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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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劇的開始,往往都是毫無征兆。
    命運伸出手來,把種子埋下,幽秘地笑著,躲在暗處等待開花結果後神不知鬼不覺的伺機而動。
    若命運真伸出手來,我們都無能為力。
    就像有些愛,我們要陪葬一生去忘記。有些恨,原以為刻到了骨子裏,任誰也媒猜測到竟然慢慢變得模糊了。
    溫泉水滑洗凝脂,夜半無人私語時。
    就像大明宮韶華極盛時,誰會料到結局竟會是一培黃土收豔骨,數丈白綾掩風流?
    若人生之如初見,該多好。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很意外,劉警官竟然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
    時隔多年,這是我第二次接到她的來電!
    “劉警官!”
    “林柒染,我想告訴你一個消息……你聽完後,一定挺住!我們找到了安安的骸骨……”
    安安?骸骨?
    ……
    電話另一端的消息,讓我覺得晴天霹靂。
    時光像生鏽的斧子,鈍拙的雕琢這人世,遺下似曾相識的痕跡供人憑吊。死的人,早已遠離此地。隻有活著的人還記得月光黯然凋謝的地方,盛開過撩人的境遇。
    無論我怎樣憎恨一個人,孩子始終是最無辜的生命。
    這些我都懂!
    可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一想到陳年往事,心就如被插了一把刀子。這些年我逼迫自己忘掉所有,洗腦似的不讓自己記憶裏有一點餘白。
    仇恨,讓我徹底蒙蔽了一切。
    可我忘了,安安她隻是一個的孩子,一個帶著上天恩賜新生的孩子。
    她,又有什麽錯?
    “林柒染?林柒染?你還在聽嗎?”電話另一端傳來劉警官急切詢問的聲音,“喂?林柒染?”
    我回過神兒來,急忙回答說:“我在聽,劉警官!”
    “嗯,不管怎麽說,她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劉警官說:“於情於法你都是安安的監護人,所以我希望你能來一趟綠藤女子監獄,詳細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劉警官,我……”我腦子一片空白,隻覺得心裏某個東西瞬間就崩塌了,我強忍著淚水說:“好!我……這就買一張車票過來!”
    “嗯,那咱們再見!”
    “再見!”
    我的手顫抖的有些厲害,按了好幾次才掛斷電話。
    “柒染?你怎麽臉色這麽蒼白?”沈嫚姐關切的摸了摸我的額頭,說:“是不是生病了?咱們趕緊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隻感覺渾身冰冷,緊緊抓住沈嫚姐的手,嘴唇顫抖的厲害,淚水瞬間就決堤了。
    我望著沈嫚姐,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
    她被我的這一舉動徹底嚇到了,望著我問:“柒……柒染,你怎麽了?千萬別嚇我啊……柒染……”
    心劇烈的疼痛起來,右邊的耳朵又開始耳鳴了!
    我隻感覺自己渾身癱軟無力,什麽也聽不見,眼前隻看見沈嫚姐的嘴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麽。
    她的表情,很嚇人。
    釋迦牟尼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這不代表曾經的罪孽會煙消雲散,它隻意味著你從過錯中走出來,重新審視自己,掙脫了惡緣,再結一個善緣。
    但緣生緣滅,善惡如影徘徊交錯。
    人的一生像坐在蓮舟中,左右傾側,時時花葉交映,逃避並不意味著已經結束。
    我林柒染,這輩子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說,還被豬油蒙了心。
    安安,她是我的女兒啊!
    整整十一年,我對她不聞不問。
    直到現在知道她已經死了,才幡然醒悟自己是一個母親!
    還真是,可笑!
    沈嫚姐搖晃著我的肩膀,有些焦急的說:“柒染?柒染?我是沈嫚,你抬頭看著我的眼睛,柒染?”
    我看著沈嫚姐,撲進了她的懷裏委屈的哭了出來,“姐!……嗚嗚嗚……姐……安安,安安死了……我的女兒……”
    沈嫚姐愣了一下,隨即她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小聲安慰著我說:“沒事了,沒事了,哭出來就沒事了!……”
    我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沈嫚姐這才放下心來,望著我猶猶豫豫想開口問什麽。
    我明白,她想問我什麽!
    三年了,我與她整整相處了三年。
    這三年我什麽都沒告訴過她,她也從來沒問過我的過去。
    曾經,我很疑惑的問她,“姐,你怎麽從來不問我的過去呢?”
    她隻是微微一笑,看著我認真的說:“誰還沒個過去?你不想說自然有你的苦衷,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我又何必刨根問底呢?”
    我很感激她!
