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9 Shady Dead(陰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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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靈是什麽?是輪迴不斷的悲劇麽?還是一段難以撫平的哀傷呢?又或許是一段被喚醒的痛苦記憶?是封存在固定時間內的情感,還是早已斑駁無存的相片?死去很久的東西,有時會感覺到比活著更真實,它們不肯離去,始終在不斷徘徊。
    正因它牽涉的課題過於龐大,並將延伸出更多的未知,幾乎沒有答案,至少就現在而言。
    起初縈繞在耳旁的嘈雜,例如問這是什麽,還有那是什麽鬼叫聲等等,隨著排山倒海般的低吟壓來,讓每個人都停止了交頭接耳。眾人能夠感覺到,不出兩分鍾後,一切謎題必昭然若揭,不論想不想知道,都會暴露在眼前這口,闊度為五米上下的幽暗石窟深處。
    驚慌失措的人群亂行在四周,恐懼、猶豫以及歇斯底裏這幾種常見表情,浮現在他們臉上。隻不過,地根深處那熠熠生輝的鑽石仍在刺激著欲念,以至於沒人將雷鳥往地上一擲,大喊一聲老子不玩了徑自離去。既然已被卷入事件漩渦中來,無非將麵對兩種結果,要麽戰勝要麽潰敗。每個初曆亂戰之人都會盤算,萬一局勢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麽糟呢?萬一倒黴的會是別人呢?若自己頭腦發熱選擇退走,別人卻支撐了下來,自己哪還有臉麵再回來參與剽掠呢?正因各種念頭在這一刻全麵爆發,人們雖在步步後退,卻沒有因此發生潰敗。
    隨著他們退到下來的石盤窄道,偌大的空穴前隻剩下了我獨自一人。
    很快,地穴深處的低吟被幾聲獠吼所打斷,烏鴉般的影子開始浮現在各條地穴的山石之間,工作幫的人為之一凜,紛紛端穩了手中的步槍。久而久之羅莎辯出那是自己曾在隧道內聽過的熟悉聲調,便來到跟前張望,哆嗦地問是不是那群中世紀打扮的老婦在發威。
    我無言地點點頭,掃了她一眼。相比其他人,羅莎可能是最勇敢的一個,畢竟此女同樣是有線台的當家花旦,工作幫的現場老板,這類人有著極強的應變和處理公關危機的能力。
    “哪怕你感到再害怕,也盡量別表現在臉上。”我暗暗握緊她的手,低語道:“如果你顯露出半點畏懼,人心一下子就散了。胡子叔他們失了主心骨,已成驚弓之鳥。四個月前,我與你們一樣,也曾戰栗,恐懼得想要轉身奔逃,但最終仍舊堅持了下來。”
    “當時又是哪種情況?還能比現在更糟嗎?”她竭力按捺下恐懼,顫聲發問。
    這是個好問題,我卻不知該如何作答。陰蜮大戰時的情景曆曆在目,無數的暗世界菁英倒在血泊之中,死後甚至連體麵的葬禮也沒有,就被人付之一炬燒了個透徹。相比之下,那時的人們被斷了退路,隻能選擇背水一戰。而現今局麵,遠比那時有利許多,進可攻退可守,擋不住做鳥獸散。我相信工作幫即便再孱弱,在爭取生存權時肯定跑得比野兔要快。
    唯一的不確定因素,就是徘徊在地穴各處的怪叫,究竟是什麽?又是怎麽來的?
