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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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克雷格”慢慢轉過頭,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身上,死死盯著她的脖頸。
“他”的目光陰冷而詭邪,如同某種劇毒的多足蟲,在她的皮膚上緩慢蠕動。
謝黎被看得汗毛倒豎,幾乎是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
但很快,她就克製住恐懼的情緒,找回職業的冷靜,勇敢地迎了上去。
對上“克雷格”視線的一刹那,她意識到,“他”可能是個智慧生物。
“他”並沒有像饑渴的野獸那樣用看食物的眼神看她,而是用一種打量物品的眼光。
不知為什麽,相較於前者,後者更讓她毛骨悚然,仿佛她不是人類,也不是獵物,隻是一件擺在貨架上的商品。
謝黎是個警察,但跟電視劇裏踹門大喊“openthedoor”的fbi不同,她每天幹得最多事情就是寫報告。
轄區內死人了,她要寫報告;線人又開始幹壞事了,她要寫報告;案件移交給公司的安保部門了,還是她寫報告。
是的,盡管名義上是警局負責維護法律與秩序,公司安保部門的權力卻遠遠大於警局,裝備也比警局更好。
因此,公司的安保人員,又被稱為“公司警察”。
因為跟公司打交道打得太多了,謝黎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公司員工。
——這玩意兒太好認了。
大多數公司員工的眼睛都顯得冷漠而精明,如同一台高精度的電子秤,可以稱出每個人的過去與未來,分析計算出他們的利用價值。
公司高管則比中底層員工更加極端。
謝黎有時候懷疑,生物科技的ceo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個理性到可怕的機器。
在他的眼裏,一切都可以置換成金錢——生物是錢,科技是錢,人命也是錢。
比如,街上發生了一起槍擊案,她這邊剛把通報趕出來,公司那邊便已趁機推出更好更便宜的槍支,慫恿市民買來防身。
又比如,一起惡性入室搶劫案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無數媒體爭相報道,普通人可能會認為,這是媒體在搶食人血饅頭,實際上卻是公司在為最新款的防盜門造勢。
此時此刻,“克雷格”就是在用這種冷漠而精明的眼神看著她。
謝黎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克雷格”還有意識,那就是寄生“他”的並不是怪物,而是人類。
是人類就好。
畢竟,恐怖片裏最難對付的,並不是高智商的心理變態,而是沒有思想、無差別攻擊的怪物。
她可以試著跟“克雷格”做個交易,拿出他想要的東西。
這也是一種審問策略,在合法的情況下,給予對方所需,大部分嫌疑人都會同意合作。
這時,“克雷格”似乎判斷出她的價值了,緩緩朝她走來——根據“他”的眼神,她很有可能是一團分文不值的垃圾。
“他”會毫不猶豫地殺
了她。
沒時間思考“他”
想要什麽了。
寒意在這一刻達到頂峰。謝黎閉上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大喊道:
“——我終於找到你了!”
“克雷格”停下了腳步,轉動眼珠,看向她。
“他”的眼睛原本是深綠色,此刻卻變成一片詭異的灰色,眼球上爬滿了蛛網般的白色纖維,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看見那些白色纖維正像活物一樣掙紮蠕動。
謝黎不敢多看,怕看多了想吐。
她得想辦法把那句謊話給圓了:“……我是嶼城的警察,警號pd2060x……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生物科技進行非法人體實驗的證據,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來救你的!”
她咽了咽唾液,繼續說道:“你放心,我被抓住的那一刻,所有的證據都被上傳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沒人能找到。我用性命保證,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恢複正常的!”
“克雷格”沒有說話。
空氣安靜得嚇人。
“他”相信了嗎?
……“他”不會根本沒有聽懂吧?
謝黎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嚨緊繃得發幹,背上冷汗淋漓。
她已竭力克製恐懼,胃部卻還是一陣抽搐,仿佛恐懼是一隻蜘蛛,正在她的胃壁上結網。
剛剛那段話,是她在緊急情況下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謊話。
如果“克雷格”是公司的試驗品,聽見她是來救“他”的警察,或許會放她一馬;如果“他”是公司員工,聽見她掌握了關鍵性證據,也不會隨便殺死她。
問題是,“他”到底是什麽?
“他”能不能聽懂她的話?
