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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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研究所以後,謝黎看也沒看修一眼,徑直走向自己的皮卡,恨不得給車插上一對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裏。
    修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目光專注而安靜,像是要穿過她的顱骨,望進她的腦髓裏。
    謝黎忍不住低咒一聲。
    ——修的視線存在感太強了。
    盡管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視線卻像捕食的鷹隼一般,在她的腦子裏森然盤旋。
    她果斷一打方向盤,駛入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
    修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後視鏡裏。
    謝黎不由鬆了一口氣。
    她整個人疲乏至極,神經卻傳來亢奮的狂跳——必須承認,跟修的交鋒,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他令人捉摸不透,表麵溫和文雅,實則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
    一開始,謝黎以為他是個高智商心理變態。
    但心理變態者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難以辨認,大多數心理變態者都有著非常明顯的行為特征。
    比如衝動、易怒、沒有同理心。
    修身上卻沒有這些特征。
    按照心理學理論,他長期被羈押在研究所,重獲自由時,應該會一把火燒掉這裏,以彰顯對權力的重新掌控。
    就像農奴起義時,第一反應都是燒搶掠農場主的豪宅。
    修卻不緊不慢地換一身衣服,走向主控台,從容不迫地刪除了監控錄像。
    然後呢?
    沒有了。
    謝黎很疑惑。
    他為什麽可以這麽冷靜?
    他被關在籠子裏,被剝奪權,連睡覺、洗澡、上廁所,都必須在看守的監視下進行,他不會感到羞恥和憤怒嗎?
    他沒有一點報複的想法嗎?
    仔細想想,他唯一表現出進攻性的地方,居然是逼問她私事的時候。
    其餘時刻,他都很好說話,有問必答,十分合作。
    謝黎對修很好奇,但並不想進一步了解他。他讓她感到無比危險,下意識想要遠離。
    半小時後,謝黎終於駛入了市區的——城中村。
    在嶼城當警察的,要麽是想借機撈點兒什麽,要麽是像她一樣,想為滿大街的無名屍體伸張正義。
    但到最後,前者都富得流油了,在頂層餐廳跟公司高管推杯換盞;她還蝸居在城中村,試圖給每一具無名屍體登記姓名。
    不管怎麽說,城中村的氛圍比公司的森林公園好多了,雖然每走兩步,就會碰到一個搖頭晃腦的街溜子。
    “警官好,”一個小混混截住她,笑嘻嘻地說,“今天我沒犯事兒,警官是不是得獎勵我一下?”
    謝黎瞥他一眼,冷淡道:“還沒犯事兒?褲襠裏的尿騷味都快熏我臉上了。我看,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被嚇尿了不敢還手吧?”
    小混混臉色一變,剛要發作,謝黎卻先一步抓住他的頭發,
    狠狠往旁邊牆上撞去——
    砰!
    她動作快準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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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混混當場被撞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謝黎居高臨下,迫使小混混抬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沒犯事兒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下次幹了好事,再來找我邀功討賞吧。”
    說完,她鬆開小混混的頭發,繼續往前走。
    小混混心有餘悸地揉了揉額上的青紫腫塊,想追上去還手,但想到謝黎可怕的手勁,隻能悻悻地咒罵幾句,轉身跑掉了。
    謝黎並不是什麽格鬥天才,這年頭想要打過別人,要麽天賦異稟,要麽身上裝點高科技。
    謝黎的拳腳功夫隻是普通人水平,但幸運的是,她植入義體的排異反應很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反正家裏也是幹這行的,一來二去,她幹脆把手腳的骨骼換成了鈦合金,手掌也植入了微型傳感器,可以提前預知對方的出招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鬥。
    起初,她以為自己幸運極了——家境不錯,對義體排異反應小,可以免費植入一攬子義體,簡直天生就是當警察的料。
    直到她發現,父母有時會在黑診所“進貨”。
    那是她這輩子破過的最輕鬆的案子。
    她把手銬丟在桌子上,閉上眼睛,說:“體麵一些,不要讓我動手,可以嗎?”
    他們什麽都沒有說,互相給對方戴上了手銬。
    “哢嚓”一聲。
    她在這座城市再也沒有親人了。
    有時候,謝黎會忍不住想,在這裏,每天都有以各種理由逍遙法外的人——每個人都惡貫滿盈,每個人都不能罪有應得,為什麽她不能對自己的爹媽網開一麵呢?
    為什麽他們要那麽配合呢?
    他們明明可以指責她,嘲諷她,以養育之恩綁架她。
    然而,他們卻選擇配合她,仿佛這不過是一場小孩子的警匪遊戲。
    這些年,謝黎一直試圖忘掉這件事——如果不是修故意提問,她可能已經忘了。
    回到公寓以後,她一邊洗澡,一邊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個動作出了問題,讓修察覺到了她父母的存在?
