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所愛隔山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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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護百合小真空~謝謝~

    本尊繼續問道:“那你且與我說說, 你為何拜上師門?”

    一雲的眼神明顯閃爍了片刻,半響才堅定道:“修仙問道, 懲奸除惡。”

    本尊眯著眼看著她,半響才扯出一抹笑道:“好誌向。”

    她看著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緩, 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邊。本尊手裏握著桑枝,碧綠的葉, 深紫的果。我低頭看了看那桑枝, 半響才對那一雲道:“剛剛那隻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你替我好生看著她, 叫她別亂跑,又落入了這周遭的陷阱裏。”

    有些事我並不想想起來。

    可我偏還記得。

    在十萬年前,當我和白玨還未成形的時候,我們爬去後山摘桑枝。那時白玨還沒修得九尾,就是那麽隻單尾的狐狸。我從打坐修仙的洞裏將她硬拖出來, 啾啾啾的比劃著, 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後山的桑葚。

    白玨正在強行闖過辟穀,餓的走路都搖搖晃晃。她瘦的連皮毛都失了水澤, 看上去憔悴不堪, 沒有往日裏的一點白膩可愛。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是又大又亮, 黑溜溜的將我望著,宛若天上夜幕垂掛的星辰。

    我拖著她去了後山。那時的我自然是不懂她為什麽要自己渡過辟穀這一關, 我們這種得天獨厚的神獸, 等到了時候, 自然而然就過了辟穀,隻等著雷劫罷了。

    白玨餓的連爪子都抬不起來了。她蜷縮成一團,看見我來了,卻是高興的連眼睛都亮了。我拖著她的爪子比劃著後山,她明明累得都沒力氣了,卻還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我去了後山。

    為了闖過辟穀,她連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氣,我想我拉著她來後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帶嚐一口的。我捧著桑葚往她麵前拱,她卻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撥開,隻神色柔軟的盯著我看。

    我氣鼓鼓的吃完了剛剛想要送給白玨的桑果,然後抬頭看向高處的桑葚,可平時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麽會飛。我趾高氣揚的站在地上指揮白玨爬上去,去摘那最高處的桑葚。

    白玨去了。

    她輕的像一片樹葉一般,輕盈的躍上了樹幹,朝上麵爬去。層層的碧綠葉子染著寒霜,她伸著爪子,去撥最頂端上,藏在碧葉中的紅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麵定定的看,我眼看著白玨身體晃了一晃,摔了下來。我嚇了一跳,連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麽可能接得住這麽大一隻狐狸。

    我被她的身體壓在下麵,兩爪朝天,壓得我一邊亂叫一邊去撥白玨的身體。地上是厚厚的落葉,柔軟綿厚。我一邊啾啾叫,一邊想要從她身下爬出來。

    白玨雖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隻狐狸。我不過是一隻弱齡的小朱雀鳥,連她身體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這麽一壓,嗓子裏都湧上一股鐵鏽之味。

    我覺得我幾乎被她壓扁了。

    可我更擔心白玨會不會摔死了。我艱難的在白玨的身下掙紮,白玨卻是動了,她稍微動了一下,便翻了個身,將我從她身下拎了出來。

    我用翅膀捧了白玨的臉,左右的看。她閉著眼,氣息微弱卻勻淨。我拿臉湊了湊她的鼻子,她這才微微睜開眼。

    她真的是累極了。

    尚且是狐狸的時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長,顫一顫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撲閃著,望著我。

    我被她壓得流鼻血,白玨抬起爪子,想要來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臉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玨緩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將腦袋拱進我的翅膀蓬鬆的羽毛裏,輕輕的嗚咽了起來。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玨是在哭什麽,我想她或許是摔到了什麽地方,所以才會委屈而傷心的哭起來。我聽著她哭的這樣傷心,這樣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傷都發泄出來,我嚇壞了,我對她磕磕絆絆的說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還是在哭。我從未見過一隻狐狸有那麽多辛酸,那麽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淚,打濕了她的皮毛,潤濕了我的翅膀。

    我看著她,扁扁嘴,吸了吸鼻血,也跟著她一起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過白玨落淚。

    本尊起身,出了房門。房外的院子裏,一雲正在逗弄赤炎,手裏捏了個白色的絨毛線團,朝她喜笑顏開道:“過來,喵喵,快過來。”

    本尊不禁啞然,她以為是在逗貓麽?

