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167(第六卷) 一城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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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挽江漢、西枕巴蜀的荊州, 實在是一片在方今世道下的沃土。
賈詡深知喬琰眼下的局麵。
哪怕她已打算撕破大漢孤臣的身份去爭,這也不是一片會很快納入領地內的地盤。
但荊州下轄各郡大多富庶,荊州要道北上直走洛陽、長安, 長江水道又給了其上走巴蜀下進東南的機會,這地理位置和條件,實在是太過優越了。
這樣的一個地方,自己不去取, 將其暫時托管在什麽人的手裏,卻是必須要管一管的。
起碼,不能落在一個又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手中。
“其實涼州的地理位置也不差對吧?”
喬琰的目光落在麵前的大漢疆域圖上, 先是朝著此時將要被賈詡影響戰況的荊州看去, 想到在這個整體氣溫偏低的環境下,荊州還比別處更強的種植優勢, 再將目光放回到涼州的土地上,就不免有些唏噓了。
程昱怎麽聽都覺得,喬琰這話裏是有點自我安慰的意思在的。
一度開啟過絲綢之路, 作為必經之路的涼州, 雖說聯通並州、三輔、益州、以及西北方向的境外, 可在羌人作亂、豪強割據麵前, 很難說還有幾分當年的輝煌。
以整個東漢的情況來看,憑靠絲綢之路受益微乎其微,反倒是在平定羌亂上的財政支出占據了相當可觀的數額, 甚至拖垮了大漢的財政。
好在,涼州需要軍事支出最多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涼州三明遺留下來的軍事震懾,也可以直接為喬琰所繼承,讓她得以快速打開局麵。
若非如此, 她壓根不會選擇這塊地方。
隻能說,感謝桓靈二帝留下來的遺產。
而在平定了馬騰韓遂之亂後的一個月內,零散的武裝響應勢力也已進入了平定收尾的狀態。
呂布與麴義北至武威,以媼圍城軍營為起點向周遭擴散。
麴演與傅幹深入湟中,以確保金城郡以西,為峽穀河道所掩護的區域,沒有其他韓遂餘部和羌人大族殘留。
馬超與楊豐與蓋勳入武都郡平亂。
因蓋勳先前為武都郡太守,又在涼州有著極高的聲望,縱然他此時身上已沒有了朝廷官職的委任,也並不影響他重回這個位置,憑借馬氏父子在隴西郡的屯兵,直入武都收攏勢力。
以姚嫦為首的羌人勢力和以薑冏為代表的漢陽豪強,則在權衡了喬琰麾下勢力的軍事能力後,在漢陽和安定郡內,繼續以高平城為中心選擇向她臣服。
北地郡就更不用說了。
屯紮在子午嶺以西的南匈奴呼廚泉,眼見喬琰在涼州的進展絲毫沒表現出個外來者的滯澀,對她敬畏更深之餘也深覺自己不能像是兄長一樣,連幹個巡邏的事都能被羌女擒獲,起碼得做出些貢獻來,便領兵北上擴張地盤。
等到劉虞到來的時候,雖然還有些細枝末節處需要磋商,但實際上來說,喬琰麾下的兵力已經占據了涼州的七郡,唯獨剩下的隻是敦煌、酒泉和張掖而已。
可就像酒泉的楊氏會將楊豐送到她的手下來的情況一般,隻要她能駐兵於武威郡,便不愁孤懸在外的另外三郡會作亂。
在她如今還隻是為穩妥擊敗董卓才暫緩腳步的時候,也不適合將自己的勢力綿延到敦煌去。
但眼下的範圍已經足夠了。
這七郡的領土麵積,和她原本所掌握的並州相差無幾。
這等同於她這一遭兵出涼州,將自己的領地翻了個倍!
哪怕其中還依賴了皇甫嵩的部從,可從本質上來說,這出平叛的主導者是誰,決定了領地的歸屬。
是她的!
