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過境, 帶著白霜的樹葉微微顫動。
    小醜的失血量讓人心驚，江槐鷓不得不先找一塊幹淨的地方把人放下，塞了幾粒事先準備好的新鮮藥丸。
    “藥太新了, 效果可能不太好, 但你現在也沒得選。”他快速交代了情況。
    小醜還想說什麽, 就被對方塞了一嘴藥。
    片刻後，聽著對方稍稍平靜一些的呼吸聲, 江槐鷓站起身來, 望向遠方逐漸歸於平靜的爆破區域，突然，公會麵板彈出信息。
    【許知言：快回來, 別磨蹭。】
    沒有調侃沒有喜悅。
    許知言很少發這樣簡短的信息。
    動了動嘴唇，江槐鷓詢問聲有些凝重。
    “岑今月真的死了嗎？”
    箭是他射的, 雷鳴長弓搭配十幾支爆破能力驚人的箭矢，沒人比他更清楚威力。
    理論上來說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次和小醜的配合很成功，缺乏防備的施術者會留下破綻，這些爆破箭矢從岑今月的肉體中爆裂，散發出駭人威能, 足夠這家夥死上一百次。
    許知言不會無緣無故這麽發消息。
    小醜聽到有些發笑。
    “放心。”他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小聲回答。
    擬態者並非無法殺死的存在。
    世間一切都有自己的規則，隻要是活著的生命，就會有被終結的一天，除非跳出規則，不然所有活物最終都將化為一捧塵土。
    這些擁有擬態技能的生物縱然強悍，力量較之人類要強大的多，可他們受傷也會死, 唯一的區別就是死亡的‘次數’。
    超過大半軀體呈現出透明狀態時，擬態者就沒法在維持人類身份，也不能再動用道具與技能，那正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也是一口氣殺掉最好的時機。
    雷鳴長弓的威力他親眼所見。
    “除非岑今月能借助別的媒介複生，不然沒可能再爬起來的。”
    說完，小醜動了動自己僵硬的手指，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小醜不是說大話的人，江槐鷓聽完對方自信的回答，稍稍緊繃起來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他心裏琢磨著，一會見到許知言一定要嘲笑對方膽小。
    重傷病號恢複了一些，兩人打算找個不顛簸的代步道具移動，也好早點趕回教堂怪巢。
    隻可惜江槐鷓挑了好幾樣代步道具，小醜看起來都承受不了，他最後隻能一臉嫌棄拿出小脆骨現場釘的代步木板車。
    “板車行嗎？”
    “你有沒有發現月亮變大了。”
    小醜答非所問，語氣不似方才那麽輕鬆。
    江槐鷓一愣，抬起頭望向頭頂。
    今夜的天空沒有一丁點雲和星星。
    空中隻餘個碩大耀眼的月亮，幹淨到讓人恐慌。
    好像……確實變大了。
    不等兩人做出反應，明亮的圓月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紋路。
    起初，隻有一條細細的黑痕，但僅僅是眨眼的功夫，這道黑痕就蔓延開來，頃刻間，整個月亮上布滿了蛛網狀的黑色細線。
    直播間裏，觀眾猶如坐了一趟過山車。
    【啊啊啊啊啊草！成功了！！】
    【是的，確實贏了！媽的我看的比他們打的還激動！】
    【我真的好想知道江槐鷓射箭的時候手有沒有抖，說實話小百萬在把最重要的一擊交給他的時候，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確實，換我安排我肯定還是要安排小醜去打最後一擊。】
    【草，所以說月神真的死了嗎？！】
    【肯定啊！這連環爆破就算是有二十條命也不夠用。】
    【不……我去岑今月的直播間瞄了一眼，他，他的直播間還亮著。】
    月亮上細線越來越粗。
    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江槐鷓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遠處煙塵瞬間落地，空蕩區域內沒有任何身影，緊接著，島嶼周遭的樹木開始倒塌。