    一雲半蹲在地上,一隻手撐著地,道袍下的身體纖細,臉上浮現少女的神態。她單手捏著那個絨毛線團,朝那蹲在桌子下麵順毛的赤炎小心翼翼的喚道:“快過來喵喵,我給你吃好吃的。”

    她把那毛絨線團往地下一丟,線團順勢在青石板的地上打了幾個滾,往赤炎的方向滾過去了。赤炎正慵懶的窩在地上舔自己的前爪,見那線團滾了過來,豎起了耳朵,九條尾巴擰在了一塊。

    那線團慢悠悠的滾在了赤炎的麵前,她低頭看了看線團,又看了看一雲。後者正一臉殷勤的望著她,滿臉都是掩不住的喜愛。

    本尊表示理解,這世上嘛,又有哪個少女不喜歡這種白色的毛茸茸的可愛生物呢?

    赤炎抬腳,一隻前爪穩穩的踩住了滾到自己麵前的毛絨線團。她高傲的抬頭,把那個毛絨線團給收進了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後又開始舔自己的前爪。

    一雲頓時焉了。

    她不過是泄氣了片刻,又鼓起信心,繼續討好的朝這邊走過來,人故意蹲的低低的,怕嚇到赤炎的模樣,朝這邊摸過來,一邊嘴上還溫柔喚著:“喵喵~”

    本尊覺得很好笑,也很想看看赤炎的反應。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隻高傲的狐狸,對誰都愛答不理。就像,以前的白玨一樣。

    赤炎歪著腦袋看著她,一雲嘴巴上一邊哄著她,一邊朝她摸過去,等到距離夠近了,一雲這才滿臉討好的看著她,朝她試探的伸出一隻手去:“小狐狸,過來讓我抱抱?”

    赤炎沒有動,任一雲的那隻手摸到了她的頭頂。一雲果然興奮的不行,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的歡喜,將她抱了起來,歡天喜地的說道:“好乖好可愛。”

    赤炎似乎非常受用,窩在她懷裏,一副祖宗的模樣,矜持的點了點頭,仿佛是在表達對這句話的認同。

    一雲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放在桌上,又把那個地上的毛團摸出來,遞在赤炎手裏,笑眯眯道:“送給你的。”

    赤炎爪子挪到毛團上,一臉這本來就是我的的表情。

    本尊站在窗旁,看這一人一獸和諧相處。

    她到底,和白玨還是不同的。

    本尊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四萬年滄海桑田,我還在期許著些什麽呢?

    看那天將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本戰神嗤笑了一聲,開口道:“怪力亂神之談,天界何來鬼魅?隻需憑了那抹血跡,用天羅追蹤之法,便可以查出那晚思過宮的白衣人,照例罰了她便是。何須大費周章去伐了那棵樹?”

    那天將看向我,略作思忖,點頭道:“說是如此,可是聽說扶音殿下也用那血跡做了天羅追蹤之法,可最後結果,大家卻是意想不到——那血竟然是早已跳下誅仙台的三公主的。”

    徼幸星君這下一臉吃驚,嘴巴張的能塞進個拳頭。白玨在旁依舊心不在焉,本戰神卻是心頭一跳,隻說道:“難道三公主有這般通天的本事,能從誅仙台回來?”

    那天將似乎不想再隱瞞什麽,反正思過宮梧桐木一伐下,此事就作完結。他即使此刻對我們多說什麽,也不會遭到責怪。天將朝我們心思各異神情不同的幾人說道:“上頭說,這棵梧桐木定然是邪祟。雖然不知道誅仙台有沒有將三公主挫骨揚灰,但它招來了三公主的怨念,這是必定留不得的。”

    天將說完這些,前麵卻已經到了三公主的思過宮。

    禦雲而行,日行千裏。天宮浩瀚,宮殿樓宇不計其數。這三公主的思過宮就坐落在最偏西的雲上。這裏不像其他宮殿一樣,靠近金烏的正陽宮,所以才會如此陰冷。

    幾個天將朝旁邊看守的天兵們亮了牌子,一行人進了思過宮。

    本戰神也跟在幾人後麵,我本與白玨,徼幸星君各自保持著一尺餘的距離,沒想到進了宮殿大門,白玨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靠近了我,挨在我的旁邊,差點就沒掛在我的身上。

    等到本戰神發覺她與本戰神靠的太近的時候,我稍微一側頭,便看到她絲滑細膩的脖子上,竟然不知怎麽的,有一道顯然經過處理的傷口。

    傷口微微呈現粉色,或許是傷的太深,天界的傷藥也沒有徹底的將它愈合。那傷口呈現出一種緩慢愈合的模樣,看上去,這傷口至少是傷到骨頭了。

    本戰神恍然大悟,難怪白玨前幾天要在她的玉瑕宮閉門不出,敢情是脖子有傷,怕損了自己完美無缺的形象。

    本戰神記得,以前白玨也為我受過傷。

    我和她糾纏了近乎十萬年,其間愛恨情仇別離苦樣樣都俱嚐了個遍。

    當年我和白玨一樣都沒有成形,那是我才幾千歲來著?