    這種低吟聲整齊劃一,發音模糊不清,感覺像人路過教堂,伴隨著鍾聲所響起的集體吟唱,顯得既肅穆又渾厚。不久之後,我發現自己錯了,它們並不是打地穴深處透過來,而源自眼前各條洞壁的山石背麵。隨著第一片土渣被震碎落地,更多的砂土像決堤的洪流傾覆下來,十多秒後,幽暗石窟的各段已被衝了個稀裏嘩啦。而我們四周架起的鏡燈強光,開始以肉眼能觀察到的速度黯淡下來,光線逐漸化為氣霧般的流質,被這段漆黑甬道一點點抽走。
    “設置障礙物,動作要快。我曾采訪過嚎鷹的504團,咱們不論想幹什麽,必要的防禦措施都不可少,他們在預演時就是那麽做的。”羅莎衝眾人揮揮手,大叫起來:“反正我既不會逃也不會去喊人幫忙,無主之財幹嘛不要?當黑楓鎮的人知道時,咱們早溜了。”
    多年後,我跟隨林銳走進了霍普金斯的101空中突擊師的訓練場,也見到了同樣的一幕,隻不過人家是在反恐演習,並不是陸戰主打戲。但羅莎一通嚷嚷,仍是起到了效應,有線台的人開始上前搬動各種箱子雜物,全部壘高堆砌在石窟前,同時做起了分揀。
    比起普通鎮民,工作幫體現出一定的組織能動性,畢竟他們講究的是論資排輩。羅莎在這二十五人裏是個小主管,其餘的大咖是資深的現場指導,然後是錄製師、音效師、燈光師等等,最末的是小助理。起到作用的是羅莎後麵的這段話,她所考量的是人數優勢,除卻我們仍有二十餘人在其他石穴,合計下來有將近六十名。而所謂六翼地邪不過兩隻,每人吐一口痰也能淹死它們,總之贏麵是很大的。她已做出表態,那麽群眾也得在去留中做抉擇。
    人們很快在石窟前擺出個魚鱗陣,將雜物壘高到腰部以上,預留的空隙便於穿插和換位。隨後將人員進行分組。有射擊經驗的人負責點射,不懂打槍但有臂力的負責擲雷,什麽都幹不了的進行分揀和填彈,總之每人都專注一件事。當完成這些,羅莎抓起步話機,打算與魂鐮等人進行對接,想要搞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胡子叔有豐富的野營經驗,最高戰績曾打死過野豬,所以被分配在狙位。彈藥品種不必我介紹,日間組配槍彈的就是他們。我問他要是參與剽掠這件事被迪姐得知該怎辦?她會不會因手下受轄有線台而氣惱呢?胡子叔卻答破壞規矩的首先是她,再說迪姐本也樂在其中。
    時隔不久,尤比西奧的聲音響起,他們還在石穴深處,距離我們三百米不到。起因是有人瞧見那些絕品生鑽起了異心,拿槍托亂砸,企圖打破琥珀般的壁壘,因此才著了別人的道。至於號角般的低吟他也聞聽了,但也不知那是什麽,目前出事的是喪婦守備的第三支點。
    “應該與土下之鬼無關,而是其他東西,”當得知工作幫全跑來了第二支點,他不僅有些欣喜,說:“這樣也好,在核實狀況清楚前,先將第二支點控製起來,比什麽都不做要強。”
    我正待將krys失控竄走之事說與他知道時,步話機已被羅莎奪走,她急衝衝地問琥珀般的壁壘有否砸開,當獲悉仍未破土,這才安下心來,走到人堆前將情況描述了一遍。
    “一切都沒變,琥珀砸了道口子,生鑽也仍在,他們拍了照片回傳給我,”她舉著手機,將壁壘畫麵給眾人一一過目,現場群情激奮,掌聲雷動。羅莎朝我和胡子叔努努嘴,道:“你,還有你,都跟我來,咱們先去看看石窟那頭究竟發生了什麽情況。”
    “那樣做太危險,探路靠這個。”憑借以往經驗,我製止她的冒進,舉起手中玻璃泡。
