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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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張家村內的一座茶山忽然發生了坍塌,山中種植的茶種被毀了八成,村民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縱然村民心頭泣血,但茶山坍塌乃是天災,他們亦無可奈何,隻得咽下苦果。
但也因為這件事,有些村民不大安心,時常到土地廟求神拜佛,祈求上蒼庇佑來年豐收。可在一天夜裏,土地廟上空忽然天降霹靂雷霆,把廟中的樹都劈倒了。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狂風吹得院裏的木墩子都倒了下來。這若是單純的刮風下雨便罷了,可在第二天清早,卻有村民在土地廟中發現了神明留下的警示。”張嫣道:
“那警示裏說,茶山的坍塌,還有土地廟的雷霆,都是老天降下的懲罰。村子之所以會接連遇到這些怪異之事,全是因為村民觸怒了山神。而想要山神息怒,讓村子回歸和平與寧靜,隻有向山神進獻祭品,才能免除災劫。”
班惜語眉心微皺:“怎麽個獻祭法?”
張嫣緊緊抓著袖子,憤慨道:“他要求咱們村向他獻祭十名少女,送到山神廟裏給他做新娘子。我跟人打聽過了,那些女子剛送到廟中就立馬失蹤,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八成是讓壞人害死了。
“嗬,山神,他算什麽山神?!若非爹娘攔著,我真想將他的山神廟給搗了!”
班惜語驚愕地睜大眼睛:“神明是神明,人是人,人怎可與神明通婚?恐怕這當中並沒有所謂的神明,一切的背後,必然是奸惡之人在裝神弄鬼!”
“我也是這樣想的!”張嫣激動道:“但是爹娘卻說我不敬神明,不許我胡說。三天後便該輪到我做獻祭新娘了,姐姐,我該怎麽辦?”
班惜語堅定道:“逃跑,然後找官府做主抓人!總之,絕不能交出新娘,讓惡人如意。你們獻祭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長此以往,張家村將永無寧日。那惡人嚐到甜頭,隻會得寸進尺,他的野心與貪念會越來越大,豈會輕易收手?”
她神色凝重道:“必須把幕後之人揪出來,不能再讓村中女子犧牲。”
張嫣麵有難色:“可是……”
“姑娘慎言!”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班惜語和張嫣同時扭過頭,見到張伯夫婦倆一前一後的快步走過來。
他們二人神色驚惶,連忙將張嫣拉起來,就差捂著她的嘴了:“這是我們村子的事,姑娘偶然路過,還是不要插手了。否則觸怒山神,連你也要遭殃的!”
婦人苦著張臉,道:“是啊。論理,您對咱們家有恩,我們不責備您。可是山神獻祭一事,事關重大,關乎咱們村子的生死存亡,您可別瞎出主意。您不是咱們村子的人,過幾天便走了,自然沒事。可您走之後,山神可是會遷怒咱們的啊。”
這話的意思,就是在怪班惜語多管閑事了。
“難道你們就心甘情願讓自己的女兒成為山神的獻祭新娘?”班惜語反問道:“為人父母,怎可如此狠心?”
張伯皺著張臉:“我們也不想啊,可那是山神,惹怒了他,全村的百姓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對方究竟是不是神還未可知。”班惜語道:“神明慈悲,如何會禍害百姓?那不是神,而是魔。你們順應妖魔的條件,便是助長妖魔的氣焰,如此下去,你們村子豈得安寧?”
張嫣亦道:“是啊。爹、娘,恩人說得有道理。萬一‘山神’背後乃是作奸犯科之人,咱們不就是助紂為虐?誰知道他要將獻祭新娘帶到哪裏去,說不定‘山神’就是逼良為娼的人販子呢!”
張伯嗬斥一句:“不許胡說!”
張嫣不服氣:“我——”
班惜語打斷道:“我知道你們心中有所顧忌。你們村裏的人敬畏神明,害怕遭到神明的顧慮,我能理解。這樣罷,我可以代替張嫣,成為獻祭新娘的十名女子之一。我會查出背後主使,將其捉拿。你們以為如何?”