    好像是,一兩歲吧。

    我第一次遇到白玨的時候,白玨正在被人打。

    她真是很可憐的一隻小野狐,哭的紅彤彤水汪汪的眼睛,雪白的皮毛上淨是她們同族同年紀的狐狸踩的五瓣腳印子,黑漆漆的。

    那時我不過是才剛從蛋殼裏孵出來幾年的小鳥崽子,我連最基本的朱雀鳥之間的語言都沒有完全學會。

    我還沒有修道,我也不怎麽會說話。白玨是族裏一隻沒父沒母的狐狸,她從小便是個棄兒,也不知道哪個山頭的野狐狸苟合了,生下來拋進了青尢山自生自滅。

    隔壁山頭九尾狐一族對我也算和藹可親。畢竟戰神一族的幺女,走到哪裏,誰都會對我恭恭敬敬。

    白玨沒有九尾。

    她隻有一尾,她是隻最低賤最普通,沒有一點根基的普通狐狸。

    像她這種狐狸,活在青尢這種天地靈氣孕育的九尾聖地,自然是受盡了欺負。隔壁的青尢九尾狐族沒有人肯收留她,在九尾靈狐擁有得天獨厚的修煉根基的基礎上,誰會收留這麽一隻死了也無人問津的普通狐狸?

    白玨就窩在我們北陵和青尢山的交界處哭。

    我聽說白玨生下來還沒斷奶就被扔進了青尢山自生自滅,她也頑強,無父無母,硬是強撐著活到了現在。

    我不能想象那麽一隻小奶狐,在尚未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被扔進了青尢山的密林裏,迷迷糊糊哭泣著用嘴去拱露水的模樣。

    白玨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可是青尢山的九尾狐們卻看她不順眼,長輩們倒是沒覺得什麽,但是那些九尾小輩們卻覺得白玨丟了他們青尢的臉,在九尾靈狐一族裏混進一隻普通的狐狸,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盡管白玨的毛比他們所有人的都漂亮,眼睛比他們所有人的都清亮漆黑,但那些小輩們就覺得她是低賤的下等狐狸,就要把她從青尢驅趕出去。

    那時候我就恰好遇到了她。

    二哥已經四萬歲了,我一生下來就沒了娘,阿爹又在天庭任職。二哥整日裏做了個小背簍,將我背在後麵,帶我四處去逛。

    那天我們去了後山,真就恰好遇到了一團白毛,窩在一棵桑葚樹下哭。

    二哥撿起了那隻狐狸,他顯然是知道隔壁山頭最近發生的事情。白玨才一兩歲,可當她抬起頭來看我二哥的時候,那水汪汪的眼睛裏蘊含的滄桑,瞬間就打動了我的二哥。

    二哥將她身上的灰塵腳印給擦幹淨,習慣性的放在他背後的背簍裏。我在背簍裏正躺得愜意,旁邊霎時間擠進來一團白毛,頓時就抓著爪子朝那白毛啄了一下。

    白玨抬起一隻前爪遮住自己剛挨了一啄的腦袋,我把翅膀叉在腰上,氣勢洶洶的看著她。她低低的輕叫了一聲,聲音又低又輕又可憐。

    我抬了翅膀,看見白毛露出兩隻眼睛,頓時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樣。

    白玨本來就是小小一團,她這下縮的更小了,害怕的縮在旁邊,朝我手足無措的低低叫著。

    前麵二哥的聲音清亮:“阿九,這狐狸是我放進去的,你也這麽大了,該讓讓她。”

    借她的船過去對岸的人,有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有老態龍鍾的長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賈,有落魄潦倒的沒落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對所有人都會伸一伸手,在他們踩著那濕潤水靈的青苔滑到之時,握住對方的手腕,就在那脈門之上。

    然後再悄無聲息的放開,唇角噙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銀錢,退入碧連天之中。

    這是一個從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撐著一支竹篙,閑吊著一串青鯉,備著一戶佳釀,對影自酌。

