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3章 沈先生,您說的,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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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是一件雍正粉彩過枝福壽盤。
這盤子直徑足有三十公分,盤心繪著一枝盛開的桃花,枝幹從盤沿一側延伸而來,花朵恰好綻放在盤心正中,幾隻彩蝶翩翩起舞。最絕的是這過枝技法,桃枝從盤心一直延伸到盤外壁,內外一體,渾然天成。那粉彩的色澤,柔和而不豔俗,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第二件,是一件乾隆青花纏枝蓮賞瓶。這瓶子高約四十公分,造型端莊大氣,瓶身通體繪滿了纏枝蓮紋樣,青花發色濃豔而不失雅致,筆觸流暢,層次分明。最難得的是,這件賞瓶品相完美,連磕碰都沒有,底款”大清乾隆年製“六字篆書款清晰可見。
第三件,是一件清康熙 五彩描金鶴鹿同春祝壽紋花盆。
此件五彩花盆通體呈圓形,折沿外翻,板沿寬厚邊緣起陽線,造型委婉有剛性,做工精致富有力度。盆身外壁以五彩為飾,為紅、黃、黑、深綠、淺綠、碧綠、翠藍、茄紫八色,為鶴鹿同春圖等,以黑彩勾勒輪廓,線條挺立,亂石崚嶒以各式綠彩設色,色階豐富,立體感強,其綠彩鮮澈透明,在潔白的釉麵映襯下蔥翠欲滴,而礬紅紋飾則於濃妍華麗中顯端莊穩重之質,細觀之,其礬紅顆粒飽滿且富質感,是為康熙朝礬紅所特有。
所謂「五彩華貴,青花幽靚。」康熙五彩冠絕一時,為世人所重,畫法獨特,風格一絕,均令後世難以企及,誠如《匋雅·卷上》所評「康熙彩之顏料,因非後世所常有。論其畫手高妙,不但官窯器皿,仿髴王惲,即平常客貨,亦莫不出神入化,波瀾老成。」如斯情態,由此瓶即可窺見一二。
折沿下自右向左書青花「大清康熙年製」六字楷書橫款,與同時期盤碗類的款字相比用筆結字有所不同,為此類花盆款書獨特之處,或是寫款位置局限所致。工藝精細,足見珍視。
清康熙 五彩描金鶴鹿同春祝壽紋花盆
這三件都是平時不擺放在前麵店鋪裏的物件,很少示人。柱子自己都不記得上次拿出來給客人看是什麽時候了。每一件都是真金白銀收來的硬貨,每一件都能獨當一麵。
沈先生一看到這三件器物,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本端坐的姿態也變得前傾起來,顯然是真的動了心。
“沈先生,您慢慢看,不急。”柱子在一旁說道,同時給趙秀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再添點茶水,營造一個輕鬆的氛圍。
沈先生看得非常仔細,先是站在稍遠的地方,整體打量了一遍這三件器物,然後才走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皮套,裏麵裝著一個高倍放大鏡。他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鏡,一件件上手,從口沿到底足,從釉麵到紋飾,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反複觀摩。
看那件雍正粉彩盤時,他特別仔細地觀察了過枝部分,還拿著放大鏡對著光線看釉麵的質感。看青花賞瓶時,他把瓶口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又用手指輕輕彈了彈瓶身,聽那聲音。
看康熙五彩描金鶴鹿同春祝壽紋花盆時,他翻過來看底款,看了足足有五分鍾。
看的過程中,他時而滿意地點頭,嘴裏發出嗯、好這樣的讚歎;時而又皺起眉頭,陷入沉思,似乎在斟酌什麽。他那位年輕助手則安靜地站在一旁,拿著個小本子,把沈先生觀察的重點部位、說的每一句評價都仔細記錄著什麽,顯然是個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
柱子就站在旁邊,表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心裏緊張得要命。他知道,這種級別的客戶,往往越是懂行就越挑剔。如果沈先生能看中其中任何一件,今天這單就成了。但要是三件都不入他的眼,那可就白忙活一場了。
店裏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凝重,隻能聽到沈先生翻動瓷器時,瓷器與絨布輕微摩擦的聲音,以及他偶爾發出的低聲評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柱子感覺這半個多小時簡直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麽漫長。他看著沈先生一遍遍地觀察,一次次地上手,心裏就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終於,看了足足半個多小時,沈先生才把最後那件康熙五彩大罐輕輕放回絨布上。他摘下白手套,收起放大鏡,長長地吐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轉過身,看著柱子,鄭重地說道:“趙老板,果然沒讓我失望!真的沒讓我失望!”