    我讓羅莎背過身去,掄圓胳臂擲出雷鳥,玻璃泡砸中洞壁頂端,迸發出足以亮瞎眼的光芒。借著壓縮氣體在空中燃燒下,我終於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這些黝黑山石的深處,儼然是個墓穴,岩壁上被鑿出的壁龕裏,是密密麻麻排列著整齊的幹屍,所有的木乃伊都用麻布和樹皮包裹了起來。一股刺鼻的鹹味直衝腦門,讓我頭暈目眩。
    這些壁龕造得很不規整,如同亂七八糟的蜂巢,既有側倒的也有傾斜的,活像一個斷垣殘壁的地震現場。高度脫水的屍骸們雙手交錯攏在胸前,緊緊握著一把兩麵都有斧刃的兵器。它們形似骷髏但不幹癟,身上存在明顯的解剖痕跡,內髒是肯定被掏空了,但卻唯獨留下了眼珠,它們不腐不爛,以至於造成每具幹屍都怒目圓睜,由上至下地俯視著腳下走過的我們。隻不過,它們被無計其數的蛛網遮擋,彷佛蓋著好幾層被單,隻能瞧出大概輪廓,卻不真切。
    羅莎哪見過這種架勢,她哀嚎一聲,被驚到差點背過氣去,腳步開始打飄。
    “將手上的玻璃泡擲出去,就像剛才你要求我做的那樣!”我一把挽住羅莎纖細腰肢,把住她手腕,將手中之物拋擲出去,再度將石窟照得一片雪亮。這個女人不能嚇癱在地,她是背後觀戰之人的表率,隻要她仍矗立原地,工作幫人心就不會散。而我過於年輕,胡子叔又是個副手,都是人微言輕之輩,想要穩住第二支點,就得豎立此女的領導地位。
    羅莎是何等聰明,她立即明白我正話反說的用意,同時在白光下見到那些東西隻是死物,很快便穩定了情緒。工作幫見我們依舊矗立在洞岩前,氣不喘心不跳,完全沒出現頭腦中遐想的,那種被撕碎血淋淋的場麵,不由停止了騷動,逐漸回到原位。
    我示意羅莎留在原地,邀胡子叔同行,探險這種事,必須得有人看顧後背以防不測。走得近了,我伸手撥開掛簾般的蛛網,見壁龕果然是無序混亂的模樣,似乎存在一股力,將原本分置妥當的墓穴扭曲在一起,顯得極度詭異與刺眼。
    這些幹屍四肢顯得纖細且修長,頭戴各種粗大羽毛編織的飾物,胸前覆蓋輕甲,由一種玉石般的材質所打造。骷髏們肩披朽爛的土紅鬥篷,陳年黴斑發硬並打卷,腳踝處捆綁著長鬃脛環。遺容已無法分辨,隻因它們被塗著稠厚樹脂,以至於裸露的肢體皆烏黑發亮。在這些軀幹上,畫著不少繁瑣圖案,既像是種紋身又像油彩,手握的武器除了雙麵開刃的斧子外,還有鏟子狀的怪槍和寶劍,大多是不超過半米的短兵刃,掩藏在光線難以照透的岩壁深處。
    幹屍的脖頸、手指以及臂環各處,紛紛戴著黃金白銀等材質的飾品,並鑲嵌著許多寶石,其中不乏就有攝像頭拍到的生鑽。這亦表明,這些骨骸身份尊貴,不是王侯也是一方酋長,死後得到了較為隆重的安葬。胡子叔忍不住探手想摸,被我一把擰住腕子。
    “你是擔心它們會突然跳起來咬你屁股麽?”他尷尬地笑笑,道:“我隻想靠近些看看。”
    “會不會突然活過來不好說,但隨便觸碰肯定不妥,可這些東西又是哪來的?”我鬆開他的手,回想前不久迪姐沉眠時,曾說自己見到山石間有朽爛的手骨,難道指的就是它們?
    衝羽冠的外形,這些幹屍有些像印第安人,但部落出征時佩戴的胸甲,不是這種發綠石條,而是亞麻和柳木混織而成的板甲,專用於防弓射。它們擺在此地的年代已十分久遠,早期北美的遊牧部落非常落後,他們不懂冶金和鍛造,矛頭和箭鏃都采用石片,甚至還有用整段磨平的花梨木當手錘。後來清教徒們登岸並建立聚落,印第安人與之交易後才有了改觀。他們的學習能力叫人驚歎,很快便熟練掌握了騎馬和射擊,刀刃也開始換成了生鐵。
    “我也說不上什麽,dixie在這方麵可能比我懂得要多。”胡子叔也感覺木乃伊們很特別,思索片刻後一拍大腿,看向不遠處的人群,說:“佐治亞的事,何不問問佐治亞人呢?”
