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涉江采芙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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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白玨是個很好懂的人, 可如今, 我卻是看她不透。
在天宮裝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曉了,自然是要貶下凡間受三世輪回之苦。縱然天帝也曾因白玨美色而動心, 但白玨當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覲見的時候, 就已經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緣的決心。
當年我看白玨一襲白衣緩步走上凝霄殿,滿堂傾慕之色,天後的眼神可真是裹著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玨身上的時候是冷厲無比的刀,落在天帝麵前的時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讓坐擁天界母儀天下的天後都嫉妒的一個女人,一笑傾天宮, 這世上也隻有白玨能做到了。
可惜白玨對天帝不感興趣,三番兩次拒了天帝賞賜, 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玨犯了錯,天帝對於這麽一個注定得不到的美人, 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間。
不過與白玨相處了好幾萬年,我倒從來不知道她還有什麽執念。
她以往總是一心修道, 如今平步青雲, 得道飛升,按理來說,就該功德圓滿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無緣無故摻和進三公主的事情裏來, 還打著執念的旗號, 這不由得讓我好奇。
白玨說, 三公主曾愛過一個死去的美人。
那個美人,是天帝的一個寵妾。說寵妾,也不大準確。那是幾萬年前的舊事,天帝尚且從上一任老天帝那裏接過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穩,神仙們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間的事情。
風雨雷電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風雨雷電來昭顯天威。凡間失了雨水,失了晨陽,失了春風,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間建造宮殿,內憂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於是,凡人們為了祈求上蒼的憐憫,在窮天台進獻了一個人間的絕色美人。那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擁有超凡脫俗的容貌和為民獻身的勇氣。她在窮天台這個離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別自己的親生父母,義無反顧的拔劍自刎。
此舉自然驚動了在水鏡中窺探人間常態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獻身的勇氣所震驚折服,不惜違背天條,使用仙法,在千鈞一刻之際奪下少女手中的刀劍,將她帶回了天庭。
沒有任何意外,事情就這樣順利的發展了下去。天庭當時已經穩固下來,司命帶著少女跪在凝霄殿認罪,天帝從通天鏡中看到了人間的慘狀,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責,聽從了凡間少女的請求,降下風雨雷電,讓人間百年風調雨順。
那個少女是個紅衣的美人,穿著大紅的衣裳,有著風姿卓絕的一張臉,活潑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歡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頭神獸狻猊拉載著那個凡人女子,踏過萬裏紅霞,入主天宮。他在天宮修建了一處朝霧宮,把這個美人安置在朝霧宮中,待她萬般好。
那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陽下初開的玫瑰,上麵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朝露。
可後來她死了,連帶著腹中懷胎三月的孩子,都變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葉細長,在衝入銀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後,茶水先是呈現淡青色,繼而變成五彩繽紛的奇異之色。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會有的一種茶。萬年以來,蛇族看管著紫林山,她們將此茶供奉於天界的凝霄殿,還有她們送入天界為寵妃的少君。
白玨慢慢的說著,我卻挑了挑眉,隻說道:“怎會?這些事情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白玨靜靜的看著我,堅定的說道:“這是三公主親口告訴我的,她的母親殺了那個從人間而來的寵妃,就用她們蛇族獨有的碧水青天。”
我搖了搖頭,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編亂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個女子,那個美人也是個女子,你要說她們兩個女子之間有情,豈不是貽笑大方?再說,你我不過活了三四萬歲,那三公主的母親被抓去幽冥無盡島的時候,你我才不過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麽會知道情愛?”
白玨的眼神十分認真,她靜靜的盯著我,一言不發。我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一個不可能的事實,隻有些詫異道:“這三公主不會真和那個寵妃生了磨鏡之情吧?這三公主的母親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兒啊!”
白玨見我神色詫異,隻低聲道:“我就知道你是這反應。”
言語間有些苦澀。
我皺眉,隻問道:“那木偶,和那個死去的寵妃有什麽關係嗎?”
