這裏,她便將目光收了回來,看向了眼前。
從褚燕的隊伍中分派出來給她這一路的領路人已經到了,這家夥還很有幾分褚燕的猴精本事。
在他們動身上路後,他小心且靈活地替喬琰指引著前往李樂營寨的方向,轉頭又朝著喬琰解釋道:“李樂這人要比另外幾人謹慎,他喜歡劫掠到了一批貨物,就立刻給自己換一個紮營的地方,甚至偶爾會讓自己挖山穴而居。”
“當然,擱咱們這地方,山穴之地還挺舒坦的,尤其是這年月不比早些年,老人都說要比早些年間的冬日冷上太多。”
意識到自己扯遠了,他連忙收回了話茬,“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李樂吧,好在這家夥能躲的毛病,在他的部從身上也反映得格外鮮明,他派遣出來打劫的隊伍也各個躲得跟山兔一個樣兒。知道是讓他們的人得手了,便再找找就是了。”
“多虧了喬侯給的那樹葉製成的衣服,哈,有一回我就擱他們腳邊躺著也沒人發現我。不過褚燕老大不太喜歡這東西,看著就臉臭,聽說喬侯此前用這東西坑過他?”
喬琰笑道,“不完全是吧。”
這東西頂多就是在偵查的時候能夠起到一點作用,可沒這個本事決定勝局。
誰讓它充其量也就是個環境偽裝,在如今這個生產力條件下,還沒辦法進而衍生出迷彩服來。
不過對白波賊這種山匪卻屬實是個利器。
他們還無法從山穀作戰發展到據城而守,也便因為這依然輾轉於山中的處境,被此等特殊的偵查方式給針對了個徹底。
那領路人嘴皮子利索,且著實很能嘮嗑,也並不影響他給帶路的一路上,因此前在這一片的摸索了徹底,繞開了李樂部從的監視,將喬琰等人給領到了目的地。
他朝著前方的山坳指去,說道:“君侯請看,就在那裏了。”
雖已是秋季,在太行山中卻依然有一批常綠喬木保持著未曾落葉的情況,比如說這一片冷杉林。
在這一片局部的凹陷中,因填塞其中的冷杉林,讓下方安營紮寨的白波賊完全沒有露出一點端倪。
喬琰都忍不住想對這家夥選營地的本事給點個讚。
若非領路人所指,隻怕還真隻能等到他們出來為禍劫掠的時候,才能讓他們被人窺探到行蹤。
“他們這回有好一陣子沒挪窩了,”領路人想了想說道,“可見這家夥對這裏是真滿意,為免打草驚蛇,我沒敢下去看看,隻瞧了瞧周遭的路,一共三條。”
他伸手,將這三條路指示給了喬琰看。
“君侯若是要將其放跑,圍堵住兩條就成。”
這正是如同攻城之時圍三闕一的法子,在此地的另類應用。
可喬琰端詳了這一片林地良久,一麵讓典韋將後方的部隊帶上來,一麵朝著傅幹問道:“以你看來呢?”