時間在流逝。
“克雷格”始終一言不發。
這種感覺難受極了,就像在賽場上打出了一記絕妙的發球,對手卻毫不在意,完全不予回應一樣。
更何況,這一記球,還跟她的生死有關。
假如“克雷格”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她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自救?
沒有了。
她的手被銬在金屬椅子上,兩條腿被鎖在椅腿上,隻有左手可以動彈。
她左手的力量有限,勉強可以扳倒一個中等體型的成年男性,但她並不想用這隻手去測試“克雷格”的力量是成年男性的多少倍。
就在這時,“克雷格”突然上前一步。
謝黎心髒狠狠抽動了一下。
“他”向前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手銬上。隻聽“嘀”的一聲,“他”用指紋解開了她的手銬。
謝黎一愣。
“克雷格”看著她,像是在等她說話。
“他”的眼神很明顯——說下去,給“他”一個不殺她的理由。
謝黎大腦高速運轉起來,手上卻沒有閑著,彎下腰,飛快解開了自己腳踝上的束縛帶。
她終於站了起來,一顆心卻始終提在嗓子眼。“克雷格”的
手指似乎具有某種黏性,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黏滑的濕痕。
她幾乎是竭盡全力,才沒有當著“克雷格”
的麵擦掉那道濕痕。
“……你,”
她斟酌著說道,“還有同伴嗎?公司的支援很快就會到,我先送你們離開這裏吧。”
“克雷格”沒有說話,轉過身,往前走去。
謝黎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的胃部從未如此難受——到處都是開膛破肚的屍體,有的殘骸甚至失去了人形,讓她想起了食品工廠裏的人造羊肉,淡粉色的肌肉細胞在培養皿內擴張、收縮。
回想起“克雷格”手指黏濕的觸感,謝黎更想吐了。
再忍忍,她告訴自己,比這更血腥的場麵又不是沒見——好吧,她還真沒見過。
穿過一條金屬走廊,她似乎來到了研究所的休息廣場,正中央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生物科技的廣告——
“……在自然界,菌根網絡甚至可以影響整片森林的生長、繁殖,甚至是生存策略。”
“我們利用這種天然的網絡結構,發展出一種全新的計算模式……”
“相信我們,總有一天,自然會回來。”旁白聲情並茂地說道,“生物科技,讓自然計算,以生物塑造未來。”
……
謝黎瞥了一眼。
她雖然讀書不多,但還是知道菌根網絡是很久之前的概念了。
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有人在研究這方麵的生物計算機,那時奧氏蜜環菌還是世界上最大的活生物體,年齡高達2400歲,占地約8.9平方公裏。
假如生物計算機是個可行的概念,當時就該被研究出來了。
這顯然是生物科技給公眾畫的一個環保餅,試圖挽回搖搖欲墜的口碑。
生物計算機的最大難點,是生物係統太複雜了,包含不同類型的細胞、分子和蛋白質,它們之間的交互是非線性的,很難用數學模型進行精準描述。
而且,傳統計算機不會受到溫度、濕度、光照等因素的影響,菌根網絡作為生物係統的一部分,卻會時刻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
有研究這個的時間,公司不如去研究量子計算機。
……除非,公司有不得不研究生物計算機的理由。
越往前走,生活氣息越濃。金屬牆上也出現了裝飾性的畫作。
謝黎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不少,看到“克雷格”灰白色的眼珠,也不會猛起雞皮疙瘩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一架純黑色的三角鋼琴,黑白琴鍵正在自動演奏,流淌出舒緩而優雅的音符。
跟外麵血腥可怖的場景相比,這裏簡直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堂。
腳下也從冰冷光滑的金屬地板,變成了細膩柔軟的羊毛地毯。
謝黎習慣去探索周圍的環境。她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蹲下來,摸了摸地毯上的羊毛。很軟,是真的羊毛,不是合成材質。
她不由有些吃驚。
這麽說吧,普通人掙十輩子的錢也買不起地上這張地毯。
這裏住的到底是誰?
真的是受害者嗎?
“克雷格”不會要把她帶到生物科技ceo的房間去吧?
繼續往前走,她漸漸叫不出周圍擺設的名字了,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力。
就連剛剛那張地毯,她也僅僅是知道很貴,價格具體有多少個零,並不清楚。
不過,盡管四周的布置看上去安全而舒適,謝黎神經卻始終無法徹底放鬆,總感覺如芒刺在背。
她回頭一看,卻隻看到了一個監控攝像頭。
難道還有公司的人活著?
