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5章 我換句話說,你相當於把人家家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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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老,您先別慌,也先別急著把家裏所有事都歸咎於它。我們客觀地,從曆史和文化的角度來理解它。”陳陽的聲音平穩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首先,我們要明確,‘魂瓶’、‘魂罐’、‘魂塔’這類器物,在考古學和文物研究領域,被統稱為‘魂器’,它們確實都屬於 冥器,也就是專門為喪葬儀式製作的器物,並非生人日常所用。”
他首先廓清了概念,然後開始切入曆史背景,陳陽輕輕叩了幾下桌麵,“我們說回遼代。遼朝是由契丹族建立的政權,其疆域遼闊,文化上也呈現出多元融合的特點,既有草原遊牧文化的底色,也深受唐、宋漢文化以及佛教文化的深刻影響。”
“在喪葬習俗上,遼代早期可能更多保留契丹傳統的墓葬形式,但中後期,特別是在其統治的南部區域,如燕雲十六州,火葬逐漸流行起來,並且與佛教信仰緊密結合。”
“佛教提倡火葬,認為有助於靈魂的解脫和往生。”
“因此,在遼金元時期,尤其是西京(今大同)及周邊地區,火葬相當盛行。人死後進行火化,那麽骨灰就需要容器來收殮。”
說著,陳陽微微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於是,各式各樣的葬具就出現了:有石棺、陶棺、瓷棺這類比較大型的;更多則是專門用來盛放骨灰的陶瓷罐子,這類罐子我們一般稱為 ‘魂罐’ 或 ‘骨灰罐’ 。”
“它們大多造型簡潔,以實用為主,釉色常見黑釉、白釉,很多就是本地窯口燒造的普通產品。”
講到這裏,陳陽指了指桌上那件魂塔:“但是,古人,尤其是受到佛教和複雜靈魂觀念影響的古人,認為僅僅把骨灰裝起來是不夠的。”
“他們相信人死之後,靈魂並不會立刻消散或前往另一個世界,可能需要一個臨時的居所,或者需要一個引導、安撫的過程。於是,一些更具象征意義和宗教儀式功能的器物就被創造了出來,這就是 ‘魂瓶’ 和 ‘魂塔’ 。”
“它們與盛放實物的‘魂罐’不同,主要是為了‘安魂’、‘鎮魂’、‘引魂’。”
“在遼代墓葬中,考古發現常常會出現一種組合,”陳陽伸出三根手指,“最完整的魂器組合有三件:魂塔、魂瓶、魂罐。”
“這三件套,每件本身又可能由上、下多個部分組合而成,結構精巧。它們造型奇特,雕刻繁複,色彩絢麗,多采用低溫三彩或彩繪。可以說,是遼代陶器中藝術性最高、也最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品類之一,是非常珍貴的文物和研究對象。”
馮老和馮斌,包括柱子等人,都聽得入了神。陳陽的講述,將一件令人恐懼的“晦氣”東西,拉回到了曆史與文化的語境中,恐懼感稍稍被求知欲衝淡。
“那麽,魂瓶和魂塔,都是安魂的,它們有什麽區別呢?”陳陽適時提出了關鍵問題,這也是很多人混淆的地方。
“區別很大,雖然目的一致,但功能和象征側重不同。”陳陽首先指向魂塔,“先說這 魂塔。”
“它的造型,您看,是不是很像一座微縮的佛塔?尤其是這種由多層,通常通過蓮花盆、塔身、底座等組合體現結構組成的形態,是直接模仿了佛教中的佛塔造型。”
“佛塔在佛教中是供奉舍利、象征佛法、具有神聖意義的建築。”
“因此,魂塔的核心功能,普遍被認為是給逝者的靈魂提供一個‘棲息之所’或‘歸宿之地’。”陳陽語氣加重,“古人想象,靈魂離開肉體後,彷徨無依,需要一個穩固的、神聖的‘房子’來居住,魂塔就是這座‘靈魂的公寓’或‘靈魂之塔’。”
“製作和放置魂塔,更多的是給活著的人一種心理安慰——我們為親人的靈魂準備了一個好去處,他在那邊不會成為孤魂野鬼。所以,魂塔更側重‘容納’和‘庇護’。”
他頓了頓,轉而說道:“而 魂瓶,它的來源和功能可能更加多元複雜一些。”
“有一種觀點認為,魂瓶可能最早源於漢代的‘穀倉罐’或‘五聯罐’,其最初的功能可能是象征性地為死者儲存糧食,寓意著在另一個世界也能豐衣足食,繼續享受物質生活。這體現了古人‘事死如事生’的觀念。”
“但隨著發展,魂瓶的宗教和巫術色彩越來越濃。尤其是到了宋元時期,魂瓶的器身上常常堆塑或彩繪極其複雜的場景:比如樓閣亭台、門闕莊園,象征著死者在冥界的居所;還有人物俑、侍衛、仆從,象征著有人服侍;甚至出現佛教的菩薩、力士,道教的仙人、瑞獸等等形象。這些裝飾,其核心功能被認為是‘安魂’和‘鎮魂’,甚至‘引魂’。”
“堆塑的樓閣門闕,是為靈魂指明方向和歸宿;出現的仙佛形象,是希望借助神力安撫甚至超度亡靈,鎮壓可能的不祥和邪祟,引導靈魂順利前往該去的地方。”
“所以,魂瓶更像是一個綜合性的、帶有‘導航’和‘安保’功能的冥界微縮景觀。”
陳陽總結道:“簡單來說,如果把安頓靈魂比作一套流程:魂罐是裝骨灰的盒子;魂塔是給靈魂住的‘房子’;而魂瓶,則更像是這個‘房子’所在的‘社區地圖’兼‘保安係統’,甚至還附帶‘生活物資儲備象征’。”
“它們在墓葬中組合出現,構成了古人關於死後世界的一整套完整想象和儀式安排。”
這番比喻生動而精準,讓在座所有人都豁然開朗。馮老更是連連點頭,心中的恐懼又被衝淡了一層,取而代之的是對古人喪葬文化和藝術創造力的驚歎。
“當然,”陳陽話鋒一轉,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講這些曆史和文化背景,是為了讓大家理解它是什麽,為什麽會產生。”
“但理解歸理解,從民間習俗和個人收藏的角度,我們必須要麵對一個現實問題:這類專門與靈魂、喪葬緊密關聯的‘魂器’,是否適合個人收藏、把玩?”