“這三件,”沈先生豎起三根手指,聲音裏透著抑製不住的興奮,“都是開門的好東西!我在這行裏二十多年了,經手的清三代官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像今天這樣,一次性看到三件這種級別的精品,真的不多見!”
他走到那件雍正粉彩盤前,指著盤麵說:“就說這件雍正粉彩盤吧,畫工精細到什麽程度?”
“你看這桃花的花瓣,每一片都有深淺漸變,這得用多少次渲染才能達到這種效果?而且這"過枝"技法,內外銜接得天衣無縫,沒有絲毫斷檔的痕跡。”
說著,沈先生感歎的說道,“更難得的是,這色彩柔麗而不豔俗,粉彩的粉質感做得恰到好處,這是雍正朝粉彩的典型特征!”
“還有這件乾隆青花賞瓶,”沈先生又指向第二件器物前,“青花發色濃豔卻不飄,這說明用的是上等的青花料。你看這纏枝蓮的紋樣,筆觸流暢,一氣嗬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這得是禦窯廠的頂級畫師才能畫出來的水平。”
“至於這件康熙五彩描金鶴鹿同春祝壽紋花盆麽......”沈先生最後看向那件魚藻紋罐,眼中滿是讚賞,“能保存得如此完好,真是難得啊!難得!”
“康熙五彩的特點就是色彩濃烈,層次分明,你看此件花盆為典型的戶外花盆,大器恢弘,深沈靜穆,製器考究,非尋常製瓷工匠所能為,。這種級別的康熙五彩,現在市麵上已經很少能見到了!”
柱子心頭一喜,像是喝了半斤老白幹,那股子熱乎勁兒直往上湧。
他強壓下這股得意,麵上依舊維持著謙恭的笑意,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像是要借這點力道穩住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沈先生好眼力!這件盤子,確實是雍正爺年間的珍品,當年禦窯廠出來的精品,無論是胎質還是釉色,都透著股皇家氣派。”
他話音未落,正打算再補充幾句這盤子的來曆——說是前朝某位權貴私下賞玩過的物件,轉了幾手才到了他手裏,話到嘴邊還沒出口,卻見沈先生輕輕擺了擺手,目光由盤子轉向了旁邊那件乾隆青花纏枝蓮賞瓶,原本帶著幾分讚賞的眉眼間,忽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不過,”沈先生頓了頓,手指在賞瓶邊緣輕輕一點,那看似隨意的一指卻讓柱子心頭一緊,“這件賞瓶,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柱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像是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心裏“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麵上卻迅速恢複了平靜,甚至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疑惑:“哦?沈先生請指教。”
沈先生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將賞瓶輕輕轉動,手指沿著瓶身緩緩移動,目光銳利如鷹隼,最終停在了底足處。他微微俯身,眯起眼睛仔細端詳,手指在露胎處輕輕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柱老板,”沈先生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柱子,“你看這胎質,過於白皙細膩,幾乎不見任何雜質,這倒是美,可乾隆早期的官窯瓷器,胎土淘煉雖精,卻往往略帶糯米感,胎體也相對厚重些,這件卻過於"水靈",顯得有些"愣",不太對頭啊。”
柱子聽得心頭一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椅子的扶手,麵上卻依舊保持著鎮定。
沈先生似乎並未注意到柱子的細微變化,他伸手將賞瓶輕輕放回桌上,手指在瓶口處輕輕一抹,目光再次落在瓶身的青花發色上,“還有這青花發色,雖然豔麗,但層次感稍欠,濃淡變化不夠自然,尤其這鐵鏽斑,看似分布均勻,卻浮於表麵,像是刻意點綴上去的,不像是上等浙料自然沉澱形成的。”
他頓了頓,目光在柱子臉上掃過,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我懷疑……這會不會是光緒時期仿乾隆的精品?雖然也是老物件,但價值可就差遠了。”
柱子一聽,臉色瞬間就變了!
血色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鐵青,額頭上的青筋都隱隱跳動起來。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節發白,心裏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怒火。
這件乾隆青花賞瓶,可不是隨隨便便收來的!這件乾隆青花纏枝蓮賞瓶,是他費盡周折,軟磨硬泡地從一位老藏家手裏摳出來的心頭寶,當初為了拿下它,他陪著那頑固的老頭子喝了多少次酒,賠了多少笑臉,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更別說回來後,他第一時間拿去給陳陽掌眼,陳陽反複摩挲,連呼開門見山,是乾隆本朝官窯沒跑,還誇他撿了個大漏。
可現在,這沈先生輕飄飄一句光緒仿,不僅否定了他辛苦淘來的寶貝,連帶著把他和陳陽的眼力也踩了個遍!柱子感覺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沈先生!”柱子強壓下心頭怒火,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冷意,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掩飾的寒意,“您這話,我實在不敢苟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