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兒都過去四十多年了，村裏漸漸沒了啥議論，因為老一輩的人，大多數都入了土。
    現在村裏的人，都不知道那時候的事兒了。
    劉老太自己都給忘了，猛地聽外孫女一問，才想起過去的事兒。
    “真是冤孽。”
    她氣得拍大腿。
    扒拉長大了不說，嫁出去了，還要賣血賣命地供著，都四十多歲，要當奶的人了，李平旺還逼著陳小英給這個李紅豔買房子。
    房子啊，那是小數嗎？
    村裏的人家，老老實實種了一輩子地的人，一輩子都買不起房子的。
    陳小英真是苦命啊。
    李羽彤迷惑了，覺得自己腦子忽然起了大霧，啥也看不清，啥想不明白了。
    “哎，告訴你奶，房子不買，那就不買，她養李紅豔這麽大，早些年掙的錢，全都貼補了她了，已經夠對得起她了。”
    “不是我說，早些年，也就是大姨結婚的那時候，縣城的房子才多少錢？才幾千塊，那時候你爺奶都給了她不止幾個幾千塊了，等於已經給過她房子了，她那時候沒有那個遠見，她自己沒買房子。怪誰？”
    劉老太為人，幹脆利落，說話落地有聲。
    就這樣的老太太，才養出了劉梅香，劉竹香這樣暴脾氣，且牙尖嘴利，氣勢奪人的女兒們。
    李羽彤明白了她姥的意思，就是她知道內情，但是她不能說。
    因為說了，才對她奶陳小英不利？
    這想來想去，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往窗外看了看，確定沒人，才湊到了她姥劉老太麵前去，壓低聲音說：“姥，我大姑……她不是我奶……親生的？”
    劉老太倏地變臉色：“我可沒說。”
    “是，撿的？”李羽彤問，眼睛盯著劉老太。
    劉老太皺了眉頭，不想說。
    “抱養的？”李羽彤依舊盯著劉老太，觀察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劉老太神色和剛才沒兩樣，還怪李羽彤缺心眼：“你爺你奶結婚的時候，你老爺和你老奶還活著呢，他們兩口子年紀輕輕，又不是不能生，抱啥孩子呢？那時候剛改革開放，家家戶戶都窮，啃樹皮，吃草根……”
    李羽彤懵了，不是親生的，不是大路上撿來的，也不是主動抱養的，那孩子是哪兒來的。
    劉老太看李羽彤都迷糊了，就擺擺手：“別打聽了，聽我的話，告訴你奶，不買房子就不買，她又沒欠著李紅豔的，隻有李紅豔欠著她的。”
    李羽彤算是佩服了。
    別人抱著一個大秘密，抱著一輩子了，在有人問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克製住自己傾訴和分享的欲望，但是她姥姥，竟然非常清醒且理智的選擇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她姥不說，還催她走。
    李羽彤也沒辦法了，現在可把她給糾結住了，告訴她奶陳小英的話，她奶陳小英就算沒有氣出好歹來。
    可一過四十多年，說李紅豔不是親生的？
    那證據呢？
    你有證據嗎？
    人證物證，全沒有！
    她大姑估計還會覺得是她奶故意的，心狠手辣啊，為了跟她斷絕關係，連她不是親生的，都能說出來。
    李羽彤迷迷糊糊地走了。
    還能咋辦？啥也辦不了。
    往自家走的時候，路過小賣鋪，想起自己剛才大包小包的去看她姥，帶那麽多東西，現在回來了，不到她爺那裏坐一坐，帶些東西，不知道別人得怎麽笑話他爺。
    他爺又得鬧。
    李羽彤隻能到小賣鋪買了雞蛋，點心的，看著多，其實也不值多少錢的東西。
    因為她知道，這些東西還是會被她爺送到她大姑家裏去。
    她是孝順她爺的，又不是孝順她大姑的。
    李羽彤歎了口氣，將東西給她爺送去，她爺李平旺看起來挺高興。
    “買這些東西幹啥，我又不缺吃，不缺穿的，你看看那麵缸裏，前幾天你大姑才給我送來半袋子麵粉，還有切了二斤五花肉。”
    李平旺一邊滿臉笑地說，一邊非要讓李羽彤去看。
    李羽彤不樂意去，遠遠看了一眼，笑著：“那挺好的。”
    “你看看，這盆都是你大姑給我買的，牆角籃子裏那些菜，前幾天你二哥鵬博還給我打電話呢，說從省城回來了，就來看我。你這兩個哥都孝順。”
    “看，這是你大哥鵬飛上個月給我送的豆奶粉，我沒舍得喝。”
    前世的時候，李羽彤後來不太願意看她爺，就是因為這個，見了麵，十句話有八句，都是說她大姑一家子怎麽好，怎麽好的。
    至於其他的人，提都不提一下。
    “爺，我爸他們給你養老錢，給你的準時不，這個月的給了沒？”李羽彤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剛才那些東西，不用想都知道，她大姑不會白白給買的，肯定是這養老錢轉手給了她大姑呢。
    然後她大姑怕幾個兄弟說，尤其怕大弟李紅偉不高興，就和以前一樣，買一些東西送來。
    問起來，就說，她又沒花這個錢，都給老爺子買了吃的用的了。
    李平旺那邊還拉了拉自己穿的外套：“這你大姑前幾天從集上給我買的，我說不要，家裏衣服多著呢，都穿不完，都是她早些年給我買的，她非要買。小羽啊，你知道，你大姑孝順啊。”
    “你幾個叔加起來，都不如你大姑一半孝順。”
    她剛才問養老錢那個話，她爺沉浸在誇耀大女兒的心情裏，壓根就沒有聽到耳朵裏去。
    “好，好，嗯。”李羽彤聽著聽著，實在坐不住：“爺，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
    “爺給你做飯吃。”李平旺說。
    李羽彤搖頭：“爺，不用了，你自己愛吃啥，自己做啥，我先回去了，我回來這幾天還沒有回過家呢。”
    李平旺這送李羽彤出了門。
    李羽彤一路走過去，有村裏人見了打招呼，李羽彤也笑著應了。
    李羽彤在李家村的名聲，一直都挺好的。
    村裏人提起她，都是能吃苦，聽話，懂事，整個村的人，除了誇獎李賴子家任勞任怨的養女李小娟，就是誇李紅偉的女兒李羽彤別看是個小姑娘，下地幹活有模有樣，比男娃子都像樣。
    李羽彤聽了心情是複雜的，誰天生愛吃苦受累的，又不是被虐待狂，所以說，沒人感謝苦難，最後的成功不是苦難給的，是經曆了苦難依舊還能站起來的自己掙的。
    李羽彤回了家，她爸李紅偉和她媽劉蘭香，那對女兒們的感情都是平平淡淡的那種，見了她，隻問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了怎麽沒回村子裏幹活，家裏裏裏外外這麽忙……
    隻有妹妹李羽菡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