袁紹的青州冀州內還有個鄴城的小皇帝,以及其周遭從洛陽搬遷過來的小朝廷,喬琰擁有的卻是一片能讓她完全大展拳腳的天地。
又因起碼在兩年內她沒打算在涼州境內將各郡太守全部置換成自己的人,隻要能讓她順遂地挖掘涼州內的人力物力便好,所以劉虞和皇甫嵩在側,對她來說也根本不是問題。
而她眼下的頭號計劃,是理清涼州地界上可用於軍屯與民屯的田地。
隻有將這些範圍框定出來,她才能讓涼州的出兵不再隻是依靠並州糧草的輸送,也能隨後開始自給自足。
程昱聽到喬琰又接著那句對涼州的地理位置不差評價,開口說道:“金城、武威就不錯。”
涼州這七郡中,安定郡的高平城周遭,雖然建立起了火石寨軍屯,但從地理條件來說,這是出關建城的要地,但不是種植條件最為優越的地方。
被喬琰提到的兩處才是。
涼州全境內種植範圍基本隻分布在涇水河穀,泥水下流,清水河流域,渭水流域,金城境內的黃河流域和其他雪山融水流經區域。
又受到了山地峽穀的限製,隻能呈現出點狀分布,而非帶狀。
像是金城、榆中這樣的大型河穀盆地簡直是可遇不可求。
而這些種植之地上原本分布著的民屬農田,是不可能收歸到她的手中的,需要預留作為軍事要道之處,也不適合多加開墾,在此基礎上,能選擇的範圍就很有限。
首先就是感謝韓遂先行割據,現在讓出的金城。
這地方天然的灌溉條件、防備外人進入的地勢條件和其被韓遂清理後的獨屬性,都讓此地簡直像是另外一個樂平。
這也是喬琰將要屯兵的首選之地。
但哪怕是金城,也比不上武威。
若以現代人的想法,提到武威二字,想到的十之八九便是騰格裏沙漠。
可漢末的武威雖也有風沙堆積,卻遠還沒到後世的程度。
發源於祁連山脈的雪水匯聚成盧水,一路向著西北方向的都野,也就是休屠澤而去,這一路上的綠洲帶穿行過鸞鳥、姑臧、宣威和武威這些縣城,形成了一道橫亙在武威和張掖之間的綠地隔斷。
倘若她能將此地轉變為自己的軍屯,那也就等於握住了涼州在高平之後的第二處咽喉。
後世的朝代變遷也證明了此地的重要性,讓武威姑臧成為了六個朝代的都城所在。
程昱眼看著喬琰落筆,將這一條帶,和金城的一帶都給特別標示了出來。
“仲德先生,這便是我們在接下來的一年內發展的重點了。”
“前者主要為軍屯,乃是葵園峽庇護的私地演兵之所,與並州境內的軍屯東西呼應。此外,湟中以西的境外鹽鹵,以定期令士卒與當地豪族私軍一並往返的方式取回,囤積於此地。如何將此地把控成鐵板一塊,需要多勞先生費心。”
若是程昱沒有前幾年在並州境內的操持內政,他隻怕還不敢這樣應允下來。
望見喬琰看向他的目光,哪怕她沒說什麽,若是此地為外人所奪或是內部生亂,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程昱也深知這份交托的重要性。
在不乏政務經驗的當下,程昱果斷地回了句“君侯放心。”
喬琰知道程昱不會隨便給出一個他自己都做不到的承諾,便繼續說了下去,“後者主要是民屯,用於募集盧水羌、河西另外三郡的民眾以及遷移涼州內雜居生亂之民所用。”
她雖然不著急將自己的武裝勢力推進到涼州的邊界,事實上她也暫時因為鞭長莫及的緣故做不到這一點,但依靠著並州成體係的耕作技術經營武威的這一片農業種植,形成人群的集聚、引流和同化的效果,卻顯然是有可操作空間的。
這也是一片她要用來展示經營穩定涼州態度給劉虞和皇甫嵩看的地盤。
隻有將這一線給經營妥當了,她才有進一步往西北方向延展的機會。
所以在喬琰寫給戲誌才的信中提到,並州在秋收之後需要對涼州輸送一部分的技術人才,以填補她這“一城兩帶數點”的屯田固民計劃。
一城:高平城。
兩帶:金城河穀盆地帶與武威盧水綠帶。
數點——
那些被喬琰在涼州的種種軍事行動給震懾到的當地豪族,除了最遠的酒泉,是送了個對她來說可用的人才過來之外,安定、漢陽等地的則是將田地給交出來了一部分。
這便是她在涼州境內零散擁有所有權的地盤。
這些田地比起豪強所實際占據的土地,還僅僅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喬琰深知此時的重點矛盾在何處,要經營涼州也還暫時免不了要跟他們打交道,目前最合適的舉動還是見好就收。
這一部分零散的土地,一部分被喬琰挪交給了投靠於她的羌人部落耕作,按照並州繳納稅收的方式,將田地內的一部分產出交給她,一部分被喬琰交給了從並州趕來的徐庶。
