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消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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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西月和傅觀回到南淮府的第三日,肆虐城內外的時疫已不再是威脅百姓生命的隱患。經過治療之後,大多數的受染者已經痊愈,而部分未痊愈的病患,也在藥物的控製下漸漸好轉。
    同時,近日來南淮府境內天氣放晴,水患的餘波漸漸平息,各地的潮水也隨之退去。百姓們撥雲見日,終於悉數從半山腰的避難所遷回城中。
    數日前城中屋舍建築仍在重建,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官府連日趕工,終於趕在今日一早,讓百姓重回家園。
    這對眾人而言,無疑是絕好的消息。盤踞在百姓心頭的陰霾最終散去,城內城外難得呈現出一片劫後餘生的喜氣,街頭巷尾開始出現不少商販在街頭叫賣的生活氣息。
    但此時,南淮府衙內卻是一片嚴肅、沉悶的氣氛。
    “這幾具屍體是在何時、何地被發現的?”大堂內,傅觀負手問道:“發現屍體的證人在何處?宣上來。”
    話音落下,候在一旁的衙差連忙將一名中年男子給推了出來:“回王爺,正是此人發現的屍體!”
    那男子身上一抖,誠惶誠恐地抬頭看了一眼,隻見滿大堂不是不是官兵便是衙差,一個個身著官服,表情嚴肅,簡直像是閻羅殿裏的羅刹。
    而眾人口中的“王爺”則更是恐怖,他戰戰兢兢地抬眸瞄了一眼,登時被傅觀冷厲的眼神嚇得臉色一白。
    男子不過區區平民百姓,何時見過這等“大場麵”?
    此刻被各方注視,他嚇得腿也軟了,立刻跪下說道:“知府大人明鑒,王爺明鑒,這幾人的死,跟小人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小人可沒有殺他們!”
    他忙不迭地辯解道:“就是給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殺人啊!小人隻是一時鬼迷心竅,見他們身上衣飾漂亮,這才動了貪念。
    “小人、小人縱然有罪,也是偷盜財物之罪,絕對沒有、也不敢殺人的啊!”
    “誰問你這個了!”衙差嗬斥道:“王爺問你的話,如實回答!你是何人,又是在何時、何地發現這幾具屍體的!”
    男子顫顫巍巍道:“小、小人姓李,家中排行第三,大夥兒都喊我李老三。我、我是在城外亂葬崗的大道兒上發現他們的。
    “那會兒天都黑了,差不多、差不多是將近子時的時候,我喝了酒壯膽,準備、準備在亂葬崗的死人身上扒點錢花……”
    扒死人身上的錢,這事兒實在是有些晦氣。
    但李老三也著實是沒有辦法了。這又是水患,又是時疫的,李老三的褲兜子裏可是半個銅板都沒有了,再不想辦法搞點錢,他就隻能去喝西北風了。
    不久前他聽人說,最近南淮府多了許多無名屍體,都是近日突發疾病死的。他們的屍體無人認領,隨後被人丟進亂葬崗。
    原先李老三是不敢去的,怕染上時疫。
    但餓字當頭,他走投無路,隻能冒險到鬼門關走一趟了。可是李老三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點兒背,走這一趟還真碰上了怪事!
    李老三道:“小人記得,小人前腳剛到亂葬崗山腳下,後腳就有人推著馬車過來了。小人本就害怕,還以為是鬧鬼了呢,當下便不敢動了,立馬躲在草叢裏……”
    那輛馬車就停在亂葬崗的出入口,李老三借著月光瞧了個大概,隱隱約約間看見駕馬的車夫從馬車上拖下兩個人來,一老一少。
    李老三道:“雖然小人眼睛看得不清楚,但是耳朵不聾。小人聽得清楚,那兩人商量著要把那對父女丟在亂葬崗,還說什麽,不能讓人發現他們的死因。”
    他說得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指著地上的屍體說:“他們說,這兩人是吃了什麽藥才死的。
    “接著,他們又把藥罐子、藥渣一起丟了下來,點火燒著。又說不能教人發現是他們賣出的藥出了問題,不小心害死了人。”
    “藥?”傅觀神色凝重:“什麽藥?”