張伯一家都愣住了,他們既驚愕又不解地看著班惜語。
張伯道:“恩人,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再厲害,那也隻是一個女兒家,若是……倘若對方來曆不小,又或者被山神發現,你有個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班惜語淺淺一笑:“放心,我自然有應對的辦法。假使我因此遇難,那也是我自討苦吃,怨不得旁人。”
張伯仍是猶豫:“這……你若是遇險,咱們一家擔待不起啊!”
班惜語:“這可是保護你們女兒的唯一機會,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女兒跳入火坑,從此骨肉分離?”
聞言,婦人咬了咬牙,立馬一口答應下來:“好,我們答應你!恩人想要怎麽做?”
張伯看著妻子,臉上滿是無奈:“你怎麽就答應了——”
班惜語:“不急,還請你們先將‘獻祭新娘’的細節一一告訴我,我好擬定出一個詳細的計劃。”
張伯隻得妥協歎息,回答道:“獻祭的事兒……”
三天後。
天光初亮時分,村裏的族長派了人到張伯家中,送來了獻祭新娘所需要的嫁衣。
那人還說:“你們夫妻倆若是舍不得女兒,不忍心送她走,那就由我來代勞——橫豎我已經答應給越叔家、頌伯家的女兒送嫁,也不差你一個——我家老婆子會給你們張嫣妝扮好送上喜轎,你看如何?”
張伯一家要送的新娘子是假的,哪裏還敢讓旁人代勞。一旦被人發現,他們的計劃眨眼間就會泡湯,遂連聲拒絕。
張伯:“不用了,我們能夠處理,多謝關心。”
那人也不強求,隻奇怪地打量張伯一眼,隨即擺擺手,扭頭離開。
見人走遠,確認家中沒有外人之後,張伯這才將嫁衣等物送到班惜語房中。
“樓姑娘,族長已經將東西送來了,再過四個時辰,他們便會派人來接,您這邊準備得如何?接應您的人靠譜麽?”
班惜語拎起衣裳看了兩眼。她說:“我這邊一切準備妥當。放心,若是發生意外,我的朋友一定會來。”
兩日前,她已經吹響哨子聯係上了聞寂聲。聞寂聲的信鴿飛得快,不過兩日的工夫,兩人便一來一回傳了三次信。
雖然他們尚未碰麵,但班惜語已經通過信件將村內的情況一一告知,並請對方前來幫忙。她在信中說明了詳細計劃,就等聞寂聲趕來,好將背後陰謀者給抓住。
四個時辰後,夕陽西斜時分,族長指派的送嫁隊依約前來。
“張伯,快將你女兒帶出來,若是遲了時辰,山神怪罪,你可擔待不起!”
張伯在屋裏頭答應:“知道了知道了,催什麽,這就來了!”
房中,張嫣為班惜語戴上發釵,憂心忡忡道:“樓姐姐萬事小心,我們都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末了,她又補了一句:“要是遇到危險,姐姐就想辦法先跑吧,保命要緊。”
班惜語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頗有幾分好感,或許是從對方看出了與自己同等的叛逆,所以才格外憐惜。
她接受了對方的好意,笑著回答說:“我是惜命之人,自然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事情了結之後,我會再來看你的。”
她隻是路遇不平事,順手幫個忙而已,並不打算為此付出生命。
張嫣重重點頭:“嗯嗯!那我等著姐姐!”
張嫂提醒道:“時辰快到了,樓姑娘,咱們該出去了。”
班惜語拿過大紅蓋頭,輕飄飄地遮掩自己的麵容:“送我上轎吧。”
張嫂攙扶著她,倆夫妻一同送了班惜語坐上花轎。
班惜語看著腳下的地麵,不著邊際地想,數日前自己拚了命地躲開花轎,今日倒是自己坐上去了。
唯一的區別是,上回是真成親,這回卻是假新娘。
班惜語彎下腰,一腳踏上轎子,躬身坐在矮凳上。隨即,花轎抬起:“起!送新娘入聖殿!”
