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清了清嗓子，開始深入剖析：“你們剛才也提到了雍正時期的‘蒼龍教子’圖，這為我們理解這件瓶子提供了關鍵線索。”
    “三爪龍在清代官窯中確實少見，而三爪的正麵立龍，更是堪稱稀有！這種形象在雍正朝沒有出現，我認為，它恰恰是乾隆朝早期獨創的一種具有特殊政治寓意和個人情感的紋飾。”
    說著，陳陽指著那條三爪正麵龍：“這三爪子龍在乾隆早年，是具有特殊含義的。”
    “第一，是承繼與發展了雍正‘蒼龍教子’的圖式內涵。”陳陽目光深邃，“在雍正時期，三爪龍象征皇子弘曆。”
    “但到了乾隆朝，弘曆已經繼承大統，成為了天子。按照禮製，天子當用五爪龍。”
    “然而，乾隆皇帝自幼深受其父雍正帝的教導和影響，對父親極為景仰和懷念，視之為明君典範。特別是在他登基之初，為了穩定政權，彰顯孝道，他處處強調要遵循前朝規製，全麵繼承雍正皇帝的藝術品味與審美情趣。”
    說到這裏，陳陽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這件梅瓶上的三爪正麵立龍，很可能就是乾隆皇帝本人的一種特殊象征。”
    “寓意他既要以正麵龍的姿態展現自己作為天子的威嚴，但又為了表達對父皇雍正的尊崇和懷念，刻意將象征自己的龍紋保留了‘三爪’的形式。這是一種極其微妙和深刻的情感流露與政治表態，既彰顯了新皇的權威，又體現了對先皇的尊崇，符合乾隆早期‘法祖守成’的政治基調。”
    秦浩峰和柱子聽得入神，不禁微微點頭，覺得這個解釋確實有其合理性。
    “第二層含義，則可能與易經數理和帝王心術有關。”陳陽的講解進入了更深的層次，“‘三’這個數字，以及‘幹’卦的圖像，與乾隆皇帝有著極深的淵源。”
    他用手在桌上虛畫了一個“≡”形：“‘幹’卦在《易經》中代表天，象征剛陽、剛健，寓意‘自強不息’，這正符合皇帝至高無上的身份。”
    陳陽笑著看看三人，“而且，你們別忘了，乾隆可是非常迷信的，他年號就是‘乾’隆！‘乾’卦六爻皆陽，象征著圓滿、亨通、成功、盛大，是大吉之兆。因此，乾隆皇帝對‘幹’卦極為尊崇。”
    “這個‘≡’形的幹卦圖像，在乾隆皇帝的禦用璽印中經常出現，可以說是他的一個圖像徽記和吉祥數字。”陳陽進一步闡述，“所以，這件梅瓶上的三爪龍，很可能就是乾隆皇帝推衍出的、另一種圖像化的自我象征。這條三爪正龍，就是乾隆帝本人的化身！”
    他看著陷入思考的三人，補充道：“另外，在道家思想裏，三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數字。”
    “《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代表著多，代表著極，是萬物化生的基礎。”
    陳陽伸手握住了梅瓶，慢慢旋轉看著，“這件梅瓶上，一龍為正，為三爪立龍，三龍為輔，雖然合為四龍，但核心依舊是三。”
    “這也是三三見九之類的數字遊戲，很可能也包含了當時造辦處工匠和督窯官迎合皇帝喜好的、哲學化的圖像學設計。”
    秦浩峰、柱子和勞衫聽完陳陽這番引經據典、層層剖析的講解，臉上都露出了恍然和敬佩的神色。他們沒想到，一件瓷器的紋飾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深刻的曆史、政治和哲學含義。
    不過，秦浩峰想了想，還是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陽哥，您分析的這些，聽起來都很有道理，邏輯上也說得通。但是……”
    “這畢竟都是我們的推測呀？有沒有其他確鑿的、類似的實物作為佐證呢？如果沒有，恐怕很難讓所有人都信服。”
    陳陽似乎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他嗬嗬一笑，臉上帶著從容和自信：“誰說沒有佐證？隻是你們平時關注的方向可能有所側重，不知道而已。”
    他走到書架旁，一邊熟練地抽出一本厚重的圖錄，一邊說道：“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裏，就藏有一件乾隆時期的青花釉裏紅九龍紋梅瓶，那件瓶子上所繪的兩條翼龍，就都是明確的三爪龍！”
    他翻開著圖錄，繼續列舉：“還有，京城故宮博物院裏，原來也收藏有一件青花雲龍紋天球瓶，那件瓶子跟咱們這件梅瓶高度差不多，都是33厘米左右，它瓶身上畫的一條無須龍，繪製的也是三爪！”
    “隻可惜，那件天球瓶因為早年存放不當，有些殘損了，現在不太輕易展出，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說完，他抬手一指書架上方那幾排精美的拍賣圖錄：“最重要的佐證在這裏！”
    “港城佳士得拍賣行，在1991年的春季拍賣會上，就拍出過一件跟咱們這件幾乎一模一樣的乾隆青花穿花龍紋梅瓶！那件的拍賣編號是569號，當時的成交價就達到了上千萬港幣！”
    “上千萬？”秦浩峰和柱子同時失聲驚呼，猛地回頭看向書架。
    “當然！”陳陽嗬嗬一笑，伸手一指梅瓶，“就這瓶子，往後放上個四五年，輕輕鬆鬆上千萬！”
    2001年，蘇富比拍賣價格
    書架上確實整齊地排列著許多佳得、蘇比等國際大拍賣行的曆年圖錄，這些都是宋敏利用關係幫陳陽搜集來的，極為珍貴。隻是秦浩峰和柱子之前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研究古董本身的斷代、辨偽上，對於這些記錄市場行情的拍賣圖錄，翻閱得確實不夠仔細。
    此刻聽陳陽提起，兩人心中既是震撼於這件瓶子的價值，又是慚愧於自己的學習還不夠全麵。
    就在這時，柱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完電話之後，衝著陳陽點點頭：“哥，糖豆，鋪子那邊來客人了，好像有點事，我得先回去看一下。”
    陳陽點點頭：“行，你去忙你的。”
    柱子匆匆跟幾人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了鋪子。看著柱子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陳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秦浩峰：“糖豆，柱子過來了，那他那個店裏，現在誰在看著呢？”
    秦浩峰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帶著點壞笑的表情，湊近陳陽，壓低聲音說道：“陽哥，你猜猜看？”
    “我上哪裏猜去？”陳陽微微愣了一下，隨後嘴角翹了起來，“柱子不會帶徒弟了吧？”
    秦浩峰搖搖頭，“不是，是……趙秀芹！”
    “趙秀芹？”陳陽先是一愣，隨即臉上也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哦？是她呀……這倒是有點意思。”
    鋪子裏，關於那件珍貴梅瓶的討論暫告一段落，但另一段關於身邊人的、帶著點八卦色彩的故事，似乎才剛剛開始。而那件見證了帝王心術和曆史變遷的乾隆青花穿花龍紋梅瓶，則在桌案上靜靜佇立，繼續散發著它神秘而高貴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