這個問題,讓剛剛輕鬆一些的氣氛又凝重起來。馮斌下意識地搖頭,馮老也麵露猶豫。
陳陽沒有賣關子,直接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觀點是:這類魂器,尤其是功能指向性非常明確的魂塔、魂瓶,原則上,不建議私人收藏,更不宜作為日常擺設或把玩之物。”
他看著馮老的眼睛,認真地說:“馮老,您家裏的情況,也許有巧合的成分,也許有心理暗示的影響,但這類器物長期與生人共處一室,從傳統的民俗心理和‘氣場’角度來看,確實容易引發不適。”
“因為它所承載的‘信息場’和‘意念場’,與生人追求的生機、陽氣、興旺是相悖的。這不是迷信,而是一種文化心理和能量場域的客觀差異。”
“但是,”陳陽語氣又是一轉,“這絕不意味著它們是沒有價值的邪物,恰恰相反!”
陳陽打了個響指,他指著那件彩虹釉魂塔,眼中流露出欣賞:“作為文物,作為古代藝術品,它們具有極高的價值!”
“它們的造型藝術、彩繪工藝、反映的曆史信息、宗教觀念、民族融合現象,都是極其寶貴的。對於博物館、研究機構、專業的考古和曆史學者來說,它們是珍貴的標本和資料。”
“那麽,如何處理這類東西呢?”陳陽給出了建議,“最好的歸宿,是讓它們進入公共文博機構。
比如捐贈給省博物館、市博物館,或者相關的考古研究所。在那裏,它們會被專業地保管、研究、展示,發揮其最大的曆史和文化價值。您之前提到本來也有捐贈的念頭,這是非常正確和有遠見的想法。”
“而且,”陳陽笑了笑,試圖緩和氣氛,“也不是所有冥器都這麽‘敏感’。”
“比如我前麵提到的 唐三彩,它主要也是唐代的冥器,用來陪葬的。但唐三彩的功能更多是‘裝飾墓室’、‘象征財富地位’、‘陪伴亡靈’,像那些馬、駱駝、俑人、器皿,雖然出自墓葬,但其本身並不直接與‘安魂’、‘鎮魂’這種核心喪葬儀式綁定,更多是‘場景陪襯’。”
“所以,經過適當的清理和去‘陰氣’處理,比如長時間曝曬、專業淨化等,很多唐三彩器物在收藏界是可以流通和欣賞的,其藝術價值得到了廣泛認可。”
“但是,”陳陽再次強調,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像魂塔、魂瓶這類 功能核心就是與靈魂直接互動的‘魂器’,性質完全不同。它們的‘本職’太特殊了。所以,我的建議是:敬而遠之,讓專業機構接手。”
說著,陳陽輕輕笑了一下,之後抖動了一下自己的貂皮大衣,“馮老,我這麽跟你說吧,這玩意要是收藏,就等於你把人家家搬來了!”
一番長篇大論,條理清晰,既有深厚的曆史文化知識打底,又兼顧了民間心理和現實考量,最後給出了明確的建議。陳陽講得口幹舌燥,再次端起了茶杯。
馮老先生聽完,久久不語,臉上神色變幻,最終化為一聲長歎。他看著桌上那件曾經讓他頗為自豪、如今卻覺得有些燙手的彩虹釉魂塔,眼神複雜。
“陳老板……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馮老感慨道,“不僅解了我心中多年的疑惑和隱隱的不安,更是讓我對這些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有了全新的、更深層次的認識。”
“您說得對,這東西……在我手裏,是明珠暗投,甚至可能帶來困擾。讓它去該去的地方,才是正道。”
他看向陳陽,目光變得堅定:“陳老板,您看……這幾件東西,除了這件魂塔,另外三件……您還願意收嗎?價格好商量。”
“至於這件魂塔……就按您說的,我找個機會,聯係博物館,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