    所在地勢較高，敏銳的無感讓他聽到了隱約傳來的海浪聲音，島嶼周圍的海水也發生了變化。
    月亮逐漸變大，越來越亮。
    然而上麵的紋路卻越來越粗，仿佛要緊繃到極限。
    周圍悄無聲息。
    江槐鷓眼睜睜看著月亮碎掉了。
    一道略有熟悉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是我小看你們了。”
    “你們確實配我使用永生之月。”
    岑今月的聲線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裏麵隱含的怒氣讓人不寒而栗。
    月亮碎掉後，整個島嶼失去光源陷入短暫黑暗。
    當被黑紋侵蝕後的月亮再次亮起來後，一個高挑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爆破停止的地方。
    天空中有明亮晶體墜落。
    借助月亮重生，岑今月身上的衣物全都消失，可他此時卻並不顯狼狽，反而大大方方站著，任由空中掉落的晶體落入身體，滲入肌膚。
    當對方稍微靠近些的時候，江槐鷓才看清，對方身體外側覆蓋了一層不規則晶體狀鎧甲。
    那是月亮的碎片嗎？
    他忍不住想。
    然而不等江槐鷓搞清楚這些晶體是技能還是別的，下一秒，無數碎片帶著駭人威壓向他襲來。
    好快！根本無法抵擋！
    他想跑，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無法動彈。
    江槐鷓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喚出死亡之影，想要與之對抗，但沒了遠距離優勢，巨大的力量差讓他整個人像弓弦一樣緊繃。
    來不及了……
    “鏘！鏘鏘——”
    “嗤……”
    江槐鷓隻覺得眼前一黑，耳畔傳來硬物碰撞的聲音與碎片紮入軀體的聲音。
    詭異的是他並沒有感到疼痛。
    呆愣著抬起頭，江槐鷓眼前隻剩一個染血的寬闊後背。
    ……是小醜。
    深受重傷的男人再次爬了起來，擋在了江槐鷓麵前。
    一個巴掌大的黑色袋子，被順手丟進江槐鷓懷裏。
    “走。”說著，小醜開啟了自身僅剩的幾樣防禦道具，聲音裏充滿了不甘與及其矛盾的釋然。
    “你擁有人類難得一見的完美形態肉體，這也是你被理想國盯上的原因，但已經來不及了，留給你的成長時間太短了。”
    他平時話很少。
    此刻事無巨細的解釋起來。
    “如果許知言能帶你離開，那麽我的力量給你，我的仇也由你來報。”
    沒人比小醜更清楚岑今月的能力。
    他在瞥見對方死而複生後，就清楚自己今天絕無生還可能。
    江槐鷓很好，這個年輕新人潛力無窮，意誌堅定，又與理想國對立，假以時日必然能夠給擬態者造成重創。
    小醜忽然發現，自己不能死的理由也沒了。
    他不過是仗著自己比江槐鷓多出許多時間經驗，又有召喚師和竇紅杉的輔助，從進入遊戲後就沒有走丁點彎路。
    可現在展示出的力量就是他的極限了。
    他無法再前進一名。
    連岑今月都殺不掉，更不要提殺掉排行榜第三的鬼獅，真正報仇雪恨。
    “為什麽……”
    江槐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就算對方的力量能傳遞，那麽他應該會有更合適的人。
    小醜沒有想到對方會詢問，咳出大口鮮血後，啞聲回答。
    “因為你的眼裏有仇恨。”
    因為其他人就算得到這份力量，也沒有勝算，唯有江槐鷓擁有這份可能性。
    僅剩的防護罩開始碎裂。
    作為大範圍輸出選手，岑今月的移動速度並不算快，但兩人談話間也已走近不少，壓迫感愈來愈強。
    “走。”
    小醜沒有回頭，隻是淡淡丟下一個字。
    先前戰鬥的傷口崩裂，又加上方才晶體造成的新傷，他流出的鮮血已經在腳下堆積起來，散發著絕望的血腥味。
    然而他沒能等到江槐鷓離開的腳步聲。