    三年來,她成了我的後盾,一直保護著我。
    如今,是時候麵對自己的內心了。
    再苦再難,隨著安安的去世,我都該放下所有仇恨,開始新生活了。
    我想,若安安在世,也會讚同。
    畢竟仇恨,不僅傷人更傷自己。
    “姐,安安是我女兒!”我看著沈嫚姐,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我十一年前殺了人,被判刑在監獄呆了八年,安安就是在那時候出生的……”
    沈嫚姐的表情複雜,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我知道,一定是震驚。
    她也許沒料到,我會和她說這些話吧!
    這些,一直是我極力在逃避的東西。
    我將這十一年來所經受的種種磨難,簡短意駭的告訴了沈嫚姐,她是我這些年唯一最親最信任的人。
    “柒染……”沈嫚姐哽咽的握著我的手,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整整十一年!
    八年牢獄之災,三年江湖漂泊!
    若不是她三年前給了我一個家,恐怕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城市流浪。
    這麽年來,我選擇逃避,我選擇忘記,就是因為活在仇恨中,害怕自己不能左右自己。
    而如今,安安死了。
    我才明白往事如風,將生平飛落如雪的悲苦,盡數吹散開來,如同蝴蝶的翅膀掠過幹涸的心海。生是過客,跋涉虛無之境,在塵世裏翻滾的人們,誰不是心帶惆悵的紅塵過客?
    “柒染,你放心去吧!”沈嫚姐說:“安安還隻是一個孩子,無論是死是活你是她的媽媽,都該接她回家!”
    我淚流滿麵,點點頭。
    ……
    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出發了。
    出發前我叮囑沈嫚姐,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出差了!
    沈嫚姐點點頭,讓我安心過去。
    ……
    我坐在車上,望著窗外一閃即逝的風景。
    漸漸地,車離開了熱鬧非凡的市中心。
    三年時光,說長非長,說短也不短。
    眨眼,即瞬。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唯獨綠藤市女子監獄沒什麽變化。依舊是距離城市很遙遠,需要坐好幾趟公交車輾轉顛簸。依舊是鋪滿細碎石子和泥濘土塊的路,需要消耗六個多小時的體力。
    一路顛簸,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來,睡得我都已經忘了時間。
    睜開眼,發現公交車上的人寥寥無幾。
    看來,是離女子監獄越來越近了。
    我的心,隨著車的顛簸也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回憶起三年前,鏽跡斑駁的大門為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我從暗無黑日的女子監獄裏走出來,深深吸了一口空氣。
    這麽多年來,所有的經曆就像一場夢似的,真實而遙遠。
    天空高掛的太陽是自由的,鼻翼裏有陽光的味道。
    路邊的花花草草是自由的,淡淡地花香刺激著我的嗅覺。
    我脫掉鞋踩在布滿荊棘的地上,細碎的石子從腳心傳來火辣辣的疼。
    這一切都是真的!
    牆外的世界,有屬於我林柒染的自由!
    可我內心並未覺得輕鬆,反而多了一種恐慌。
    一個人若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久了之後,就會開始慢慢習慣那裏的一切。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正常與人交流。隻能背負著異樣而帶有歧視的目光,在別人指指點點下苟延殘喘的生著。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如日本“地獄屋案”裏被軟禁的女生一樣,同樣活在恐懼中。
    (在1990年日本新瀉縣,一個讀四年級的9歲小女孩放學回家時,被拿著刀子的陌生男子禁錮在家10年,一直到2000年才被人意外救出來。這起案件震驚了整個日本,並被日本媒體稱為“地獄屋案”。)
    我如螻蟻一般卑微的活著,安分守己的做著手裏的事情。
    但我都忍受了下來,因為這是我該承受的惡果。
    生活再苦,都能咬咬牙堅持下去。
    比生活更難的是心理承受力,生不如死,煎熬難耐。
    無數次,我想過死。
    我也無數次割腕、吃安眠藥、上吊、跳樓……但在最後一刻都被人就下來死不了。我沒辦法重新回頭選擇“撤銷”鍵,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等到終於可以暫時駐紮下來的時候,我成了那群死人當中唯一的幸存者。
    也許,老天爺覺得“死”這個字,太便宜我了!
