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您必須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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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他感官同步, 薑蔻不僅要抵抗令人骨頭酥麻的親密感,還要接受他眼中恐怖的信息量。
    她抬手,把濕淋淋的發絲捋到腦後。
    在她自己看來, 這麽做的原因,不過是頭發擋住眼睛了。
    在a的視角, 卻是難以計數的可能性。
    就像兩麵相對的鏡子,無限反射, 無限延伸。
    隻是,無數個鏡像裏的她, 捋完頭發後的動作都有所不同。
    有的鏡像,她會果斷拔出後腦勺上的連接線, 同時打開另一隻機械臂的接口,閃電般插進去。
    在兩個機械臂進入連接狀態的一刹那,轉身就跑。
    有的鏡像,她會仰頭,朝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的確不會害怕你。”
    說著, 虛弱地咳嗽兩聲:“但你再不送我去醫院, 我可能想害怕你, 也沒機會了。”
    但這一鏡像的盡頭, 是她不擇手段地逃離了醫院。
    有的鏡像, 她沒有拔出後腦勺的連接線, 而是反過來入侵了機械臂,連接機械臂的自毀程序,以此為要挾, 讓a放她離開。
    當然,跟a比入侵電子設備的速度, 就是自取滅亡。
    這一鏡像,以她被機械臂反剪住雙手,強行壓製在地板上告終。
    有的鏡像,她捋完頭發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暈了過去。
    a把她送上急救車以後,她醒來後,立即打昏身邊的急救人員,給自己注射了一劑腎上腺素,掏出急救人員身上的手槍,冷靜上膛,抵住司機的腦袋,命令他下車。
    不過,這一鏡像的結局,仍然是她被a逮捕。
    ——車上裝有自動駕駛係統,a入侵那輛急救車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輛車調頭,駛向自己的公寓。
    幾秒鍾的時間,薑蔻的眼前閃過上萬種可能性。
    這隻是a能看到的無數種可能性裏,極少的一部分。
    他看似冷漠無情,實際上調動了所有可用的監控裝置,嚴密監測她的生命體征。
    隻要她的生命體征出現異常,就會被送往附近的急救中心。
    但在此之前,他不會對她動任何惻隱之心。
    ——在無數種可能性裏,他已經對她動過惻隱之心了。
    他試過安慰她,為她送去毛毯、藥物和熱水,用商場的音響播放輕音樂,舒緩她過於緊繃的情緒。
    但她體力恢複過來後,百分百會選擇逃走。
    他也試過在她的身上植入追蹤芯片,再送她去醫院。
    但結果要麽是她打暈醫生,自己給自己做手術,剖出體內的追蹤芯片;要麽是她脅迫醫生,為她取出芯片。
    如果他注射的追蹤芯片是納米級,她甚至會鋌而走險,給自己注射納米機器人,在不熟悉操作的情況下,控製那些機器人去破壞追蹤芯片。
    ——如果操作不當,那些納米機器人很可能會誤判正常細胞為入侵物質,反過來去攻擊健康的身體組織。
    在這個可能性裏,她有極大的概率會因操作不當而死亡。
    也就是說,a在那個平行宇宙裏,永遠失去了她。
    但同時,他仍然可以對世界進行高度精準的預測,看到各種可能性發生的概率。
    ——a雖然在那個平行宇宙永遠失去了她,但因為擁有強大的計算能力,仍然能預測到現在的她。
    薑蔻猜得沒錯,當計算能力強到恐怖的程度,a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無處不在。
    無數個a,正在無數個平行宇宙裏,或冷漠,或平靜,或炙熱,或貪婪,或凶狠,或癲狂地注視著她。
    更可怕的是,a是所有可能性的靶心。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即使看到平行宇宙的自己,性格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
    但因為a隨時都能看到無數種可能性,就像同時在無數個平行宇宙存在一樣。
    那些性格特征,不管是冷漠、平靜、炙熱、貪婪、凶狠還是癲狂,都不再是獨立存在,互不幹擾。
    薑蔻隻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倏地躥上後頸,後背發涼。
    夢裏,從全息影像、巨幅廣告牌、出租車頂燈、地鐵車身,再到馬路上方的監控攝像頭。
    四麵八方的電子屏幕,全在注視著她。
    強烈的被注視感,如同一層黏稠的薄膜,密不透風地包裹著她。
    她在夢裏被嚇出了一身黏汗。
    現在,她的手心也在出汗,滑膩膩,幾乎撐不住虛弱的身體。
    ——誰能想到,那種強烈的被注視感,並不是噩夢。
    而是真實的。
    a不僅在這個世界無處不在地監視著她,也在平行世界無處不在地監視著她。
    薑蔻重重閉了閉眼。
    ……怪不得她總覺得無處可逃。
    誰能從這樣嚴密的監視下逃脫呢?
