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2章 這三件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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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內茶香嫋嫋,光線透過半開的窗戶,在桌麵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桌麵上那四件沾著曆史塵埃的器物上,氣氛沉靜而專注。
秦浩峰(糖豆)的眼睛幾乎粘在了那件綠釉花口瓶上。
這件瓶子造型奇特優美,通體覆蓋著一層青翠欲滴的綠釉,釉色勻淨,光澤溫潤,雖然曆經數百年,釉麵有些地方出現了細密的開片和輕微的土沁痕跡,但整體保存相當完好。
他下意識地湊近了些,仔細打量著那些細節:口徑約摸接近十厘米,底徑略小,高度足有三十多公分,拿在手裏應該頗有分量。
遼代綠釉花口鳳首瓶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口部和頸部。那瓶口並非尋常的直口或盤口,而是被巧妙地塑造成了一片微微外翻、邊緣呈波浪起伏狀的荷葉形狀,宛如一朵正在盛開的蓮花或某種奇異的花卉,精致而富有生機。
口沿下方,與細長的瓶頸連接處,竟然裝飾著一個栩栩如生的鳳首!
那鳳首有尖喙,有挺立的冠羽,有清晰的眼眸,雖無瞳孔,但輪廓分明,甚至連頸部的羽毛紋理都通過淺淺的刻劃表現出來,線條流暢而富有力度。
鳳首的造型與下方細長、漸粗的瓶頸渾然一體,仿佛一隻神鳥正從瓶中探首而出,極富動態感和想象力。
瓶子的肩部,刻劃著細密的羽狀紋路,與鳳首相呼應。鼓起的腹部,則刻劃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紋,花紋舒卷自如,刀法簡練卻傳神,在綠釉的覆蓋下,顯得含蓄而華美。瓶身修長優雅,至底部微微內收,形成一個穩固的平底。
此瓶將生動形象的鳳首裝飾與實用器型完美結合,打破了普通瓶類器物可能存在的單調感,既是一件實用的容器,又堪稱一件精美的雕塑藝術品。
馮老先生一直觀察著幾人的反應,見秦浩峰看得入神,陳陽也目光專注,便溫和地笑了笑,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老板,東西都在這兒了,您上手仔細瞧瞧,給掌掌眼。”
秦浩峰聞聲,小心翼翼地將那件綠釉花口瓶捧起,輕輕放到了陳陽麵前,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
陳陽看了一眼秦浩峰,又瞥了一眼旁邊同樣被吸引,但努力保持克製的柱子和眼神中帶著探究的勞衫,心中瞬間了然。
他們跟著自己,見過的好瓷器確實不少,明清官窯的華麗、宋瓷的典雅都見識過,但像眼前這種帶有鮮明北方遊牧民族特色、造型如此奇崛生動的遼代花口鳳首瓶,恐怕還真是頭一回近距離接觸。新奇感壓倒了一切。
“好,那晚輩就僭越了。”陳陽點點頭,伸出雙手,穩穩地將瓶子捧了起來。
入手果然沉甸甸的,胎體堅實。他沒有急於發表意見,而是先從各個角度仔細觀察瓶身的釉色、開片、土沁和製作痕跡,又用手指指腹極其輕柔地觸摸刻花紋路的邊緣和釉麵轉折處,感受其工藝特點。
看了半晌,陳陽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平穩,既是對馮老先生叔侄解釋,也像是在給身邊的柱子他們普及知識:“剛才遠遠一看釉色和器型,我初步判斷是金代的。”
“但現在上手細看,尤其是這上麵的暗刻牡丹紋,刀法犀利流暢,線條深淺有度,一氣嗬成,這種豪放中見精細的刻花工藝,還有這鳳首的塑造手法,更符合遼代中晚期磁州窯係,或者北方某些專為契丹貴族燒造瓷器的窯口特征。”
他將瓶子微微傾斜,讓窗口的光線更好地照在腹部紋飾上:“您看這牡丹,花瓣肥厚飽滿,枝葉舒卷有力,毫無拘謹之態,帶著草原民族那種崇尚自然、奔放自由的審美趣味。”
“金代雖然繼承了部分遼代工藝,但刻花風格往往趨於工整細致,甚至有些板滯,不如遼代這般揮灑自如。”
馮老先生聽著,微微頷首,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讚許。馮斌則趕緊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麽。
陳陽將瓶子小心地放回桌麵軟布上,開始係統地講解起來:“馮老,馮先生,這件器物,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一件 遼代綠釉花口鳳首瓶。”
“首先說它的用途,”陳陽指了指瓶口和鼓腹,“這種瓶子,器口設計成花式,邊緣內斂,細長頸,鼓腹,平底穩當。”
“非常適合盛放液體,比如奶、酒、馬奶酒之類的。”