    李老三吞吞吐吐道:“究竟是什麽藥……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小人隻知道,那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八成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
    他說:“小人害怕會牽連到自己,也不敢聲張,等那拋屍的人走了之後,小人立刻拉著屍體,趕來報官了。”
    話音落下,南淮知府冷冷哼了一聲,說:“立刻趕來報官?當真是立刻?那怎麽這兩人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看來你盜竊的毛病,就是見了惡人、死人也沒改!膽子大得很!”
    知府下令道:“將人帶下去,先關起來,我稍後處置。”
    衙差應了聲“是”,旋即捂住李老三不斷叫嚷著“饒命”的嘴,將人給拖了下去。
    等送走了閑雜人等,南淮知府便上前請示:“王爺,您看這情況……”
    傅觀擺擺手,打斷了知府的話。他看了眼蹲在地上檢驗屍首的樓西月,問道:“你瞧了半天,可有看出什麽眉目來了?”
    樓西月將其中一具屍體的頭移動了位置,方便傅觀看得更加清楚:“死者的耳後有一片暗暗的青色,身上各處也多有紫斑。”
    說著,她又掀開死者的眼皮瞧了瞧,說:“你看見沒有,他們兩人眼睛裏有很多紅血絲,隱隱約約透著青黑色痕跡……”
    傅觀:“這種種跡象說明了什麽?莫不是……”
    樓西月回答說:“恐怕是中毒所致。”她拍了拍手站起來,淨過手後便拿了塊幹淨的布擦手,“不過這隻是我的初步推斷,若要分析所中何毒,還是應當請仵作細細查驗後方可得知。”
    傅觀微微頷首,道:“我明白了。”他轉頭吩咐:“趙知府,勞你派名仵作驗屍,本王要知道這兩人真正的死因。”
    他頓了頓,又說:“再有,派人去查查這兩人的身份,別讓他們到了九泉之下,成了無名氏了。”
    趙知府:“是,下官遵命,下官這就去辦。”
    等趙知府帶人離開後,樓西月這才道:“你是懷疑這樁命案不簡單。”她說:“可是認為他們所中之毒,與近日時疫所用之藥有關?”
    傅觀:“這正是我所擔憂的。但願是我們思慮過多,否則若真相正如我們所推測的,恐怕事情會十分不妙。”
    樓西月:“豈止是不妙。倘若他們果真死於時疫用藥,那恐怕城中因此而亡的,不會隻有他們兩個。”
    這些日子以來,治療時疫的藥材已經在百姓當中廣泛發放,流傳甚廣。如今一個用藥者出現了問題,那麽城中過半的百姓怕是也深受其害!
    樓西月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便道:“是否要讓玄淼、玄逸即刻捉拿藥商祁漣,聽候審問?”
    傅觀搖搖頭,說:“此事尚未有定論,不宜貿然行事。”
    再說,目前隻有這兩名個例,其餘用藥者皆未出現問題。或許,並不是藥的問題,而是有人故意給這兩人投毒。
    話雖如此,傅觀還是命人再去取藥細細檢查,同時令隨行的大夫審看藥方,不容一絲錯漏。
    此外,玄逸也著人到各家藥鋪去檢驗售出的藥材,隻是皆未尋到任何有關凶案的毒物。
    樓西月也沒有閑著。在這期間,她悄悄打探祁家藥房,試圖尋找出有用的線索。
    但她暗中留意許久,卻尋不到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來——祁家的那個孫管事做事滴水不漏,幾乎藥房放出的任何一副藥他都細細查驗,看樣子確實是在用心經營藥材鋪。
    樓西月找不到任何破綻。
    她不禁疑惑,難道真是她思考的方向有誤,錯怪了祁家?其實祁家當真沒有任何險惡用心?
    樓西月懷著滿腔不解回了驛館,預備再與傅觀好好商議商議。
    她前腳剛到,傅觀便正好和南淮趙知府議完事。
    樓西月目送趙知府離去,旋即進了傅觀的書房:“趙知府那邊怎麽說?死者身份以及死因都查清楚了?”
    “那兩人的身份是查清了,隻是他們的死因尚有疑點。”傅觀輕歎口氣,說:“據趙知府回報,死者乃是尋江鎮人士,父女倆個在南淮府做些小本生意,經常在街上賣些茶葉。
    “他們染了時疫,病好了回到城中,但沒過多久便忽然失蹤。隨後才被偷東西的小賊發現在亂葬崗。”
    樓西月眉心微皺:“那仵作檢驗的結果如何,可什麽說法?”
