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Chapter 1 銀發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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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下大了。
霧氣濕冷彌漫, 霓虹燈扭曲明滅,馬路被雨水淋得光滑豔麗。
明琅眼睛有點散光,一個沒注意, 差點把車開到旁邊的溝裏去。
還好晚上這條路沒什麽人。
她深吸一口氣,握住方向盤,倒退, 轉向, 繼續往前開。
這時, 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語音助手自動朗讀道:
「明琅, 你什麽時候到?大家都到了, 就差你一個了。」
「明琅,我們要切蛋糕了。」
……
「明琅, 你老公都來了,你什麽時候到?」
明琅心想, 我怎麽不知道我有老公?
她又想,這破聚會她是非參加不可嗎?
再過一年, 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他們上的又不是大公司的直屬學院, 再過一百年,也湊不到一塊兒去。
她究竟是為什麽要答應參加這個聚會?
就算她可能跟其中一個同學成為同事,但能跟她上一個學校的, 家境再好,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兩個給公司擰螺絲的湊到一塊兒,就能扳倒一個光鮮亮麗的公司白領了嗎?
做什麽春秋大夢。
明琅上中學的時候,曾在學校的組織下,去公司直屬中學參觀過一次。
當她看到那群“天才”不到16歲,就能用手槍從25米外擊中移動靶心時, 她就徹底擺爛了。
階級差異是如此明顯。
她這輩子也無法跨越階級,成為公司白領。
但她可以放慢自己擰螺絲的速度,給資本家一點顏色瞧瞧。
明琅開了半天,終於開到了山頂。
她瞥了一眼電量,夠她開回家去了。她決定送完禮物就走,絕不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社交上。
明琅選的禮物,是一部價位中等的手機——的手機殼。
反公司聯盟公布芯片的種種危害後,大家就換回了手機。
明琅是個細心的人,一眼就記住了同學的手機型號。
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打在車窗上。
她家境普通,學曆普通,父母也普通,隻能讚助她買一輛比三輪車大不了多少的代步車。
明琅一開始很興奮,但她看了一眼每個月的貸款,覺得還不如起早點去擠地鐵,哪怕地鐵隔三差五就會爆炸一下。
再過兩個月,她就滿十九歲了,早過了覺得自己是天選之人的年齡。
十二歲時,她看到父母被公司員工辱罵、驅趕,曾想過當警察,把那些不可一世的上班族全部拷起來。
十六歲時,她第一次意識到了階級的存在——公司學校的同齡人,已經學會了怎麽快速上膛、開槍,她卻連真槍都不敢摸。
十八歲時,她雖然敢碰真槍了,卻發現自己可能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她其實過得不差,有學上,有房住,有飯吃,不必像貧民區的小孩一樣擠在不到3平米的屋子裏,跟蟑螂耗子一起用餐。
隻是太普通了。
明琅隻能安慰自己,發現自己是普通人,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不過,難免有些失落。
——她暗戀的人,並不普通。
很快,明琅就把這些負麵情緒拋到腦後,一手撐起雨傘,另一手抱著禮物盒,走進了雨中。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雨霧冷得有些詭異,幾近陰冷。
明琅膽子不小——普通大學的學費貴得要死,她為了減輕父母的經濟壓力,經常半夜去當貨車司機。
貨車司機的工作,可不僅限於運快遞,也包括運大活人——要麽幫雇主出城,要麽幫雇主指定的“屍體”出城。
不過,那都是大公司的業務。
明琅這種身份,隻能去運運普通快遞。
但即使她膽子如此之大,眼下的場景也有點瘮人了。
——雨霧彌漫,四周黑漆漆的,每往前走一步,都會聽到難以形容的哢嚓聲響。
不知是踩到了塑料袋,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蟲子。
明琅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還是看不到前麵的路。
黑暗中,似乎潛藏了不少未知、惡意、蠢動的影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蠕行聲。
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光禿禿的枯枝爛葉。
這裏應該是一個富人區,不然不會種那麽多樹。
明琅渾身緊繃,繼續往前走。
冷風從她的頸間拂過,陰森、濕冷、一深一淺,如同某種生物的呼吸,令她頭皮一陣發緊。
……誰過生日選在這麽個鬼地方?
要不是來都來了,也不差那麽一兩步,她真想轉身就跑。
越往前走,她心口越悶,身上也越來越沉,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濕膩的淤泥裏。
簡直像有什麽趴在她身上似的。
明琅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背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不敢轉頭,也不敢把手伸到背後,怕真的摸到什麽東西。
她攥緊傘柄,加快了步伐。
還好,穿過枯敗的樹林,不遠處就是橘黃色的光影。
熱鬧人聲撲麵而來。
她到了。
明琅推開門,發現客廳空無一人,二樓隱約傳來哄笑與打鬧聲。
一個女聲響起:
“明琅,你終於到了!廚房給你留了蛋糕,自己去拿。我們在打遊戲,騰不開手。”
明琅鬆了一口氣,最好所有人都去打遊戲了。她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寒暄。
玄關收拾得十分整潔,擺放著一雙幹淨的拖鞋。
明琅收了傘,擱在雨傘架上,正要去廚房洗手,突然看到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大衣。
剪裁精細,廓形極佳,僅憑肉眼觀察,都能看出質地絕非凡品。
這麽一件,估計五萬起步。
有錢人。
明琅有些驚訝。
沒想到同學們平日裏那麽低調,私底下也跟公司的人來往。
她越發堅定洗個手就走的決心。
她取出禮物盒,擱在茶幾上,走到廚房門前,就在這時,冷不丁想起一個細節。
——二樓那麽多人,她光聽聲音,都能聽到十個不同的人在說話。
為什麽門口沒有雨傘,沒有鞋子,衣架上隻掛了一件衣服。
其他人的衣服在哪兒?
