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峰將孫二喜引到店鋪一側專門用於展開長卷書畫的長條桌旁。桌子很寬大，桌麵鋪著一層柔軟的深色絨布，用來保護脆弱的紙絹。
    “二喜兄弟，來，把畫放這兒，慢慢展開。我看看。”秦浩峰一邊說著，一邊從旁邊抽屜裏取出一副嶄新的白手套，仔細戴上。這是鑒賞書畫的基本規矩，手上的汗漬油脂極易損傷古舊紙絹。
    孫二喜依言，小心翼翼地將卷軸橫放在絨布上，解開係著的絲帶，然後雙手扶著軸頭，緩緩向兩邊展開。
    畫卷逐漸顯露真容。這是一幅縱約一米五六、橫約七八十公分的設色人物畫。紙張已經泛出自然的淡黃色，邊角有些微的磨損和細小裂痕（蟲蛀或歲月痕跡），但整體保存尚算完好，沒有大的破損或水漬汙跡。
    當整幅畫卷完全展現在眼前時，即使是對書畫不算特別精通的秦浩峰，也不由得被畫麵所吸引，屏住了呼吸。
    畫麵描繪的是一組人物在山水林木之間的場景，構圖飽滿，氣勢恢宏。
    畫麵的主體：畫的中心偏右位置，是一位頭戴冕旒、身穿寬袖長袍、氣度雍容威嚴的人物，顯然是一位帝王。他麵容清臒，長須飄灑，目光平和而深邃，正微微側身，似乎在與身旁或前方的人交談。在他身後左右，跟隨著幾位侍女和武士。
    侍女們雲髻高聳，衣袂飄飄，手執羽扇、華蓋等儀仗；武士們則甲胄鮮明，手持兵器，神情肅穆，護衛在側。還有幾名馬佚牽拉著駿馬，馬匹健碩，動態十足。這一行大約七八人，仿佛剛剛從畫麵左側一片明亮通透、仿佛有陽光照射的空曠之地，步入這片蔭翳濃鬱的叢林。
    畫麵的另一組核心人物：在畫幅的右側，一座天然的石梁橫跨於潺潺流泉之上，石梁上站著三位老者。這三位老者相貌奇特，或高額深目，或長眉垂肩，或拄著拐杖，個個鶴發童顏，精神矍鑠，帶著一種超凡脫俗的“古貌奇偉”，不知已有幾百歲壽齡。
    他們正從石梁上迎著帝王一行走來，臉上帶著敬仰和喜悅的笑容。其中一位老者似乎正在拱手施禮，開口說話。
    兩組人物被畫麵中一株枝幹虯結、綠葉繁茂的參天大樹巧妙地隔開，又通過人物視線和姿態的交流緊密聯係在一起。整個畫麵人物眾多，姿態各異，但布局嚴謹，主次分明，圍繞著中心人物和右側三老，形成了一個充滿互動和敘事性的複雜人物群像。畫麵上洋溢著一種莊重、歡悅、祥和的氛圍。
    畫家對環境的描繪極其出色。高聳入雲的樹木，鬱鬱蔥蔥的叢林，清澈蜿蜒的溪流，飛濺的瀑布，奇崛的山石，還有點綴其間的芭蕉、花草。畫麵運用了傳統的三遠法，既高遠、深遠、平遠來營造空間感，近景、中景、遠景層次分明。
    濃密的樹蔭下露出斑駁的光影和留白，將觀者的視線自然引向畫麵左側那片充滿陽光的開闊地，仿佛能感受到林間濕潤的空氣和透過枝葉灑下的溫暖光線。
    色彩與技法：這幅畫是重彩設色。畫麵以石青、石綠這兩種礦物顏料作為主色調，營造出山林蒼翠、流水清碧的基調。
    但在這種清冷的底色上，人物衣飾卻用色大膽而豐富，五彩繽紛：帝王袍服可能是朱砂或赭石色，侍女衣裙有鵝黃、桃紅、寶藍，武士甲胄用金色或銀色，可能為雲母粉或泥金勾染，熠熠生輝。
    尤其是仕女衣飾上那些精細勾描的閃亮金色紋樣，在幽暗的林間背景襯托下格外醒目。芭蕉葉的翠綠與潔白流泉形成鮮明對比，濃翠的樹林深處，偶爾點綴著朱砂色的藤蔓或葉片，猶如跳動的音符。整體色彩既濃鬱富麗，又和諧統一，富有強烈的裝飾性和抒情意味。
    秦浩峰雖然看不懂具體畫的是什麽故事，但他能感受到這幅畫所傳達出的那種詩情畫意。
    光感、空間感、色彩感、甚至仿佛能聽到流水聲和風聲的音樂感，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美妙而意境深遠的圖畫。
    畫家顯然不隻是描摹場景，更是在營造一種充滿哲學意味和美好祝願的藝術境界。畫上題字不多，隻有邊角處有一些小字落款和鈐印，但整幅畫卻充滿了濃鬱的詩情。
    秦浩峰俯身，湊近了仔細看那些印章和落款。畫心右側偏下的位置，有數枚朱文、白文的印章，印文有“任頤長壽”、“伯年”、“山陰任頤”等。
    旁邊還有一行小字題款，寫著“光緒庚辰春三月，山陰任頤伯年寫於滬上”，字體秀逸流暢。
    任頤？任伯年？秦浩峰心中一動，這個人自己可是聽陳陽說過，因為之前陳陽跟賈老板聊天的時候，自己曾經聽到過。
    任伯年（18401896），名頤，字伯年，是清末海派畫壇的巨擘，與任熊、任薰、任預並稱“海上四任”，其人物、花鳥畫功力深厚，影響極大。
    如果是任伯年的真跡，那價值可就非同小可了！尤其是這樣一幅尺幅巨大、人物眾多、構圖複雜、設色富麗的精心之作！
    秦浩峰心頭一陣狂喜，但隨即又冷靜下來。
    任伯年名氣大，仿作也多。這幅畫看起來確實古舊，畫工精湛，風格也像，但還需要更仔細的甄別。最關鍵的是，如果這幅畫是真跡，那它怎麽會和一件疑似元青花的大罐同時出現在這個穿著破舊的孫二喜手裏？這未免太巧了，巧得讓人生疑。
    他一邊仔細查看紙張的質地、墨色的沉浮、色彩的氧化程度、印章的刀法和印泥色澤，一邊在心裏快速盤算著：罐子要收，這幅畫更要收！
    但怎麽談價格？兩件一起談？還是分開談？對方心理價位是多少？自己剛才關於罐子的那套說辭已經說出口了，現在看到畫，態度會不會變化太大引起懷疑？他正低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反複審視畫作細節，琢磨著談判策略時，店鋪大門上的銅鈴再次清脆地響起。
    秦浩峰抬起頭，循聲望去，隻見從門外走進來兩位年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