在越冬之時,他以鮮卑人囤於韓馥之側,對其造成的心理威脅,讓那位度遼將軍直接來上了一出棄官而逃。
韓馥正式被喬琰給剝奪了權柄後,由徐庶代為督轄度遼將軍軍營。
但以並州的邊防情況,有朔方郡、固陽道、白道川和雁門這一線的完整防守構建完成後,度遼將軍營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這部分人馬還不如直接調度到涼州來,成為她安插在各郡中零星散落、又隨時可以聚集起來的一支軍隊。
“我將這個任務交給你,你應當知道其中的意思。”在徐庶帶人趕到涼州後,便被喬琰專門找了談話。
兩人並後方的親隨一道順飲馬河北上,直抵黃河邊上。
在親隨於喬琰的示意下退遠了些,又有黃河奔流的轟鳴聲作為阻擋後,這便是一出隻有天知地知和兩人知曉的談話。
徐庶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令他覺得有些微妙的熟悉。
六年之前的冀州曲周城外對話,和眼前似有相似,又似是不同。
彼時的喬琰問過他一個問題——
活命的活字,難道隻是人有一息尚存嗎?
他說在他想出這個答案後再告訴喬琰,為此他也有了繼續追隨在她身邊的理由。
在並州的六年裏他可能已經得到了這個答案。
喬琰也在將彼時無暇給予弱者的憐憫之心,在走出的每一步中漸漸落地。
但他依然並不打算做出個回答。
因為在並州、甚至是今日涼州的演化之中,這個答案可能都在隨著上位者的種種舉措變化,而可以出現與先前不同的答案。
在河水濤濤之聲裏,喬琰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你與仲德先生一樣,在我麾下之人中的地位無可替代,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跟隨他的腳步而前,直到當我需要兩隻手的時候可以與之並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庶是個聰明人,不會聽不懂其中的話外之音。
黃巾之亂時期,喬琰開始給他這個自請牽馬墜蹬之輩抓教育,又交給了程昱來栽培,隨後在樂平經營之時,也依然讓他們保持著教學指導的關係,如今到了涼州,還是由程昱主管大事,徐庶經略小處——
但這並不代表著喬琰希望他們始終保持著這種師徒關係,又始終被這種上下區分所限製桎梏,反而隻能踩著前人的腳步往前!
這其實意味著,她希望像程昱和徐庶這種沒有家族牽絆的真正心腹之人,形成一條曆練上升的完整渠道,當她需要全麵出擊的時候,又能各自獨立出來獨當一麵。
徐庶有過遊俠的經驗,有武藝傍身自保,所以她對程昱的期望和對徐庶的期望是一樣的。
既為將,又為謀臣。
他剛想下馬拜謝,便被喬琰以手中的鞭子示意,攔住了他的動作,“你聽明白就行,所以我也希望你做好一件事。孟起和伯陽協助蓋元固拿下武都的時候,武都李、王、薑三姓豪族送出了一部分田地,這部分土地我要你務必妥善經營。能否做我的另一隻手,就看此番了,你明白嗎?”
她眸光之中的光華灼灼,讓徐庶心中隱約有了個猜測。
武都郡的西漢水和沔水是聯通漢中的,那麽經營武都郡的意義在哪裏,好像已不需多言了。
在聽到這句指令的時候,他有一瞬間覺得充斥於耳中的河水激蕩之聲,好像也正是心血在體內沸騰所發出的聲響。
他靜默良久方才平複下了心情,朝著喬琰拱手回道:“以小處把控全郡,又要在蓋太守的眼皮子底下,君侯給我出了個難題,但庶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哪怕他長於潁川,可算是天子腳下餘蔭之民又如何?
他十六歲跟隨喬琰,到如今的二十二歲,所見所聞豐富的認知裏,都是一派大漢傾頹已在眼前,已無轉圜之力的景象。
放眼天下,能在乎民之所求,又有能力踐行的,唯有並州牧而已!
便是一行叛逆之事又如何!
“走吧。”喬琰指了指遠處河上的渡船,開口打斷了徐庶的思緒,“在去之前,且先隨我往武威郡一行。”
“都說萬裏行路,方有所得,那便一看這西北絲路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