    一個文弱男在羅莎的慫恿下,戰戰兢兢走到我倆身邊,據說此人在參加電視網工作前是修曆史的。不過麵對眼前這幾十具幹屍,他感到既害怕又嫌棄,推說氣味太難聞不願靠近。短短幾秒過後,他注意到骷髏佩戴的華貴首飾,一把推開胡子叔上前端詳。
    “這不是北美印第安人,通常羽冠由各種顏色裝綴而成,紅羽代表鳳凰,白羽代表水鷺,黑羽代表智慧,綠或藍是祭司或新婚之人,但就是沒見過紫色鳥羽。紫這種顏色是人類後天發明,用海洋生物膽汁做成的染料,鳥類中十分罕見。而羽冠大多由亞麻編織,具有工藝觀賞性,不會塑造出獸頭或形態,這些幹屍更像是印加人或阿茲特克人的猛虎戰士。”
    “黑風隧道在最早開鑿前,曾是一處印第安人的祖墓,可按地方誌記載過來的,他們被遷移到了河的對岸,不可能會留在此地。而且佩戴著這麽華貴的重寶,怎還能保存到現在?按理說早在那時就被人扒了。”見我倆聽得連連咋舌,他指著兵刃繼續說:“而這部分就更古怪了,出現在影視劇裏的印第安人,大多揮舞著手斧,那是他們需要跋山涉水,既當成武器也拿來當開山工具。可這些物件,不具任何實用性,更像是一種殉葬品。”
    “重寶?你是說這些木乃伊身上佩戴著飾物麽?”工作幫眾人聞聽這個字眼,個個目露綠光,卷袖束衣,大有上前狂撈一把的打算。而牙套妹之流的小助理趁機攛掇,說也許魂鐮傳回的照片是假的,實際他們早就敲破壁壘進去大肆剽掠,卻讓我等留在此地替他們看家護院,此刻不動手更待何時雲雲。眾人被她們幾個一鼓噪,紛紛丟下槍械手雷。
    偏在此時,步話機又響了,對麵說話含糊不清的人是誰不詳,但內容眾人卻聽得正切。他要求我等在四周石窟間檢索,倘若瞧見佩戴飾物的屍骸,立即放火燒了,現在已經辨明,鬧出動靜的元凶正是它們。話語還未說完,羅莎手中的對講機就被人奪走,一幹工作幫氣憤難當,七嘴八舌地嚷嚷,說別人都在圖謀自己,我們卻要唯命是從,天下哪有這種道理。
    這下子各種陰謀論和煽動性言語,如決堤般噴湧而出。次序已不可控,羅莎也彈壓不住,這些人直撲上來,瞬間擠開了我們三個。在財富麵前,任何屍鬼妖魂都不足懼,眾人很快用套索牽出一具具木乃伊,撕破樹皮和破麻,如同野獸般趴倒在地瘋搶起首飾來。
    就這樣,我們逐漸被擠到了人流邊緣,最後再被阿蓋猛力一推,退回到石穴之中。我是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這群醜態畢露的人,哪怕再不濟,也是事業有成合家美滿,好過我這種社會底層許多倍,怎會這麽貪婪成性呢?我忽然覺得,各種欲念橫流下人與獸無異,它是如此荒誕,卻又在詮釋人性的最大真實。望著他們我不僅哈哈大笑,很快感覺胳臂一緊,低下頭去看,我注意到除了我和胡子叔外,現場還有一個神智清醒的人,那就是羅莎。
    “快別笑了,趕緊做點什麽!”她麵色蒼白,使勁拽著我倆,叫道:“這樣下去會出事!”
    “我覺得,現在上前幹預,反而會出事,不如等他們自己忙累了,”胡子叔急得抓耳撓腮,將我死命往前推,說:“反正隻要最後燒了屍骨便了,幹嘛這種得罪人的事全指望我來幹?你與尤比西奧是一夥的,比我更有說服力,要去也該你去。”
    我正在竭力推諉,就聽得一個來自地底深處的低吟,炸響在耳旁,餘音在空穴內久久回蕩。忙得熱火朝天的人們隨即停止瘋搶,彼此間麵麵相覷,東張西望。很快,這類怪吼此起彼伏相互呼應,開始朝著石窟這頭快速逼近,眨眼間已來到洞底。伴隨牙套妹一聲尖叫,恐懼籠罩在眾人心頭,他們潮水般急退,如野地裏的耗子般開始逃向四麵八方。
    “不要亂,支點被你們搞得亂七八糟,是不是都瘋了?”胡子叔不知哪來的勇氣,快步衝到下盤路前,端起ar15朝天鳴槍,高聲喝道:“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人跑散就全完了!”