    傅觀說道:“這正是奇怪的一點——仵作細細地驗過,雖證實了死者乃是中毒身亡,但卻查不到他們所中何毒,不論是仵作,還是看診的大夫,都聲稱未曾見過死者身上之毒。”
    “無法辨認的毒物……”樓西月低頭沉思片刻,忽然問道:“那麽城中各家藥材鋪也看過了?也沒有線索麽?”
    “沒有。”傅觀搖搖頭,說:“玄逸派出的人手在城中各處仔細查過,均未發現藥材中毒物殘留。”
    說罷,他便挑眉看了眼樓西月:“你那邊情況如何?”他嘴角似笑非笑:“不聲不響跑出去這麽些天,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樓西月差點沒忍住給他一個白眼:“我沒事跑什麽,又跑哪兒去?不過是到祁家孫管事的藥材鋪去看了幾眼而已——再說我也沒有離開過久,不過一兩日的光景罷了。”
    “哦?”傅觀雖然有所猜測,但沒想到她還真跑祁家藥鋪去了:“那可有何收獲?”
    樓西月歎了口氣,說:“和你一樣——一無所獲。”她喝了口茶,說:“我看到的是祁家人兢兢業業,沒有半分異狀。難道真是我們猜錯了?”
    “猜錯又如何?至少我們無需再為其餘用了治療時疫藥方的百姓而擔憂。”傅觀說:“至於這樁凶案的進展,就看玄淼那邊查得如何了。”
    說曹操,曹操到,傅觀才說完話,玄淼便一路快走過來了。
    玄淼跑得氣喘,匆匆行了一禮後說道:“王爺、好消息,凶手抓到了!”
    樓西月:“?”
    她困惑地與傅觀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問道:“抓到凶手了?怎麽抓的?凶手是誰?”
    玄淼:“說來話長,事情是這樣的……”
    原先,玄淼受傅觀之命追查拋屍之人,卻沒有絲毫線索。他隻能另謀他法,轉而從死者身上開始調查。
    他知道死者乃是尋江鎮人士,到南淮府做一些茶葉的買賣,是個四處行走的小販子。在南淮府,滿大街都是這樣的小商販,並沒有多特別。
    玄淼心想,會不會是死者曾與人結怨,又或者因為什麽事,遭人妒恨,才被人下藥毒害?
    於是他著手追查死者的人際往來關係。結果這麽一查,還真查出些眉目了。
    玄淼說道:“屬下查到,死者經常在城西一帶售賣茶葉。那一片地方,最是繁華熱鬧,賣茶葉的販子也有不少。
    “徐家父女生前曾拉著板車沿街叫賣,有段時間,還和同行起了衝突——據說,是為了爭一點兒地盤,吵起來了。”
    樓西月:“商販為地盤爭搶,是為了槍更多的客人,賣更多的貨,這樣的事也不算少見。”
    “後來呢?”傅觀問。
    玄淼:“雖說爭地盤之事不罕見,但是那一次他們吵得尤其凶狠,甚至動了刀子。拿刀砍了對方一下,對方也將徐大爺踢下江裏。
    “爭搶的雙方互不相讓,後來官差來了,各自教訓一頓,吃了幾天的牢飯。而等出來之後,與徐家父女互相鬥毆的商販放下狠話,揚言要殺了他們兩個報仇……”
    樓西月:“所以是……同行仇殺?”
    玄淼點點頭,說:“屬下尋著線索追查,找到當日與徐家父女起衝突的商販。結果那人見了咱們,扭頭就跑。屬下將其抓回,那人便供認不諱了。”
    傅觀:“哦?他和趙知府認罪,承認是他殺人?”
    “沒錯。”玄淼說:“屬下剛從趙知府那邊過來,那邊正審問著,商販對殺害徐家父女一案的經過交代得一清二楚,說,
    “是他因為當日爭執心生怨恨,隨後見徐家父女受染時疫,於是在他們的藥裏偷偷下毒,毒殺了他們。
    “他將人殺了之後,便聯合自己的兄弟,搶走了徐家的所有茶葉,占為己有,借著把人拉到亂葬崗一丟,以為這件事就此一了百了,但沒想到會東窗事發。
    “他們自知在劫難逃,於是就將事情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