磨鏡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隻可惜,那兩個曾經相愛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諱,被打下凡間受了百世輪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豬狗還是螻蟻。
我在修道之時,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過這兩個人的反麵教材。前車之鑒,後車之師,這些見不得台麵的情愛,終究是不為天理所容。輪到我這些後人看來,不過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說的忌諱。
我將目光投向白玨,白玨恰好也在看我,視線相撞之時,她竟躲閃了一下,朝我說道:“那個寵妃,叫做驚鴻。”
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白玨慢聲道:“而那個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愛上了那個曾經的寵妃,驚鴻。
在自己的母親毒殺了驚鴻之後,三公主成為了天庭裏一個活著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淚洗麵,對著思過宮的梧桐木懺悔。
“驚鴻曾和縉雲有過一麵之緣,她美豔而明麗,親易近人,善良溫柔,總之,驚鴻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歡呆在驚鴻的朝霧宮。三公主的母親忙著爭寵,忙著去圍著天帝打轉,驚鴻卻不一樣。她對名利看得寡淡,隻喜歡在朝霧宮看芙蕖。天帝欣賞她的這份淡薄,時常來找朝霧宮看望她。”
我嗯了一聲,白玨歎息了一聲,隻慢慢道:“若是縉雲公主沒有那麽依賴驚鴻的話,驚鴻也許就不會死了。”
我道:“蛇蠍婦人心,何況三公主的母親本性善妒。她嫉妒別的妃子得了寵愛,下了殺手,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玨搖搖頭,隻說道:“不,不隻是那個原因。受寵的妃子那麽多,她為何就找了驚鴻下手?不過是天帝寵愛她,自己的親女兒又整日往朝霧宮跑,她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愛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親女兒,不親近自己,卻在整日和一個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覺得驚鴻搶走了她的一切,連女兒都沒有留給她。所以三公主的母親起了殺心,她將那碧水青天交給縉雲公主,讓她送給驚鴻,請她品一品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嚐到的極品。”白玨有條不絮的說道,“凡人之軀,怎麽承受得起蛇族劇毒之地所一脈產出的茶葉?三公主親手將驚鴻送上了死路,還有她腹中剛滿三月的孩子。”
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錄上可真是沒有寫。本戰神也是個愛聽八卦的,聽到白玨與我講起這種事情,自然全神貫注。
我點點頭,朝她說道:“然後呢?縉雲公主還同你說了些什麽?”
白玨往旁邊走了走,隻擇了一處院子裏露天的石椅坐下來,朝我說道:“三公主一心以為那個梧桐樹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誠意所動,才讓驚鴻得以轉生。”
我也坐在白玨對麵,看著她撐起一截細白的手臂,如雲絲綢廣袖滑落,露出白膩絲滑肌膚。
她撐著頭,朝我帶了絲低嘲,道:“驚鴻早就死了,入了輪回,哪裏來的什麽轉生?驚鴻便是驚鴻,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靈,點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將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對我說道:“我當初與縉雲見了一麵,聽她說了這些事情,便察覺她與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質溫潤,卻是毫無生機之物。
我不知道這死物之中有什麽蹊蹺。白玨朝我低聲說道:“這半截枯木,便是那纏心咒。”
我握住它,翻來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白玨嘴角掛了一絲笑,朝我說道:“我聽縉雲說,隻要像這樣,兩個人同時握住這半截枯木的兩邊——”
她伸了一隻細白的手,垂了廣袖,輕輕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帶了一絲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與共。”
我吃了一驚,掀了掀眉,沒有放開握住枯木的那隻手,隻好奇而詫異問道:“當真?”
這世上若是真有這般寶物.......等等,這心意相通生死與共,好像拿來形容相愛之人的吧?
