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賞瓶，手指微微顫抖，“這件賞瓶，胎質細膩溫潤，釉麵瑩潤如脂，青花發色沉穩濃鬱，畫工更是精致細膩，款識規整有力——哪一點不符合乾隆官窯的特征？”
    柱子越說越激動，聲音不自覺地拔高，“我跟我哥……陳陽陳老板，反複端詳，仔細研究，這才敢斷定它是乾隆本朝的官窯真品！”
    他猛地頓住，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您一張口就說是光緒仿，總得拿出點真憑實據吧？光憑感覺就下結論，未免太武斷些了吧！”
    沈先生見柱子語氣不善，臉色也沉了下來，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幾分不悅：“柱老板，做生意要講道理。”
    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我提出我的疑點，是基於我幾十年的經驗和積累。你說你們鑒定過，那是你們的事。”
    他頓了頓，語氣中多了幾分冷嘲，“古玩這一行，誰也不敢說百分百不打眼。我隻是說出我的判斷，怎麽，柱老板是聽不得不同意見嗎？”
    “這不是聽不聽得進意見的問題！”柱子徹底急了，聲音也愈發高亢，甚至帶上了幾分顫抖，“您這疑點根本站不住腳！”
    “乾隆官窯胎質細膩的多了去了，哪個不是溫潤如酥？哪個不是精致無雙？”
    他猛地一指賞瓶上的青花，情緒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再說這青花發色，更是因窯口、批次而異，有濃有淡，有深有淺，您不能因為一點細微的差異就全盤否定啊！拿個別特征來否定整體，這邏輯，未免太牽強了吧！”
    “哼！”沈先生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鏡片後的眼神裏透著幾分輕蔑與不屑，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強調他此刻的語氣，“柱老板，看來您對自己的眼力不是一般的自信啊！”
    “也是，你是陳陽陳老板的兄弟，沒點兒底氣怎麽行？”他話裏話外滿是譏諷，“既然您這麽篤定，那這件瓶子，我沈某人可是萬萬不敢沾染了。”
    “連最基本的質疑都容不下，我怎敢指望您對其他藏品的真偽也秉持著同樣的‘坦誠’呢？”
    柱子的臉色瞬間漲紅，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俯身逼近沈先生，聲音低沉而壓抑：“沈先生！您不要可以！但話得說清楚！”
    “這東西就是乾隆本朝的官窯！貨真價實！我敢拿我的人格擔保！您不能憑空汙了它的名聲！更不能因為您個人偏見，就否定它的價值！”他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已是怒極。
    “我汙它名聲？”沈先生也霍然起身，金絲眼鏡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鏡片反射出一道冷光，他臉上的怒容再也無法掩飾，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嘲諷，“真是天大的笑話！”
    “就您這待客之道，這辯物之能，我看你這店，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罷了，另一件康熙青花和那件剔紅漆盒，不看也罷！我們走！”
    他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身後的年輕人連忙跟上，臨走還不忘回頭瞥了一眼柱子，眼神裏充滿了幸災樂禍。
    眼看一單大生意就要談崩，還鬧得不歡而散，柱子站在原地，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他心中又氣又急，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挽回局麵，隻能眼睜睜看著沈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僵在原地，臉漲得通紅，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氣氛凝滯的當口，一個溫柔清脆的女聲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關切和笑意：“哎呦，這是怎麽了？我這出去買點水果的功夫，柱子，大老遠就聽見你這大嗓門，怎麽跟客人吵起來了？”
    “這嗓門，都快掀半邊天！”
    店鋪門口，隻見趙秀芹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三角兜子，笑吟吟地站在門口。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棉襖，圍著一條淡雅的圍巾，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驚訝，笑意盈盈，讓人如沐春風。
    柱子看到趙秀芹，像是看到了救星，緊繃的身體略微放鬆了些，臉上卻依舊帶著幾分尷尬，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趙秀芹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來，先是對著麵色不愉的沈先生微微躬身，語氣柔和地說道：“這位先生，您別見怪，我們家老板啊，就是個直性子，脾氣急，藏不住事兒，但心眼實誠，絕對沒有衝撞您的意思。”
    “您消消氣，喝口茶，緩緩神。”她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沈先生的臉色，見對方神色稍緩，才接著說道：“要是他哪裏說話不妥當，我替他給您賠個不是。”
    “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趙秀芹語氣溫柔，態度誠懇，讓人不好拒絕。
    沈先生見趙秀芹是個明事理的女子，臉色稍霽，但還是帶著餘怒：“這位女士，不是我不講道理。我看中了幾件東西，隻是對其中一件提出了些個人看法，柱老板就如此激動，這生意還怎麽做？”
    “是是是，您說的在理。”趙秀芹連連點頭，又瞪了柱子一眼，“這樣，我這剛買的水果，我去洗點，咱們邊吃邊聊。”
    “一會讓我們趙老板，跟您耐心解釋就是了，這麽急赤白臉的，確實不像話！”
    柱子被趙秀芹一說，也冷靜了些，知道自己剛才太衝動了，不情願地低聲道：“沈先生，對不住，我剛才太著急了。”
    趙秀芹又轉向沈先生，笑容溫婉：“沈先生，您消消氣。柱子他年輕，把這店裏的每件東西都當孩子一樣寶貝，聽不得別人說不好，這是他不對。”
    “不過啊，也說明他對收來的東西負責，有信心。”
    她話鋒一轉，巧妙地引導話題：“您剛才看的，是那件乾隆青花賞瓶吧？不瞞您說，這件瓶子當初收的時候，我也在場，確實是請了高人反複掌眼，認為是乾隆本朝無疑。”
    “當然，古玩這行，各有各的看法，誰也強求不了一致。您有疑問，這很正常，說明您是真正的行家，看得仔細。”
    她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沈先生續上熱茶：“要不這樣，沈先生，這件賞瓶呢，您要是不放心，咱們先放一邊。”
    “這不是還有兩件麽？咱們先看看其他的，我們這鋪子雖然門臉小，但一定能找到您中意的，這一點你足可以放心！”
    “或者，您還有什麽其他要求，盡管說，讓柱子再給您找找看？這江城地界上，好東西還是有的，總不能因為一點小誤會，錯過了真正的緣分，您說是不是？”
    趙秀芹這一番話，軟中帶硬，既給了沈先生台階下，點明了柱子的不對，又維護了自家東西的聲譽，還順勢把話題拉回到了生意上，更暗示了在江城的人脈和資源。她語氣柔和，笑容親切，讓人如沐春風，再大的火氣也被澆滅了大半。
    沈先生看著眼前這個說話滴水不漏、處事圓融的女子，心中的不快漸漸消散。他重新坐下，歎了口氣：“這位女士說話在理。罷了，我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看到好東西，就忍不住想探究個明白，語氣可能也重了些。”
    他看了一眼還有些別扭的柱子，又看了看笑吟吟的趙秀芹，搖了搖頭，臉上終於又露出了一絲笑意：“趙老板，你有這樣的賢內助……哦，抱歉，是得力助手，真是你的福氣啊。”
    “行，那咱們就接著看那件雍正粉彩盤，好好聊聊？”
    柱子見氣氛緩和，沈先生也鬆了口，心裏一塊大石落地，連忙點頭：“好好好！沈先生，剛才我情緒也有點激動，不好意思，您請！”
    一場眼看就要爆發的衝突，在趙秀芹春風化雨般的調解下，瞬間消弭於無形。
    柱子看了一眼轉身去後麵洗水果的趙秀芹，心裏第一次對她生出了幾分真正的佩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這女人，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還真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