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還回他的獵物...)

字數:8731   加入書籤

A+A-




    秋瑜原本就精神緊張, 如同受驚的野貓,隨時準備拔出後腰的手槍,驟然聽見陳側柏的名字, 倒不緊張了,卻更加焦躁了, 幾乎是煩悶地說道:“你別提他。”
    她這句話,既可以解讀為“不要提”, 也可以解讀為“對陳側柏的不滿”。
    於是,裴析當成後一種可能, 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倆怎麽了?”
    這種話題,如果是兩個人私下裏討論, 秋瑜倒可以對裴析傾訴一番。
    但現在,除了裴析,還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目光,在暗中窺視她。
    秋瑜隻能把吐槽都咽下去,含糊地說:“……沒什麽, 我和他關係怎麽樣, 你不是都知道麽。”
    說來也奇怪, 她說完這話, 窺探的視線就消失了。
    秋瑜不由按了一下肩頸那片肌膚, 仍有些刺疼。不是她的錯覺。
    秋瑜卻有種莫名的直覺, 窺視者並不是在用電子設備偷窺她。
    她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種直覺, 就像林中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白尾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逃跑一樣。
    她出於生物的本能,認為窺視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的。
    發現這一點,並沒有讓她放鬆,反而令她渾身緊繃,打心底感到發毛。
    這是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社會,人類已經初步實現月球殖民計劃,正在深入探索係外行星群。
    不少機械性的工作已完全交給了ai,科學家們甚至在考慮賦予ai人格……連基督徒傳教,都在用生物科技研發的生化芯片。
    她卻覺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
    秋瑜一邊食不知味地用餐,一邊跟裴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像是看出她提不起勁聊天,裴析輕笑一聲,不再說話,專心吃飯,偶爾給她添一下茶,遞一張紙巾,每次加菜都完全按照她的口味。
    不說陳側柏,就是她爸,也不會比裴析細心了。
    秋瑜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精神不太好,不怎麽想說話,等我哪天想說話了,再還你一頓飯。”
    裴析也不推辭,帶著笑意說道:“好。”
    用餐完畢,裴析主動結賬,送她離開。
    像往常一樣,他走到她的前麵,幫她推開餐廳的玻璃門。
    這其實是一個很正常的動作,裴析家教很好,即使身邊不是秋瑜,是其他陌生女性,他也會這麽做。
    問題不在於推門,而在於玻璃門被推開後,秋瑜看到了不遠處的陳側柏。
    他側對著她,身形高大挺拔,隻是一個剪影,都十足清冷俊美,令周圍人紛紛回頭。
    這家餐廳位於市中心,不少公司精英都會在這裏用餐談事,遇到同事是常有的事。
    遇到陳側柏卻是第一次。
    他似乎不喜歡“上班族”太多的地方。
    生物科技的聚會,也是能推就推。
    下班時間一到,他就會離開實驗室,寧可在客廳遠程指導下屬,也絕不待在公司賺取高額的加班費。
    他對“公司精英”的排斥,連她這種心大遲鈍的人都看出來了。
    那他今天來這裏幹什麽?
    秋瑜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該不該過去——萬一他約了別人,她過去杵著,豈不是平添尷尬。
    秋瑜已深諳與陳側柏相處的要領,不能自作多情。她想了想,決定敵不動她不動,扯了扯裴析的衣服,說:“你車停在哪兒?”
    裴析早已看到她的車,一輛純黑色的跑車,流體力學外形,底盤很低,隻在歐聯邦發行,全球能買到這輛車的,不到五十個人。秋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裴析看向陳側柏的眼神,不禁帶上了一絲譏諷。
    要不是因為研發出了神經阻斷藥,像陳側柏這樣的人,下輩子都接觸不到秋瑜這樣的女孩。
    裴析對陳側柏抱有很深的敵意。
    這種敵意,不僅來自於陳側柏搶走了他愛慕已久的女孩,也來自於陳側柏那高得恐怖的智商。
    生物科技擁有全世界最頂級的科研團隊,但在芯片引發的神經係統疾病上,一直束手無策。
    陳側柏卻入職不到兩年,就成功研發出了具有明顯阻滯效果的阻斷藥。
    最關鍵的是,他享有這阻斷藥的專利權和署名權。
    裴析雖然沒有在生物科技工作過,但多少聽說過生物科技的內幕,一個沒有背景卻智力超群的研究員,極容易成為公司的傀儡。
    陳側柏卻守住了自己研發出來的藥物的專利權和署名權。
    說明,兩年的時間,他不僅弄清楚了芯片的致病原理,而且將公司的生存規則摸得一清二楚。
    這是多麽恐怖的智商和手段?
