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感時花濺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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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比例是80% 狐狸尾巴顫了個尖, 本尊抱著她,半響才道:“我不會有事,你本不必跟下來的。”
她在我懷裏, 淚光盈盈, 抬起頭來,眼神真摯溫存, 半響才抬了爪子,繼續緩慢的寫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 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頓了頓, 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著我:“我這條命是你的。”
本尊啞然, 不覺擼了她一把毛。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石室,約莫三丈高,三丈寬,房間中的正中央放著一方石桌,其餘的地方皆是空無一物。
本尊粗略抬頭算了算, 我閉眼了三息,石室約莫是在碧連天下三百尺處, 應該是原來的水君住處。至於水君住處為何空無一物,我想應該是之前的碧連天太過強盛,已經將這裏原本的水君趕走, 他走時, 該是搬走了這水君居裏所有的東西。
前麵有一扇門, 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處。我在這石室裏左右看了半天,理所當然的就順著那扇門往前走去。
通道裏寒氣逼人,本尊單手抱著狐狸,另一隻手手指上燃起一團丹青火,將四下都照亮起來。這是一條見不到盡頭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質地光滑細膩。
我想無論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沒有那麽好的閑心,來在自己的水君居後麵修這麽個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還是不點燈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盡世間萬物,如今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來照亮前路,實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躍上我的肩頭,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風,想試試能不能將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見盡頭,我也就由著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頭,細膩的白色狐狸絨毛在我的發絲旁蹭來蹭來,弄得怪癢。
她自己倒是沒發覺,還樂嗬嗬的去用爪子扇風,閑來無事,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盡頭,本尊思忖了片刻,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少歲了?”
這修建在碧連天水底的通道遠遠的看不到盡頭,倒不如和赤炎聊會兒天打發時間。赤炎愣了一下,縮了前爪,伸出四個爪子,想了想,又縮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說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來萬歲,我已經十四萬歲了。”
赤炎看著我,看著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臉,一臉呆滯。狐族本就不長壽,至多不過六七萬歲的壽命,我這十四萬的年紀,在她們族裏,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兩倍長。本尊繼續開口問道:“你們青尢一族,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個青尢的罪人,在天命錄上都寫著的魔頭,來問這句話實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卻毫無異色,她點點頭,在我手心寫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又寫道:“青尢山裏,立了白玨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裏一動,臉上卻波瀾不驚,問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為何?”
這世上能立像雕廟的神仙,一隻手都能數過來,青尢會立白玨的玉石像,未免也太過離奇了。她雖然是青尢裏一代風姿卓絕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掙盡了臉麵,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裏那麽些愚昧的老古董們怎麽可能同意給她立像?
赤炎仔細的觀察著我的表情,她看我麵色冷淡,這才放下心來,在我手心裏慢慢寫道:“東烏帝君心悅白玨仙子,在她死後便為她在青尢山裏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來是隻手遮天的東烏帝君,他若是提了為白玨立像這件事,這世上還有誰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玨,為何不將那玉石像立在他的東烏天宮裏,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癡情癡錯了地方,倒讓整個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樣。”
赤炎繼續寫道:“並非東烏帝君刻意將白玨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玨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離開了青尢,就會碎裂。我聽族裏的長老說,當初東烏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來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著白玨仙子的畫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離開了青尢,便會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後東烏帝君也歎息了,他說定然是白玨死後依然記掛著青尢的萬千狐族同胞,舍不得離開青尢。所以到最後,東烏帝君便不再強行挪動那玉石像的位置,將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玨的模樣,她微笑的時候是一種模樣,她顰眉的時候又是另一種風情,一言一動,風情萬種儀態萬千,我知道這世上是不會有人能將她的風韻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與其說是白玨思念青尢不願離開,還不如說是白玨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於世人麵前會毀了她的絕世傳說。
赤炎聽我這麽說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著尾巴,興奮寫道:“真的嗎?不知道那個白玨該是怎麽一個美人,能把東烏帝君都迷得神魂顛倒,我聽說當初東烏帝君為了娶白玨仙子,還拒了上一代天界戰神的婚事呢!”
本尊頓時老臉一黑,咳了一聲,臉一拉,說道:“上一代戰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圓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頭,狡黠的甩著尾巴,寫道:“原來是真的啊?以往我還不相信呢!”
看著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間被萬箭穿心,胸口一陣絞痛,赤炎看似天真無邪,其實裏麵全是黑的,被她這麽一套話,本尊覺得當年丟人的事都被她翻了個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現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臉色更黑了一點。赤炎聽了這勁爆八卦,一臉心滿意足,趴在我的肩頭上,伸了粉嫩的小舌頭,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沒事,東烏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覺得自己臉應該和人間燒飯的鍋底一個色了。
她這番話說的我與那沒人要的棄婦一個德行,尋死覓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麽不成器的人麽?
赤炎寫字的時候,小爪子撓動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絨毛劃過我的肌膚,嫩呼呼的肉墊觸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問道:“你為何會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條斯理的寫道:“魔神說我像一個人。”
我繼續問道:“魔神說你像一個人?像誰?”