    在那如礦難現場的石窟深處,正有些無法解釋的東西在聚集,它們不是由各條石窟內過來,而是從洞壁滲透出來。原本我以為,充其量大概是首涅女屍之類的實體,結果辨清後不僅倒抽一口寒氣,那是飄忽不定的東西,更像是水幕或氣霧。一名走得稍遲些的女流,全沒料到它們會從壁龕背後出來,胳臂剛接觸幻影,立即變得漆黑無比,整個人連嗚咽也來不及,便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我趁著那些難以理喻的東西還未靠攏,死命擲出一顆玻璃泡,砸在石窟中央炸得亮如白晝,氣霧們像被轟碎的魂魄,又急速退了回去。借著這個空隙,我爬滾到昏厥的女人身旁,架起她胳臂開始往回拖,才最終回到了怪樹跟前。
    女人兩條胳臂像在瀝青裏泡過,滴滴答答正淌著油脂,黑斑成片往上滾湧,身軀早被浸透。人們顧不上避嫌,忙扯碎其上衣,見那蛛絲般的氣霧已染黑了女人左乳,仍在不斷擴散!
    “這是毒株!才短短幾秒,已擴散到了脖子!”文弱男掃了一眼,驚出滿頭冷汗,手中緊握的飾品掛件掉一地。他上前將我拽起,吼道:“該怎麽做?你倒是快想想辦法啊!”
    “想想矮個子男人又是怎麽說的!”一個急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是羅莎。我昂起頭,便見得玻璃泡自半空劃過,在石窟中央再度炸響。見狀我立即抓過散物和狼咬組配的燃燒雷策應,緊跟著拋擲出去。當壓縮氣體接觸到外部火苗,迅即產生連鎖反應,繼蘑菇雲後開始膨脹燃燒起來。瞬間就將起先眾人拖出來的木乃伊給點著,屍骨化為了火球。
    當羅莎擲出的第一顆雷鳥後,其餘人等醒悟了過來,並開始紛紛效仿,一時間各種特製雷和陰削子彈,如大雨傾盆般撲向怪影,令它們無法前進一步,隻能縮回岩龕陰影的背後。或許是工作幫頭一回體驗到日常枯燥生活之外的刺激,幾輪狂轟濫炸後,懼意開始略有消退。
    任何人都有一個適應過程,猛然間竄出來的東西,著實會打亂陣腳,倘若有人臨懷不亂,就可以起到激勵作用。過去的神甫們總說,虔誠和勇氣會有不斷攀升的空間,而憤怒和驚恐隻有下降的道路。這固然有些哲理的意味,但我認為,還有種更現實的東西,比起情操和信仰強大得多,那就是貪欲。它一旦被激發出來,就會令人忘卻所有,全成了狂熱的瘋子。
    見事先準備的彈藥能起到有效作用,更多人開始回到壘起的障礙物背後,參加進亂戰中來。他們毫無實戰經驗,確切的說這些媒體工作者本也不該有,總之將手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亂擲,怪影們沒擊退幾隻,卻屢屢砸在山石上,造成了極大的浪費。
    “行了,你還是去負責填彈吧。”牙套妹眨眼間就將身邊九顆雷鳥揮霍一空,我見她又盯上了眩目雷,忙上前拖開,心中連番唉歎。整個白天眾人忙碌下來,也不過組配了四千餘發特製彈和約莫五百顆雷,照這傻妞的消耗速度,不出十分鍾就將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
    隨著一具具幹屍被點燃灼燒,眼前的怪影如一蓬蓬灰末炸開,頓時少了許多,但並不濟事。因為它們每一次竄回山石背麵,待到光芒黯淡又會重新在石窟中段聚集,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不僅如此,每經過一輪轟炸,怪影們明顯向前越出一大步,距離第二支點越來越近。而想要焚燒岩龕中的屍骨,已失了時機,木乃伊們被這些東西掩在身後,人無法衝到近處開火。隻消略微靠近,裸露的皮膚就沾染得漆黑,活像被無形的硫酸潑到,痛不可耐。
    “可這並不管用啊。”文弱男依舊跪伏在傷者身旁,他拿濕毛巾試圖抹淨黑斑,依舊阻擋不了毒株的蔓延。而且每次擦拭之後,當織物離開女人肌體,毛巾上爬滿了各種扭曲的百腳蟲和豆粒大小的椿象,這些蟲子似乎潛伏在皮膚底下,不斷滋生永無止盡。文弱男抱著腦袋悲鳴一聲,人徹底崩潰了,他衝著眾人哀嚎請求幫助,說昏迷不醒的女人是他妻子。
    “她會沒事的,一會兒再找那個矮男人問問情況。”每個人都三心二意地說著,隻因他們自己也是應顧不暇,文弱男是羅莎的手下,據說負責後期剪輯,他老婆也是助理。在媒體從業者中許多都是夫妻檔,很少會有固定休息時間,因此沒有社交機會,都在自己圈內找。