    不過幸好,秋瑜和陳側柏一直是表麵和睦的夫妻。
    裴析認為隻要自己努努力,就能把秋瑜搶回來。
    他不需要做多麽醃臢的事情,隻需要讓秋瑜習慣他的溫柔與體貼,她一習慣,就會不自覺拿他和陳側柏做比較。
    總有一天,她會發現,更適合當她丈夫的是他,而不是一個毫無人情味的高智商天才。
    裴析移開視線,微微一笑說:“我打車過來的。”
    他當然是開車過來的,不過沒有停在地麵,而是地下車庫——秋瑜嫌地下車庫太大,不好找車,從來都是停在路邊。
    秋瑜沒有多想:“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們離得也不遠。”
    “好。”
    秋瑜調出視網膜的虛擬頁麵,找到車鑰匙。因為頁麵是半透明的,眼前如同蒙了一層毛玻璃,她沒注意到有人走了過來,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與此同時,裴析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她一邊朝裴析的方向後退,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路。”
    話音出口,才發現身前的人,氣息是那麽熟悉。
    如同冷峻清寒的雪山,又夾雜著一絲苦澀刺鼻的消毒水味。
    ——陳側柏的氣息。
    場麵愈發尷尬。
    她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丈夫,一邊像對路人那樣生疏道歉,一邊朝另一個男人身邊退去。
    秋瑜不是一個容易尷尬的人。
    但每次尷尬,好像都跟陳側柏有關。
    秋瑜張了張口,想打招呼,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真巧?
    ——巧是真的巧,但他們是夫妻。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是隔三差五就有性生活的夫妻。
    好久不見?
    ——早上才見過。
    你也來這裏吃飯?
    ——不是來這裏吃飯的,難道是來接她回家的嗎?
    ……
    很明顯,每一句看似日常的寒暄,都會讓氣氛變得更加令人窒息。
    一片沉默中,最先開口的居然是陳側柏。
    他體溫偏低,所以一年四季都會外穿一件垂至膝蓋的大衣,今天也是這樣,外搭一件黑色大衣,裏麵是熨燙整齊的白襯衫。
    陳側柏沒有看裴析,徑直看向秋瑜:“你等下還有安排?”
    秋瑜:“……沒有。”
    陳側柏沒有立即說話,冷漠而玩味地瞥了一眼裴析攥住秋瑜的手。
    秋瑜這才想起,自己的手還被裴析攥著,連忙往外抽,解釋說:“……我剛才沒看路,裴析隻是想扶我一下。”
    裴析當然不是想扶她,他比她先看到了陳側柏,是故意的。
    他原以為陳側柏會像之前一樣,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沒想到他冷冷投來的目光,連裴析都感到心驚膽戰。
    有那麽一瞬間,裴析幾乎要以為,自己對上了某種攻擊性極強的大型掠食野獸。
    ——要麽還回他的獵物,要麽與他殊死決鬥。
    裴析不願承認自己害怕了。
    可他確實順勢鬆開了手。
    陳側柏迅速扣住了秋瑜的手腕,簡直如蛇類捕獵一樣迅速而精準,掐住她腕骨的力道,幾乎令她疼痛。
    但他放鬆得太快,調整情緒的速度也太快,她抬眼望過去時,他鏡片後的目光已毫無波瀾,看不出任何異樣。
    “走吧。”陳側柏說,語氣平靜,十分自然。
    隻有裴析知道,剛才發生了一次短暫且不見血的交鋒。
    陳側柏隻用了三言兩語,就搶走了他攥在手裏的心上人。
    裴析微笑著,看著秋瑜朝他告別,眼裏卻晦暗不明。
    ——陳側柏根本不像他表現的那樣,對秋瑜毫不在意。
    出於某種原因,他不得不對秋瑜若即若離。
    裴析不關心陳側柏對秋瑜若即若離的原因,隻希望陳側柏能把持住,永遠不要對秋瑜表露出真實的情感。
    最好,一直把持到,他把秋瑜撬走。
    秋瑜不知道陳側柏和裴析之間的暗流湧動,她和陳側柏一直沒什麽話說,一路沉默走到路邊的停車位。
    “解鎖。”陳側柏冷漠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秋瑜慢一拍,才反應過來,給跑車開鎖。
    “你開我開?”