不太可能。
應該隻是她的錯覺。
幾分鍾後,她來到一個會客室,兩邊擺放著柔軟的白色沙發,正麵是一幅巨型油畫,一個男人西裝革履,坐在辦公桌後麵,十指相對抵在鼻子上,五官清峻,神色溫和。
他在微笑,平靜而優雅,有一種讓人想要服從的氣場。
假如他在混亂不安的場合裏說話,絕對會有不少人安靜下來側耳聆聽。
——這人很有可能是公司的高管。
謝黎卻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時,“克雷格”走上去,打開油畫旁邊的一扇門,對她發出嘶啞的聲音:“……過……來……”
沒有比這更詭異的場景了。
形同怪物的人類替她打開了一扇門,邀請她進去。
她進去以後,會看到什麽呢?
沉睡的公主,還是生化危機裏的喪屍?
謝黎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銀白色的……籠子。
籠子很大,裏麵有床,有書櫃,有書桌,有淋浴頭,有全自動馬桶,甚至有限量發行的高科技電子設備,但沒有遮擋物。
連浴簾都沒有。
很明顯,有人想要羞辱籠子裏的人。
謝黎走近一看,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籠子裏的人,居然就是會客室油畫上的男人。
聽見腳步聲,男人頭也沒抬,口吻卻彬彬有禮:“你好,這裏不是外人該來的地方,需要我幫你叫工作人員嗎?”
謝黎沒想到他的態度這麽溫和友好,差點沒能反應過來:“……工作人員應該都死了。”
“是麽。”男人終於抬起頭,有些遺憾地說道,“那真是個不幸的消息,我還被關在這裏呢。”
謝黎險些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出來”。
幸好,她的理智及時勒住了衝動。
這個男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他有一幅巨型油畫掛在公司的研究所,盡管身處牢籠,基本設施卻一樣不少,就連怪物聽見她的示好以後,第一反應也是帶她來見他。
他可能是友好的,但更可能是危險的。
謝黎:“……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男人微微頷首:“請說。”
“你叫什麽名字?”
“修。”
“為什麽被關在這裏?”
“這恐怕不能告訴你。”修的聲音自始至終十分溫和,
“我不想你惹上麻煩。”
“我是警察。”謝黎說,
“不怕麻煩。”
“好吧,警官。”他思考了一下,答應了下來,“我是菌根生物計算機的設計者。他們招募我時,說得非常動聽,說是想讓科技與自然和平共處。但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他們的真實目的是利用生物計算機,讓生物科技的ceo實現永生。”
“永生?”
“是的。”他點頭,“生物計算機不像傳統計算機,需要人類幫忙按下開機鍵,隻要可以進行光合作用,就能一直運行下去。”
“然後呢?”謝黎問。
“然後,我拒絕了,”他輕輕一聳肩,“就被關在這裏了。”
謝黎盯著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的話。”
“沒事。”他頓了頓,禮貌地問道,“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外麵發生什麽事了嗎?”
謝黎沒有說話。
她走到籠子旁邊:“我可以看看桌子上的東西嗎?”
“請便。”修回答。
書桌很整潔,東西很少,沒有筆,也沒有其他尖銳的物品,隻有幾本生物方麵的紙質書籍。
謝黎卻並沒有因此放下戒備。這個男人太可疑了,所有人都死了,他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疑點。
他的話雖然能夠自圓其說,但對她來說,還不夠。
什麽樣的研究員,才會被生物科技如此優待?
據她所知,那位智商高達240、拿下32個博士學位的陳博士,也被生物科技棄如敝屣,潑了一盆髒水。
除非,生物科技有不得不留下他的原因。
不管是什麽原因,她都不能輕信他。
謝黎看著書桌上的紙質書,書封被保護得很好,沒有劃痕,也沒有卷邊,冷不丁出聲問道:“你希望我打開籠子嗎?”
“看你。”他回答,口氣不急不慢,“我說了不算。”
“救你,我有什麽好處?”
“好處是……”修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她的身後,突然輕笑了一聲,“那個東西,好像聽我的。”
謝黎汗毛瞬間炸了起來,頭皮一陣發麻。
眼前的環境太過安全舒適,修也過於彬彬有禮,以至於她差點忘了,身後還有一個可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