說著,陳陽輕輕笑了一下,“契丹人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需要便於攜帶且不易灑落的容器。這種花口設計能有效防止液體在顛簸中潑濺,細長的脖頸方便手提或係繩懸掛在馬背上,實用性很強。”
“再說它的造型藝術。”陳陽的手指虛點著瓶口的鳳首,“鳳首瓶這個器型,最早並非中原固有,而是流行於西域乃至更遠的中亞地區,唐代通過絲綢之路傳入,當時多見的是執壺形製,帶流和柄。”
“遼代工匠吸收了這一外來元素,但進行了大膽的創新和本土化改造,發展出了這種不帶流、柄,純粹以觀賞性鳳首和高體瓶身為特色的新型製。它將生動逼真的鳳首雕塑與器皿本體巧妙融合,打破了普通盤口瓶或長頸瓶的單調呆板,極具裝飾性。”
“從釉色上看,”陳陽輕輕轉動瓶子,繼續說道,“這件施的是綠釉。遼代瓷器釉色豐富,有白釉、黑釉、醬釉、黃釉、綠釉以及三彩等。”
“其中,黃釉和綠釉是遼瓷中比較常見的單色釉品種。像這樣通體勻淨的綠釉,在當時燒造難度不低,需要對釉料配方和窯溫控製有很好的把握。”
“白釉的鳳首瓶反而極為罕見,更顯珍貴。”
“鳳首瓶的流行,反映了遼代文化與外界,特別是西亞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它既帶有異域風情,又融入了契丹民族自身的審美和實用需求,是遼代陶瓷器中極具代表性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器皿之一。”
講解完這件鳳首瓶,陳陽順勢將話題引向了更廣闊的遼代陶瓷背景:“說到遼代陶瓷,尤其是帶彩的,就不得不提 ‘遼三彩’。”
他稍微坐直了身體,說起了遼三彩和唐三彩的工藝、特點、用途、價值等等。
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將遼代陶瓷尤其是三彩的特點、工藝、與唐三彩的區別以及背後的曆史文化內涵娓娓道來。不僅馮老先生聽得頻頻點頭,連馮斌也停下了筆,沉浸在這段跨越千年的陶瓷史中。
柱子、糖豆、勞衫更是聽得入神,他們雖然跟著陳陽見識了不少寶貝,但這樣係統專業的背景知識講解,還是讓他們大開眼界,對桌上這幾件看似“土氣”的器物,有了全新的認識。
陳陽講完遼三彩,自然地伸手拿起了第二件器物——那麵銅鏡。這是一麵八曲菱花形的銅鏡,尺寸頗大,拿在手裏分量十足。鏡背的紋飾在窗外光線下清晰可見。
“這是一麵 遼代八曲雲龍紋銅鏡,”陳陽用手指撫過鏡背的紋路,感受其鑄造的精度和力度,“直徑接近二十厘米,在銅鏡裏算是不小的了。鏡鈕是伏獸鈕,一隻小獸蜷伏在鏡背中央,憨態可掬。”
遼代八曲雲龍紋銅鏡
“主題紋飾是雙龍繞鈕,首尾相逐。”陳陽的指尖沿著龍身遊走,“您看這兩條龍,身軀矯健有力,前肢後肢都極力伸張,龍爪鋒利,充滿了動感和力量。”
“細節刻畫非常到位:背鰭排列整齊,腹甲片片清晰,身上的鱗片雖然細小,但排列有序。還有龍肘部的肘毛、飄動的須發,都一絲不苟。這體現了遼代鑄鏡工匠高超的技藝水平。”
他指著龍身周圍均勻分布的八團雲紋:“龍紋周圍配以這八團形狀相同的卷雲紋,既填補了空間,又烘托出龍騰雲駕霧的神聖氛圍。整體布局勻稱豐滿,生動而富有韻律感。”
陳陽將銅鏡翻轉,看了看鏡麵,雖然有些氧化和磨損,但依然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遼代銅鏡整體風格,受唐、宋影響,但又融入了北方民族的審美。”
“造型上不如唐宋鏡那麽繁複多變,但紋飾線條往往更加蒼勁粗獷,力道十足,有一種質樸雄健的美。這麵鏡子,是遼代銅鏡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件,反映了遼代在吸收漢文化的同時,保持和發揚自身文化特色的過程。”
放下銅鏡,陳陽拿起了第三件,那件黃綠釉帶座燭台。
這件燭台不大,通高大約十五厘米左右,由上下兩部分組成。下麵是四葉狀足的燈座,敦實穩固;上麵承托著燭台部分,燭台底部和腹部被塑造成仰蓮(向上開放的蓮花)造型,蓮瓣層層疊疊,形態優美。最上方是一個小小的、中心有圓孔的承盤,用來插放蠟燭。
金代黃綠釉帶座燭台
“這是一件 金代黃綠釉帶座燭台。”陳陽說道,“金代繼承了北宋的部分製瓷技術,同時也受到遼代的影響。”
“這類低溫釉陶器在金代北方地區比較流行。”
他指著釉色:“您看,它的釉色以黃、綠為主,燈座部分施綠釉,燭台的仰蓮部分施黃釉,色彩對比鮮明但又很協調。這種黃綠釉是典型的低溫鉛釉,釉麵有一種柔和的光澤,不像高溫釉那麽晶瑩透亮,但自有一種古樸溫潤的質感。”
“工藝上,”陳陽翻轉燭台,看了看底部和內部,“胎體是普通的陶胎,白色,略顯粗鬆。”
“施釉不到底,底部露胎。蓮花部分是模製或堆塑而成,線條流暢自然。這類器物在當時屬於普通的日用器或陪葬明器,製作不算特別精工,但形製規整,釉色鮮亮,充滿了生活氣息,是研究金代北方民間生活和社會風貌的實物資料。”
講完這三件,陳陽將它們一一放回原處,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後那件,也是最特別的釉魂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