    “你將她背回第一支點,看看是否會得以緩解呢?”我猛然記起陰蝕道場麵對猖鬼時的情景,當時尤比西奧曾說,隻要遠離了事發之地,妖法就會減弱。
    文弱男匆忙應了一聲,背起自己的婆娘開始狂奔,眨眼間跑得無影無蹤。五分鍾後他傳回了訊息,答案是蛛絲的蔓生雖得以緩解,但黑斑依舊在滋生,與那些東西脫離得遠顯然不管用。隧道內的急救醫護在驗傷後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結論:這並不是細菌感染,也不是未知毒株,而是被超高靜電擊中後所造成的麻痹。一旦擴散到腦部,這人也就去了。
    很快,步話機再度聯係上總負責人魂鐮,他略略沉吟,說已判斷出怪影究竟所謂何物。
    “這種飄忽不定的東西,或許就是老戴過去提到的陰胄,唯有焚毀肉身才能徹底消滅。通常來說很難對付,你不知它們屍骨掩藏在哪,隻能任其宰割。而現在這個問題就變得容易多了,山石間的木乃伊正是元凶,不論它們打扮得有多珠光寶氣,都絕不可輕動!你隻要碰了,或摘下過它們的飾品,自然就會中道和被纏上!所以,要連帶著陪葬品一起焚滅!”
    拳王在接下來的補充中,還原出這種東西的原理。每具怪屍都身披數量龐雜的裝飾,有些是玉石,有些是金銀,還有些是生鑽。不論它們是什麽材料,都有同樣的特征,那就是塗裝和實質分為了三層。第一層烙上了金粉,屬於正電;第二層是生鑽或寶石,既是絕緣體又是附加質,而最外圍的一層,也裝綴著貴金屬,即代表負電。如此看來,木乃伊其實是一種特殊電容,它們是死透的,不必擔心會忽然跳起。但隨著摩擦,它們會影化出虛幻的實體,類似幽靈,這種東西不論遭受什麽攻擊都隻進不退,且帶有強烈的電休克效果,極其難纏。
    眾人哀歎一聲,最後掃了眼自己辛苦所得,將扒來的首飾全數拋入烈焰之中。當這些東西被氣化和融為一地金汁後,文弱男也在往回趕,沙啞的嗓音裏透著疲憊,但不失驚喜,這麽做果然是有效的,他老婆的病情得到了緩解,但雙臂仍舊焦黑一片。
    “這隻能是各由天命了,也許襲擊她的那隻陰胄屍骨不在附近,”步話機裏不斷傳來槍擊和雷鳥炸開的轟響,前方幾組人也同樣陷在苦戰之中,潦草回了幾句後對方立即關了機子。
    此刻石窟內橫行著幾十隻如影似幻的陰胄,它們已突破了甬道中段,開始向空穴蜂擁而來。不僅如此,其他洞窟內的同類也被吸引,紛紛朝著第二支點群聚過來。那些來不及燒毀的木乃伊被它們遮蔽在背後深處,目視已無法企及。此刻需要一名死士,前去攪亂它們。
    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我身上,那種眼神無非在說,我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阿蓋之流甚至打算拆爛帷帳,用這些破船帆包裹住全身,讓我擎著燃燒雷去衝鋒陷陣。當看透眾人的這份心思,我身不由己地開始後退,終於有些慌了。兩個有線台的夥計,趁我不備打背後偷襲,一下將我撲翻在地,招呼幾名女流上前死死按住手腳,就打算霸王硬上弓。
    “你與那些馬戲團才是一夥的,難道讓我們去送死麽?”眼前不論男女,也不管之前如何文質彬彬,眼見陰胄們即將要衝出石窟,每個人眼中都射出凶光,不由分說將船帆覆蓋上來,把五、六個燃燒雷往我懷裏一塞,開始往前推搡。
    “快放手,我是被派進來做夢的,連工資都沒有。”不論怎麽掙紮,這夥人氣力奇大,我絲毫掙不開手腳。而再看向四周,每個人都沉默不語,或者瞧見也裝看不見。眾人將我當作投喂獅群的獵物,是死是活無人關心,倘若失敗可以借機竄得遠遠,倘若成功回頭再來計較。阿蓋見我不停踹開逼近的人,忙爬滾到背包前找登山索,打算將我五花大綁。
    就在他彎腰翻找之際,我瞧見某人的孔雀藍背包內,斜插著一對網球拍,不由急中生智大喊住手,表示自己願意服從大眾的意願鋌而走險。羅莎本就不忍見我慘遭虐待,趁機與胡子叔上前分開人流,開始了一輪接著一輪的勸說,要我抱著嚐試的心態去麵對現實。
    “我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喘著粗氣我掙脫出來,指著包袋問:“這是誰的旅行包?”