傅幹回道:“不若將三條路都封死。”
喬琰笑了笑,“不錯,正該如此。”
見那領路人尤有些不解,此時也並非是進攻此地的合適時機,喬琰也並不吝惜於跟他解釋道:“若真如你所說,這李樂一向是劫掠一場便換個去處,即便此地看起來再如何隱蔽,他也不可能在此時例外,可見此地除了在明麵上的退路之外,必定還有其他退路。”
“此外,隻有不擅作戰的人,才會貿然提出直接將出路全部堵死的打法。”
若是尋常的退路盡數斬斷,被困於其中的人必定拚死反擊,在黑山軍和白波賊之間的差距不足以拉開過大的情況下,屬實是很不明智的。
可反正她都要將李樂給放走了,再給對方留下一個錯誤的印象又如何。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不需要傅幹專門輸一場了。
光是這操作就已足夠了。
她的目光落在被夜色漸漸吞沒的林梢,像是在透過這一片冷杉林朝著下方的人看去,小聲說道:
“我們在日出之前動手。”
以喬琰所見,這位白波賊統領對自己的安全的確很在意。
領路人將他們帶過來的這一條路,恰好避開了崗哨。
可那李樂既然選擇了低窪掩蔽之處,就不可能在高處不安插任何的巡邏之人。
喬琰領人摸上山的時候是黃昏近夜,但以她所見,夜色裏卻未必是最合適的動手時機。
在她貼地朝著周遭小心窺伺之下,偶聽那一片幽暗中時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正是有巡查之人在遠處走動的時候,因踩踏到了落葉而發出的聲響。
直到時近清晨,這種聲音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因對白波賊的勢在必得,喬琰此時毫無一點困倦之意。
起碼在傅幹看來,這位縣侯為了達到最佳的蒙蔽效果,何止是選擇了身先士卒,更是在此時目光灼灼,全不像是個一夜未眠的狀態。
為了方便在抵達此地的過程中不被發現,喬琰將寶馬朱檀給留在了山下,又因並非騎乘作戰,她將長弓也留在了山下,隻帶著半截長槍和一把應急的短弓。
但這種武器上的卸裝,絕不會讓人覺得她在此時的交戰中弱小可欺。
在她抬了抬手示意從者動手的時候,她整個人便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傅幹毫不猶豫朝著先前一處聲息消失的方向疾步掠了出去。
這黎明之前,也正是守夜者最為困倦鬆懈的時候。
李樂尋覓的落腳處本就隱蔽,上方的守衛更是交替輪崗,又剛度過了這樣一個安全的夜晚——
在此等情形之下,這些人哪裏會料到有人在此時前來襲擊。
這本應該發出警戒的巡邏崗哨不等發出個警告,就已經被傅幹給抹了脖子。
而其餘兵卒已經朝著下一處崗哨撲了過去。
傅幹此前以為,隻有邊地的正經守軍能表現出足夠血性凶悍的廝殺姿態,可在跟樂平的這些兵卒一道出擊的時候,他卻陡然意識到,這些人的行動力絲毫也不遜色於涼州戰士。
在枯守一夜的等待中,他們簡直有一派壓抑後爆發的驚人力量。
可或許這並不是因為等得久了。
當傅幹抵達那其中一條入口道路,等待身後兵卒集結的時候,他朝著他先前來時的方向望去,正見一抹不太分明的天光映照出了那位喬侯的身影,以至於讓人意識到了一個不必多言的事實。
她正在看著這些將士。
在她一手維護了樂平的安定之後,這種無聲的注視便好像有一種為信仰所鍾愛垂憐的意味,也讓人不惜為之效死。
不,不是無聲。
她將傅幹等人的行動看在眼中,也在此時拉動了弓弦。
那天邊尚有殘月,但這短弓彎曲,仿佛是另一輪月亮。
也或許,這是一輪朝日也不好說。
傅幹唯獨可以確定的是,在喬琰鬆開這一記空射後,這一下弓弦彈撥的砰然聲響便立時傳遞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而下一刻,這蓄勢了整整一晚的喊殺聲頓時響徹了整個山穀。
他毫不懷疑,這是一種即便對方想要殊死一搏,也完全可以將這支白波賊隊伍全吞下去的聲勢。
要不是因為這白波賊的人數足有他們這一方的兩倍有餘,隻怕那賊首李樂根本沒有這個被人叫醒起來的機會。
他尚處在深眠的狀態中,忽然被人給拽了起來,就聽到了滿耳的喊殺聲。
“渠帥,有敵軍殺來了!”將他拽起的手下飛快將武器塞到了他的手中。
這話一出,李樂迅速清醒了過來。
他無比慶幸自己一貫以來的警惕讓他乃是合衣入睡,下屬更都是些沒犯渾的家夥。
即便他還不知道這突然攻伐而來的到底是什麽人,但起碼他現在還不算完蛋。
他一把握住了長刀,喝問道:“什麽情況?”