話音落下,轎夫便抬著花轎晃晃悠悠地向前而走。
張伯夫婦一臉擔憂地目送喜轎遠去。
“你說,恩人能成功抓到那夥作惡的賊人麽?我這心裏慌得很,要是失敗了,他們再回來將嫣兒帶走,我……”
張伯輕聲嗬斥:“你冷靜些,別讓旁人看出端倪來——樓姑娘既然勢在必得,想必她同伴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我們在這裏擔驚受怕,根本幫不上忙。未免給樓姑娘添亂子,咱們必須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隻是一對失去女兒的傷心父母,你明白麽!”
張嫂:“這道理我自然知道,隻是心裏害怕……”
“快別說了,咱們先回吧,先將家裏頭那位藏起來再說。”
“成,都聽你的。”
承載獻祭新娘的轎子晃晃悠悠地來到村莊西南方的山腳下。
在轎夫稍作停留之時,班惜語聽到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低語,隨即扭過頭,透過簾子揭起來的細縫打量四周。
接著,她便瞧見從不遠處抬著花轎走來的轎夫,在與抬她這頂轎子的人說話。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班惜語無法獲悉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
她的目光放遠,視野當中,一座神廟掩映在前方的樹林之內,飛翹的簷角從疏密有致的枝幹樹葉當中顯露出來。
在這夕陽的餘暉裏,“神廟”顯得有幾分陰森。
周圍細密的交談聲停了下來,隨後,從各處會合而來的十頂花轎便一前一後地被扛著朝山中而去。
覺察到喜轎被放下,已經是三刻鍾後的事情了。
班惜語聽到四周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眸光一瞥,瞧見送嫁的一眾轎夫同時丟開了手中家夥:
“還不快走,一會兒山神便要來了!”
他們神色驚惶地招呼同伴,連汗都來不及擦,更顧不上休息,馬不停蹄地往外跑去。眨眼的工夫,四野內除了這十頂花轎,再無旁人。
深山之中一片寂靜,唯有轎中如花一般嬌美的姑娘在無聲啜泣。她們的啼哭回響在神廟四周,與初夏的蟬鳴成為淒然的絕響。
班惜語不敢輕舉妄動,唯恐打草驚蛇,驚動背後布局之人。她捏緊袖中哨子,在轎中冷靜等待。
當黃昏的最後一抹光線漸趨消散之際,山林之內忽然吹起一陣大風。狂風在林間呼嘯,同時,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
班惜語心髒一提:來了!
她拿出哨子,響亮地吹了一聲。
哨聲清脆,宛若鳥禽的鳴叫,很快便從密林當中傳了出去。緊接著,她便將哨子藏到了鞋子裏。
正當她要打開簾子看一看所謂“山神”的真麵目之時,神廟中的某一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悶響,像是石門或是牆體滑動的聲音。
班惜語目光一轉,卻見數名黑衣男子從大殿內的神像後頭快步走了出來。他們眼神凶狠,直衝這十頂轎子而來: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速速將人拿住,莫要耽誤了時辰!”
班惜語心道果然,所謂的“山神”根本就不存在,全是這些黑衣人在搞鬼!
就在這夥黑衣人強行將獻祭新娘從轎子裏拖出來的時候,姑娘們當中傳來一聲尖叫:“不、不,放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們根本就不是山神!快放我們走,否則我們爹娘不會放過你們的!”
“報官,我們要報官!”
如花似玉的女子被嚇得花容失色,她們叫著要逃跑,卻被黑衣人賞了幾個耳光,一時間哭聲四起。
“嘖,將人打暈了帶走!”
班惜語混在這群女子當中,她警惕地看向四周,卻猝不及防被人拉了一把。她順勢往旁邊一倒,兩眼一閉,立刻“暈死”過去。
沒過多久,周圍漸漸安靜下來。
假裝暈倒的班惜語聽到黑衣人的對話:
“清點過沒有,是不是十個人?”
“頭兒放心,不多不少,正好十個。都暈死過去了,安靜得很。您瞧,這兒還有一個嚇暈的呢。”
“嗯……生的倒是絕色,隻是這膽子也太小了。”
“嘿,膽子小才不敢逃跑麽。”
“行了,將人帶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