    光是聽一嵋道長這麽說,本尊便能在腦海裏想象出那麽一個清絕出塵飄然世外的女子來,素白的手,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在這碧連天裏,撐著一葉竹篙來,攜著滿身荷葉蓮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開口道:“這世上奇聞異事倒也不少,你所說的碧連天便是一個例子。據我所知,五行木豐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裏,的確比常人多那麽一分討活路的機會,就如同天生屬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遊得比旁的孩子好。。不過若是懷疑,那早日裏,你們九嶺神山一派,總該是對這個船娘所有行動的吧? ”

    九嶺神山雖然是居於高山不問世事的修仙門派,但其門下的弟子大多是來自於古青城,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是以古青城裏發生了什麽事,九嶺神山不可能聽不到風聲。

    一嵋道長點頭道:“在那船娘出現後,有雲遊的九嶺神山長者恰巧經過天羽城。那位長者聽聞了船娘的傳說,為了辨別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這船娘的船。”

    赤炎聽得入迷,小爪子撐著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我懷裏一臉緊張的等著後文。

    本尊已經許久沒有與人談論過這麽多話,也許久沒有尋到這樣同本尊一起聽八卦的卦友。看著赤炎那一副認真的模樣,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撓了撓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撥動,還以為我在詢問她的意見,連忙在我手裏寫道:“我猜那道長一定安然無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還告訴九嶺神山的同門,這個女子並非妖物。”

    道長道:“那個長者道行高深,多年雲遊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機緣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嶺神山對船娘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沒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點點頭,說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長者,那我也暫且相信那個船娘是人罷。可到如今,你們怎麽又突然懷疑起她來了呢?”

    一嵋道長長歎一聲,慢慢道:“我們前幾日下山時,聽聞這挖心案時,第一個反應便是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後後來,我們誤捉了仙君您的愛寵,再聽了仙君的一席話,便開始有些想,也許那挖心案並非妖物作祟,而是人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長慢慢道:“說來慚愧,細想想,其實從船娘來了古青城開始,城裏的挖心案就開始了。因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過長者親口證實,於是我們便沒有往她那邊想。那樣一個弱女子,若是要將人的心活活挖出來..........我們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頭看著一嵋道長,撐著腦袋,朝我輕輕的低叫了一聲。她在我手心裏慢慢撥動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蠍婦人心——並非是美人都狠心,並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論起美人,這世上白玨敢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論起狠心,這千萬年裏,也沒人比得過她。

    一嵋道長蹙眉道:“論說一個女子也不該有那麽大力氣,昨日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在那幾起挖心案發生的夜裏,那船娘都恰好沒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來的人也說,那幾天等船的人,從早到晚都沒有見過船娘。”

    本尊點頭:“你們這是有多少把握,那個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長一呆,他皺了皺眉,隻說道:“我們不過是懷疑猜測罷了,而且要論起來,這麽一個與世無爭的船娘,她若是要殺人,終究是要有一個動機的吧?”

    本尊抱著狐狸,笑起來:“動機?看看她,問問她不就完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有不成灰的燭,就憑我一個仙君,還問不出一個小小凡人三言兩語?”

    若是妖物作祟,還需要費點功夫將她抓回來。可若是凡人作亂,不過是手到擒來。

    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畢竟仙居於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繚繚,在人間也是呼風喚雨,真真是比帝王還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卻是比做帝王還難啊!

    幾個小弟子這下被本尊的霸氣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長深吸一口氣,道:“是這樣的,前幾日在城南想要處決您這狐狸的時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離開古青城了?”

    一嵋道長點頭,朝本尊說道:“並非離開,而是她進了那碧連天,不知為何,再也沒有出來。天羽城那邊的人也說,好幾天沒有見過那船娘了。”

    本尊輕嗬一聲:“既然還在那碧連天裏,那就好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自替你們去尋便罷了。”

    一嵋道長連忙一掃愁容,喜笑顏開。敢情這個道長並非想要來求我做其他什麽破案的事情,與我說了這麽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們進那碧連天,把那個消失的船娘給找回來。

    這也是他們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畢竟碧連天的險惡,的確不該是凡人能踏足的領域。

    一嵋道長鬆了口氣,跟著後麵的幾個小道士也是跟著麵上神情一鬆。他們起身告退,本尊卻饒有興趣的叫住了他們,朝一嵋道長問道:“你這個小弟子,叫什麽來著?”