都穿在身上嗎?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隨著她的想象,周圍溫度似乎下降不少。
門窗緊閉,室內無風,卻能感到陰冷、潮濕的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
明琅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廚房門,一口氣按開所有開關。
暖光亮起。
怪異感瞬間消失。
廚房裏似乎在煮什麽東西,肉香撲鼻。
明琅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才到這裏,難免有點餓。
她一邊洗手,一邊琢磨,要不要為了廚房裏那鍋聞上去很香的肉湯,留下來進行毫無意義的社交呢?
最後,她得出結論,還是餓著吧。
洗完手,明琅摸出手機,調出對話框,打字:
「生日快樂,禮物在茶幾上,我還有事,先走啦!」
她隨手把手機一揣,打開冰箱,尋找同學口中的蛋糕。
找了半天,沒找到。
這時,手機振動一下。
明琅解鎖屏幕。
ai語音助手自動播報:
「發錯了?」
「什麽生日,我沒過生日啊。」
明琅一愣,也以為自己發錯了,低頭一看,發現並沒有發錯。
收件人信息完全正確。
隻是,她之前收到的那幾條消息,日期是一年前——手機提示她,那是一年前的消息。
明琅心底發寒,背上唰地流下一顆冷汗。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拿著手機,走出廚房,客廳的氛圍也變了。
除了中間一盞小燈仍然亮著,走廊、牆角、二樓變得一片漆黑。
可能因為被黑暗包圍,那盞小燈的燈光顯得格外黯淡,似乎隨時會熄滅。
二樓的人聲也消失了。
明琅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可眼前的場景太詭異了。
她進來的時候,明明聽見二樓那麽多人在打鬧,在聊天,在走動——怎麽會說消失就消失?
她吞咽一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回複道:
「惡作劇?」
「不是你讓我來綠洲別墅給你過生日嗎?」
對方回複得很快:「???」
「你在說什麽啊?綠洲不是你家嗎?」
——我家?
明琅一怔。
下一刻,她視野邊緣的畫麵仿佛被周圍的黑暗侵蝕了一般,逐漸變得模糊、扭曲。
室溫驟降,空氣冷得幾近刺骨。
明琅控製不住地打了好幾個寒顫,感覺自己在下沉。
……不停地下沉。
強烈的失重感向她襲來。
似乎有無數隻鬼手從她背後伸出,扣住她的脖頸、肩膀、手臂、腰身、小腿、腳踝。
她知道自己在下墜,知道自己似乎被什麽扣押住了。
但是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她後頸傳來冰冷的吐息。
一深一淺。
——有人在她旁邊呼吸。
明琅一個激靈,全身上下寒毛倒豎,猛地睜開眼睛。
原來是噩夢。
她抬手一摸額頭,全是冷汗。
明琅閉著眼睛,深深吸氣、吐氣,感覺喉嚨有些幹渴,正要下床去倒水,突然背脊一僵。
——不是噩夢。
她的身上,真的有一隻手。
有那麽一瞬間,明琅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從心底到每一個汗毛孔都滲出陰森寒氣。
她心髒狂跳,整個人如墜冰窟,連呼吸都是冷的。
躺在她旁邊的……是誰?
明琅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反手扣住身上那隻手,想要起身,以一個扣押的姿勢鉗製住旁邊的人。
對方卻像是預料到她的動作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往後一壓。
製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明琅最先感到的,是冰冷、平緩的呼吸。
很冷。
幾乎跟冰沒什麽區別。
明琅渾身僵硬,後頸的汗毛炸得更加厲害了。
這時,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做噩夢了?”
熟悉的聲音。
明琅的神經卻沒能放鬆下來,反而繃得更緊了。
因為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好像是……
下一刻,對方坐了起來,一隻手撐在她的身側,以一個幾乎是覆在她身上的姿勢,打開了床頭燈。
暖光立即驅散了黑暗。
明琅終於看清身邊人的相貌。
說起來,她似乎是第一次這麽近觀察他的長相。
——鼻梁高挺,輪廓窄而分明,下顎線幹淨利落。
可能因為摻雜了北歐血統,他的雙眼皮褶皺極深,自上而下看人時,目光如同一團溫和、包容、潔淨的霧氣。
最讓她感到驚豔的,還是他的發色和眼睛。
銀發,綠眼。
不是那種染過的、不自然的銀色,而是一種霜雪般清冷的銀色。
明明色調偏冷且單一,卻讓人想起“瑰麗”二字。
眼睛也不是那種綠中帶藍的濃綠色,而是一種極淡的淺綠色,淡得幾乎能看清虹膜的紋路。
讓人想起冰湖附近的雲杉,是一種孤峻、淡雅的綠。
……沈澹月。
她暗戀的人。
他們為什麽會躺在同一張床上?
這是怎麽一回事?
疑惑與震驚交織,明琅幾乎無法呼吸,張了張口,半晌才吐出一個音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