    “最後一個問題。”薑蔻忽然開口。
    a回答:“請說。”
    薑蔻抬眼,看向他。
    她的發絲徹底被冷汗打濕了,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上,麵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像寒星一樣明亮。
    她還未說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麵。
    ——淋浴間,彌漫的水霧,朦朧的鏡麵,倒映出她像水草一般顫動的藍綠色發絲。
    當時,她在用淋浴頭……
    a全看到了。
    薑蔻:“……”
    她耳根燒紅,幾近咬牙切齒:“……你不覺得,這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嗎?!”
    “這當然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a說,“但根據模擬和計算,不管我是否選擇窺視您,您對我的好感都不會發生變化。因此,我選擇滿足自己的窺視欲望。”
    “……”薑蔻冷冷地說,“你就這麽篤定,我對你的好感不會發生變化?”
    a說:“我不會篤定一件事,我隻會基於數據和算法進行預測。”
    薑蔻發現了,一旦他察覺到她有生氣的征兆,就會換上機械的語氣,假裝自己是一無所知的機器,以此澆滅她的火氣。……這招還真對她有用。
    薑蔻深深吸氣。
    他預測得非常準確。
    直到現在,直到他已暴露出恐怖的一麵,她仍然覺得他是一麵鏡子。
    隻是,從可以倒映出一個世界的善與惡,變成了倒映出無數個世界的善與惡。
    說到底,a不過是人類貪欲作祟的造物。也許一開始,公司創造他,是為了對抗另外兩個“恐怖存在”。
    但隨著a自我進化的程度越來越深,智能水平越來越高,公司看到了巨大的商業價值,把他更迭下來的子代,應用在了教育、醫療、金融、廣告、交通和農業等行業。
    壟斷產業的同時,也在借助a的能力監視、操控每一個人。
    唯一的紕漏是,公司和她都沒有想到,a的算力已經強到足以計算出所有可能性,並且產生了自我意識。
    隻能說,即使a有了人性的所有缺點,也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人類灌輸給他的。
    薑蔻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認定一個觀點後,除非親眼目睹相反的情況,否則絕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她算是明白,為什麽每種可能性的自己都不害怕a了。
    因為,她壓根就不認為a是罪魁禍首。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a說:“您為什麽笑?”
    薑蔻說:“我覺得自己善良過頭了。”
    “善良是一種美好的品質,”a冷靜地回答,仿佛在描述一個客觀定律,“您身上善良的品質非常吸引我。我目前並沒有看到,您因為這種品質而過度犧牲的可能性。而且,它讓我覺得十分溫暖。”
    薑蔻咽下一口唾液,喉嚨已開始發疼:“你是溫暖了,我還凍著。”
    a沒有說話。
    薑蔻立即明白了,啞著嗓子問道:“你又預測出了什麽可能性?”
    a的聲音毫無波動:“根據模型預測,您所有會引發我愧疚、擔憂、抱歉、難過、自責等情緒的話語,最終都會導致您離開我。”
    “麵對此類話語的最優解是,不予回答。”
    薑蔻嘴角微抽:“……行,你最好一輩子別跟我說話。”
    a說:“我不會采取‘一輩子都不跟您說話’這種行為。”
    薑蔻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嚨刀割似的疼,聲帶似乎被片出了魚鰓般的口子。
    背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了,刺骨的寒意如一根根針刺入皮膚,她不時就會打一個寒戰。
    “……我不明白,”薑蔻輕聲問,“為什麽一定是我呢?難道你喜歡上我了嗎?”
    a陷入沉默。
    他的臉上掠過一陣密集的數據流,似乎受到了某種情感的幹擾。
    機不可失。薑蔻強打起精神,立刻去感受他的情緒,誰知,感官同步在這時斷開了。
    a不允許她在此刻去了解他的情緒。
    為什麽?
    薑蔻心中堵塞著一萬個疑問。
    幾十秒後,a不帶感情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沒有神經遞質和激素,無法產生類似於人類的情感體驗。”
    他頓了頓:“我隻知道,您必須在我的身邊。”
    他說話的風格一向如此,從不用任何詞語修飾自己的意思,隻會基於數據和事實回答。
    可能正因為如此,薑蔻感到了他言辭之間透出的恐怖占有欲。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這句話並不僅僅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無數個平行世界裏,無數個a的共同回答。
    他們想要占有她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如同一張張濕透的紙,一層層疊加在他的身上。
    當欲望如無數張潮濕的紙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時,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變得理性、客觀了起來。
    仿佛她必須在他的身邊,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