    秋瑜:“你開吧,我有點累了。”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上去,手掌蓋住額頭,有些倦怠地說,“可能是芯片使用過度……我最近都提不起來勁,很容易走神……”
    話音未落,眼前倏地覆下一片陰影。
    她的額頭被一隻冰冷的手掌扣住,濕冷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邊,激起一小片雞皮疙瘩。
    陳側柏從駕駛座俯過來,單手扯出自己的連接線,插進她耳後的接口裏。
    秋瑜腦子裏一片空白。
    ——陳側柏連進她的芯片了。
    他要幹什麽?
    結婚那麽久,他終於發現“共享芯片”的另一種玩法了嗎?
    但也別在大街上玩啊!
    車門還沒關呢!
    秋瑜剛要張口,陳側柏卻手掌下移,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命令道:“別說話。”
    很不高興的樣子。
    也不知道誰惹他了。
    見他沒有要“共享芯片”的意思,秋瑜乖乖閉上嘴,眨巴著眼睫毛,望著他的眼睛。
    他們的麵龐近在咫尺。
    陳側柏卻沒有看她,眼裏閃爍著無機質的銀光。
    他在讀取她生物監測的數據。
    秋瑜有些困惑,為什麽突然這麽關心她的身體?
    一般來說,讀取生物監測,或者全麵掃描,幾秒鍾就夠了。
    陳側柏卻掐著她的下頜,硬生生掃描了十多分鍾。
    直到他冰涼幹燥的手掌,都被她的嘴唇濡濕了,才鬆開她的下頜。
    哢嗒一聲。
    陳側柏抽出自己的連接線。
    十多分鍾的時間,兩個人麵對麵,呼吸對著呼吸,芯片連著芯片。
    這是第一次,她和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這麽親近。
    秋瑜不免恍惚了一下:“怎麽了?我感染什麽病毒了嗎?”
    陳側柏沒有說話。
    他取下細框眼鏡,單手撐著額頭,喉結滾動著,雙眼潛隱於掌心的陰影,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幾秒鍾過去,他才放下手,戴上細框眼鏡,握住方向盤,聲音有些低啞:
    “少用芯片。除非必要,最好不要用。”
    秋瑜笑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結婚的時候,你就這麽跟我說過。你放心,我芯片一直用得很少,不會出事的。再說,就算得了芯片病,不還有你嗎?”
    她歪著腦袋,用手指輕梳了一下他的額發,隨即一愣,居然有些潮濕。
    在那短短十多分鍾裏,他居然出汗了。
    這下,秋瑜是真的慌了。
    陳側柏的體質,她比誰都清楚,他是那種劇烈運動也不會出汗的人。
    他不可能是因為關心她而出汗。他們沒熟到這種地步。能讓他出汗的,隻有一種可能……她不會得什麽絕症了吧?
    下一秒鍾,她的手腕被陳側柏猛地攥住。
    就像是一種捕食本能,有東西在眼前晃動,必須抓住。
    秋瑜沒有注意這一細節。
    她太慌了,一臉迷茫地望著他。
    陳側柏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
    他閉了閉眼,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脈搏,像是在安撫她。
    西褲的料子單薄,擋不住他因情緒過激而變得格外寒涼的體溫,凍得她手指略微蜷縮了一下。
    “別怕,秋瑜。”許久,他才出聲,“你沒有感染病毒。”
    說著,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額上青黑色的青筋一閃而逝,鬆開她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後,轉頭看向她:
    “但要記住我的話,少用芯片。盡量使用獨立電子設備,好嗎?”
    這明顯是他第一次安慰人,語氣生硬且不熟練。
    對上他的目光後,秋瑜卻莫名一震,心髒漏跳半拍。
    可能是她的錯覺,又可能是每個涉及醫療行業的人,都會這麽鄭重地看著患者。
    有那麽一刻,她竟覺得,陳側柏的眼睛隻能看見她。
    這種獨一無二的珍視感,實在令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