    名喚一雲的小弟子一腳正跨在門檻上,一聽這話,身體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長納悶的看了看一雲,再轉頭來看看我,朝我恭敬說道:“一雲,一二的一,雲城的雲,仙君可是有什麽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個笑,隻朝她道:“這個小弟子,就留在我身邊伺候我罷。反正明日去了那碧連天,我該是帶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長點頭,那個小弟子卻渾身一僵。本尊看著她,半響才微笑道:“怎了,不願意?”

    赤炎在我懷裏也眨巴著眼睛望著那個小弟子,那個小弟子僵了片刻,這才恭敬回道:“是,謹遵仙君吩咐。”

    白毛狐狸在我麵前,水汪汪的一雙眼睛撲簌簌的落著淚。我左左右右歪著腦袋看著她,看著她半天,才昂首挺胸氣勢洶洶的說道:“啾啾啾!”

    狐狸顯然不懂我是說的什麽話。她隻有一條尾巴,瑟縮的躲在背簍的角落裏,那條單尾縮的緊緊的,一副生怕我看出來她隻有一尾的模樣。

    奈何背簍裏就隻有那麽巴掌大,她躲也躲不到哪裏去。二哥還在往山上走,他穿著尋常的布衣,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頭上蒙著一條黑色的帶子。走到一處,他抬手折了一支樹枝,摘了桑葚,扔進背簍裏,隻一邊摘著桑果,一邊朝我略帶責備的說道:“阿九,你別凶她。二哥隻是看這小狐狸怪可憐,給她塗上些傷藥罷了。你若是不喜歡她,等她在北陵休息幾天,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著狐狸,狐狸白毛一陣抖,兩隻眼睛一閉,淌下兩道清亮的淚來。

    二哥背著我們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際,遠遠便有昆崳山天兵處的仙使候著我們。他拎著一個乾坤袋,將二哥遞給他的桑葚裝進去,再遞交給去往天庭的仙使,幾經周轉才能遞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對二哥一點頭,看著背簍裏和白毛狐狸擠成一團的我,朝二哥微笑問道:“仙君好雅興,竟有興致養這種尋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興許是累了,早就蜷縮在一團,睡著了。她閉著的眼睛一圈紅彤彤的,睫毛上還是濕漉漉的。

    二哥也並未有收留她的打算。畢竟這麽一隻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緊挨著傳說中天地靈氣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裏,真是再低賤不過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隻搖頭說道:“仙使笑話了,這狐狸不過是我隨手撿的,看她身上有傷,所以替她上些藥。等幾天,該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聲,朝二哥繼續點頭,微笑著說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實在是難上加難。若是仙君收養了這麽一隻狐狸,養在府裏,沒個道行,怕是活不了幾年。”

    二哥似乎思慮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風道:“仙使說得對,我不過是可憐她無父無母,偏又是隻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盡了欺辱。但這一切皆是命數,也由不得他人罷了。”

    我看著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著,蜷縮成一團的身子像個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卻緩慢的淌出一滴淚來。

    我有些詫異,詫異狐狸怎麽睡著了還在掉眼淚。正在詫異間,頭頂就伸了一隻手,掀開了背簍上半遮的藤條蓋子。

    仙使低頭,隻溫和的看著我,看都沒有看旁邊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隻手,想要摸摸我的頭,言語間還帶著笑意:“重帝將軍在天庭老是對仙友談起他這個小女兒,也不知道過幾年,重華將軍將是要把她送到哪個仙座派下修習曆練?”

    這個仙使生了一張好臉蛋,輪廓柔和而帶了一絲悲天憫人的鬱色,說話聲音也輕輕的。

    我往旁邊縮了一縮,還理直氣壯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這樣,渾不怕的,惹是生非,見誰啄誰。”

    那仙使的表情剛剛還有些僵硬,如今聽到二哥這樣說,倒也放鬆下來,隻說道:“性子活潑也算好事。”

    我朝他豎了豎頭頂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條蓋子,隻朝那仙使說道:“那可就有勞仙使了。”

    狐狸在我們青尢隻不過呆了三四天。

    二哥當初一時衝動,管了這等閑事,撿了這隻狐狸回來,如今清醒過來,自覺天命有數,將她托付給了府上的婢女們不再過問,自己先出了遠門。

    狐狸又瘦又小,一雙眼睛時刻閃爍著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閑耍,去啄石頭玩,聽到旁的婢女偶爾私下裏談起那隻狐狸,說那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裏的狐狸,真是不一樣。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儀態端莊,而這隻狐狸生的隻有單單一尾,是隻再低賤不過的普通畜生。

    往日裏這種狐狸,可是連北陵的山門都進不得的。

    一群婢女湊在一塊閑言碎語嚼舌根,我聽了很不高興。我覺得狐狸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細膩,我實在看不出來她與青尢那些九尾狐有個什麽不同,莫非就隻因為她少了八條尾巴,所以大家都這麽看不起她麽?

