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涉江采芙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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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容顏俊俏的小兵臉上顯露出一絲落魄來, 隻靜靜的將目光投向前麵一片空地, 越過飛燕累獸的宮殿屋簷, 朝我說道:“重華,你可知道三公主是為什麽跳了誅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對這思過宮的梧桐為何感了興趣, 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對我所曾說過的話,隻稍微將這兩件事聯係了一下,慢慢開口答道:“總該不是你與那三公主有什麽交情,我記得你素來愛惜自己的身體發膚, 怎肯輕易的將仙絲給了她?”
縱使我答非所問,但白玨的臉卻稍稍有了些神采, 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 像是天邊的繁星, 滿池的碧波瀲灩其中。她的臉上微微浮現了一個梨渦, 隻朝我輕輕的彎了彎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氣一般, 道:“你終於肯好好與我說話了。”
我確實是不想原諒她的。
白玨讓我們北陵戰神一族丟盡了臉麵,堂堂一個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隻修仙寡道的狐狸, 偏偏這狐狸還不知趣。
白玨初來我們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歡她, 對她戒備異常, 奈何我和她玩的好, 日日同吃同睡。雖然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可她隻要看到我, 眼裏就會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讓人心動不已。
阿爹知道白玨隻能讓我快活一時,她終究是隻山野白狐,活不長歲數。他偶爾回到北陵,見我與狐狸玩的那麽開心,一時不忍,還是動用了手頭的權利,讓生死簿上延後了白玨的名字,讓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時日。
隻是阿爹和二哥都沒想到,白玨竟然憑借自己的刻苦修煉,修煉出了九條尾巴。
我每日醒來的時候,都看得到白玨吸風飲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裏的九尾狐,天生便過了辟穀。我看她餓的前胸貼後背,我看她餓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餓的幾乎沒力氣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將盤子裏香噴噴的紅燒雞腿推到她的麵前,她還是用虛弱無力的爪子推了回來。
在眼看著狐狸修煉出人形之後,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玨。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萬年裏,所有的北陵神府眾人都把她的努力親眼看在眼裏。二哥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惜才,也沒有理由再刁難她。
我希望白玨能永遠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後她還是離開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後。
北陵神府裏的仙婢們都說白玨是個忘恩負義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離開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揚眉吐氣,榮歸故裏。
把北陵的小女君傷心的整天在後山院子裏哭。
當然,這話我是不服的。作為北陵女君,天庭戰神的我哪裏有功夫傷春悲秋?白玨離開了,也不過失了一個玩伴,如此而已。
白玨脖子上的傷痕有些刺目,我雖然心裏不滿,但語氣卻還是稍微緩了一緩,問道:“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麽一回事?”
白玨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細淨的手腕往後順了一順,將一縷發絲繞在前麵,遮住了傷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隻是想問問你,你對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隻慢慢說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帶到這裏來,就隻是為了跟我說說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玨深深的望著我,目光閃爍不定。半響之後,她才伸了一隻手,手裏握著半截枯木,靜靜道:“前幾日裏,那個在思過宮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裏雖然略帶驚訝,卻也沒露出什麽詫異的神色來。我朝她手裏那一截已經枯幹的木頭看了眼,隻蹙了蹙眉,冷淡的說道:“你與那三公主,當真有那麽深的交情?”
白玨望著我,目光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湧動。半響,她才輕輕道:“沒有,我隻是與她,同病相憐罷了。”
這倒也是,白玨小的時候受盡了青尢裏九尾狐族小輩們的欺淩,就如同這個在天宮不受寵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順著天帝的意思,都當她死了,對她也沒有什麽好眼色。這思來想去,白玨同情她,也是因為自小經曆感同身受。
我想了一想,覺得三公主倒也可憐,和白玨一樣,都是個從小吃苦的人。如今她們同病相憐,白玨想要替她做些什麽,都是自然的。
隻是做歸做,那天庭裏的二皇子可是一個說一不二鐵麵無私的主,他若是說了那血跡是三公主的,就真該是三公主的。
三公主已經香消玉殞,也不知道白玨是從哪裏弄出了她的血來。
見我目光疑惑,白玨握緊了手裏的半截枯木,隻淡淡道:“這便是我要與你說的另一個事情了。”
白玨看著我,慢慢道:“三公主之所以跳了誅仙台,是因為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種咒。那咒的名字,叫做纏心。”
“糾纏的纏,心意的心。”白玨緊盯著我,半響才說道,“這種咒,很奇特。我也是從縉雲公主口裏得知,這種咒的存在。”
纏心咒,糾纏的纏,心意的心。我自認為打遍天下無敵手,見遍天底各種邪門歪道正經道統,可這纏心咒,卻是前所未聞。
白玨慢慢的說道:“這一截枯木,是三公主的心意所化。縉雲公主來找我討要一縷仙絲,我本是不願意見她的,但是回稟的宮人告訴我,縉雲公主說,她有一個方法,可以達成我的願望。”
本戰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詫異道:“願望?你的願望莫不是也做出一個人偶來?”
白玨壓低了聲音,隻看著我死死盯著她手中的模樣,嘴角噙一絲捉弄的笑,裝模作樣的說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會盯出一朵花來。”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鬱悶道:“你同我說這些,又是個什麽意思?”
