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塘生產隊，距離燕子坳生產隊很近。
    等李翠玉把兩個女兒換上小花裙，紮上小辮，劉燁便和她一起，一家四口騎著那輛車借來的二八大扛回娘家。
    老爺子李太山端著旱煙筒，叭答叭答地吞雲吐霧。李玉鋼和李玉鐵也有樣學樣，弄得整個堂廳烏煙瘴氣，雲霧蒙蒙。
    嶽母舒蘭花、大舅女林玉英、二舅母蘇小珍在廚房裏忙碌著。聽到花花和琳琳稚嫩的童聲，李家人都熱鬧了起來。
    李太山第一個走出廳堂，一把抱住兩個外甥孫，親了又親。舒蘭花聽到響聲，也奔了出來，喊道：“老頭子，清理一下八仙桌，準備吃飯。”
    李翠玉也被叫去準備晚餐。劉燁很尷尬了，就像空氣似的，沒人理。
    自己這個女婿，長期以來被李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看不起。沒有一個人和他打招呼，也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
    李玉鋼和李玉鐵各有一兒一女，都還沒有上小學。這麽小的孩子，竟然也沒有誰喊他一聲“姑父”。
    倒是看見滿桌的菜肴，讓劉燁意識到，今天應該是什麽重要節日。
    嶽母舒蘭花拿出一刀黃紙，幾根線香，一小掛八字鞭來到院內的空地，嘴裏喃喃而語，然後開始燒紙錢，祭拜天地，放鞭炮。
    原來今天是七月十五！
    這個節日在農村傳統節日中屬於鬼節。在燕子坳，也算得上一年中比較重要的節日之一。
    從滿桌的菜肴和氣氛上看，李家似乎又過於隆重了一些。
    李家兄弟都沒有分家。顯得十分熱鬧。據劉燁所知，其實他們之間也是矛盾重重，分家是早晚的事情。
    李太山和大舅哥李玉鋼坐在首席，幾個小孩子也是各自弄一些飯菜在小桌子上吃。舒蘭花和兩個大舅母在廚房裏吃。
    倒是李翠玉，被李太山親自點名坐上了桌。
    如此陣勢，讓劉燁暗叫不妙。
    菜，都是一些農家地裏種的時令蔬菜。最好的葷菜是一條大鯉魚，一碗蘿卜絲蒸鹹肉。
    酒，則是農村自釀的高粱酒。
    劉燁被安排在側位，一個人坐在一邊。小舅哥李玉鐵和李翠玉坐在一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讓劉燁覺得十分壓抑。
    咳咳——
    李太山輕咳一聲，終於開始發飆了。
    “劉燁，聽說你欠下了七一三廠那個流氓頭子謝斌三千塊的賭債？”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包括李翠玉在內，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在全家聚餐的時候提出這樣的問題。
    李翠玉也愣住了。
    想當初，為了野豬壟那塊地，以及謝斌的那筆賭債，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個衰敗得不像話的劉家，實在沒辦法活下去。
    但這一切，她都是打碎牙往肚子裏吞！
    劉燁尷尬地問道：“爹，你這是聽誰說的？”
    劉燁可以斷定，這件事肯定不是李翠玉說的。要不然，也不會等到今天才發作。
    兩個大舅舅也神色不善。李家三兄弟，隻有李誌玉不在場。大約是哪辦事了，不在家。
    李太山借助著酒勁，冷冷地問道：“劉燁，你先不要問我是聽誰的，隻需要告訴我，有沒有這麽回事？”
    “有！”
    劉燁咬牙道。
    啪！
    李太山拿起手裏的酒杯，連杯帶酒砸向了劉燁的額頭。
    劉燁感到額頭上一陣發燒發燙，緊接著，紅色和白色的液體一起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
    出血了！
    李翠玉急切地喊道：“爹，你怎麽打他！”
    現在的李翠玉和五天前的李翠玉已經完全不一樣。她意識到自己的老公並非一無是處。
    短短五天時間，賺了七百多塊錢，都相當於一個產業工人兩年的收入了。放在這個時期的農村，沒有人敢想象是真的。
    李太山氣得胡子發抖，怒道：“閨女，劉漢東死了以後，劉燁這兔崽子沒人教，已經無法無天了。別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他在外麵幹了一些什麽！”
    “爹——”
    “爹，你流血了！”
    花花和琳琳兩個小棉襖扔掉手裏的飯碗，哇哇大哭著撲了過來，嘴裏罵道：“外公壞，外公打人！”
    兩個小寶貝撲入懷中，眼神裏充滿了對外公的敵視。
    李翠玉坐在那裏，也是手足無措。
    劉燁左手抱著花花，右手抱著琳琳，笑道：“寶貝，爹幹壞事了，所以應該挨揍！”
    “你胡說！是外公幹壞事了，打人！”
    李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全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對雙胞胎女兒會如此護著劉燁這個王八蛋。
    李太山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吼道：“翠玉，你把兩個女兒抱出去，今天我要當著大家的麵，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成器的家夥！”
    李翠玉像被雷劈了似的，早就懵逼了。倒是舒蘭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從劉燁的懷裏搶過花花和琳琳，向院子外麵走去。
    “我要我爹！”
    “我爹是好人，外公壞！”
    ……
    兩個女兒抱走了，廳堂安靜下來，氣氛也更加凝重了。
    滿桌子的菜肴，都沒動幾下筷子，就變成眼下這個樣子。
    劉燁抓起酒杯，狠狠地給自己灌了一大碗的高粱酒，說道：“爹，今天有什麽氣你都撒出來。要殺要剮，都隨你的便。過了今天，我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李太山白胡子一瞪，惱怒道：“劉燁，你以為你是誰？我家閨女嫁給你，她受了什麽好？我陪嫁過去的三轉一響，被你還賭債，賠了個精光。我說話了嗎？今天要不是四狗告訴我，謝斌可能要來逼債，我還不知道你把謝斌給惹上了！”
    謝斌是個惡名遠揚的流氓頭子。在整個楓林鎮，隻要聽到他的名字，沒有幾個人不感到後背脊發涼的。
    “我怕你誤了農時，讓兩個兒子去幫你家幹活？你卻跑到縣城兜風去了？”
    “我今天就想問問你，要是還不起謝斌的賭債，你準備怎麽辦？是讓我女兒和你離婚，還是你自己去給謝斌一個交代？”
    一連串的發話，逼得劉燁喘不過氣來。
    關於那筆賭債，兩世為人的劉燁早就下定了決心，那就是不還！
    但如何應對不還賭債所帶來的後果，劉燁還真的沒有想好。
    幾個小流氓，隻要敢於和他們拚命，倒也不是難以對付。劉燁最怕的就是謝斌團夥對李翠玉和兩個女兒下手。
    李玉鋼和李玉鐵兄弟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吼道：“你這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倒是給我們一個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