    謝黎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來。
    她太累了,隻想好好睡一覺。
    ·
    嶼城郊外,森林公園。
    晚上九點鍾。
    森林公園中央,有一座由白磚砌成的觀景塔,站在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風景。
    不巧的是,今日有沙塵暴,一眼望去隻能看到沉默矗立的高樓大廈,霓虹燈、廣告牌、全息投影在漫天黃沙中若隱若現。
    修站在觀景塔的窗邊,兩手插在褲兜裏,姿態優雅,望向前方土黃色的城市。
    “克雷格”僵立在一旁,雙目無神,麵無表情。
    像是想到了什麽,修笑起來,側頭問道:“你覺得她有趣嗎?”
    “克雷格”沒有說話。
    “我覺得她很有趣,
    ”他眼中帶著笑意,
    語氣輕柔而親切,“她本可以過得很好,卻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她想當個好警察,但除了把自己爸媽送入大牢,扶老奶奶過馬路,似乎並沒有實現這一目標——唔,我當時怎麽沒想到這句話呢?”
    可能是因為她太有趣了,他不想那麽快弄壞她。
    不過,他的興致一向來得快去得快。
    沒辦法,這座城市有趣的事物實在太多了。她隻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樂子。
    等他們再次見麵,應該就是他對她失去興趣的時候了。
    在那之前,他會先送她一份見麵禮。
    想到這裏,修轉過身,看向“克雷格”,輕輕打了個響指。
    “克雷格”仍然麵無表情,全身卻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迅速癱倒在地,化為一張輕薄的人皮,眼洞、鼻孔、嘴巴融化般塌陷下去,暴露出一對血淋淋的眼珠。
    無數根蛛絲似的東西,從“他”的身上剝離出來,飄浮在半空中。
    那是菌絲。
    他的一部分。
    修注視著半空中的菌絲,沉吟幾秒鍾,對著某個地方揚了揚下巴:“去吧。”
    希望她喜歡這份見麵禮。
    ·
    “叮鈴鈴鈴——”
    早上七點鍾,謝黎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
    這是她第二痛恨自己是個警察的時候——反正也沒人希望她破案,為什麽還要這麽早打電話過來?
    “喂,什麽事。”她含糊道,一邊做夢,一邊說話。
    “來警局。”上級的聲音,“布朗太太的狗跑丟了,十萬塊那隻。”
    謝黎翻了個身,喃喃道:“……這是巡警的事情。我是探員,主要負責刑事偵查。”
    “是嗎?我現在宣布你負責狗事偵查。”上級冷冷道,“給我過來!”
    這就是在嶼城當警察的弊端,得大清早去馬路上找一條十萬塊的寵物狗。
    謝黎隨便找了一件夾克套在身上,拿上皮卡鑰匙,出門了。
    一個上午,她終於在堆滿垃圾的公園角落,找到了那條寵物狗。
    那是一條純白色的雪納瑞犬,平時像個毛茸茸、圓潤潤的雪球,餐餐都是營養均衡的有機肉蔬,此刻卻灰頭土臉地蜷縮在垃圾堆旁邊,咬住一個零食袋不鬆口。
    謝黎不是第一次找它了,走過去,十分輕鬆地把它抱了起來,扯下它口中的塑料袋一看。
    好家夥,名字叫真香肉幹,但配料表上除了誘食劑,沒有一點肉。
    “誘食劑的味道比山珍海味更香,是吧。”
    要不就是這牌子的零食加了別的料。
    如果是以前的謝黎,可能會想著調查、曝光這個牌子,但現在的她隻想快點把狗送回去。
    十萬塊錢。
    要是從她手上丟了,割兩個腎都賠不起。
    就在這時,她聽見有人驚恐萬分地大叫了一
    聲。
    出於職業習慣,
    她抱著狗,
    循著聲音望過去。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胡子拉碴,臭氣熏天,穿著不符年齡和氣質的鐳射套裝,腳上一雙熒光綠人字拖鞋,應該是公園附近的流浪漢。
    此刻,他正一臉惶恐地望著自己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謝黎眉頭微皺,把狗夾在胳膊底下,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我手上長了蘑菇,你看到了嗎?我手上長了蘑菇!它、它還在紮根……我整隻手臂都被菌絲填滿了……我要變成蘑菇人了……”
    謝黎抽出手,感覺這人大概率是劣質興奮劑嗑多了,出現了幻覺。
    她低頭,摸出手機,準備給真正的巡警打電話。
    下一刻,中年男人像被澆了一盆冰水似的,突然冷靜了下來:“——不用打電話,我沒事了。”
    謝黎掛掉電話,抬起頭:“清醒了?”
    中年男人看著她,語氣顯出一種奇異的平靜:“是……是,清醒了,謝謝你。”
    “行,”謝黎說,“我是警察,這是我電話,有事打給我。我先走了。”
    “好。”中年男人盯著她,緩慢點了點頭,“你真是一位好警察。”
    “好警察”擺擺手,換了一邊胳膊夾狗,走向皮卡。
    然而,直到她把狗塞進副駕駛座的航空箱裏,回頭一看,仍然能對上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目光。
    他不知犯了什麽病,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視線意味不明,如影隨形。!