白玨臉上一陣得逞的笑,我連忙摸著燙手山芋一般把手撤開,她臉上掛著一幅鎮定的模樣,耳根卻泛了紅,隻說道:“逗你玩的,你還是這麽好騙。”
二哥在旁邊冷淡的瞅著狐狸,若不是她在青尢與北陵的交界處挨了打,我也不至於見義勇為身陷險境。在二哥的心裏,他覺得這狐狸來頭不善,不像是被動挨打那麽單純的事情。
何況那群九尾狐手裏不可能平白撈出把刀子來,二哥覺得這事情很蹊蹺。隻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實為事實,二哥也言語不得。
狐狸顫了顫,小心翼翼的看著旁邊周遭一圈的仙人們,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帶了絲憐憫,旁邊的仙使則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著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裏,旁的九尾天狐都這麽看不起她這麽一隻單尾的狐狸,那她就該向阿爹求一個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躍仙階。阿爹雖然沒有通天的本事,但是點撥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功夫。
旁邊的仙使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他們認定了狐狸是有條好命,可以不勞而獲,隻要今日裏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躋身仙階。
阿爹撫著我的羽毛,隻溫和而疼愛的看著我,半響沒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顯威壓的眉一皺,如同萬斤重壓十萬大山傾倒下來,讓滿屋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聲音有些不悅:“莫不是連成仙你都不滿足?”
二哥內斂了眉眼,阿爹抱著我,目光之中盡顯鄙夷,隻寡淡的說道:“你雖救了阿九,卻也隻是隻山野白狐,日後定然成不了什麽大氣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難道還妄想有著些個什麽別的念頭嗎?”
他撫著我的羽毛,又朝旁邊候著的仙使寡淡道:“門外跪著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長老,讓他們回去,別礙了本尊的眼。此番沒有將他們的皮扒下來給阿九做絨墊已是仁至義盡,三百年的麵壁思過又算得了什麽?”
仙使點頭,轉身離去。阿爹繼續抱著我,朝殿下跪著的狐狸道:“咱們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這樣的凡物的,若是你願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讓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盡欺淩。你說,如何?”
阿爹言語間越加冷冽,滿室寒冰凝結,連狐狸壓抑的呼吸聲都被放大了無數倍。我側耳傾聽著狐狸的呼吸,隻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滿的叫了兩聲。
阿爹臉色一變,二哥在旁也隻說道:“阿九,別胡鬧,她這樣的狐狸,不知道輪回幾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條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從阿爹懷裏跳出來,隻朝他鬱悶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腳,躍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麵前。
狐狸抬頭看我,眼睛亮的像是絲絨夜幕裏上閃爍的星星。她看著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卻歡喜萬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絆絆的學著人世間的話,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頓時眉頭一沉:“回來!小小年紀什麽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禍還沒完呢!”
說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開揍。二哥自小將我拉扯大,感情異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邊連忙勸阿爹道:“阿九還小,童言無忌,她尚且不懂世間情愛男女之別,這樣說也算正常。”
我氣勢洶洶的挺起胸脯,阿爹剛要撈我,揪著我的羽毛給我抓回來,旁邊一直不吭聲的狐狸卻突然輕輕的叫了一聲。
旁邊的二哥聽到她說話,還真有些詫異。阿爹停住手,沒有來揪我的羽毛,隻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對狐狸有了全新的認知,神色稍微變了變,隻沉吟說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幾年,你不過是隻普通的狐狸,縱使天地靈氣旺盛,也不過十來年的壽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說了什麽,二哥竟然也微微動容。他在旁也開口道:“且不論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隻要你想成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不過,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為了修道嗎?”
狐狸垂著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樣,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見底的秋水。她輕輕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著眼睛,輕輕的叫了一聲。
我轉過腦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隻略微思考片刻,說道:“你說你不願意離開青尢,是因為你出生之時曾聽到有人說,會來找你,讓你這那裏等她?你覺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著腦袋,眼裏淌著淚。那一串串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淚。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頭。阿爹看著她,似乎有些猶豫。
二哥卻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態打動了,在旁邊替狐狸說情道:“阿九正好也缺個玩伴,若是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給阿九做個伴。”
阿爹略微思考,卻有些不依不饒,隻朝狐狸威嚴的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現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們北陵神府,費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輕輕的叫了一聲,又低垂下眉眼。我聽不懂狐狸在說些什麽,隻轉著圈子看著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邊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阿爹愛憐的看了我一眼,又歎了口氣,朝狐狸說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緣分。日後你與阿九好生相處,縱使成不了仙,本尊也會托人給你個好造化。”
他彎下腰來,抱起我。我聽到阿爹同意讓狐狸留下來,頓時避開了阿爹的手,活蹦亂跳歡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麵前,去用腦袋蹭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