    後來,我學會用沉默反抗不公的待遇,麻痹自己,忘記悲痛。
    後來我明白了,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光明和晦暗,如日如月,執障與覺悟,一體同源。
    再後來,我流浪漂泊,四海為家。
    三年時光,說長非長,說短也不短。
    眨眼,即瞬。
    三年裏,我學會了很多,看淡了很多,也釋然了很多。
    尤其是遇到沈嫚姐與妞妞後,她們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撐點,更讓我知道原來活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在女子監獄的教官處,我見到了劉警官和張警官。
    三年時間,她們依舊如初,美麗而嚴謹。
    劉警官與張警官在這所監獄任職快三十年了,她們如所有刑警一樣將自己的青春留在這冰冷無情的鐵牢裏。
    她們待每一位女囚犯如親人一般,使這裏所有人的心情像映在花瓣上的溫柔晨光,明媚光亮。
    我這裏的八年,幸好有她們細心的照顧。
    否則,我內心最後那根底線千瘡百痍,崩塌成什麽樣子,我實在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
    劉警官見到我的那一刻,笑靨如初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如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般。
    “劉警官,您在電話裏說……”我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感情,盡量用平穩的聲音問她:“找到了……安安的骸骨……這是怎麽回事?……”
    劉警官與張警官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了口,“林柒染啊,你也別太著急,不管任何事情一定要挺住!”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擠出一絲笑容。
    我知道,此刻自己笑起來,應該比哭還難看。
    我點點頭說:“沒事兒,任何事情我都能撐得住!”
    “其實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再尋找安安,想把她給你找回來。”張警官歎了一口氣說:“我和老劉經過輾轉反側,終於找到當年給你接生的醫生知道了一些具體情況。據說和你同一天生孩子的還有另一個女人,她的孩子因為難產夭折了,所以精神方麵不是很好。那天也不知道怎麽就跑到了新生育兒室,看到繈褓中的嬰兒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把大火燒了所有。大部分孩子被她扔進了下水道……我們根據下水道裏的dna核對,找到了一具與你血型極其相似的女嬰骸骨……而且,嬰兒手臂上嗨綁著當時醫院的新生兒編號,那個編號與安安的資料很符合……所以才確定應該是你的女兒安安……”
    我的頭頂如晴天霹靂一般眩暈,為什麽會這樣?
    “林柒染,你沒事吧?”張警官急忙上前扶住我說:“你坐下喝點水吧!”
    趙警官為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麵前。
    我顫抖的端著水,手哆嗦的很厲害。
    整整十一年,我以為隻要自己狠下心來,就能忘記安安,忘記自己當初所遭受的一切苦難。
    我恨他,恨那個毀了我生活的人。
    因為他,我失去了所有。
    這麽多年,我一直活在鄙視、無奈、竊竊私語裏,心裏所遭受的苦楚沒有人能理解。
    可是,骨肉相連怎能說忘就忘?
    每次看到妞妞的時候,我的心總會不自覺的想到安安,她的年紀應該與妞妞相仿。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收留的人家對她好不好?
    隻是怎麽也沒想到,安安竟然早就……她隻是一個孩子,為何?
    我這個做母親的竟然也會這麽狠心,是我害死了她……
    安安,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女兒……
    是媽媽對不起你……下輩子……別再遇見我……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做我的女兒太委屈你了……
    趙警官拍拍我的肩膀,輕聲安慰說:“林柒染,你也別太難過了,孩子走了你還在,你要好好活著。”
    我點點頭,心如刀割。
    在張警官與趙警官的陪同下,我去了當年生產安安的醫院,領取從下水道打撈上來的嬰兒骸骨。
    冰冷的醫院四處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這個地方離死神很近。
    這個地方帶走了我身邊很多的人,我很不喜歡!
    “老魏!”醫生領著我們來到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老頭兒麵前,對張警官說:“這就是我們醫院看守屍體的老魏,警官您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問他。”
    張警官點點頭,“謝謝你,醫生!”
    “不客氣!”她說:“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好的!”張警官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後,回頭看著有些戰戰兢兢的老魏說:“你別害怕,我們找你是想領回一個叫林安安的骸骨。”
    老魏這才鬆了一口氣,看過領屍證明後便帶路去了太平間。
    陰冷的太平間門緩緩打開,老魏從冰櫃裏推出一輛搬運屍體的車,車上蓋著一塊小小的白白的布。
    老魏望著我們說:“這是從下水道打撈上來的其中一個嬰兒骸骨,她叫安安。”
    “謝謝你!”趙警官對老魏點點頭,看向我說:“林柒染,你過去看看孩子吧!”
    我的心顫抖的很厲害,腦子一片空白,趙警官叫了我好幾次才反應過來。
    腳如灌了鉛一般邁不開,我花費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走過去。
    顫顫巍巍揭開白色的布,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具小小的剛成人形的骸骨。在她手臂上綁著一個小布條,因為年代久遠,上麵的字跡隱隱約約有些模糊了。
    但我依然看清楚了:13897,林安安!
    我的心,瞬間變得空落落的。
    是她,沒錯!
    我已經忘了當初,安安剛出生時粉嫩的模樣兒。
    隻記得,小小的身子,緊緊攥著粉嘟嘟的小拳頭,誰抱她都嗬嗬一笑。
    整整十一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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