“外頭的三條退路都被封鎖了,來人跟褚燕那群人差不多的打扮,隻是統領者不是他而已。”下屬飛快答道。
他一邊回一邊也在心中叫苦不迭。
褚燕那小子自己被樂平侯給收拾了也就算了,非要來上一出“棄暗投明”的操作,更是在跟白波賊的周旋中充分表現了什麽叫做——
最可怕的敵人必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此前這四位統帥若是能夠統一想法,先聯起手來將褚燕給解決了,又哪裏會有今日這樣的禍端。
可他此時顯然不能這樣說。
該說不說,還好他跟從的是李樂這種格外怕死的人,這才在此時不必擔心退路盡數封鎖。
因為也正如喬琰所猜測的那樣,李樂近段時間的不挪窩,可不是因為他有所懈怠,而是因為他在此地挖通了另外一條退路。
李樂心中閃過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卻強撐著一口氣回道:“先出去看看!”
他一出營帳,看到的便是在晨光透過林梢、不在純然夜色狀態下的冷杉林中,那三麵湧現而來的黑山軍,正處在好一個上風占盡的狀態。
哪怕領頭的居然是個孩子!
傅幹挾刀而前,衝殺在了最前頭,也讓李樂將他的樣子看了個清楚。
這種被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欺壓到頭上的憋屈感頓時湧上了心頭。
要不是他旋即看到自己的手下怎麽說還是在氣力上更占優勢,將這家夥給壓製了回去,他簡直就想抄著刀自己上了。
然而他又緊跟著看到從另一處持續朝著此地中心湧來的隊伍,帶著好一股子凶悍的氣勢,將這頭的劣勢給補了回來。
他立刻意識到,對方再如何在領隊之人的人選上存在問題,在包抄的手段上也有些拙劣漏洞,也並不能改變他此時需要麵對的事實——
現在的情況正是優勢在彼!
因在場人人都知道那條挖掘出的地道退路,忽然被驚起的白波賊眾人所想的絕不是和這群敵人拚殺到底,而是朝著那條退路撤去。
李樂的額角青筋不由一跳。
以此刻對峙的局麵來看,分明還是他們這邊的人數更多,在緩過了頭一輪攻勢後,他們明明可以有整隊翻盤的機會。
隻要將對方給打痛,便能一改此時衰頹的氣勢。
可瞧瞧這些人都在做什麽!他們平白把勝利往那小子的手裏送。
然而他剛想到這裏,便忽然驚覺一種難言的危機感。
他下意識地偏頭,隻見一道箭矢猝爾從他的臉側急掠而過。
他朝著箭矢射來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個年歲同樣不大的少女手持短弓,再一次朝著他瞄準。
對方神情之中的殺意,在愈發明亮起來的光線中顯得格外驚人。
更何況,對方身後跟著的那個鐵塔壯士,更一看就非尋常人。
電光火石之間,李樂的腦子轉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樂平侯!
這是那樂平侯!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來不及細思對方為何會出現在此地,隻立刻放棄了反攻的機會,也拔腿朝著那條逃生之路的方向撤去。
樂平侯親自到來,怎麽可能不再多帶著一點人!
在這種迫近的危機麵前,唯有逃命而已!
好在——
好在對方上來就封鎖了所有去路,卻到底還是太過年輕單純了些,竟沒想到他還給自己準備了一條就在身後的逃生之路。
這條從地下挖掘到了山壁另一頭的地道甚至可容三四人並肩通過,在此時作為逃生的通道再合適不過!
明明是被人逼迫到了這個逃竄的局麵,李樂卻還不免在此時苦中作樂地想著,那樂平侯到底是機關算計不足,想不到狡兔三窟可不隻是多弄幾個巢穴而已。
他懷著這種說不出是自我安慰還是得意的想法一路奔逃,在天光大亮之時,終於聽不到身後的喊殺之聲了。
可在他回過頭的時候他便發覺,跟他一道逃出的人竟隻剩下了半數。
他口中不由有些發苦。
但畢竟是當賊寇的,他又很快振作起了精神。
現下他還不算輸!
這一遭跟隨他一道逃出的手下,怎麽說還有個千餘人,他隻要先與其他人會合,必定能恢複過元氣來!
然而他又哪裏知道,在距離他其實也不算太遠的位置,喬琰望著已經消失了對方蹤影的叢林,緩緩露出了個笑容。
“將那些拿下的人帶上,我們回去睡個好覺,然後——”
“靜觀其變!” .. 請牢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