白玨略帶遺憾的歎息了一聲,隻說道:“這個纏心咒確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緣際會得了這麽個東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靈魄,將另一個魂魄給硬生生的塞進那軀殼裏。”
我嗯了一聲,半響才問道:“別說那麽複雜。”
白玨看我臉色一沉,隻抿了唇道:“阿九,纏心咒,就是借助這根枯木的力量,將一個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軀殼裏去。三公主當初做出那個木偶來的時候,不隻是朝梧桐許了造出掠影的願望。她許的,是讓驚鴻重生,聽一聽她的懺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問道:“這截木頭真有那麽厲害?”
白玨搖頭:“這些事都是我翻閱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顯然是失敗了,也許驚鴻活著,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殼子裏倒還有可能。可如今驚鴻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頭雖然有靈,超脫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確實無能為力的。縉雲公主相信纏心咒會讓驚鴻重生在掠影的殼子裏,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隻是一個驚鴻的替代品。最後的結果,不過就是掠影發現自己沒有形神潰散,驚鴻也沒有出現。她怕縉雲傷心,就想要模仿驚鴻的一舉一動,翻進雨穹樓查找關於天界往事的書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玨仔細的看著我,慢慢說道:“你懂嗎,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識,明明一直都會說話,在縉雲帶著我去求取仙絲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聽著縉雲說,要將它做成一個空的殼子,容納另一個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沒跟縉雲說,這件事成不了,因為她怕縉雲傷心,隻好從一開始就裝作隻是個毫無生機的木偶,直到縉雲跳下誅仙台-她都不願意讓縉雲看出破綻,看出驚鴻沒有重生在她殼子裏。”
她伸手將枯木揣進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隻說道:“前幾日在這裏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樹下的纏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當初施法的時候,這纏心咒裏麵都該是她的血。卿昆雖然懷疑,但卻不想惹惱我。畢竟,這一整個天宮,幾萬年裏,唯一和她說過話的,便隻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問道:“你要那個纏心咒做什麽?”
白玨顯然怔愣了一下,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隻說道:“阿九,若剛剛我一個人來了這邊,難免不招人懷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惡如仇的戰神,你同我來這裏,自然能證明我的清白。”
我頓時臉黑,板著臉道:“既然知道我剛正不阿嫉惡如仇,還敢帶我一起來這裏偷走.....木頭?”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叫它纏心咒還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頭。白玨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從小到大,你總是護著我的那一個。”
聽到這裏,本戰神受寵若驚,被她一個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聲,隻說道:“少拍我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決了......話說你拿著這東西,是有什麽用處嗎?”
白玨朝我一笑,猶如春風拂麵,萬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沒什麽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後,說不定還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玨隨我離開了思過宮。高樓宮殿後火焰席卷,火舌沿著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與白玨站在一旁,眼看著她眉頭緊隨,手放在袖裏,握得越發緊。
已經是隔了幾萬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來,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纏心咒,不過就是一段邪祟的木頭,心意至誠,施之以自身靈血為祭,把一個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個人的魂魄放進這個已經是活死人的軀殼裏。
此等邪術,竟然會出現在這麽一個小城之中,這讓本尊不得不意外起來。
二哥曾跟我說過,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數,我這隻尚且一兩歲的朱雀怕是會吃不消。
當時我很不服氣,雖然我對二哥的說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無敵手的北陵小霸王顯然不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而退縮。
隻是那幫九尾狐小輩們都被父母囑咐的緊,不敢來北陵山作威作福。偶爾在路上遇到了,他們也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與我打照麵。
我每天都要去巡視北陵山的邊界,挺著灰色羽毛覆蓋的小胸脯,趾高氣揚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從未與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輩們起過衝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個麻煩,非要管一個閑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輩們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頓。
因為我又遇到了那隻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後,府裏也不再關心那隻狐狸的去向。畢竟一隻單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幾天,已經算是偌大恩寵了。
我倒沒有想過,我會再遇到她,更沒想到,還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的。
我眼看著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圍毆一個單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髒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輩們踩的五瓣梅花腳印子。
一個為首的小輩氣勢洶洶,甩了自己的九條尾巴,朝蜷縮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為自己去過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後還不是被趕出來了?你這種低賤的狐狸,怎麽可能妄想得了仙緣?你簡直是丟了我們青尢的臉,我們怎麽會跟你這種低賤的種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動不動,小聲的啜泣著。
她閉著眼,咬著牙承受著那些拳腳。她的尾巴蜷縮的緊緊的,似乎要將自己的尾巴藏起來,不在這些狐族小輩麵前露出這種恥辱的證明。
作為北陵小霸王,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在我的地盤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與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緊了翅膀,氣勢洶洶的立起了頭頂上的白色羽冠,衝了出去。
然後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輩們暴揍了一頓。畢竟赤手空拳難敵一群猛牙利爪。當時情況十分混亂,為首那個九尾狐小輩先揍了我這個強出頭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淩亂的模樣,認出我是誰,嚇了一跳。
旁邊的白毛狐狸嚇呆了,蒙著一雙淚汪汪的眼把我望著。
若今日裏衝出來的是其他朱雀還好,可我卻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終,為首那個九尾狐小輩故作鎮定,他朝旁裏的幾個小狐狸崽子們說。這裏是青尢山的地盤,就算殺了我也沒什麽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