赤炎抬頭,眼巴巴的看著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樣忽閃,尚且還是狐狸形態,她便是已經是個出類拔萃美貌出眾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準備寫,前方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縹緲的歌聲。
歌聲虛無縹緲,聲音柔嫩溫柔,像是一個滿懷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戀人,低聲婉轉的述說著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無聲息的熄滅,抱著狐狸隱入了黑暗中。
本尊點頭,往樓下走。赤炎從床上翻個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腳邊也溜出來,白絨絨的嘴邊還有點點紅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經不見了,估計是一嵋道長把這個店給包了下來,作為本尊與他們降妖除魔的營地。本尊覺得這樣大費周章實在不必,但一嵋道長堅決認為有這個必要,他怕店裏有客人剛好就趕著船娘那班船,若是從我們這裏聽了些口風去,再與那船娘一說,打了草驚了蛇,那就功虧一簣了。
本尊還惦記著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纏心咒。但再一想,這纏心咒要怎樣施展,本尊也沒見過,惦記也是白惦記。
一嵋道長正和他的其餘兩個小道士坐在一張桌子前,一臉嚴肅。看到我下樓,幾個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噓寒問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氣否。
本尊不鹹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動作快,我這屁股才剛落座,她便躍了上來,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了。
一嵋道長聽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窮鄉僻壤,客棧又小,原想莫要虧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雲又來到身後站立,一副盡心侍奉我的模樣。一嵋道長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勞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話說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職。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眾人便來到了渡口邊。
之所以走得這樣快,是因為一嵋道長早就在門外備好了馬車。本尊抱著狐狸,一雲跟在身後上了一輛馬車,其餘的人上了後麵一輛馬車。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裏尋歡作樂去了,今天活潑異常,一會兒去拽我的袖子,一會兒又去跟一雲搖線團。本尊眯著眼假寐,其實卻是在偷偷的觀察著麵前這個一雲。
本尊總覺得這個一雲不簡單,就像一嵋道長嘴裏那個船娘一樣,來頭不小。
我想知道,她這麽費盡心思藏著女兒身,混進九嶺神山,到底是圖什麽。
若是想要摧毀鴻雁當年費盡心血建立的九嶺神山一派,本尊閑來無事,也樂嗬看這個熱鬧。反正當年我欠鴻雁一個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門派擋下這一劫,也當是還九嶺這個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馬車一路搖晃,不過一會兒便到了。碧連天不愧是碧連天,遠遠看去,荒廢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敗了,周圍的人家估計都在鏡湖成為蓮藕鄉之後陸陸續續搬走了。
木質的橋岸渡口從岸邊延伸,橋岸約莫三丈長,青白色的木質竹板已經有些頹敗的痕跡。兩邊修著圍欄,旁邊的扶欄上生著些青苔。
碧連天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蓮藕水鄉,如今時辰還早,薄霧未散盡,蓮花的清香在晨霧中彌漫開來,分外清甜。碧綠的圓盤葉上凝著晶瑩剔透的水珠,碩大肥美的蓮蓬在流轉的露珠裏,從蓮葉間露出半個頭,引得人喉頭聳動。
真是人間美景。本尊看過萬裏浮霞百世風光,這般美景已算不勝收。
可誰又知道,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橋岸渡口走,一行人緊隨其後。狐狸在本尊懷裏,抬著頭看那美景,她興許是有話要說,爪子指了指那蓮蓬,一雙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著了。
本尊擦了她嘴邊的紅色砂糖,往前兩步,薄霧中,突然顯出一個朦朧的輪廓來,不高不矮,看上去約莫是個男子。
似乎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應該是也看見了那個薄霧裏的影子來。一嵋道長與其餘三人麵麵相覷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聲道:“無妨,不過是個凡人,興許是來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兩三步,那個薄霧裏的影子聽到聲響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客官?你們怎麽在這裏?”
本尊一時啞然。竟然是店裏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邊上,身後就是繁密的連天碧葉。繁花清香,一嵋道長也有些驚訝,隻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店小二今日換了身衣服,青藍色的長衫,穿在身上還有幾分俊俏。他朝我客氣的笑笑,隻說道:“幾位客官,你們是來等船的麽?”
本尊不動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纏心咒,隻點頭道:“怎麽,你也來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上表情分外淳樸。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來等船的。隻是我與錯姑娘有個約定,今日早晨要在這裏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覺有些不對,但還是不動聲色的朝他說道:“錯姑娘?你說的可是那個船娘麽?”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他朝我羞澀的一笑,答非所問,隻說道:“說來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這個貴人,小的是個沒出息的人,手裏也沒有什麽銀兩,以前總想著,怕錯姑娘跟了我,讓她受了委屈,但現在小的有了些小錢,就想著帶錯姑娘回小的老家,帶去給我母親看看,也不知道錯姑娘願意不願意。”
身後一嵋道長聽了他這番話,放下心來,似乎在和一雲說著什麽。本尊朝他走近一步,兩人相隔不過七八步,他卻仿佛置身於一層迷霧之間,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麵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過來再說。”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隻說道:“客官,謝謝你的金子,我該和錯姑娘回家見我母親了。”
本尊還未來得及說話,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風中的飛沙一樣消散了。本尊飛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氣中雖有霧氣繚繞,但地上卻已經明明顯顯的擺了一具尚且溫熱的屍體。
本尊一時凜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屍體,他躺在地上,大睜著眼睛,嘴角還有一絲尚未凝固的笑意,眼裏的驚駭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