    我覺得不能理解。

    狐狸隻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後腿還有些瘸,卻還是甩著那條白色的尾巴,踏著步子離開了北陵山的山門。

    那些想法不過都是我一時所想,對於一個一兩歲的小朱雀來說,連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況是一隻旁的不相幹的狐狸?

    那時我正偷偷從北陵山門溜出去玩樂,恰巧與狐狸擦肩而過。我用爪子踢著地上的石頭,看著狐狸從我旁邊走了過去。她耷拉著小腦袋,黑漆漆的鼻子濕漉漉的,尾巴微微顫著,往青尢山那邊走去。

    府上的婢女們是不敢趕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厭。她是有骨氣的狐狸,從那北陵山門一路走出來,直到這看不到山門的地方,都沒有回一下頭。

    我站在地上,從草叢裏的枝葉間窺探著狐狸的一舉一動。

    再過幾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盤。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著,她的步子很輕很低,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到了最後一步,她停了下來。麵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綠水,鳥語花香。

    狐狸遲疑的站在那裏,一隻前爪抬著,猶豫不定。等了一會熱,她終於慢慢的回了頭。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躍進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見。

    白玨看著我,慢慢道:“我的願望與什麽人偶無關。那隻是我的一個執念罷了。”

    本戰神哦了一聲,白玨見我沒有追問下去,繼續朝我解釋著縉雲的事情。

    以前白玨是個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卻是看她不透。

    在天宮裝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曉了,自然是要貶下凡間受三世輪回之苦。縱然天帝也曾因白玨美色而動心,但白玨當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覲見的時候,就已經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緣的決心。

    當年我看白玨一襲白衣緩步走上凝霄殿,滿堂傾慕之色,天後的眼神可真是裹著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玨身上的時候是冷厲無比的刀,落在天帝麵前的時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讓坐擁天界母儀天下的天後都嫉妒的一個女人,一笑傾天宮,這世上也隻有白玨能做到了。

    可惜白玨對天帝不感興趣,三番兩次拒了天帝賞賜,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玨犯了錯,天帝對於這麽一個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間。

    不過與白玨相處了好幾萬年,我倒從來不知道她還有什麽執念。

    她以往總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雲,得道飛升,按理來說,就該功德圓滿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無緣無故摻和進三公主的事情裏來,還打著執念的旗號,這不由得讓我好奇。

    白玨說,三公主曾愛過一個死去的美人。

    那個美人,是天帝的一個寵妾。說寵妾,也不大準確。那是幾萬年前的舊事,天帝尚且從上一任老天帝那裏接過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穩,神仙們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間的事情。

    風雨雷電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風雨雷電來昭顯天威。凡間失了雨水,失了晨陽,失了春風,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間建造宮殿,內憂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於是,凡人們為了祈求上蒼的憐憫,在窮天台進獻了一個人間的絕色美人。那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擁有超凡脫俗的容貌和為民獻身的勇氣。她在窮天台這個離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別自己的親生父母,義無反顧的拔劍自刎。

    此舉自然驚動了在水鏡中窺探人間常態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獻身的勇氣所震驚折服,不惜違背天條,使用仙法,在千鈞一刻之際奪下少女手中的刀劍,將她帶回了天庭。

    沒有任何意外,事情就這樣順利的發展了下去。天庭當時已經穩固下來,司命帶著少女跪在凝霄殿認罪,天帝從通天鏡中看到了人間的慘狀,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責,聽從了凡間少女的請求,降下風雨雷電,讓人間百年風調雨順。

    那個少女是個紅衣的美人,穿著大紅的衣裳,有著風姿卓絕的一張臉,活潑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歡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頭神獸狻猊拉載著那個凡人女子,踏過萬裏紅霞,入主天宮。他在天宮修建了一處朝霧宮,把這個美人安置在朝霧宮中,待她萬般好。

    那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陽下初開的玫瑰,上麵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朝露。

    可後來她死了,連帶著腹中懷胎三月的孩子,都變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葉細長,在衝入銀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後,茶水先是呈現淡青色,繼而變成五彩繽紛的奇異之色。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會有的一種茶。萬年以來,蛇族看管著紫林山,她們將此茶供奉於天界的凝霄殿,還有她們送入天界為寵妃的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