    “這是我的包,拍子也是我的。”阿蓋停下了手,掏出網球拍,問:“你想怎麽幹?”
    “老子打算做一個類似末敏彈的試驗,如果無效,我再去當肉盾掩護你們逃跑好了。”
    我抓起玻璃泡塞到他手裏,讓阿蓋像以往發球那樣,將它用拍子打出去,呈弧線越過那些怪影的頭頂。然後我趁雷鳥還未在視野中消失前,用子彈精準射爆它,如此一來就能夠焚到深處的木乃伊。末敏彈是指戰場上專為炸毀裝甲車所設計的一款炸彈,它通過軍機投放在重裝坦克集群上空炸開,攻擊最為薄弱的機車車頂,俗稱“天靈蓋開罐”。
    然而我們不具備無人機,隻能通過投手拋擲出去,但那樣很難把控精度,因此需要常打網球的人拍擊出去,當玻璃泡飛行到達極限,再用狼咬和易燃鐵屑粉混淆的特殊彈頭擊破,讓壓縮氣體在空中炸開,以此覆蓋足夠大的麵積進行超爆燃燒。
    眾人見自己適才的惡行在攝像頭下暴露無遺,也開始擔憂自己腦子發熱鑄成大錯,往後可能會被起訴。當聽聞我的分析,紛紛表態總比殺人好,未嚐不能一試。我讓阿蓋掄圓胳臂將雷鳥打出去,然後向上蒼默默祈禱,祝我神來之手。當閃光的白點即將在眼前消逝,我扣響了扳機,兩秒內,五顆223雷明頓子彈呼嘯而出,穿透密集的陰胄屍群,穩準狠將脆弱的雷鳥外壁擊得粉碎,在一團亮度接近核彈爆炸的白光中,出現了數個紅點,並不斷撕裂,沾著火苗的玻璃破片旋轉著撲向四麵八方,將差不多三十米半徑範圍內的一切物體焚燒殆盡!
    在那些怪影嘶吼並化為烏有的一霎那,我嘴角顫抖合上了眼,心頭一片悸動。成功了!這是目前最有可能戰勝魑魅魍魎們的手段,我為人們保航開辟了新的戰術,並救下自己的命!
    眾人見即將衝出石窟的陰胄瞬間灰飛煙滅,激動地差點背過氣去,也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相互深擁並熱切親吻。羅莎蹙緊的柳眉鬆弛了下來,她激動萬分繞到我身後,一把抱住腰肢,在我脖頸和臉頰親吻個不停,就好像之前眾人的一切惡行和醜陋,都從未發生過那樣。
    人性哪,總是微妙得很,在見識過那麽多極端情緒發泄後,我變得特別喜愛看那種赤裸裸毫無遮掩的表演,甚至覺得它們比起浮華更貼近生活。我對金領階層的評價從未出錯,他們就是一群將虛偽融合進日常的男女。但我會因此恨他們嗎?顯然不會,因我故作慷慨激昂聲稱人多力量大,其實是指著他們當肉盾,也是同樣卑劣,隻不過敢於玩命多一點罷了。
    既然方式找到,那麽操作變得簡單了許多。阿蓋收起了網球拍,讓牙套妹負責將燃燒雷與玻璃泡捆紮在一起,拔出拉環後在手中延遲幾秒,然後用最大氣力拋擲得遠遠。
    就這樣人群搭配分工,將整段石窟燒得一片焦黑,當最後一隻陰胄化為粉末,我等終於完全控製了第二支點。隻不過,這等槍林彈雨和烈火焚天,僅僅是孔地亞大戰的序幕而已!
    1521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