    他聽到身後的男人用憤怒地語氣低聲吼道：“媽的，你爹我這輩子最討厭謎語人，你老師沒教你自己的仇自己報嗎？！”
    小醜愣住了，他瞥見江槐鷓從他身側走了出來，握著鐮刀的手還有些顫抖。
    暴躁轉過頭來，江槐鷓目光凶狠。
    “老子跟你配合不好，是你有問題，懂？”
    罵完，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盯著遠處被碎塊晶體覆蓋的岑今月，腳下發力，猛地衝了出去。
    感知到對方即將離開防禦道具範疇，小醜有些慌了。
    他想開口讓江槐鷓離開。
    可是就在江槐鷓從防禦範圍裏脫身的那一瞬間，冰冷的機械音出現在所有人耳畔。
    “攻擊武器ss0001shiva抵達戰場。”
    “防禦道具投送完畢。”
    一枚加速駛來的導彈猛地衝向江槐鷓頭頂，將雪花狀細碎道具精準傾倒在他身上。
    又一輪攜帶重壓的尖晶攻擊襲來。
    江槐鷓沒有降低速度，反而越來越快！他像是看不見岑今月新一輪的攻擊那般，送死一般向前衝去。
    在尖晶即將撞上他之前，幾枚手指粗的導彈猛衝向白色晶體。
    “咻——砰！”
    “反導係統開啟，命中率100”
    shiva的聲音在彌漫的煙塵中格外動聽，江槐鷓的身影突破煙霧，繼續向前。
    兩人相隔並不遠。
    作為戰爭機器而存在的shiva和江槐鷓的配合天衣無縫，沒多久他就以超快速度近了岑今月的身。
    對方技能仿佛失效，一切的重力攻擊落在身上，都被各式各樣的防禦道具給擋了下，有時一個技能甚至能爆破兩到三個，但有了shiva的補給，江槐鷓身上的防禦道具一連破掉幾十件，仿佛用不完。
    岑今月也沒了原先的從容，滿臉錯愕。
    他硬生生接下了江槐鷓的猛烈攻勢。
    小醜震驚地望著這一切。
    直到江槐鷓一擊得手，飛快退後時扛起他就跑，他才恍惚意識到，鈔能力也是能力。
    江槐鷓根本不像看起來那麽輕鬆，他緊張的手心都是汗。
    如果在十分鍾前，有人告訴他，他能夠一刀削掉岑今月的外部防禦給對方重擊，他一定會大罵對方有妄想症。
    但他收到了隊友的消息。
    【許知言：直線強攻，一擊後撤退。】
    他全心全意相信他的隊友，對方也從不會辜負他。
    ……
    教堂外的空地上。
    許知言靠在彈藥箱上，看著眼前銀色屏幕上shiva傳遞回來的畫麵，表情略有凝重。
    瞥見江槐鷓順利後撤的身影，他長舒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都還活著，一切在可控範圍。
    【許知言：崽，跑快點，阿爸很擔心你。】
    【江槐鷓：你有毛病吧？】
    公會聊天框的對話一秒改了畫風。
    一旁，竇紅杉跟著目睹了一切。
    當看到shiva的時候，她對許知言的評價就已經變了。
    “為什麽不用武器殺了岑今月？”
    她小心翼翼問。
    許知言眉頭一挑，指了指頭頂天空。
    “你覺得我們殺得掉嗎？”
    圓月高懸。
    原先碎裂消失的月亮，好好的掛在了原處。
    永生之月。
    這個詞他曾經在asa整合廢墟世界信息的時候提到過，在某些特定環境下會引申出及其特殊的逆天被動技能。
    隻要月亮在，就能無限複生。
    竇紅杉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有些不理解。
    “……既然殺不掉，那為什麽還要讓江槐鷓去攻擊？”直接用shiva掩護逃走，不是更好嗎？
    這問題讓她順利收到了一道看傻子的目光。
    許知言淡淡開口。
    “隻有展示出力量，我才能坐在談判桌上。”
    這場戰鬥的消耗過於昂貴。
    岑今月的強毋庸置疑，幾個呼吸過去，就已經砸進去了上千萬積分的道具。
    這還是他在選擇shiva的攻擊模塊時，盡量挑選了最便宜的，但凡是想打出更好的效果，沒有個三五千萬打不住，還沒法把人殺死。
    “我需要雙贏。”
    “即解決岑今月，又少花錢。”
    說著，許知言笑起來。
    這次的雙贏的兩麵，都將屬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